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

——(明代张岱西湖梦寻

  明季昭庆寺火,未几而灵隐寺火,未几而上天竺又火,三大寺相继而毁。是时唯具德和尚为灵隐住持,不数年而灵隐早成。盖灵隐自晋咸和元年,僧慧理建,山门匾曰“景胜觉场”,相传葛洪所书。寺有石塔四,钱武肃王所建。宋景德四年,改景德灵隐禅寺,元至正三年毁。明洪武初再建,改灵隐寺。宣德七年,僧昙赞建山门,良?建大殿。殿中有拜石,长丈余,有花卉鳞甲之文,工巧如画。正统十一年,?玄理建直指堂,堂文额为张即之所书,隆庆三年毁。万历十二年,僧如通重建;二十八年司礼监孙隆重修,至崇祯十三年又毁。具和尚查如通旧籍,所费八万,今计工料当倍之。具和尚惨淡经营,咄嗟立办。其因缘之大,恐莲池金粟所不能逮也。具和尚为余族弟,丁酉岁,余往候之,则大殿、方丈尚未起工,然东边一带,朗阁精蓝凡九进,客房僧舍百什余间,?几藤床,铺陈器皿,皆不移而具。香积厨中,初铸三大铜锅,锅中煮米三担,可食千人。具和尚指锅示余曰:“此弟十余年来所挣家计也。”饭僧之众,亦诸刹所无。午间方陪余斋,见有沙弥持赫蹄送看,不知何事,第对沙弥曰:“命库头开仓。”沙弥去。及余饭后出寺门,见有千余人蜂拥而来,肩上担米,顷刻上禀,斗斛无声,忽然竞去。余问和尚,和尚曰:“此丹阳施主某,岁致米五百担,水脚挑钱,纤悉自备,不许饮常住勺水,七年于此矣。”余为嗟叹。因问大殿何时可成,和尚对以:“明年六月,为弟六十,法子万人,人馈十金,可得十万,则吾事济矣。”逾三年而大殿、方丈俱落成焉。余作诗以记其盛。

  张岱《寿具和尚并贺大殿落成》诗:

  飞来石上白猿立,石自呼猿猿应石。

  具德和尚行脚来,山鬼啾啾寺前泣。

  生公叱石同叱羊,沙飞石走山奔忙。

  驱使万灵皆辟易,火龙为之开洪荒。

  正德初年有簿对,八万今当增一倍。

  谈笑之间事已成,和尚功德可思议。

  黄金大地破悭贪,聚米成丘粟若山。

  万人团族如蜂蚁,和尚植杖意自闲。

  余见催科只数贯,县官敲扑加锻炼。

  白粮升合尚怒呼,如坻如京不盈半。

  忆昔访师坐法堂,赫蹄数寸来丹阳。

  和尚声色不易动,第令侍者开仓场。

  去不移时阶?乱,白粲驮来五百担。

  上仓斗斛寂无声,千百人夫顷刻散。

  米不追呼人不系,送到座前犹屏气。

  公侯福德将相才,罗汉神通菩萨慧。

  如此工程非戏谑,向师颂之师不诺。

  但言佛自有因缘,老僧只怕因果错。

  余自闻言请受记,阿难本是如来弟。

  与师同住五百年,挟取飞来复飞去。

  张祜《灵隐寺》诗:

  峰峦开一掌,朱槛几环延。佛地花分界,僧房竹引泉。

  五更楼下月,十里郭中烟。后塔耸亭后,前山横阁前。

  溪沙涵水静,洞石点苔鲜。好是呼猿父,西岩深响连。

  贾岛《灵隐寺》诗:

  峰前峰后寺新秋,绝顶高窗见沃洲。

  人在定中闻蟋蟀,鹤于栖处挂猕猴。

  山钟夜度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楼。

  心欲悬帆身未逸,谢公此地昔曾游。

  周诗《灵隐寺》诗:

  灵隐何年寺,青山向此开。涧流原不断,峰石自飞来。

  树覆空王苑,花藏大士台。探冥有玄度,莫遣夕阳催。

《西湖梦寻》
西湖梦寻《西湖梦寻》是明末清初文学家张岱所著的一部散文作品集,全书共五卷七十二则,对杭州一带重要的山水景色、佛教寺院、先贤祭祠等进行了全方位的描述,按照总记、北路、西路、中路、南路、外景的空间顺序依次写来,把杭州的古与今展现在读者面前。尤为重要的是,作者在每则记事之后选录先贤时人的诗文若干首(篇),更使山水增辉。这些诗文集中起来,就是一部西湖诗文选。
《西湖梦寻》热门篇章

【张岱】简介

  张岱自称: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出自《自为墓志铭》)可谓纨绔子弟的豪奢享乐习气和晚明名士文人纵欲玩世的颓放作风兼而有之。张岱博洽多通,经史子集,无不该悉;天文地理,靡不涉猎。虽无缘功名,却有志撰述。一生笔耕不辍,老而不衰。所著除《自为墓志铭》中所列十五种之外,还有《王郎诗集》《有明于越三不朽图赞》《石匮书后集》《奇字问》《老饕集》《陶庵肘后方》《茶史》《桃源历》《历书眼》《涫朗乞巧录》《柱铭对》《夜航船》、杂剧《乔坐衙》、传奇《冰山记》等共三十余种。其中《夜航船》一书,内容殆同百科全书,包罗万有,共计二十大类,四千多条目。张岱涉猎之广泛,著述之宏富,用力之勤奋,于此可见。而他与一般玩物之纨绔、玩世之名士的畛域,也于此分界。


  张岱对于自己的才高命蹇,是不胜其愤的,并将其愤世嫉俗之情,寓于山水:以绍兴府治,大如蚕筐。其中所有之山,磊磊落落,灿若列眉,尚于八山之外,犹遗黄琢。则郡城之外,万壑千岩,人迹不到之处,名山胜景,弃置道旁,为村人俗子所埋没者,不知凡几矣。(出自《黄琢山》)余因想世间珍异之物,为庸人埋没者,不可胜记。而尤恨此山生在城市,坐落人烟凑集之中,仅隔一垣,使世人不得一识其面目,反举几下顽石以相诡溷。何山之不幸,一至于此。(出自《峨眉山》)


  这两段文字,一则言名山胜景被埋没之多,另一则言其被埋没之易。在反复回环的议论感叹之中,发泄了他不遇的憾恨和对世俗的鄙薄,深得柳宗元《永州八记》的骚体之精髓。但宗子毕竟不同于宗元:“山果有灵,焉能久困?余为山计,欲脱樊篱,断须飞去。”(出自《峨眉山》)他比宗元多了一分自信,多了一分诙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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