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技第四

——(清代李渔闲情偶寄

   “女子无才便是德。”言虽近理,却非无故而云然。因聪明女子失节者多,不若无才之为贵。盖前人愤激之词,与男子因官得祸,遂以读书作宦为畏途,遗言戒子孙,使之勿读书、勿作宦者等也。此皆见噎废食之说,究竟书可竟弃,仕可尽废乎?吾谓才德二字,原不相妨。有才之女,未必人人败行;贪淫之妇,何尝历历知书?但须为之夫者,既有怜才之心,兼有双才之术耳。至于姬妾婢媵,又与正室不同。娶妻如买田庄,非五谷不殖,非桑麻不树,稍涉游观之物,即拔而去之,以其为衣食所出,地力有限,不能旁及其他也。买姬妾如治园圃,结子之花亦种,不结子之花亦种;成荫之树亦栽,不成荫之树亦栽,以其原为娱情而设,所重在耳目,则口腹有时而轻,不能顾名兼顾实也。使姬妾满堂,皆是蠢然一物,我欲言而彼默,我思静而彼喧,所答非所问,所应非所求,是何异于入狐狸之穴,舍宣淫而外,一无事事者乎?故习技之道,不可不与修容、治服并讲也。技艺以翰墨为上,丝竹次之,歌舞又次之,女工则其分内事,不必道也。然尽有专攻男技,不屑女红,鄙织为贱役,视针线如仇雠,甚至三寸弓鞋不屑自制,亦倩老妪贫女为捉刀人者,亦何借巧藏拙,而失造物生人之初意哉!予谓妇人职业,毕竟以缝纫为主,缝纫既熟,徐及其他。予谈习技而不及女工者,以描鸾刺凤之事,闺阁中人人皆晓,无俟予为越俎之谈。其不及女工,而仍郑重其事,不敢竟遗者,虑开后世逐末之门,置纺绩蚕缲于不讲也。虽说闲情,无伤大道,是为立言之初意尔。

  ○文艺

  学技必先学文。非曰先难后易,正欲先易而后难也。天下万事万物,尽有开门之锁钥。销钥维何?文理二字是也。寻常锁钥,一钥止开一锁,一锁止管一门;而文理二字之为锁钥,其所管者不止千门万户。盖合天上地下,万国九州,其大至于无外,其小至于无内,一切当行当学之事,无不握其枢纽,而司其出入者也。此论之发,不独为妇人女子,通天下之士农工贾,三教九流,百工技艺,皆当作如是观。以许大世界,摄入文理二字之中,可谓约矣,不知二字之中,又分宾主。凡学文者,非为学文,但欲明此理也。此理既明,则文字又属敲门之砖,可以废而不用矣。天下技艺无穷,其源头止出一理。明理之人学技,与不明理之人学技,其难易判若天渊。然不读书不识字,何由明理?故学技必先学文。然女子所学之文,无事求全责备,识得一字,有一字之用,多多益善,少亦未尝不善;事事能精,一事自可愈精。予尝谓土木匠工,但有能识字记帐者,其所造之房屋器皿,定与拙匠不同,且有事半功倍之益。人初不信,后择数人验之,果如予言。粗技若此,精者可知。甚矣,字之不可不识,理之不可不明也。

  妇人读书习字,所难只在入门。入门之后,其聪明必过于男子,以男子念纷,而妇人心一故也。导之入门,贵在情窦未开之际,开则志念稍分,不似从前之专一。然买姬置妾,多在三五、二八之年,娶而不御,使作蒙童求我者,宁有几人?如必俟情窦未开,是终身无可授之人矣。惟在循循善诱,勿阻其机,“扑作教刑”一语,非为女徒而设也。先令识字,字识而后教之以书。识字不贵多,每日仅可数字,取其笔画最少,眼前易见者训之。由易而难,由少而多,日积月累,则一年半载以后,不令读书而自解寻章觅句矣。乘其爱看之时,急觅传奇之有情节、小说之无破绽者,听其翻阅,则书非书也,不怒不威而引人登堂入室之明师也。其故维何?以传奇、小说所载之言,尽是常谈俗语,妇人阅之,若逢故物。譬如一句之中,共有十字,此女已识者七,未识者三,顺口念去,自然不差。是因已识之七字,可悟未识之三字,则此三字也者,非我教之,传奇、小说教之也。由此而机锋相触,自能曲喻旁通。再得男子善为开导,使之由浅而深,则共枕论文,较之登坛讲艺,其为时雨之化,难易奚止十倍哉?十人之中,拔其一二最聪慧者,日与谈诗,使之渐通声律,但有说话铿锵,无重复聱牙之字者,即作诗能文之料也。苏夫人说“春夜月胜于秋夜月,秋夜月令人惨凄,春夜月令人和悦。”此非作诗,随口所说之话也。东坡因其出口合律,许以能诗,传为佳话。此即说话铿锵,无重复聱牙,可以作诗之明验也。其余女子,未必人人若是,但能书义稍通,则任学诸般技艺,皆是锁钥到手,不忧阻隔之人矣。

  妇人读书习字,无论学成之后受益无穷,即其初学之时,先有裨于观者:只须案摊书本,手捏柔毫,坐于绿窗翠箔之下,便是一幅画图。班姬续史之容,谢庭咏雪之态,不过如是,何必睹其题咏,较其工拙,而后有闺秀同房之乐哉?噫,此等画图,人间不少,无奈身处其地,皆作寻常事物观,殊可惜耳。

  欲令女子学诗,必先使之多读,多读而能口不离诗,以之作话,则其诗意诗情,自能随机触露,而为天籁自鸣矣。至其聪明之所发,思路之由开,则全在所读之诗之工拙,选诗与读者,务在善迎其机。然则选者维何?曰:在“平易尖颖”四字。平易者,使之易明且易学;尖颖者,妇人之聪明,大约在纤巧一路,读尖颖之诗,如逢故我,则喜而愿学,所谓迎其机也。所选之诗,莫妙于晚唐及宋人,初中盛三唐,皆所不取;至汉魏晋之诗,皆秘勿与见,见即阻塞机锋,终身不敢学矣。此予边见,高明者阅之,势必哑然一笑。然予才浅识隘,仅足为女子之师,至高峻词坛,则生平未到,无怪乎立论之卑也。

  女子之善歌者,若通文义,皆可教作诗余。盖长短句法,日日见于词曲之中,入者既多,出者自易,较作诗之功为尤捷也。曲体最长,每一套必须数曲,非力赡者不能。诗余短而易竟,如《长相思》、《浣溪纱》、《如梦令》、《蝶恋花》之类,每首不过一二十字,作之可逗灵机。但观诗余选本,多闺秀女郎之作,为其词理易明,口吻易肖故也。然诗余既熟,即可由短而长,扩为词曲,其势亦易。果能如果,听其自制自歌,则是名士佳人合而为一,千古来韵事韵人,未有出于此者。吾恐上界神仙,自鄙其乐,咸欲谪向人寰而就之矣。此论前人未道,实实创自笠翁,有由此而得妙境者,切忽忘其所本。

  以闺秀自命者,书、画、琴、棋四艺,均不可少。然学之须分缓急,必不可已者先之,其余资性能兼,不妨次第并举,不则一技擅长,才女之名著矣。琴列丝竹,别有分门,书则前说已备。善教由人,善习由己,其工拙浅深,不可强也。画乃闺中末技,学不学听之。至手谈一节,则断不容已,教之使学,其利于人己者,非止一端。妇人无事,必生他想,得此遣日,则妄念不生,一也;女子群居,争端易酿,以手代舌,是喧者寂之,二也;男女对坐,静必思淫,鼓瑟鼓琴之暇,焚香啜茗之余,不设一番功课,则静极思动,其两不相下之势,不在几案之前,即居床第之上矣。一涉手谈,则诸想皆落度外,缓兵降火之法,莫善于此。但与妇人对垒,无事角胜争雄,宁饶数子而输彼一筹,则有喜无嗔,笑容可掬;若有心使败,非止当下难堪,且阻后来弈兴矣。

  纤指拈棋,踌躇不下,静观此态,尽勾消魂。必欲胜之,恐天地间无此忍人也。

  双陆投诸技,皆在可缓。骨牌赌胜,亦可消闲,且易知易学,似不可已。

  ○丝竹

  丝竹之音,推琴为首。古乐相传至今,其已变而未尽变者,独此一种,余皆末世之音也。妇人学此,可以变化性性,欲置温柔乡,不可无此陶熔之具。然此种声音,学之最难,听之亦最不易。凡令姬妾学此者,当先自问其能弹与否。主人知音,始可令琴瑟在御,不则弹者铿然,听者茫然,强束官骸以俟其阕,是非悦耳之音,乃苦人之具也,习之何为?凡人买姬置妾,总为自娱。己所悦者,导之使习;己所不悦,戒令勿为,是真能自娱者也。尝见富贵之人,听惯弋阳、四平等腔,极嫌昆调之冷,然因世人雅重昆调,强令歌童习之,每听一曲,攒眉许久,座客亦代为苦难,此皆不善自娱者也。予谓人之性情,各有所嗜,亦各有所厌,即使嗜之不当,厌之不宜,亦不妨自攻其谬。自攻其谬,则不谬矣。予生平有三癖,皆世人共好而我独不好者:一为果中之橄榄,一为馔中之海参,一为衣中之茧纟由。此三物者,人以食我,我亦食之;人以衣我,我亦衣之;然未尝自沽而食,自购而衣,因不知其精美之所在也。谚云:“村人吃橄榄,不知回味。”予真海内之村人也。因论习琴,而谬谈至此,诚为饶舌。

  人问:主人善琴,始可令姬妾学琴,然则教歌舞者,亦必主人善歌善舞而后教平?须眉丈夫之工此者,有几人乎?曰:不然。歌舞难精而易晓,闻其声音之婉转,睹见体态之轻盈,不必知音,始能领略,座中席上,主客皆然,所谓雅俗共赏者是也。琴音易响而难明,非身习者不知,惟善弹者能听。伯牙不遇子期,相如不得文君,尽日挥弦,总成虚鼓。吾观今世之为琴,善弹者多,能听者少;延名师、教美妾者尽多,果能以此行乐,不愧文君、相如之名者绝少。务实不务名,此予立言之意也。若使主人善操,则当舍诸技而专务丝桐。“妻子好合,如鼓瑟琴。”“窃窕淑女,琴瑟友之。”琴瑟非他,胶漆男女,而使之合一;联络情意,而使之不分者也。花前月下,美景良辰,值水阁之生凉,遇绣窗之无事,或夫唱而妻和,或女操而男听,或两声齐发,韵不参差,无论身当其境者俨若神仙,即画成一幅合操图,亦足令观者消魂,而知音男妇之生妒也。

  丝音自蕉桐而外,女子宜学者,又有琵琶、弦索、提琴之三种。琵琶极妙,惜今时不尚,善弹者少,然弦索之音,实足以代之。弦索之形较琵琶为瘦小,与女郎之纤体最宜。近日教习家,其于声音之道,能不大谬于宫商者,首推弦索,时典次之,戏曲又次之。予向有场内无文,场上无曲之说,非过论也。止为初学之时,便以取舍得失为心,虑其调高和寡,止求为“下里巴人”,不愿作“阳春白雪”,故造到五七分即止耳。提琴较之弦索,形愈小而声愈清,度清曲者必不可少。提琴之音,即绝少美人之音也。舂容柔媚,婉转断续,无一不肖。即使清曲不度,止令善歌二人,一吹洞箫,一拽提琴,暗谱悠扬之曲,使隔花间柳者听之,俨然一绝代佳人,不觉动怜香惜玉之思也。

  丝音之最易学者,莫过于提琴,事半功倍,悦耳娱神。吾不能不德创始之人,令若辈尸而祝之也。

  竹音之宜于闺阁者,惟洞箫一种。笛可暂而不可常。到笙、管二物,则与诸乐并陈,不得已而偶然一弄,非绣窗所应有也。盖妇人奏技,与男子不同,男子所重在声,妇人所重在容。吹笙搦管之时,声则可听,而容不耐看,以其气塞而腮胀也,花容月貌为之改观,是以不应使习。妇人吹箫,非止容颜不改,且能愈增娇媚。何也?按风作调,玉笋为之愈尖;簇口为声,朱唇因而越小。画美人者,常作吹箫图,以其易于见好也。或箫或笛,如使二女并吹,其为声也倍清,其为态也更显,焚香啜茗而领略之,皆能使身不在人间世也。

  吹箫品笛之人,臂上不可无钏。钏又勿使太宽,宽则藏于袖中,不得见矣。

  ○歌舞

  昔人教女子以歌舞,非教歌舞,习声容也。欲其声音婉转,则必使之学歌;学歌既成,则随口发声,皆有燕语莺啼之致,不必歌而歌在其中矣。欲其体态轻盈,则必使之学舞;学舞既熟,则回身举步,悉带柳翻花笑之容,不必舞而舞在其中矣。古人立法,常有事在此而意在彼者。如良弓之子先学为箕,良冶之子先学为裘。妇人之学歌舞,即弓冶之学箕裘也。后人不知,尽以声容二字属之歌舞,是歌外不复有声,而征容必须试舞,凡为女子者,即有飞燕之轻盈,夷光之妩媚,舍作乐无所见长。然则一日之中,其为清歌妙舞者有几时哉?若使声容二字,单为歌舞而设,则其教习声容,犹在可疏可密之间。若知歌舞二事,原为声容而设,则其讲究歌舞,有不可苟且塞责者矣。但观歌舞不精,则其贴近主人之身,而为雨尤云之事者,其无娇音媚态可知也。

  “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此声乐中三昧语,谓其渐近自然也。予又谓男音之为肉,造到极精处,止可与丝竹比肩,犹是肉中之丝,肉中之竹也。何以知之?但观人赞男音之美者,非曰“其细如丝”,则曰“其清如竹”,是可概见。至若妇人之音,则纯乎其为肉矣。语云:“词出佳人口。”予曰:不必佳人,凡女子之善歌者,无论妍媸美恶,其声音皆迥别男人。貌不扬而声扬者有之,未有面目可观而声音不足听者也。但须教之有方,导之有术,因材而施,无拂其天然之性而已矣。歌舞二字,不止谓登场演剧,然登场演剧一事,为今世所极尚,请先言其同好者。

  一曰取材。取材维何?优人所谓“配脚色”是已。喉音清越而气长者,正生、小生之料也;喉音娇婉而气足者,正旦、贴旦之料也,稍次则充老旦;喉音清亮而稍带质朴者,外末之料也;喉音悲壮而略近噍杀者,大净之料也。至于丑与副净,则不论喉音,只取性情之活泼,口齿之便捷而已。然此等脚色,似易实难。男优之不易得者二旦,女优之不易得者净丑。不善配脚色者,每以下选充之,殊不知妇人体态不难于庄重妖娆,而难于魁奇洒脱,苟得其人,即使面貌娉婷,喉音清腕,可居生旦之位者,亦当屈抑而为之。盖女优之净丑,不比男优仅有花面之名,而无抹粉涂胭之实,虽涉诙谐谑浪,犹之名士风流。若使梅香之面貌胜于小姐,奴仆之词曲过于官人,则观者听者倍加怜惜,必不以其所处之位卑,而遂卑其才与貌也。

  二曰正音。正音维何?察其所生之地,禁为乡土之言,使归《中原音韵》之正者是已。乡音一转而即合昆调者,惟姑苏一郡。一郡之中,又止取长、吴二邑,余皆稍逊,以其与他郡接壤,即带他郡之音故也。即如梁溪境内之民,去吴门不过数十里,使之学歌,有终身不能改变之字,如呼酒钟为“酒宗”之类是也。近地且然,况愈远而愈别者乎?然不知远者易改,近者难改;词语判然、声音迥别者易改,词语声音大同小异者难改。譬如楚人往粤,越人来吴,两地声音判如霄壤,或此呼而彼不应,或彼说而此不言,势必大费精神,改唇易舌,求为同声相应而后已。止因自任为难,故转觉其易也。至入附近之地,彼所言者,我亦能言,不过出口收音之稍别,改与不改,无甚关系,往往因仍苟且,以度一生。止因自视为易,故转觉其难也。正音之道,无论异同远近,总当视易为难。选女乐者,必自吴门是已。然尤物之生,未尝择地,燕姬赵女、越妇秦娥见于载籍者,不一而足。“惟楚有材,惟晋用之。”此言晋人善用,非曰惟楚能生材也。予游遍域中,觉四方声音,凡在二八上下之年者,无不可改,惟八闽、江右二省,新安、武林二郡,较他处为稍难耳。正音有法,当择其一韵之中,字字皆别,而所别之韵,又字字相同者,取其吃紧一二字,出全副精神以正之。正得一二字转,则破竹之势已成,凡属此一韵中相同之字,皆不正而自转矣。请言一二以概之。九州以内,择其乡音最劲、舌本最强者而言,则莫过于秦晋二地。不知秦晋之音,皆有一定不移之成格。秦音无东钟,晋音无真文;秦音呼东钟为真文,晋音呼真文为东钟。此予身入其地,习处其人,细细体认而得之者。秦人呼中庸之中为“肫”,通达之通为“吞”,东南西北之东为“敦”,青红紫绿之红为“魂”,凡属东钟一韵者,字字皆然,无一合于本韵,无一不涉真文。岂非秦音无东钟,秦音呼东钟为真文之实据乎?我能取此韵中一二字,朝训夕诂,导之改易,一字能变,则字字皆变矣。晋音较秦音稍杂,不能处处相同,然凡属真文一韵之字,其音皆仿佛东钟,如呼子孙之孙为“松”,昆腔之昆为“空”之类是也。即有不尽然者,亦在依稀仿佛之间。正之亦如前法,则用力少而成功多。是使无东钟而有东钟,无真文而有真文,两韵之音,各归其本位矣。秦晋且然,况其他乎?大约北音多平而少入,多阴而少阳。吴音之便于学歌者,止以阴阳平仄不甚谬耳。然学歌之家,尽有度曲一生,不知阴阳平仄为何物者,是与蠹鱼日在书中,未尝识字等也。予谓教人学歌,当从此始。平仄阴阳既谙,使之学曲,可省大半工夫。正音改字之论,不止为学歌而设,凡有生于一方,而不屑为一方之士者,皆当用此法以掉其舌。至于身在青云,有率吏临民之责者,更宜洗涤方音,讲求韵学,务使开口出言,人人可晓。常有官说话而吏不知,民辩冤而官不解,以致误施鞭扑,倒用劝惩者。声音之能误人,岂浅鲜哉!

  正音改字,切忌务多。聪明者每日不过十余字,资质钝者渐减。每正一字,必令于寻常说话之中,尽皆变易,不定在读曲念白时。若止在曲中正字,他处听其自然,则但于眼于依从,非久复成故物,盖借词曲以变声音,非假声音以善词曲也。

  三曰习态。态自天生,非闰学力,前论声容,已备悉其事矣。而此复言习态,抑何自相矛盾乎?曰:不然。彼说闺中,此言场上。闺中之态,全出自然。场上之态,不得不由勉强,虽由勉强,却又类乎自然,此演习之功之不可少也。生生态,旦有旦态,外末有外末之态,净丑有净丑之态,此理人人皆晓;又与男优相同,可置弗论,但论女优之态而已。男优妆旦,势必加以扭捏,不扭捏不足以肖妇人;女优妆旦,妙在自然,切忌造作,一经造作,又类男优矣。人谓妇人扮妇人,焉有造作之理,此语属赘。不知妇人登场,定有一种矜持之态;自视为矜持,人视则为造作矣。须令于演剧之际,只作家内想,勿作场上观,始能免于矜持造作之病。此言旦脚之态也。然女态之难,不难于旦,而难于生;不难于生,而难于外末净丑;又不难于外末净丑之坐卧欢娱,而难于外末净丑之行走哭泣。总因脚小而不能跨大步,面娇而不肯妆瘁容故也。然妆龙像龙,妆虎像虎,妆此一物,而使人笑其不似,是求荣得辱,反不若设身处地,酷肖神情,使人赞美之为愈矣。至于美妇扮生,较女妆更为绰约。潘安、卫,不能复见其生时,借此辈权为小像,无论场上生姿,曲中耀目,即于花前月下偶作此形,与之坐谈对弈,啜茗焚香,虽歌舞之余文,实温柔乡之异趣也。

《闲情偶寄》
闲情偶寄清代人李渔所撰写的《闲情偶寄》,是养生学的经典著作。它共包括《词曲部》、《演习部》、《声容部》、《居室部》、《器玩部》、《饮馔部》、《种植部》、《颐养部》等八个部分,论述了戏曲、歌舞、服饰、修容、园林、建筑、花卉、器玩、颐养、饮食等艺术和生活中的各种现象,并阐发了自己的主张,内容极为丰富。其中,《颐养部》总论养生,是一篇重要的养生文献。
《闲情偶寄》热门篇章

【李渔】简介

综述


  李渔出生时,由于其祖辈在如皋创业已久,此时“家素饶,其园亭罗绮甲邑内”,故他一出生就享受了富足生活。其后由于在科举中失利,使肩负以仕途腾达为家庭光耀门户重任的李渔放弃了这一追求,毅然改走“人间大隐”之道。公元1666年(康熙五年)和1667年(康熙六年)先后获得乔、王二姬,李渔在对其进行细心调教后组建了以二姬为台柱的家庭戏班,常年巡回于各地为达官贵人作娱情之乐,收入颇丰,这也是李渔一生中生活得最得意的一个阶段,同时也是李渔文学创作中最丰产的一个时期,《闲情偶寄》一书就是在这一段内完成并付梓的。1672、1673年,随着乔、王二姬的先后离世,支撑李渔富足生活的家庭戏班也土崩瓦解了,李渔的生活从此转入了捉襟见肘的困顿之中,经常靠举贷度日,1680年,古稀之年的李渔于贫病交加中泯然于世。


  说起李渔,一开始几乎是几个男人之间的谈资,稍稍有点隐私,关于如何挑选女人、关于《金瓶梅》的版本,诸如此类,以为都是秘不示人的。可是后来发现,喜欢李渔的人越来越多,不仅男人喜欢,连女人也很欣赏。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喜欢李渔,几乎出于男人的本能。因为李渔是一个热爱生活,并且生活得很艺术的人。而且他能够把生活的经验又很艺术地写成书,这也是他高出许多风流才子的地方。林语堂在谈到《闲情偶寄》这本书时说:“李笠翁的著作中,又一个重要部分,时专门研究生活乐趣,时中国人生活艺术的袖珍指南,从住室与庭院、室内装饰、界壁分隔到妇女梳妆、美容、烹调的艺术和美食的系列。富人穷人寻求乐趣的方法,一年四季消愁解闷的途径、性生活的节制、疾病的防治……”


  李渔的戏曲论著存《闲情偶寄》词曲部,以结构、词采、音律、宾白、科译、格局六方面论戏曲文学,以选剧、变调、授曲、教自、脱套五方面论戏曲表演,对我国古代戏曲理论有较大的丰富和发展。《闲情偶寄》除戏曲理论外,还有饮食、营造、园艺等方面的内容。李渔在给礼部尚书龚芝麓的信中说:“庙堂智虑,百无一能;泉石经纶,则绰有余裕。……托之空言,稍舒蓄积。”可见此书足能反映他的文艺修养和生活情趣。

贫寒家世


  夏李村(下李村)距兰溪县城约五十华里,有四五百户人家全部姓李,其始祖唐时由福建长汀徙居浙江寿昌,南宋时迁移到兰溪夏李。相传,李渔家世贫寒,住在夏李伊山头的一间破旧祠堂里。


  父亲李如松长年在江苏如皋做药材生意,难得回来,母亲在村里做“烧镬娘(女帮工)”。明万历三十八年(1611年),李渔母亲怀胎到了11个月上,肚子痛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有分娩。到了农历八月初七这一天,有个白发长老路过此地,他看了看产妇,又绕着房子转了一圈说,肚里的胎儿是“星宿降地”,住的这间小祠堂屋宇阴暗,按风水相学上说,地盘太轻,是载不住“星宿”的。经长老建议,大家把产妇抬到夏李村的总祠堂里,才得以顺产。长老说,这孩子不是凡胎,是“仙之侣,天之徒”,于是就取名仙侣,字谪凡,号天徒,李渔是中年以后改的名字。几世贫寒的李家从此就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三迁有教


  夏李村人多地薄,“流寓于外者几三分之二”,其族中不少人在江苏如皋古城经营药材,有“冠带医生”头衔的李渔伯父李如椿在如皋城内的药铺也开得红红火火。李渔父亲李如松在李渔出生后不久,便举家迁往如皋居住,以助其兄照顾生意。


  自幼聪颖的李渔,襁褓识字,“四书”、“五经”过目不忘,总角之年便能赋诗作文,下笔千言。他每年在自家后院的梧桐树上刻诗一首,以警戒自己不要虚度年华。15岁时在梧桐树上刻的诗是:“小时种梧桐,桐本细如艾。针尖刻小诗,字瘦皮不坏。刹那三五年,桐大字亦大。桐字已如许,人长亦奚怪。好将感叹词,刻向前诗外。新字日相催,旧字不相待。顾此新旧痕,而为悠忽戒。”
为了让儿子能静心攻读,光宗耀祖,李渔母亲学孟母“三迁教子”,将李渔安置到李堡镇上的一座“老鹳楼”里读书。但正当李渔在书山学海中奋读攻研、学有所成的时候,他父亲因病不幸去世,家庭突然失去顶梁柱,全家人顿陷困境。
迫于生计,也因自己要回原籍浙江参加科举考试,李渔决计扶柩回乡,回到故乡兰溪夏李村,这年,李渔十九岁。同年,娶了距夏李村约十华里的生塘徐村(今属水亭乡)徐氏女为妻,并白头偕老。李渔多次出游,都靠她主持家政有方,得无后顾之忧。李渔在其作品中亲切地叫她“山妻”。


乡试落第


  父亲的去世更坚定了李渔谋取功名的决心,崇祯八年(1635年),李渔去金华参加童子试,一举成为名噪一时的五经童子。


  首战告捷,使李渔尝到了读书成名的甜头,他信心更足,读书也更加刻苦。崇祯十二年(1639年),29岁的李渔稳操胜券赴省城杭州参加乡试,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竟名落孙山。科场失利的沉重打击,他满腹牢骚,在寄给同试落榜友人的信中写道:“才亦犹人命不遭,词场还我旧时豪。携琴野外投知已,走马街前让俊髦。酒少更宜赊痛饮,愤多姑缓读《离骚》。姓名千古刘蕡在,比拟登科似觉高。”次年元日作《凤凰台上忆吹箫》叹功名不就:“昨夜今朝,只争时刻,便将老幼中分。问年华几许?正满三旬。昨岁未离双十,便余九、还算青春。叹今日虽难称老,少亦难云。闺人,也添一岁,但神前祝我,早上青云。待花封心急,忘却生辰。听我持杯叹息,屈纤指、不觉眉颦。封侯事,且休提起,共醉斜曛。”


  崇祯十五年(1642年),明王朝举行最后一次乡试,李渔再赴杭州应试,由于局势动荡,李渔途中闻警返回兰溪。不久,社会局势发生了根本变化,清朝的铁骑横扫江南,明王朝已成风雨飘摇之势。国难当头,自己求取功名之路化为泡影,此时的李渔心灰意冷,惆怅不已。这年的清明节,他在祭扫先慈墓时,百感交集,内心愧疚,长歌当哭:“三迁有教亲何愧,一命无荣子不才。人泪桃花都是血,纸钱心事共成灰。”


  不久,受新任婺州司马许檄彩之盛请,做了幕客。后又结识新任知府朱梅溪,两人志趣相投,来往甚为密切。一次,朱梅溪盛邀李渔去城东南隅的八咏楼赏景,并要他为此楼题联,以弥补该楼有诗无联的缺憾。八咏楼原名元畅楼,因齐梁时沈约的一首《元畅楼咏》而得名,唐代后改名,是历代文人墨客吟咏之盛地。南宋李清照曾登临此楼,并作《题八咏楼》。因为有了前人的名篇,后人便不敢轻易吟诗撰联。李渔当即作了“沈郎去后难为句,婺女当头莫摘星”一联,令人拍案叫绝。朱梅溪命人制匾后悬于楼柱上。三年后,清兵攻入金华,楼遭灾,联遭毁,李渔也被迫离开金华回到了兰溪。


归隐伊园


  清顺治三年(1646)8月,清军攻占金华,“婺城攻陷西南角,三日人头如雨落”。功名不遂、身经战乱的李渔归隐故乡,回夏李居住。清廷颁布了剃发令,所到之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李渔对这一伤害民族自尊心的暴行虽强烈不满,但为了保命,还是剃了,并自称为“狂奴”,奋笔写道:“髡尽狂奴发,来耕墓上田。屋留兵燹后,身活战场边。几处烽烟熄,谁家骨肉全?借人聊慰己,且过太平年。”


  李渔自誉为“识字农”,在伊山头的“先人墟墓边”,“新开一草堂”,构筑了自己的乐园-伊山别业(即伊园)。伊园是李渔展示其园林技艺的最初杰作,园内经他独具匠心的设计和安排,构筑有廊、轩、桥、亭等诸景,自誉可与杭州西湖相比,“只少楼台载歌舞,风光原不甚相殊。”并写下《伊园十便》、《伊园十二宜》等诗篇咏之。“此身不作王摩诘,身后还须葬辋川”,他决定学唐代诗人王维,在伊山别业隐居终生,老死于此。在这之前,他还写过《归故乡赋》,里面写道:“至乃鸡犬欢迎,山川相识。农辍锄以来欢,渔投竿而相揖。骚朋韵执,索佳句于奚囊;逸叟闲夫,访新闻于异国。家无主而常扉,草齐腰而没膝。燕迁旧垒之巢,鹊喜新归之客。虫网厚兮如茧,蜗迹纷兮如织。书破蠹肥,花稀棘密。妻颜减红,亲发增白。幸犹归之及今,悔长征之自昔。”“男子生兮,弧矢四方。世莫予宗兮,盍归父母之邦。采兰纫佩兮,观瀔引觞。与鼎食而为萍为梗兮,宁啜菽而为梓为桑者也。”深感行迈之艰,字里行间表露出了归隐之意。


公益事业


  李渔非常关心村上的公益事业,以他为首在村口的大道旁倡建了一座凉亭,取名为“且停亭”,并题联曰:“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来者往者溪山清静且停停”。此亭此联一直为后人传颂,被列为“中国十大过路凉亭”之一。


  他还倡修水利,积极为首兴建石坪坝等四处堰坝,挖掘伊坑等沟渠六华里,使易旱的黄土丘陵地带形成“自流灌溉”,改善了农田水利,村民至今受益。据《龙门李氏宗谱》载:“伊山后石坪,顺治年间笠翁重完固。彼时笠翁构居伊山之麓,适有李芝芳任金华府刑订厅之职,与笠翁公交好,求出牌晓谕,从石坪处田疏凿起,将田内开凿堰坑一条,直至且停亭,复欲转湾伊山脚宅前绕过。公意欲令田禾使有荫注,更欲乘兴驾舟为适情计也。”石坪坝后人誉为“李渔坝”。


  顺治八年(1651)李渔被推为宗祠总理,手订下李氏宗祠《祠约十三则》,又主持修了《龙门李氏宗谱》,深受村民敬重。这一年,李渔在一次兴修水利过程中介入了与生塘胡村的一场词讼之中,后因“胡姓刁诈,事不如愿,结讼中止”。此事使李渔萌发了到杭州发展自己事业的念头。于是他写下《卖山券》,卖去自己悉心营造、终日游乐其间的伊园,举家移往杭州,去寻找新的创业之路。


萍寄武林


  李渔为其在杭州的寓所题名为“武林小筑”,并在此暂居下来。“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虽美丽如画、胜似天堂,但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尽管有朋友的接济,但仍然举日维艰,穷途欲哭,处境十分尴尬。


  然而,李渔并没有气馁,他知道,偌大的杭城,定有他的谋生之道。一段时期,在杭城的大街小巷、戏馆书铺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和身影,他在不断接触、不断观察、不断了解中发现,在这座繁华的都市里,从豪绅士大夫到一般市民,对戏剧、小说都有着浓厚的兴趣,而自己正好有这方面的专长,“卖赋以糊其口”,一方面可以解决一家人生计,另外一方面还可使自己在杭城立住脚跟,隐逸于市井间。主意一定,他毅然选择了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被时人视为“贱业”的“卖文字”之路,开始了他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卖赋糊口”专业作家的创作生涯。


  他以旺盛的创作力,数年间连续写出了《怜香伴》、《风筝误》、《意中缘》、《玉搔头》等六部传奇及《无声戏》、《十二楼》两部白话短篇小说集。这些通俗文学作品虽在当时被正统文人所不齿,视为末技,但由于通俗易懂,贴近市民生活,寓教于乐,适合观众、读者的欣赏情趣,所以,作品一问世,便畅销于市场,被争购一空。尤其是他的短篇小说集,更是受到读者的欢迎,成为抢手货。


  李渔称自己的作品是“新耳目之书”,一意求新,不依傍他人,也不重复自己。他努力发现“前人未见之事”,“摹写未尽之情,描画不全之态”,故事新鲜,情节奇特,布局巧妙,语言生动。他的小说重在劝善惩恶,同情贫穷的下层人物,歌颂男女青年恋爱婚姻自主,谴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批判假道学为主题,具有一定反封建的进步意义。后人在评论他的小说成就时,称他的《无声戏》、《十二楼》两个短篇小说集是继冯梦龙、凌濛初的“三言”、“二拍”之后不可多得的优秀作品,是清代白话短篇小说中的上乘之作。


词坛树帜


  关于李渔的戏剧创作,据他本人和同时代人郭传芳说,有“前后八种”、“内外八种”共十六种,但编写时可以肯定的却只有十种。李渔写作传奇是他生平最大的“癖嗜”,自称是“曲中之老奴”、“歌中之黠婢”。他从明代剧作家远离舞台使剧本成为案头之作中发现弊病,开始注重联系观众和舞台效果,重视研究戏曲的演习工作。因此,李渔在戏曲的艺术形式和演唱技巧上,有了很大的发展和创新。独树一帜的戏剧风格使他在当时词坛上一举成名,“北里南曲之中,无不知李十郎者”。李渔的作品因为雅俗共赏,通俗易懂,故遍行于坊间,不少作品还被翻译后流入日本及欧洲国家。从1651至1668年,李渔在流寓杭州、南京等地期间创作了《怜香伴》、《风筝误》、《比目鱼》、《凰求凤》等大量剧本。他把《风筝误》等十个剧本合称《笠翁十种曲》出版发行,此书一经问世,便洛阳纸贵,抢购一空,并被当时的戏剧界推为“所制词曲,为本朝(清朝)第一”。


  《十种曲》的问世,扭转了在李渔之前戏曲创作上重“曲”轻“剧”,重填词轻宾白的风气。为了加强舞台演出效果,李渔十分重视宾白创作和运用,他是中国戏曲史上第一个重视宾白的剧作家,也是宾白创作成就最高的剧作家。他主张“填词之设,专为登场”,“传奇不比文章,文章做与读书人看,故不怪其深,戏文做与读书人与不读书人看,又与不读书之妇女小儿同看,故贵浅不贵深”。《十种曲》的题材全是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而且喜剧色彩十分浓郁,这是李渔传奇最突出的地方。他说:“传奇原为消愁设,费尽枝头歌一阙;何事将钱买哭声,反会变喜成悲咽。唯我填词不卖愁,一夫不笑是吾忧;举世尽成弥勒佛,度人秃笔始堪投。” 李渔是中国戏剧史上第一个、也是惟一专门从事喜剧创作的作家,被后人推为“世界喜剧大师”。


维权抗争


  李渔在杭州居住数年之后,随着作品的不断问世,“湖上笠翁”成了家喻户晓的文坛新人。他的作品以惊人的速度向各地流传,杭州、苏州、南京等地的一些不法书商千方百计进行私刻翻印以牟取暴利,在缺少交通工具的当时,数日之内,三千里外的地方也能见到笠翁新作。有的就干脆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的作品,挂上“湖上笠翁”的名进行发行,蒙骗读者。
                                                                           
  不法书商不择手段牟取暴利的行径,不仅侵犯了他的著作权,还极大地影响到他的声誉和经济收入。为捍卫著作权,他勇敢地站出来与之进行了不懈的斗争。他一边请求官府为他主持公道,传札布告;一边与女婿沈心友四处奔走,上门交涉。他曾在《闲情偶寄》里说道:“至于倚富恃强,翻刻湖上笠翁之书者,六合以内,不知凡几。我耕彼食,情何以堪?誓当决一死战,布告当事,即以是集为先声。总之天地生人,各赋以心,即宜各生其智,我未尝塞彼心胸,使之勿生智巧,彼焉能夺吾生计,使不得自食其力哉!”
可以说,李渔是中国最早具有版权意识的出版家,也是最早捍卫自己著作权的作家。然而由于当时社会没有形成对知识产权的法律保护,盗版现象仍防不胜防,屡屡发生,使李渔忙于交涉,兴叹不已。而其中以金陵(今南京)的盗版者为最多,为了便于交涉,李渔索性在1662年左右离开了杭州,举家迁往金陵。


五十得子


  清顺治十七年(1660),李渔五十岁,亲朋好友欲为他举行五十岁寿辰,被他谢绝了。李渔联想到自己已年过半百,仍无子无成,顿生感叹。他在《五十初度答贺客》中写道:“尽日为农曲水边,偶因客至罢耘田。穷愁岂复言初度,衰病空穷祝大年。艾不服官今已矣,岁当知命却茫然。纷纷燕贺皆辞绝,止受心交一字怜。”


  此事过后一个月,侧室纪氏为他产下一子,这是他盼望已久的事。晚年得子,为他寥落的生活带来无穷的乐趣。李渔为他取名将舒,大摆宴席以示庆贺,并作七绝《五十生男自题小像志喜》:“年逾四十便萧条,人说愁多面色凋。欢喜若能回老态,十年霜鬓黑今霄。”七律《庚子举第一男,时予五十初度》:“五十生男命不孤,重临水镜照头颅。壮怀已冷因人热,白发催爷待子呼。”
李渔给第一子取名“将舒”,从他所写《名诸子说》中的 “天下事莫妙于将,而莫不妙于既”一句中可以理解其用意,他说:“将者,将然未然之词也。既,则令人观止矣。”又说:“吾欲诸子顾名思义,人各用将,凡事皆然,不独功名富贵。富而不将,则以满致溢;贵而不将,则由高得险。戒之哉。”


  自从李渔五十岁添第一子后,次年,纪氏又生一子取名将开;五十二岁时,纪氏再生一子取名将荣,过了一个月,侧室汪氏也得一子取名将华;后来又得将芬、将芳、将蟠三子,共七子,将荣、将芬早殇,实存五子。


寓居金陵


  大约1662年前后,李渔告别了风景如画的西子湖,来到文人荟萃、虎踞龙盘的六朝古都南京,开始了他文化事业上的全新时期。李渔先在金陵闸暂居了一段日子,后来在孝侯(指晋人周处)台边购得一屋,因“地止一丘”,故取名为芥子园,取“芥子虽小,能纳须弥”之意。小小园庭经他精心设计,巧妙安排,倒也别有情趣,有栖云谷、月榭、歌台、浮白轩等诸景,并都题有楹联。如书室联:“雨观瀑布晴观月;朝听鸣琴夜听歌。”月榭联:“有月即登台,无论春秋冬夏;是风皆入座,不分南北西东。”等。


  此时,李渔一家连同奴仆少说也有几十口人,为了维持一家人的衣食需求,他不得不与官吏打交道,常常外出“打抽丰”,以寻求保护与馈赠。 “打抽丰”是明清时代风行的一种社会现象,就是一些未曾做官的文人,凭文艺上的某些特长,出入士大夫之门,以求得到馈赠;士大夫也借这班人来获取美名。“我以这才换那财,两厢情愿无不该”,于是李渔常与达官贵人打交道,交朋友,为他们赋诗撰联,谈文说艺,度曲演戏,设计园亭,把他们的书信、文案等选编出版等。出众的才华,加上善于交游,他不但能“混迹公卿大夫间,日食五侯之鲭,夜宴公卿之府”,还经常获得丰厚的馈赠,为他的文化活动提供支持与帮助。


  当时有的正统文人看不起李渔,说他是“有文无行”。面对世俗偏见和世人的不理解,他无由辩白,信誓旦旦地认定:“是非者,千古之定评,岂人之所能倒”,“生前荣辱谁争得,死后方明过与功”,他相信历史将会对自己作出公正的评判。当然,李渔“打抽丰”也是有自己的原则的,绝不折节自辱。一次,有同学来信说,有个大官要他去见见面,他回信说:“弟虽贫甚贱甚,然枉尺直寻之事,断不敢为。……且此公之欲见贫士,岂以能折节事贵人乎?有缘无缘,听之而已。”


交朋结友


  李渔居金陵期间,结交了很多文友,他们中有雅慕李渔之才者,有自己喜爱舞文弄墨而与李渔相往来者,而当地官吏结交李渔者也不在少数,但绝大部分不过故作风雅,借李渔之名以饰门面的达官贵人为多。居金陵二十年,李渔以文会友,以戏会友,与整个社会有着广泛而频繁的接触,交游面极广。他曾经为时任江宁织造、《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曾祖曹玺撰赠过对联,与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成为忘年交;与《聊斋志异》作者蒲松龄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互赠诗词(当时蒲31岁,李61岁);在苏州百花巷、金陵芥子园内,经常可以看到李渔与他的文友、戏友一起观剧切磋技艺。


  清初的吴伟业、钱谦益、龚鼎孳等“江左三大家”, 王士祺、施闰章、宋荔裳、周亮工、严灏亭、尤侗、杜濬、余怀等“海内八大家”以及“燕台七子”、“西泠十子”中的多数都与他有过交往。


  李渔交友有道,深明“君子朋而不党”,“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胶如漆”等古训。他在《交友箴》中写道:“饮酒须饮醇,结交须结真。饮醇代药石,交真类松筠。”还写道:“交道戒纷纭,交情忌稠密。神交千里通,面交九嶷隔。宁寡无滥觞,宁淡无胶漆。”当时有个潘一成,和他一样也是“府痒生”,明亡以后,也不再应试。此人恣情游览,到处题咏而不署名,李渔神交已久。一次,李渔在南昌东湖酒肆中,认出他的题句,经过访问,知他是湖南东安人。1668年,李渔游桂林,特地绕道去东安访潘一成。遍寻不着,一日偶泊林树下,见一蓬门草屋,门上有副对联,李渔笑道:“此有尘外之致,定是他的住处了。”进门相见,果然是他,两人意气相投,言谈融洽,留叙二日方才依依道别。


  在与他交往的、有文字记载的800余人中,上至位高权重的宰相、尚书、大学士,下至三教九流、手工艺人,遍及十七个省,二百余州县,可以说,他是中国古代文化人中交友最多、结交面最广的文人。众多的朋友,使李渔能自由往来于朝野文人之间,也使他增加了不少知识,懂得了许多人情世故,更为他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生动的文学素材。


游历四方


  为丰富知识,陶冶性情,向大自然汲取营养,李渔与古代许多文人一样,不仅读万卷书,而且行万里路。居金陵期间,他一方面为了生计,不得不四处奔走,交结官吏友人,以取得他们的馈赠和资助;另一方面,他每到一地,都要游览山水胜地。“生平锢疾,注在烟霞竹石间”,他把大自然称为“古今第一才人”。他说:“才情者,人心之山水;山水者,天地之才情。”还说:“不受行路之苦,不知居家之乐。”在古代交通条件十分落后的情况下,他携带家班远途跋涉,走遍了燕、秦、闽、楚、豫、广、陕等省区,“三分天下几遍其二”,“名山大川、十经六七”,“四海历其三,三江五河则俱未尝遗一”,中华大地的奇山秀水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李渔“过一地即览一地之人情,经一方则睹一方之胜概。且食所未食,尝所未尝。”在长期的漫游中,他对大自然作了深入的观察研究,对各地风土人情作了详细的调查,不仅进一步孕育了自己对各方面艺术的情趣,而且获得了大量的第一手创作素材,经过他精炼细微的艺术加工,从而创作了大量的诗、词、曲、赋,既有写实的、抒情的,也有联想的、议论的,语言精炼,韵律优美,深得世人称颂。他还将这些从游历四方获得的素材移植到小说、戏曲创作和造园艺术中去,为后人留下了一批丰富而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


老居层园


  晚年的李渔思乡之情日切。60岁的时候他有一次经富春江逆流而上,回到兰溪故里。在经过桐庐县严子陵钓台时李渔写下一首词《多丽·过子陵钓台》,深刻地剖析了自己的一生。词曰:


  过严陵。钓台咫尺难登。为舟师,计程遥发,不容先辈留行。仰高山,形容自愧;俯流水,面目堪憎。同执纶竿,共披蓑笠,君名何重我何轻!不自量,将身高比,才识敬先生。相去远:君辞厚禄,我钓虚名。


  再批评。一生友道,高卑已隔千层。君全交,未攀衮冕;我累友,不恕簪缨。终日抽风,只愁载月,司天谁奏客为星?羡尔足加帝腹,太史受虚惊。知他日,再过此地,有目羞瞠。


  李渔回到兰溪故里,物是人非,感慨万千,写下了《二十年不返故乡重归志感》:“不到故乡久,归来乔木删。故人多白冢,后辈也苍颜。俗以贫归朴,农由荒得闲。喜听惟涧水,仍是旧潺湲。”当时的兰溪县令赵滚十分敬重李渔的德与才,闻讯后,送去“才名震世”牌匾,并悬挂于夏李村李氏宗祠。


  为了便于儿子回原籍应试,康熙十六年(1677) 67岁的李渔迁回杭州。在当地官员的资助下,李渔买下了吴山东北麓张侍卫的旧宅,开始营建“层园”。由于搬家的劳累,一次失足从楼梯上滚下,伤了筋骨,从此李渔贫病交加,甚至正在修订的《笠翁一家言》也难以继续了。他为此向京师老友写了一封公开信《上都门故人述旧状书》,要求援助,其所述景况,所兴感慨,无不让人痛心怜悯。许是这封公开信起了作用,李渔在朋友、官员们的资助下,次年层园修成。此园缘山而筑,坐卧之间都可饱赏湖山美景。“繁冗驱人,旧业尽抛尘市里;湖山招我,全家移入画图中。”李渔贫中寻乐,准备安享晚年了。
可好景不长,由于长期奔波的劳累,李渔再次病倒。康熙十九年(1680)农历正月十三,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凌晨,这位奋斗一生、立志创新的老人与世长辞了。李渔死后,被安葬在杭州方家峪九曜山上,钱塘县令梁允植为他题碣:“湖上笠翁之墓”。

0

更多李渔作品
微信公众号 微信客服号 APP下载 返回顶部
顾文姬微信公众号

微信扫描关注

顾文姬微信客服号

微信扫描加好友

顾文姬app下载

扫描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