韬光庵

——(明代张岱西湖梦寻

  韬光庵在灵隐寺右之半山,韬光禅师建。师,蜀人,唐太宗时,辞其师出游,师嘱之曰:“遇天可留,逢巢即止。”师游灵隐山巢沟坞,值白乐天守郡,悟曰:“吾师命之矣。”遂卓锡焉。乐天闻之,遂与为友,题其堂曰“法安”。内有金莲池、烹茗井,壁间有赵阅道、苏子瞻题名。庵之右为吕纯阳殿,万历十二年建,参政郭子章为之记。骆宾王亡命为僧,匿迹寺中。宋之问自谪所还至江南,偶宿于此。夜月极明,之问在长廊索句,吟曰:“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后句未属,思索良苦。有老僧点长明灯,同曰:“少年夜不寐,而吟讽甚苦,何耶?”之问曰:“适欲题此寺,得上联而下句不属。”

  僧请吟上句,宋诵之。老僧曰:“何不云‘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之问愕然,讶其遒丽,遂续终篇。迟明访之,老僧不复见矣。有知者曰:此骆宾王也。

  袁宏道《韬光庵小记》:

  韬光在山之腰,出灵隐后一二里,路径甚可爱。古木婆娑,草香泉渍,淙淙之声,四分五络,达于山厨。庵内望钱塘江,浪纹可数。余始入灵隐,疑宋之问诗不似,意古人取景,或亦如近代词客捃拾帮凑。及登韬光,始知“沧海”、“浙江”、“扪萝”、“刳木”数语,字字入画,古人真不可及矣。

  宿韬光之次日,余与石篑、子公同登北高峰,绝顶而下。

  张京元《韬光庵小记》:

  韬光庵在灵鹫后,鸟道蛇盘,一步一喘。至庵,入坐一小室,峭壁如削,泉出石罅,汇为池,蓄金鱼数头。低窗曲槛,相向啜茗,真有武陵世外之想。

  萧士玮《韬光庵小记》:

  初二,雨中上韬光庵。雾树相引,风烟披薄,木末飞流,江悬海挂。倦时踞石而坐,倚竹而息。大都山之姿态,得树而妍;山之骨格,得石而苍;山之营卫,得水而活;惟韬光道中能全有之。初至灵隐,求所谓“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竟无所有。至韬光,了了在吾目中矣。白太傅碑可读,雨中泉可听,恨僧少可语耳。枕上沸波,竟夜不息,视听幽独,喧极反寂。益信声无哀乐也。

  受肇和《自韬光登北高峰》诗:

  高峰千仞玉嶙峋,石磴攀跻翠蔼分。

  一路松风长带雨,半空岚气自成云。

  上方楼阁参差见,下界笙歌远近闻。

  谁似当年苏内翰,登临处处有遗文。

  白居易《招韬光禅师》诗:

  白屋炊香饭,荤膻不入家。滤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

  青菜除黄叶,红姜带紫芽。命师相伴食,斋罢一瓯茶。

  韬光禅师《答白太守》诗:

  山僧野性爱林泉,每向岩阿倚石眠。

  不解栽松陪玉勒,惟能引水种青莲。

  白云乍可来青嶂,明月难教下碧天。

  城市不能飞锡至,恐妨莺啭翠楼前。

  杨蟠《韬光庵》诗:

  寂寂阶前草,春深鹿自耕。

  老僧垂白发,山下不知名。

  王思任《韬光庵》诗:

  云老天穷结数楹,涛呼万壑尽松声。

  鸟来佛座施花去,泉入僧厨漉菜行。

  一捺断山流海气,半株残塔插湖明。

  灵峰占绝杭州妙,输与韬光得隐名。

  又《韬光涧道》诗:

  灵隐入孤峰,庵庵叠翠重。僧泉交竹驿,仙屋破云封。

  绿暗天俱贵,幽寒月不浓。涧桥秋倚处,忽一响山钟。

《西湖梦寻》
西湖梦寻《西湖梦寻》是明末清初文学家张岱所著的一部散文作品集,全书共五卷七十二则,对杭州一带重要的山水景色、佛教寺院、先贤祭祠等进行了全方位的描述,按照总记、北路、西路、中路、南路、外景的空间顺序依次写来,把杭州的古与今展现在读者面前。尤为重要的是,作者在每则记事之后选录先贤时人的诗文若干首(篇),更使山水增辉。这些诗文集中起来,就是一部西湖诗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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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简介

  张岱自称: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出自《自为墓志铭》)可谓纨绔子弟的豪奢享乐习气和晚明名士文人纵欲玩世的颓放作风兼而有之。张岱博洽多通,经史子集,无不该悉;天文地理,靡不涉猎。虽无缘功名,却有志撰述。一生笔耕不辍,老而不衰。所著除《自为墓志铭》中所列十五种之外,还有《王郎诗集》《有明于越三不朽图赞》《石匮书后集》《奇字问》《老饕集》《陶庵肘后方》《茶史》《桃源历》《历书眼》《涫朗乞巧录》《柱铭对》《夜航船》、杂剧《乔坐衙》、传奇《冰山记》等共三十余种。其中《夜航船》一书,内容殆同百科全书,包罗万有,共计二十大类,四千多条目。张岱涉猎之广泛,著述之宏富,用力之勤奋,于此可见。而他与一般玩物之纨绔、玩世之名士的畛域,也于此分界。


  张岱对于自己的才高命蹇,是不胜其愤的,并将其愤世嫉俗之情,寓于山水:以绍兴府治,大如蚕筐。其中所有之山,磊磊落落,灿若列眉,尚于八山之外,犹遗黄琢。则郡城之外,万壑千岩,人迹不到之处,名山胜景,弃置道旁,为村人俗子所埋没者,不知凡几矣。(出自《黄琢山》)余因想世间珍异之物,为庸人埋没者,不可胜记。而尤恨此山生在城市,坐落人烟凑集之中,仅隔一垣,使世人不得一识其面目,反举几下顽石以相诡溷。何山之不幸,一至于此。(出自《峨眉山》)


  这两段文字,一则言名山胜景被埋没之多,另一则言其被埋没之易。在反复回环的议论感叹之中,发泄了他不遇的憾恨和对世俗的鄙薄,深得柳宗元《永州八记》的骚体之精髓。但宗子毕竟不同于宗元:“山果有灵,焉能久困?余为山计,欲脱樊篱,断须飞去。”(出自《峨眉山》)他比宗元多了一分自信,多了一分诙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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