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附录第一

——(宋代欧阳修新五代史

  呜呼,夷狄居处饮食,随水草寒暑徙迁,有君长部号而无世族、文字记别,至 于弦弓毒矢,强弱相并,国地大小,兴灭不常,是皆乌足以考述哉!惟其服叛去来, 能为中国利害者,此不可以不知也。自古夷狄之于中国,有道未必服,无道未必不 来,盖自因其衰盛。虽尝置之治外,而羁縻制驭恩威之际,不可失也。其得之未必 为利,失之有足为患,可不慎哉!作《四夷附录》。

  新五代史·附录夷狄,种号多矣。其大者自以名通中国,其次小远者附见,又 其次微不足录者,不可胜数。其地环列九州之外,而西北常强,为中国患。三代猃 狁,见于《诗》、《书》。秦、汉以来,匈奴著矣。隋、唐之间,突厥为大。其后 有吐蕃、回鹘之强。五代之际,以名见中国者十七八,而契丹最盛。

  契丹自后魏以来,名见中国。或曰与库莫奚同类而异种。其居曰枭罗个没里。 没里者,河也。是谓黄水之南,黄龙之北,得鲜卑之故地,故又以为鲜卑之遗种。 当唐之世,其地北接室韦,东邻高丽,西界奚国,而南至营州。其部族之大者曰大 贺氏,后分为八部,其一曰伹皆利部,二曰乙室活部,三曰实活部,四曰纳尾部, 五曰频没部,六曰内会鸡部,七曰集解部,八曰奚枿部。部之长号大人,而常推一 大人建旗鼓以统八部。至其岁久,或其国有灾疾而畜牧衰,则八部聚议,以旗鼓立 其次而代之。被代者以为约本如此,不敢争。某部大人遥辇次立,时刘仁恭据有幽 州,数出兵摘星岭攻之,每岁秋霜落,则烧其野草,契丹马多饥死,即以良马赂仁 恭求市牧地,请听盟约甚谨。八部之人以为遥辇不任事,选于其众,以阿保机代之。

  阿保机,亦不知其何部人也,为人多智勇而善骑射。是时,刘守光暴虐,幽、 涿之人多亡入契丹。阿保机乘间入塞,攻陷城邑,俘其人民,依唐州县置城以居之。 汉人教阿保机曰:“中国之王无代立者。”由是阿保机益以威制诸部而不肯代。其 立九年,诸部以其久不代,共责诮之。阿保机不得已,传其旗鼓,而谓诸部曰: “吾立九年,所得汉人多矣,吾欲自为一部以治汉城,可乎?”诸部许之。汉城在 炭山东南滦河上,有盐铁之利,乃后魏滑盐县也。其地可植五谷,阿保机率汉人耕 种,为治城郭邑屋廛市,如幽州制度,汉人安之,不复思归。阿保机知众可用,用 其妻述律策,使人告诸部大人曰:“我有盐池,诸部所食。然诸部知食盐之利,而 不知盐有主人,可乎?当来犒我。”诸部以为然,共以牛酒会盐池。阿保机伏兵其 旁,酒酣伏发,尽杀诸部大人,遂立,不复代。

  梁将篡唐,晋王李克用使人聘于契丹,阿保机以兵三十万会克用于云州东城。 置酒。酒酣,握手约为兄弟。克用赠以金帛甚厚,期共举兵击梁。阿保机遗晋马千 匹。既归而背约,遣使者袍笏梅老聘梁。梁遣太府卿高顷、军将郎公远等报聘。逾 年,顷还,阿保机遣使者解里随顷,以良马、貂裘、朝霞锦聘梁,奉表称臣,以求 封册。梁复遣公远及司农卿浑特以诏书报劳,别以记事赐之,约共举兵灭晋,然后 封册为甥舅之国,又使以子弟三百骑入卫京师。克用闻之,大恨。是岁克用病,临 卒,以一箭属庄宗,期必灭契丹。浑特等至契丹,阿保机不能如约,梁亦未尝封册。 而终梁之世,契丹使者四至。

  庄宗天祐十三年,阿保机攻晋蔚州,执其振武节度使李嗣本。是时,庄宗已得 魏博,方南向与梁争天下,遣李存矩发山北兵。存矩至祁沟关,兵叛,拥偏将卢文 进击杀存矩,亡入契丹。契丹攻破新州,以文进部将刘殷守之。庄宗遣周德威击殷, 而文进引契丹数十万大至,德威惧,引军去,为契丹追及,大败之。德威走幽州, 契丹围之。幽、蓟之间,虏骑遍满山谷,所得汉人,以长绳连头系之于木,汉人夜 多自解逃去。文进又教契丹为火车、地道、起土山以攻城。城中熔铜铁汁挥之,中 者辄烂堕。德威拒守百余日,庄宗遣李嗣源、阎宝、李存审等救之。契丹数为嗣源 等所败,乃解去。

  契丹比他夷狄尤顽傲,父母死,以不哭为勇,载其尸深山,置大木上,后三岁 往取其骨焚之,酹而呪曰:“夏时向阳食,冬时向阴食,使我射猎,猪鹿多得。” 其风俗与奚、靺鞨颇同。至阿保机,稍并服旁诸小国,而多用汉人,汉人教之以隶 书之半增损之,作文字数千,以代刻木之约。又制婚嫁,置官号。乃僭称皇帝,自 号天皇王。以其所居横帐地名为姓,曰世里。世里,译者谓之耶律。名年曰天赞。 以其所居为上京,起楼其间,号西楼,又于其东千里起东楼,北三百里起北楼,南 木叶山起南楼,往来射猎四楼之间。契丹好鬼而贵日,每月朔旦,东向而拜日,其 大会聚、视国事,皆以东向为尊,四楼门屋皆东向。

  庄宗讨张文礼,围镇州。定州王处直惧镇且亡,晋兵必并击己,遣其子郁说契 丹,使入塞以牵晋兵。郁谓阿保机曰:“臣父处直使布愚款曰:故赵王王镕,王赵 六世,镇州金城汤池,金帛山积,燕姬赵女,罗绮盈廷。张文礼得之而为晋所攻, 惧死不暇,故皆留以待皇帝。”阿保机大喜。其妻述律不肯,曰:“我有羊马之富, 西楼足以娱乐,今舍此而远赴人之急,我闻晋兵强天下,且战有胜败,后悔何追?” 阿保机跃然曰:“张文礼有金玉百万,留待皇后,可共取之。”于是空国入寇。郁 之召契丹也,定人皆以为后患不可召,而处直不听。郁已去,处直为其子都所废。 阿保机攻幽州不克,又攻涿州,陷之。闻处直废而都立,遂攻中山,渡沙河。都告 急于庄宗。庄宗自将铁骑五千,遇契丹前锋于新城,晋兵自桑林驰出,人马精甲, 光明烛日。虏骑愕然,稍却,晋军乘之,虏遂散走,而沙河冰薄,虏皆陷没。阿保 机退保望都。会天大雪,契丹人马饥寒,多死,阿保机顾卢文进以手指天曰:“天 未使我至此。”乃引兵去。庄宗蹑其后,见其宿处,环秸在地,方隅整然,虽去而 不乱,叹曰:“虏法令严,盖如此也!”

  契丹虽无所得而归,然自此颇有窥中国之志,患女真、渤海等在其后,欲击渤 海,惧中国乘其虚,乃遣使聘唐以通好。同光之间,使者再至。庄宗崩,明宗遣供 奉官姚坤告哀于契丹。坤至西楼而阿保机方东攻渤海,坤追至慎州见之。阿保机锦 袍大带垂后,与其妻对坐穹庐中,延坤入谒。阿保机问曰:“闻尔河南、北有两天 子,信乎?”坤曰:“天子以魏州军乱,命总管令公将兵讨之,而变起洛阳,凶问 今至矣。总管返兵河北,赴难京师,为众所推,已副人望。”阿保机仰天大哭曰: “晋王与我约为兄弟,河南天子,即吾兒也。昨闻中国乱,欲以甲马五万往助我兒, 而渤海未除,志愿不遂。”又曰:“我兒既没,理当取我商量,新天子安得自立?” 坤曰:“新天子将兵二十年,位至大总管,所领精兵三十万,天时人事,其可得违?” 其子突欲在侧曰:“使者无多言,蹊田夺牛,岂不为过!”坤曰:“应天顺人,岂 比匹夫之事。至如天皇王得国而不代,岂强取之邪?”阿保机即慰劳坤曰:“理正 当如是尔!”又曰:“吾闻此兒有宫婢二千人,乐官千人,放鹰走狗,嗜酒好色, 任用不肖,不惜人民,此其所以败也。我自闻其祸,即举家断酒,解放鹰犬,罢散 乐官。我亦有诸部乐官千人,非公宴不用。我若所为类吾兒,则亦安能长久?”又 谓坤曰:“吾能汉语,然绝口不道于部人,惧其效汉而怯弱也。”因戒坤曰:“尔 当先归,吾以甲马三万会新天子幽、镇之间,共为盟约,与我幽州,则不复侵汝矣。” 阿保机攻渤海,取其扶余一城,以为东丹国,以其长子人皇王突欲为东丹王。已而 阿保机病死,述律护其丧归西楼,立其次子元帅太子耀屈之。坤从至西楼而还。

  当阿保机时,有韩延徽者,幽州人也,为刘守光参军,守光遣延徽聘于契丹。 延徽见阿保机不拜,阿保机怒,留之不遣,使牧羊马。久之,知其材,召与语,奇 之,遂用以为谋主。阿保机攻党项、室韦,服诸小国,皆延徽谋也。延徽后逃归, 事庄宗,庄宗客将王缄谮之,延徽惧,求归幽州省其母。行过常山,匿王德明家。 居数月,德明问其所向,延徽曰:“吾欲复走契丹。”德明以为不可,延徽曰: “阿保机失我,如丧两目而折手足,今复得我,必喜。”乃复走契丹。阿保机见之, 果大喜,以谓自天而下。阿保机僭号,以延徽为相,号“政事令”,契丹谓之“崇 文令公”,后卒于虏。

  耀屈之后更名德光。葬阿保机木叶山,谥曰大圣皇帝,后更其名曰亿。德光立 三年,改元曰天显,遣使者以名马聘唐,并求碑石为阿保机刻铭。明宗厚礼之,遣 飞胜指挥使安念德报聘。定州王都反,唐遣王晏球讨之。都以蜡丸书走契丹求援, 德光遣秃馁、荝剌等以骑五千救都,都及秃馁击晏球于曲阳,为晏球所败。德光又 遣惕隐赫邈益秃馁以骑七千,晏球又败之于唐河。赫邈与数骑返走,至幽州,为赵 德钧所执,而晏球攻破定州,擒秃馁、荝剌,皆送京师。明宗斩秃馁等六百余人, 而赦赫邈,选其壮健者五十余人为“契丹直”。

  初,阿保机死,长子东丹王突欲当立,其母述律遣其幼子安端少君之扶余代之, 将立以为嗣。然述律尤爱德光。德光有智勇,素已服其诸部,安端已去,而诸部希 述律意,共立德光。突欲不得立,长兴元年,自扶余泛海奔于唐。明宗因赐其姓为 东丹,而更其名曰慕华。以其来自辽东,乃以瑞州为怀化军,拜慕华怀化军节度、 瑞慎等州观察处置等使。其部曲五人皆赐姓名,罕只曰罕友通,穆葛曰穆顺义,撒 罗曰罗宾德,易密曰易师仁,盖礼曰盖来宾,以为归化、归德将军郎将。又赐前所 获赫邈姓名曰狄怀惠,抯列曰列知恩,荝剌曰原知感,福郎曰服怀造,竭失讫曰讫 怀宥。其余为“契丹直”者,皆赐姓名。二年,更赐突欲姓李,更其名曰赞华。三 年,以赞华为义成军节度使。

  契丹自阿保机时侵灭诸国,称雄北方。及救王都,为王晏球所败,丧其万骑, 又失赫邈等,皆名将,而述律尤思念突欲,由是卑辞厚币数遣使聘中国,因求归赫 邈、荝剌等,唐辄斩其使而不报。当此之时,中国之威几振。

  距幽州北七百里有榆关,东临海,北有兔耳、覆舟山。山皆斗绝,并海东北, 仅通车,其旁地可耕植。唐时置东西狭石、渌畴、米砖、长扬、黄花、紫蒙、白狼 等戍,以扼契丹于此。戍兵常自耕食,惟衣絮岁给幽州,久之皆有田宅,养子孙, 以坚守为己利。自唐末幽、蓟割据,戍兵废散,契丹因得出陷平、营,而幽、蓟之 人岁苦寇钞。自涿州至幽州百里,人迹断绝,转饷常以兵护送,契丹多伏兵盐沟以 击夺之。庄宗之末,赵德钧镇幽州,于盐沟置良乡县,又于幽州东五十里筑城,皆 戍以兵。及破赫邈等,又于其东置三河县。由是幽、蓟之人,始得耕牧,而输饷可 通。德光乃西徙横帐居揆剌泊,出寇云、朔之间。明宗患之,以石敬瑭镇河东,总 大同、彰国、振武、威塞等军御之。应顺、清泰之间,调发馈饷,远近劳敝。

  德光事其母甚谨,常侍立其侧,国事必告而后行。石敬瑭反,唐遣张敬达等讨 之。敬瑭遣使求救于德光。德光白其母曰:“吾尝梦石郎召我,而使者果至,岂非 天邪!”母召胡巫问吉凶,巫言吉,乃许。是岁九月,契丹出雁门,车骑连亘数十 里,将至太原,遣人谓敬瑭曰:“吾为尔今日破敌可乎?”敬瑭报曰:“皇帝赴难, 要在成功,不在速,大兵远来,而唐军甚盛,愿少待之。”使者未至,而兵已交。 敬达大败。敬瑭夜出北门见德光,约为父子,问曰:“大兵远来,战速而胜者,何 也?”德光曰:“吾谓唐兵能守雁门而扼诸险要,则事未可知。今兵长驱深入而无 阻,吾知大事必济。且吾兵多难久,宜以神速破之。此其所以胜也。”敬达败,退 保晋安寨,德光围之。唐遣赵德钧、延寿救敬达,而德钧父子按兵团柏谷不救。德 光谓敬瑭曰:“吾三千里赴义,义当彻头。”乃筑坛晋城南,立敬瑭为皇帝,自解 衣冠被之,册曰:“咨尔子晋王,予视尔犹子,尔视予犹父。”已而杨光远杀张敬 达降晋。晋高祖自太原入洛阳,德光送至潞州,赵德钧、延寿出降。德光谓晋高祖 曰:“大事已成。吾命大相温从尔渡河,吾亦留此,俟尔入洛而后北。”临诀,执 手嘘戏,脱白貂裘以衣高祖,遗以良马二十匹,战马千二百匹,戒曰:“子子孙 孙无相忘!”时天显九年也。

  高祖已入洛,德光乃北,执赵德钧、延寿以归。德钧,幽州人也,事刘守光、 守文为军校,庄宗伐燕得之,赐姓名曰李绍斌。其子延寿,本姓刘氏,常山人也, 其父邧为蓚县令,刘守文攻破蓚县,德钧得延寿并其母种氏而纳之,因以延寿为子。 延寿为人,姿质妍柔,稍涉书史,明宗以女妻之,号兴平公主。庄、明之世,德钧 镇幽州十余年,以延寿故,尤见信任。延寿明宗时为枢密使,罢,至废帝立,复以 为枢密使。晋高祖起太原,废帝遣延寿将兵讨之。而德钧亦请以镇兵讨贼,废帝察 其有异志,使自飞狐出击其后,而德钧南出吴,会延寿于西唐,延寿因以兵属之。 废帝以德钧为诸道行营都统,延寿为太原南面招讨使。德钧为延寿求镇州节度使。 废帝怒曰:“德钧父子握强兵,求大镇,苟能败契丹而破太原,虽代予亦可。若玩 寇要君,但恐犬兔俱毙。”因遣使者趣德钧等进军。德钧阴遣人聘德光,求立己为 帝。德光指穹庐前巨石谓德钧使者曰:“吾已许石郎矣。石烂,可改也。”德光至 潞州,锁德钧父子而去。德光母述律见之,问曰:“汝父子自求为天子何邪?”德 钧惭不能对,悉以田宅之籍献之。述律问何在,曰:“幽州。”述律曰:“幽州属 我矣,何献之为?”明年,德钧死,德光以延寿为幽州节度使,封燕王。

  契丹当庄宗、明宗时攻陷营、平二州,及已立晋,又得雁门以北幽州节度管内, 合一十六州。乃以幽州为燕京,改天显十一年为会同元年,更其国号大辽,置百官, 皆依中国,参用中国之人。晋高祖每遣使聘问,奉表称臣,岁输绢三十万匹,其余 宝玉珍异,下至中国饮食诸物,使者相属于道,无虚日。德光约高祖不称臣,更表 为书,称“兒皇帝”,如家人礼。德光遣中书令韩颎奉册高祖为英武明义皇帝。高 祖复遣赵莹、冯道等以太常卤簿奉册德光及其母尊号。终其世,奉之甚谨。

  高祖崩,出帝即位,德光怒其不先以告,而又不奉表,不称臣而称孙,数遣使 者责晋。晋大臣皆恐,而景延广对契丹使者语,独不逊。德光益怒。杨光远反青州, 招之。开运元年春,德光倾国南寇,分其众为三:西出雁门,攻并、代,刘知远击 败之于秀容;东至于河,陷博州,以应光远;德光与延寿南,攻陷贝州。德光屯元 城,兵及黎阳。晋出帝亲征,遣李守贞等东驰马家渡,击败契丹。而德光与晋相距 于河,月余,闻马家渡兵败,乃引众击晋,战于戚城。德光临阵,望见晋军旗帜光 明,而士马严整,有惧色,谓其左右曰:“杨光远言晋家兵马半已饿死,何其盛也!” 兵既交,杀伤相半,阵间断箭遗镞,布厚寸余。日暮,德光引去,分其兵为二,一 出沧州,一出深州以归。二年正月,德光复倾国入寇,围镇州,分兵攻下鼓城等九 县。杜重威守镇州,闭壁不敢出。契丹南掠邢、洺、磁,至于安阳河,千里之内, 焚剽殆尽。契丹见大桑木,骂曰:“吾知紫披袄出自汝身,吾岂容汝活邪!”束薪 于木而焚之。是时,出帝病,不能出征,遣张从恩、安审琦、皇甫遇等御之。遇前 渡漳水,遇契丹,战于榆林,几为所虏。审琦从后救之,契丹望见尘起,谓救兵至, 引去。而从恩畏怯,不敢追,亦引兵南走黎阳。契丹已北,而出帝疾少间,乃下诏 亲征,军于澶州,遣杜重威等北伐。契丹归至古北,闻晋军且至,即复引而南,及 重威战于阳城、卫村。晋军饥渴,凿井辄坏,绞泥汁而饮。德光坐奚车中,呼其众 曰:“晋军尽在此矣,可生擒之,然后平定天下。”会天大风,晋军奋死击之,契 丹大败。德光丧车,骑一白橐驼而走。至幽州,其首领大将各笞数百,独赵延寿免 焉。是时,天下旱蝗,晋人苦兵,乃遣开封府军将张晖假供奉官聘于契丹,奉表称 臣,以修和好。德光语不逊。然契丹亦自厌兵。德光母述律尝谓晋人曰:“南朝汉 兒争得一向卧邪?自古闻汉来和蕃,不闻蕃去和汉,若汉兒实有回心,则我亦何惜 通好!”晋亦不复遣使,然数以书招赵延寿。

  延寿见晋衰而天下乱,尝有意窥中国,而德光亦尝许延寿灭晋而立之。延寿得 晋书,伪为好辞报晋,言身陷虏思归,约晋发兵为应。而德光将高牟翰亦诈以瀛州 降晋,晋君臣皆喜。三年七月,遣杜重威、李守贞、张彦泽等出兵,为延寿应。兵 趋瀛州,牟翰空城而去。晋军至城下,见城门皆启,疑有伏兵,不敢入。遣梁汉璋 追牟翰及之,汉璋战死。重威等军屯武强。德光闻晋出兵,乃入寇镇州。重威西屯 中渡,与德光夹水而军。德光分兵,并西山出晋军后,攻破栾城县,县有骑军千人, 皆降于虏。德光每获晋人,刺其面,文曰“奉敕不杀”,纵以南归。重威等被围粮 绝,遂举军降。德光喜,谓赵延寿曰:“所得汉兒皆与尔。”因以龙凤赭袍赐之, 使衣以抚晋军,亦以赭袍赐重威。遣傅住兒监张彦泽将骑二千,先入京师。晋出帝 与太后为降表,自陈过咎。德光遣解里以手诏赐帝曰:“孙兒但勿忧,管取一吃饮 处。”德光将至京师,有司请以法驾奉迎,德光曰:“吾躬擐甲胃,以定中原,太 常之仪,不暇顾也。”止而不用。出帝与太后出郊奉迎,德光辞不见,曰:“岂有 两天子相见于道路邪!”四年正月丁亥朔旦,晋文武百官班于都城北,望帝拜辞, 素服纱帽以待。德光被甲衣貂帽,立马于高冈,百官俯伏待罪。德光入自封丘门, 登城楼,遣通事宣言谕众曰:“我亦人也,可无惧。我本无心至此,汉兵引我来尔。” 遂入晋宫,宫中嫔妓迎谒,皆不顾,夕出宿于赤冈。封出帝负义侯,迁于黄龙府。 癸巳,入居晋宫,以契丹守诸门,门庑殿廷皆磔犬挂皮,以为厌胜。甲午,德光胡 服视朝于广政殿。乙未,被中国冠服,百官常参,起居如晋仪,而氈裘左衤任,胡 马奚车,罗列阶陛,晋人俯首,不敢仰视。二月丁巳朔,金吾六军、殿中省仗、太 常乐舞陈于廷,德光冠通天冠,服绛纱袍,执大珪以视朝,大赦,改晋国为大辽国, 开运四年为会同十年。

  德光尝许赵延寿灭晋而立以为帝,故契丹击晋,延寿常为先锋,虏掠所得,悉 以奉德光及其母述律。德光已灭晋而无立延寿意,延寿不敢自言,因李崧以求为皇 太子。德光曰:“吾于燕王无所爱惜,虽我皮肉,可为燕王用者,吾可割也。吾闻 皇太子是天子之子,燕王岂得为之?”乃命与之迁秩。翰林学士张砺进拟延寿中京 留守、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德光索笔,涂其录尚书事、都督中外 诸军事,止以为中京留守、大丞相,而延寿前为枢密使、封燕王皆如故。又以砺为 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故晋相和凝并为宰相。砺,明宗时翰林 学士,晋高祖起太原,唐废帝遣砺督赵延寿进军于团柏谷,已而延寿为德光所锁, 并砺迁于契丹。德光重其文学,仍以为翰林学士。砺常思归,逃至境上,为追者所 得,德光责之,砺曰:“臣本汉人,衣服饮食言语不同,今思归而不得,生不如死。” 德光顾其通事高唐英曰:“吾戒尔辈善待引人,致其逃去,过在尔也。”因笞唐英 一百而待砺如故,其爱之如此。德光将视朝,有司给延寿貂蝉冠,砺三品冠服,延 寿与砺皆不肯服。而延寿别为王者冠以自异。砺曰:“吾在上国时,晋遣冯道奉册 北朝,道赍二貂冠,其一宰相韩延徽冠之,其一命我冠之。今其可降服邪!”卒冠 貂蝉以朝。三月丙戌朔,德光服靴、袍,御崇元殿,百官入阁,德光大悦,顾其左 右曰:“汉家仪物,其盛如此。我得于此殿坐,岂非真天子邪!”其母述律遣人赍 书及阿保机明殿书赐德光。明殿,若中国陵寝下宫之制,其国君死,葬,则于其墓 侧起屋,谓之明殿,置官属职司,岁时奉表起居如事生,置明殿学士一人掌答书诏, 每国有大庆吊,学士以先君之命为书以赐国君,其书常曰报兒皇帝云。

  德光已灭晋,遣其部族酋豪及其通事为诸州镇刺史、节度使,括借天下钱帛以 赏军。胡兵人马不给粮草,遣数千骑分出四野,劫掠人民,号为“打草谷”,东西 二三千里之间,民被其毒,远近怨嗟。汉高祖起太原,所在州镇多杀契丹守将归汉, 德光大惧。又时已热,乃以萧翰为宣武军节度使。翰,契丹之大族,其号阿钵,翰 之妹亦嫁德光,而阿钵本无姓氏,契丹呼翰为国舅,及将以为节度使,李崧为制姓 名曰萧翰,于是始姓萧。德光已留翰守汴,乃北归,以晋内诸司伎术、宫女、诸军 将卒数千人从。自黎阳渡河,行至汤阴,登愁死冈,谓其宣徽使高勋曰:“我在上 国,以打围食肉为乐,自入中国,心常不快,若得复吾本土,死亦无恨。”勋退而 谓人曰:“虏将死矣。”相州梁晖杀契丹守将,闭城距守。德光引兵破之,城中男 子无少长皆屠之,妇女悉驱以北。后汉以王继弘镇相州,得髑髅十数万枚,为大冢 葬之。德光至临洺,见其井邑荒残,笑谓晋人曰:“致中国至此,皆燕王为罪首。” 又顾张砺曰:“尔亦有力焉。”德光行至栾城,得疾,卒于杀胡林。契丹破其腹, 去其肠胃,实之以盐,载而北,晋人谓之“帝羓”焉。永康王兀欲立,谥德光为嗣 圣皇帝,号阿保机为太祖,德光为太宗。

《新五代史》
新五代史《新五代史》,宋欧阳修撰,原名《五代史记》,后世为区别于薛居正等官修的五代史,称为新五代史。全书共七十四卷,本纪十二卷、列传四十五卷、考三卷、世家及年谱十一卷、四夷附录三卷。记载了自后梁开平元年(907年)至后周显德七年(960年)共五十三年的历史。《新五代史》撰写时,增加了《旧五代史》所未能见到的史料,如《五代会要》、《五代史补》等,因此内容更加翔实。但《新五代史》对旧“志”部分大加繁削,则不足为训,故史料价值比《旧五代史》要略逊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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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简介

早年经历
  北宋景德四年六月二十一日(1007年8月1日)寅时,欧阳修出生于绵州(今四川绵阳),当时他父亲任绵州军事推官,已经56岁了。3年后(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父亲去世。欧阳修是家里的独子,与母亲郑氏相依为命,孤儿寡母只得到湖北随州去投奔欧阳修的叔叔。叔叔家不是很富裕,好在母亲郑氏是受过教育的大家闺秀,用荻秆在沙地上教欧阳修读书写字。欧阳修的叔叔也不时关怀,总算没有让童年的欧阳修失去基本的教育。


  欧阳修自幼喜爱读书,常从城南李家借书抄读,他天资聪颖,又刻苦勤奋,往往书不待抄完,已能成诵;少年习作诗赋文章,文笔老练,有如成人,其叔由此看到了家族振兴的希望,曾对欧阳修的母亲说:“嫂子不必担忧家贫子幼,你的孩子有奇才!不仅可以创业光宗耀祖,他日必然闻名天下。”十岁时,欧阳修从李家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甚爱其文,手不释卷,这为日后北宋诗文革新运动播下了种子。


科举之路
  欧阳修的科举之路可谓坎坷。天圣元年(1023年)和天圣四年(1026年)两次参加科举都意外落榜。


  天圣七年(1029年)春天,由胥偃保举,欧阳修就试开封府最高学府国子监。同年秋天,欧阳修参加了国子监的解试。欧阳修在国子学的广文馆试、国学解试中均获第一名,成为监元和解元,又在第二年的礼部省试中再获第一,成为省元,也算是“连中三元”。欧阳修觉得,在即将到来的殿试中,自己肯定也能夺得状元,于是特意做了一身新衣服,准备到时候穿。欧阳修在广文馆有个同学,叫王拱辰,才19岁,也获得了殿试资格。一天晚上,王拱辰调皮地穿上欧阳修的新衣服,得意地说:“我穿状元袍子啦!”没想到,殿试那天,真的是王拱辰中了状元。 天圣八年(1030年),由宋仁宗赵祯主持的殿试在崇政殿举行。殿试放榜后,欧阳修被仁宗皇帝唱十四名,位列二甲进士及第。据欧阳修同乡时任主考官晏殊后来对人说,欧阳修未能夺魁,主要是锋芒过于显露,众考官欲挫其锐气,促其成才。


步入官场
  虽然没中状元,欧阳修也获得了不错的名次,被授任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充任西京(洛阳)留守推官。金榜题名的同时,他也迎来了洞房花烛。宋代有“榜下择婿”的风俗,朝中高官都喜欢在新科进士中挑选乘龙快婿。欧阳修刚一中进士,就被恩师胥偃定为自己的女婿。


  天圣九年(1031年)三月,欧阳修抵达洛阳,与梅尧臣、尹洙结为至交,互相切磋诗文。同年,在东武县迎娶新娘胥氏。当时他的上司为吴越忠懿王钱俶之子、西京留守钱惟演。


  钱惟演对欧阳修这样的青年才俊非常好,简直是把他们“贡”起来。不但很少让欧阳修等年轻文人承担琐碎的行政事务,还公然支持他吃喝玩乐。有一次,欧阳修和年轻的同僚到嵩山游玩,傍晚下起了雪。忽然,钱惟演的使者赶到了,带来优秀的厨子和歌妓,并传钱惟演的话说:“府里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急着回来,好好地在嵩山赏雪吧。”


  当然,这些青年才俊们,在吃喝玩乐之余,也会吟诗作赋。当时文坛上流行骈文,文风华丽,但是免不了说大话、套话,欧阳修他们就是用这样的文章去参加科举考试的。终于可以毫无压力地创作了,他们当然不满足于那样死板的文风,而是凭借自己丰富的学识,以效法先秦两汉的古人为手段,力图打破当时陈腐的文风,推行“古文”。在钱惟演的支持下,欧阳修等人有了充分的时间去琢磨古文创作,后来古文的创作在宋代繁盛一时,留下了无数千古名篇。钱惟演“富养”这几个小文人,真可谓是功在千秋。


  后来,钱惟演政治失意,被迫离开了洛阳。欧阳修等人为钱惟演送行,双方都流下了惜别的泪水。


  钱惟演的继任者王曙是位年逾古稀的“老干部”,管束属下向来十分严格。到任后,他看到钱惟演留下的这些年轻人整天游山玩水,十分不满。有一天,王曙把欧阳修等人集中起来,严厉地教导他们说:“你们看寇莱公(寇准)这样的人,尚且因为耽于享乐而被贬官,何况你们这些人在才能上比不了寇莱公,怎么还敢这样呢?”大家都被训得不敢做声。只有欧阳修年轻气盛,反应敏捷,回嘴说:“寇莱公后来之所以倒霉,不是因为耽于享乐,而是因为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退隐。”一下把王老爷子噎得说不出话来。


  在洛阳的奢华生活,不仅奠定了欧阳修一生的文学基础,更成为了欧阳修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后来他被贬官的时候,还深情地写道:“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虽然我现在被贬到穷乡僻壤,在春天都看不见花,但我曾经在洛阳享受过那样绚烂的青春,这一生还有什么不能承受呢?)”


  景祐元年(1034年),召试学士院,授任宣德郎,28岁的欧阳修回京做了馆阁校勘,参与编修《崇文总目》。他在京中继续把“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当成座右铭。不过,此时的欧阳修,毕竟不再是那个享受青春的少年,他开始担负起社会责任。


仕途崎岖
  当时,北宋王朝积贫积弱的弊病开始显现,贫富差距拉大,社会矛盾日益突出。景祐三年,与欧阳修交往颇深的范仲淹着手呼吁改革,他把社会问题归咎为腐败,而欧阳修看得更深刻,认为冗官冗员才是根本问题。最终,范仲淹的改革冒犯了既得利益者,受到了打击,被贬饶州。欧阳修作为范仲淹一派也受牵连,被贬为夷陵(今湖北宜昌)县令。


  欧阳修高中进士时所娶的胥氏夫人,新婚不久便去世了。被贬后不久,欧阳修娶了已故宰相薛奎的二女儿。值得一提的是,薛奎的大女婿不是别人,就是跟欧阳修一起参加殿试而获得了状元的王拱辰。后来,王拱辰的夫人去世了,他又娶了薛奎的三女儿,继续做薛家的女婿、欧阳修的连襟。欧阳修写诗调侃他说:“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


  康定元年(1040年),欧阳修被召回京,复任馆阁校勘,编修崇文总目,后知谏院。庆历三年(1043年),任右正言、知制诰。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推行“庆历新政”,欧阳修参与革新,成为革新派干将,提出改革吏治、军事、贡举法等主张。但在守旧派的阻挠下,新政又遭失败。五年,范、韩、富等相继被贬,欧阳修上书分辩,因被贬为滁州(今安徽滁州)太守。后又改知扬州、颍州(今安徽阜阳)、应天府(今河南商丘)。


  在滁州,欧阳修写下了不朽名篇《醉翁亭记》,古文艺术达到成熟。


  他依旧保持轻松慵懒的态度,为政“宽简”,让自己和百姓都过得轻松。但就是在这样的执政方针下,滁州反而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欧阳修喜好酒,他的诗文中亦有不少关于酒的描写。一首《渔家傲》中采莲姑娘用荷叶当杯,划船饮酒,写尽了酒给人们生活带来的美好。欧阳修任扬州太守时,每年夏天,都携客到平山堂中,派人采来荷花,插到盆中,叫歌妓取荷花相传,传到谁,谁就摘掉一片花瓣,摘到最后一片时,就饮酒一杯。晚年的欧阳修,自称有藏书一万卷,琴一张,棋一盘,酒一壶,陶醉其间,怡然自乐。可见欧阳修很爱饮酒。


  做太守时,欧阳修对饮酒游山的爱好不减当年,经常带着吏民出去游玩,在山中野餐,然后喝醉了,迷迷糊糊地看着大家玩乐。据说,《醉翁亭记》的开头原本花了好多笔墨,描绘滁州四周的山。最后这些描写被欧阳修改成了“环滁皆山也”5个字,简练中见隽永,成为散文史上的名句。醉时能与民同乐,醒后能用当世一流的文笔把游玩的过程记录下来。守旧派的压制,并没影响“醉翁”的好心情。


  后来,欧阳修又做了颍州(今安徽阜阳)太守。在颍州,他照样寄情诗酒,自认为过得比在洛阳丝毫不差。后来要告别颍州时,他怕送别的吏民伤心过度,写诗安慰他们说:“我亦只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仍是不改诗人酒徒的乐天本性。


  欧阳修的官位越来越高,他写过的歌词也在社会上越来越流行。传说,颍州有一位歌妓会唱欧阳修所有的词。后来欧阳修出使辽国,接待官员请来当地一位歌妓助兴,嘱咐她好好款待欧阳大人。歌妓只是答应,并不多说话,大家还以为她毕竟是边远地方的歌妓,什么都不懂。谁知席间歌妓一开口,唱的竟全是欧阳修的词。由此也可见欧阳修的词在当时影响之大。 据传欧阳修与“外甥女”张氏有染,但双方并无血统关系,是欧阳修的妹夫的前妻所生。张氏嫁给了欧阳修的堂侄,以后又和家中的仆人私通,事情败露后,此案在开封府审理。在公堂之上张氏供出和欧阳修有私情。欧阳修百般辩解,最后虽以“查无实据”了事,但在名声上却大受影响。他的政敌钱勰也借此攻击他,最后被朝廷贬到滁州。


  皇祐元年(1049年)回朝,先后任翰林学士、史馆修撰等职。至和元年(1054年)八月,已经在京做了高官的欧阳修,又遭受诬陷被贬。命令刚刚下达,仁宗皇帝就后悔了,等欧阳修上朝辞行的时候,皇帝亲口挽留说:“别去同州了,留下来修《唐书》吧。”就这样,欧阳修做了翰林学士,开始修撰史书。 与宋祁同修《新唐书》,又自修《五代史记》(即《新五代史》)。


  作为一位史官,欧阳修把通达的文笔用于修史,格外得心应手。他主持了《新唐书》的修撰,而实际参与写作的还有很多人。为了防止体例不一,欧阳修负责统筹全稿。当时北宋文坛古文发展得有点过火。大家都愿意写古文吸引眼球,可没有足够的天赋,文章往往会被写得生僻难懂,看着唬人,其实没什么实际内容,更谈不上艺术价值。其中负责写列传的宋祁,就总喜欢用些生僻的字眼。


  从年龄、资历上说,宋祁都是欧阳修的前辈,欧阳修有点不便说他,只好委婉地讽劝。一天早上,欧阳修在唐书局的门上写下8个字:“宵寐非祯,札闼洪休。”宋祁来了,端详了半天,终于悟出了是什么意思,笑说:“这不就是一句俗话‘夜梦不详,题门大吉’嘛,至于写成这样吗?”欧阳修笑道:“我是在模仿您修《唐书》的笔法呢。您写的列传,把‘迅雷不及掩耳’这句大白话,都写成‘震霆无暇掩聪’了。”宋祁听了,明白欧阳修的意思,不禁莞尔,以后写文章也平易起来了。


主考礼部
  嘉祐二年(1057年)二月,已届知天命之年的欧阳修做了礼部贡举的主考官,以翰林学士身份主持进士考试,提倡平实文风,录取苏轼、苏辙、曾巩等人,对北宋文风转变有很大影响。


  当时有个文学派别“太学体”,领袖刘几是一名太学生,最大的特长就是常玩弄古书里的生僻字词。欧阳修的古文向来是通达平易的,最反对“太学体”的文风。批阅试卷时,欧阳修看到一份试卷,开头写道:“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用字看似古奥,其实很别扭,意思无非是说,天地交合,万物产生,然后圣人就出来了。欧阳修便就着他的韵脚,风趣而又犀利地续道:“秀才剌(音同“辣”,意为乖张),试官刷!”意思是这秀才学问不行,试官不会录取!


  在这次考试中,欧阳修也看到一份较好的答卷,文章语言流畅,说理透彻。欧阳修估计是自己学生曾巩的,这种文风需要鼓励,但毕竟是“自己人”,不好取第一,就把这份卷子取成第二。结果试卷拆封后,才发现这份卷子的作者是苏轼。与苏轼一同被欧阳修录取的,还有他的弟弟苏辙,以及北宋文坛上的一批重要人物。欧阳修以其卓越的识人之明,为北宋朝廷及整个文学史做了一份突出的贡献。


  苏轼考中进士后,给欧阳修写了一封感谢信。欧阳修称赞苏轼文章写得好,说读着他的信,“不觉汗出”,感觉自己也该避让这后生三分。他对苏轼奖掖有加,苏轼也没有辜负欧阳修的期许,最终成为继欧阳修之后的又一位文化巨人。欧阳修晚年,还经常拿出自己年轻时写的文章来修改。夫人心疼地规劝道:“这么大岁数了,还费这个心。难道还是小孩子,怕先生骂你吗?”欧阳修笑道:“不怕先生骂,却怕后生笑。”这种文学史意识和认真的态度,成就了一代文学巨匠。


  放榜的时候,那些写“太学体”而自高自大的考生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被取中,纷纷闹事,甚至有人说要到街上截住欧阳修痛打。但皇帝充分相信欧阳修的人品和判断力,给予了他极大的支持。历史也最终证明了欧阳修的正确,北宋文风自此一振。就连“太学体”的领袖刘几,也改过自新,更名刘辉,重新参加考试,并获取了功名。


  嘉祐三年(1058年)六月庚戊,欧阳修以翰林学士身份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嘉祐五年(1060年),拜枢密副使。次年任参知政事。后又相继任刑部尚书、兵部尚书等职。


  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上表请求外任,不准。此后两三年间,因被蒋之奇等诬谤,多次辞职,都未允准。


晚年生活
  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王安石实行新法。欧阳修对青苗法有所批评,且未执行。熙宁三年(1070年),除任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等职,坚持不受,改知蔡州(今河南汝南县)。此年改号“六一居士”。


  熙宁四年(1071年)六月,以太子少师的身份辞职。居颍州(今安徽阜阳)。


  熙宁五年闰七月二十三日(1072年9月22日),欧阳修在家中逝世,享年六十六岁。八月,获赠太子太师。


  熙宁七年(1074年)八月,获赐谥号“文忠”。


  熙宁八年(1075年)九月,安葬于开封府新郑县旌贤乡。


  元丰三年(1080年)十二月,特赠太尉。


  元丰八年(1085年)十一月,加赠太师,追封康国公。


  绍圣三年(1096年)五月,再追封兖国公。


  崇宁三年(1104年),改封秦国公。


  政和三年(1114年),改封楚国公。

《欧阳修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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