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臣传第十三

——(宋代欧阳修新五代史

  ○周德威

  周德威,字镇远,朔州马邑人也。为人勇而多智,能望尘以知敌数。其状貌雄 伟,笑不改容,人见之,凛如也。事晋王为骑将,稍迁铁林军使,从破王行瑜,以 功迁衙内指挥使。其小字阳五,当梁、晋之际,周阳五之勇闻天下。梁军围晋太原, 令军中曰:“能生得周阳五者为刺史。”有骁将陈章者,号陈野义,常乘白马被硃 甲以自异,出入阵中,求周阳五,欲必生致之。晋王戒德威曰:“陈野义欲得汝以 求刺史,见白马硃甲者,宜善备之!”德威笑曰:“陈章好大言耳,安知刺史非臣 作邪?”因戒其部兵曰:“见白马硃甲者,当佯走以避之。”两军皆阵,德威微服 杂卒伍中。陈章出挑战,兵始交,德威部下见白马硃甲者,因退走,章果奋槊急追 之,德威伺章已过,挥铁槌击之,中章堕马,遂生擒之。

  梁攻燕,晋遣德威将五万人为燕攻梁,取潞州,迁代州刺史、内外蕃汉马步军 都指挥使。梁军舍燕攻潞,围以夹城,潞州守将李嗣昭闭城拒守,而德威与梁军相 持于外逾年。嗣昭与德威素有隙,晋王病且革,语庄宗曰:“梁军围潞,而德威与 嗣昭有隙,吾甚忧之!”王丧在殡,庄宗新立,杀其叔父克宁,国中未定,而晋之 重兵,悉属德威于外,晋人皆恐。庄宗使人以丧及克宁之难告德威,且召其军。德 威闻命,即日还军太原,留其兵城外,徒步而入,伏梓宫前恸哭几绝,晋人乃安。 遂从庄宗复击梁军,破夹城,与李嗣昭欢如初。以破夹城功,拜振武节度使、同中 书门下平章事。

  天祐七年秋,梁遣王景仁将魏、滑、汴、宋等兵七万人击赵。赵王王熔乞师于 晋,晋遣德威先屯赵州。冬,梁军至柏乡,赵人告急,庄宗自将出赞皇,会德威于 石桥,进距柏乡五里,营于野河北。晋兵少,而景仁所将神威、龙骧、拱宸等军, 皆梁精兵,人马铠甲饰以组绣金银,其光耀日,晋军望之色动。德威勉其众曰: “此汴、宋佣贩兒,徒饰其外耳,其中不足惧也!其一甲直数十千,擒之适足为吾 资,无徒望而爱之,当勉以往取之。”退而告庄宗曰:“梁兵甚锐,未可与争,宜 少退以待之。”庄宗曰:“吾提孤军出千里,其利速战。今不乘势急击之,使敌知 吾之众寡,则吾无所施矣!”德威曰:“不然,赵人能城守而不能野战。吾之取胜, 利在骑兵,平川广野,骑兵之所长也。今吾军于河上,迫贼营门,非吾用长之地也。” 庄宗不悦,退卧帐中,诸将无敢入见。德威谓监军张承业曰:“王怒老兵。不速战 者,非怯也。且吾兵少而临贼营门,所恃者,一水隔耳。使梁得舟筏渡河,吾无类 矣!不如退军鄗邑,诱敌出营,扰而劳之,可以策胜也。”承业入言曰:“德威老 将知兵,愿无忽其言!”庄宗遽起曰:“吾方思之耳。”已而德威获梁游兵,问景 仁何为,曰:“治舟数百,将以为浮梁。”德威引与俱见,庄宗笑曰:“果如公所 料。”乃退军鄗邑。德威晨遣三百骑叩梁营挑战,自以劲兵三千继之。景仁怒,悉 其军以出,与德威转斗数十里,至于鄗南。两军皆阵,梁军横亘六七里,汴、宋之 军居西,魏、滑之军居东。庄宗策马登高,望而喜曰:“平原浅草,可前可却,真 吾之胜地!”乃使人告德威曰:“吾当为公先,公可继进。”德威谏曰:“梁军轻 出而远来,与吾转战,其来必不暇赍粮糗,纵其能赍亦不暇食,不及日午,人马俱 饥,因其将退而击之胜。”诸将亦皆以为然。至未申时,梁军东偏尘起,德威鼓噪 而进,麾其西偏曰:“魏、滑军走矣!”又麾其东偏曰:“梁军走矣!”梁阵动, 不可复整,乃皆走,遂大败。自鄗追至于柏乡,横尸数十里,景仁以十余骑仅而免。 自梁与晋争,凡数十战,其大败未尝如此。

  刘守光僭号于燕,晋遣德威将三万出飞狐以击之。德威入祁沟关,取涿州,遂 围守光于幽州,破其外城,守光闭门距守。而晋军尽下燕诸州县,独幽州不下,围 之逾年乃破之,以功拜卢龙军节度使。德威虽为大将,而常身与士卒驰骋矢石之间。 守光骁将单廷珪,望见德威于阵,曰:“此周阳五也!”乃挺枪驰骑追之。德威佯 走,度廷珪垂及,侧身少却,廷珪马方驰,不可止,纵其少过,奋槌击之,廷珪坠 马,遂见擒。庄宗与刘掞相持于魏,掞夜潜军出黄泽关以袭太原,德威自幽州以千 骑入土门以蹑之。掞至乐平,遇雨不得进而还。德威与掞俱东,争趋临清。临清有 积粟,且晋军饷道也,德威先驰据之,以故庄宗卒能困掞军而败之。

  庄宗勇而好战,尤锐于见敌。德威老将,常务持重以挫人之锋,故其用兵,常 伺敌之隙以取胜。十五年,德威将燕兵三万人,与镇、定等军从庄宗于河上,自麻 家渡进军临濮,以趋汴州。军宿胡柳陂,黎明,候骑报曰:“梁军至矣!”庄宗问 战于德威,德威对曰:“此去汴州,信宿而近,梁军父母妻子皆在其中,而梁人家 国系此一举。吾以深入之兵,当其必死之战,可以计胜,而难与力争也。且吾军先 至此,粮爨具而营栅完,是谓以逸待劳之师也。王宜按军无动,而臣请以骑军扰之, 使其营栅不得成,樵爨不暇给,因其劳乏而乘之,可以胜也。”庄宗曰:“吾军河 上,终日俟敌,今见敌不击,复何为乎?”顾李存审曰:“公以辎重先,吾为公殿。” 遽督军而出。德威谓其子曰:“吾不知死所矣!”前遇梁军而阵:王居中,镇、定 之军居左,德威之军居右,而辎重次右之西。兵已接,庄宗率银枪军驰入梁阵,梁 军小败,犯晋辎重,辎重见梁硃旗,皆惊走入德威军,德威军乱,梁军乘之,德威 父子皆战死。庄宗与诸将相持而哭曰:“吾不听老将之言,而使其父子至此!”庄 宗即位,赠德威太师。明宗时,加赠太尉,配享庄宗庙。晋高祖追封德威燕王。子 光辅,官至刺史。

  ○符存审 子彦超 彦饶 彦卿

  符存审,字德详,陈州宛丘人也。初名存,少微贱,尝犯法当死,临刑,指旁 坏垣顾主者曰:“愿就死于彼,冀得垣土覆尸。”主者哀而许之,为徙垣下。而主 将方饮酒,顾其爱妓,思得善歌者佐酒,妓言:“有符存常为妾歌,甚善。”主将 驰骑召存审,而存审以徙垣下故,未加刑,因往就召,使歌而悦之,存审因得不死。 其后事李罕之,从罕之归晋,晋王以为义兒军使,赐姓李氏,名存审。

  从晋王击李匡俦,为前锋,破居庸关。又从击王行瑜,破龙泉寨,以功迁检校 左仆射。从李嗣昭攻汾州,执李瑭,迁左右厢步军指挥使。又从嗣昭攻潞州,降丁 会。从周德威破梁夹城,迁忻州刺史、蕃汉马步军指挥使。晋、赵攻燕,梁救燕, 击赵深州,围蓚县,存审与史建瑭军下博,击走梁军,迁领邢州团练使。魏博叛梁 降晋,存审为前锋,屯临清。庄宗入魏,存审殿军魏县,与刘掞相距于莘西。从庄 宗败掞于故元城,阎宝以邢州降,乃以存审为安国军节度使。毛璋以沧州降,徙存 审横海,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契丹围幽州,是时晋与梁相持河上,欲发兵,兵少,欲勿救,惧失之。庄宗疑, 以问诸将,而存审独以为当救,曰:“愿假臣骑兵五千足矣!”乃遣存审分兵救之, 卒击走契丹。从战胡柳陂,晋军晨败,亡周德威,存审与其子彦图力战,暮复败梁 军于土山,遂取德胜,筑河南北为两城,晋人谓之“夹寨”。迁内外蕃汉马步军总 管。

  梁硃友谦以河中同州降晋,梁遣刘掞攻同州,友谦求救,乃遣存审与李嗣昭救 之。河中兵少而弱,梁人素易之,且不虞晋军之速至也。存审选精骑二百杂河中兵 出击掞垒,阳败而走,掞兵追之,晋骑反击,获其骑兵五十,梁人知其晋军也,皆 大惊。然河中粮少而新降,人心颇持两端,晋军屯朝邑,诸将皆欲速战,存审曰: “使梁军知吾利于速战,则将夹渭而营,断我饷道,以持久困我,则进退不可,败 之道也。不若缓师示弱,伺隙出奇,可以取胜。”乃按军不动。居旬日,望气者言: “有黑气,状如斗鸡。”存审曰:“可以一战矣!”乃进军击掞,大败之,掞闭壁 不复出。存审曰:“掞兵已败,不如逸之。”乃休士卒,遣裨将王建及牧马于沙苑, 掞以谓晋军且懈,乃夜遁去,存审追击于渭河,又大败之。张文礼弑赵王王镕,晋 遣阎宝、李嗣昭等攻之,至辄战死,最后遣存审破之。

  存审为将有机略,大小百余战,未尝败衄,与周德威齐名。德威死,晋之旧将 独存审在。契丹攻遮虏,乃以存审为卢龙军节度使。时存审已病,辞不肯行,庄宗 使人慰谕,强遣之。

  庄宗灭梁入洛,存审自以身为大将,不得与破梁之功,怏怏,疾益甚,因请朝 京师。是时,郭崇韬权位已重,然其名望素出存审下,不乐其来而加己上,因沮其 事,存审妻郭氏泣诉于崇韬曰:“吾夫于国有功,而于公乡里之旧,奈何忍令死弃 穷野!”崇韬愈怒。存审章累上,辄不许,存审伏枕叹曰:“老夫事二主四十年, 今日天下一家,四夷远俗,至于亡国之将、射钩斩袪之人,皆得亲见天子,奉觞为 寿,而独予弃死于此,岂非命哉!”崇韬度存审病已亟,乃请许其来朝。徙存审宣 武军节度使,卒于幽州。临终,戒其子曰:“吾少提一剑去乡里,四十年间取将相, 然履锋冒刃出死入生而得至此也。”因出其平生身所中矢镞百余而示之曰:“尔其 勉哉!”存审三子:彦超、彦饶、彦卿。

  彦超为汾州刺史。郭从谦弑庄宗,明宗入洛阳,是时,彦超为北京巡检,永王 存霸奔于太原,彦超见留守张宪谋之。宪,儒者,事庄宗最久,不忍背恩,欲纳之, 彦超不从,存霸遂见杀。明宗即位,彦超来朝,明宗德之,劳曰:“河东无事,赖 尔之力也。”以为建雄军留后。迁北京留守,徙镇昭义,罢为上将军,复为泰宁军 节度使,又徙安远。彦超主藏奴王希全盗其赀,彦超稍责之,奴惧,夜叩其门,言 有急,彦超出,见杀,赠太尉。

  次子彦饶,为汴州马步军都指挥使。天成元年,发汴兵三千戍瓦桥关,控鹤指 挥使张谏为乱,杀权知州高逖,迫彦饶为帅。彦饶阳许之曰:“欲吾为帅,当止焚 掠,明日以军礼见吾于南衙。”乃阴与拱衙指挥使庞起伏甲于衙内。明日,谏等皆 集,伏兵发,诛谏等,杀四百余人,即日牒州事与推官韦俨。明宗下诏褒其忠略。 其后累迁彰圣都指挥使,历曹、沂、饶三州刺史。清泰三年,自饶州刺史拜忠正军 节度使、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晋高祖起太原,彦饶以侍卫兵从废帝至河阳。废帝 败,晋高祖以杨光远代彦饶将亲军,徙彦饶义成军节度使。范延光反,白奉进以侍 卫兵三千屯滑州。兵士犯法,奉进捕得五人,其三人义成兵也,因并斩之,彦饶怒。 明日,奉进从数骑过彦饶谢不先告而杀,彦饶曰:“军士各有部分,义成兵卒岂公 所得斩邪?何无主客之礼也!”奉进怒曰:“军士犯法,安有彼此!且仆已自谢过, 而公怒不息,欲与延光同反邪!”拂衣而起,彦饶不复留之,其麾下大噪,追奉进 杀之,彦饶不之止也。已而屯驻军将马万等闻乱,以兵擒彦饶送之京师,遂以彦饶 应延光反闻。行至赤冈,高祖使人杀之,下诏削夺在身官爵。彦饶与晋初无衅隙, 以一旦之忿,不能驭其军,杀奉进已非其本意,以反见诛,非其罪也!

  ○史建瑭 子匡翰

  史建瑭,雁门人也。晋王为雁门节度使,其父敬思为九府都督,从晋王入关破 黄巢,复京师,击秦宗权于陈州,尝将骑兵为先锋。晋王东追黄巢于冤朐,还过梁, 军其城北。梁王置酒上源驿,独敬思与薛铁山、贺回鹘等十余人侍。晋王醉,留宿 梁驿,梁兵夜围而攻之。敬思登驿楼,射杀梁兵十余人,会天大雨,晋王得与从者 俱去,缒尉氏门以出。而敬思为梁追兵所得,见杀。

  建瑭少事军中为裨校,自晋降丁会,与梁相距于潞州,建瑭已为晋兵先锋。梁 兵数为建瑭所杀,相戒常避史先锋。梁遣王景仁攻赵,晋军救赵,建瑭以先锋兵出 井陉,战于柏乡。梁军为方阵,分其兵为二:汴、宋之军居左,魏、滑之军居右。 周德威击其左,建瑭击其右,梁军皆走,遂大败之。以功加检校左仆射。

  天祐九年,晋攻燕,燕王刘守光乞师于梁,梁太祖自将击赵,围枣强、蓚县。 是时晋精兵皆北攻燕,独符存审与建瑭以三千骑屯赵州。梁军已破枣强,存审扼下 博桥。建瑭分其麾下五百骑为五队:一之衡水,一之南宫,一之信都,一之阜城, 而自将其一,约各取梁刍牧者十人会下博。至暮,擒梁兵数十,皆杀之,各留其一 人,纵使逸去,告之曰:“晋王军且大至。”明日,建瑭率百骑为梁旗帜,杂其刍 牧者,暮叩梁营,杀其守门卒,纵火大呼,斩击数十百人。而梁刍牧者所出,各遇 晋兵,有所亡失,其纵而不杀者,归而皆言晋军且至。梁太祖夜拔营去,蓚县人追 击之,梁军弃其辎重铠甲不可胜计。梁太祖方病,由是增剧,而晋军以故得并力以 收燕者,二人之力也。后从庄宗入魏博,败刘掞于故元城,累以功历贝、相二州刺 史。十八年,晋军讨张文礼于镇州,建瑭以先锋兵下赵州,执其刺史王珽。兵傅镇 州,建瑭攻其城门,中流矢卒,年四十二。

  建瑭子匡翰,尚晋高祖女,是为鲁国长公主。匡翰为将,沉毅有谋,而接下以 礼,与部曲语未尝不名。历天雄军步军都指挥使、彰圣马军都指挥使。事晋为怀和 二州刺史、郑州防御使、义成军节度使,所至兵民称慕之。史氏世为将,而匡翰好 读书,尤喜《春秋三传》,与学者讲论,终日无倦。义成军从事关澈尤嗜酒,尝醉 骂匡翰曰:“近闻张彦泽脔张式,未见史匡翰斩关澈,天下谈者未有偶尔!”匡翰 不怒,引满自罚而慰勉之,人皆服其量。卒年四十。

  ○王建及

  王建及,许州人也。少事李罕之,从罕之奔晋,为匡卫指挥使。梁、晋战柏乡, 相距鄗邑野河上,镇、定兵扼河桥,梁兵急击之。庄宗登高台望见镇、定兵将败, 顾建及曰:“桥为梁夺,则吾军危矣,奈何?”建及选二百人驰击梁兵,梁兵败, 解去。从战莘县、故元城,皆先登陷阵,以功累拜辽州刺史,将银枪效节军。

  晋攻杨刘,建及躬自负葭苇堙堑,先登拔之。从战胡柳,晋兵已败,与梁争土 山,梁兵先至,登山而阵。庄宗至山下望梁阵坚而整,呼其军曰:“今日之战,得 山者胜。”因驰骑犯之,建及以银枪军继进,梁兵下走,阵山西,晋兵遂得土山。 诸将皆言:“溃兵未集,日暮不可战。”阎宝曰:“彼阵山上,吾在其下,尚能击 之,况以高而击下,不可失也。”建及以为然,因白庄宗曰:“请登高望臣破敌!” 即呼众曰:“今日所失辎重皆在山西,盍往取之!”即驰犯梁阵,梁兵大败。晋遂 军德胜,为南北城于河上。梁将贺瑰攻其南城,以竹笮维战舰于河,晋兵不得渡, 南城危甚。庄宗积金帛于军门,募能破梁战舰者,至于吐火禁咒莫不皆有。建及重 铠执槊呼曰:“梁、晋一水间尔,何必巧为!吾今破之矣。”即以大甕积薪,自上 流纵火焚梁战舰,建及以二舟载甲士随之,斧其竹笮,梁兵皆走。晋军乃得渡。救 南城,瑰围解去。

  自庄宗得魏博,建及将银枪效节军。建及为将,喜以家赀散士卒。庄宗遣宦官 韦令图监其军,令图言:“建及得士心,惧有异志,不可令典牙兵。”即以为代州 刺史。建及怏怏而卒,年五十七。

  ○元行钦

  元行钦,幽州人也。为刘守光裨将,守光篡其父仁恭,使行钦以兵攻仁恭于大 安山而囚之,又使行钦害诸兄弟。其后晋攻幽州,守光使行钦募兵云、朔间。是时 明宗掠地山北,与行钦相拒广边军,凡八战,明宗七射中行钦,行钦拔矢而战,亦 射明宗中股。行钦屡败,乃降。明宗抚其背而饮以酒曰:“壮士也!”因养以为子。 常从明宗战,数立功。庄宗已下魏,益选骁将自卫,闻行钦骁勇,取之为散员都部 署,赐姓名曰李绍荣。

  庄宗好战而轻敌,与梁军战潘张,军败而溃,庄宗得三四骑驰去,梁兵数百追 及,攒槊围之。行钦望其旗而识之,驰一骑,夺剑断其二矛,斩首一级,梁兵解去。 庄宗还营,持行钦泣曰:“富贵与卿共之!”由是宠绝诸将。拜忻州刺史,迁武宁 军节度使。庄宗宴群臣于内殿,酒酣乐作,道平生战阵事以为笑乐,而怪行钦不在, 因左右顾视曰:“绍荣安在?”所司奏曰:“奉敕宴使相,绍荣散官,不得与也。” 庄宗罢会不乐。明日,即拜行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自此不召群臣入内殿,但宴武 臣而已。

  赵在礼反于魏,庄宗方选大将击之,刘皇后曰:“此小事,可趣绍荣指挥。” 乃以为鄴都行营招抚使,将二千人讨之。行钦攻鄴南门,以诏书招在礼。在礼送羊 酒犒军,登城谓行钦曰:“将士经年离去父母,不取敕旨奔归,上贻圣忧,追悔何 及?若公善为之辞,尚能改过自新。”行钦曰:“天子以汝等有社稷之功,小过必 当赦宥。”在礼再拜,以诏书示诸军。皇甫晖从旁夺诏书坏之,军士大噪。行钦具 以闻,庄宗大怒,敕行钦:“破城之日,无遗种!”乃益召诸镇兵,皆属行钦。行 钦屯澶州,分诸镇兵为五道,毁民车轮、门扉、屋椽为筏,渡长庆河攻冠氏门,不 克。

  是时,邢、洺诸州,相继皆叛,而行钦攻鄴无功,庄宗欲自将以往,群臣皆谏 止,乃遣明宗讨之。明宗至魏,军城西,行钦军城南。而明宗军变,入于魏,与在 礼合。行钦闻之,退屯卫州,以明宗反闻。庄宗遣金枪指挥使李从璟驰诏明宗计事。 从璟,明宗子也。行至卫州,而明宗已反,行钦乃系从璟,将杀之,从璟请还京师, 乃许之。明宗自魏县引兵南,行钦率兵趋还京师。从庄宗幸汴州,行至荥泽,闻明 宗已渡黎阳,庄宗复遣从璟通问于明宗,行钦以为不可,因击杀从璟。

  明宗入汴州,庄宗至万胜镇,不得进,与行钦登道旁冢,置酒,相顾泣下。有 野人献雉,问其冢名,野人曰:“愁台也。”庄宗益不悦,因罢酒去。西至石桥, 置酒野次,庄宗谓行钦曰:“卿等从我久,富贵急难无不同也。今兹危蹙,而默默 无言,坐视成败。我至荥泽,欲单骑渡河,自求总管,卿等各陈利害。今日俾我至 此,卿等何如?”行钦泣而对曰:“臣本小人,蒙陛下抚养,位至将相。危难之时, 不能报国,虽死无以塞责。”因与诸将百余人,皆解髻断发,置之于地,誓以死报, 君臣相持恸哭。

  庄宗还洛阳,数日,复幸汜水。郭从谦反,庄宗崩,行钦出奔。行至平陆,为 野人所执,送虢州,刺史石潭折其两足,载以槛车,送京师。明宗见之,骂曰: “我兒何负于尔!”行钦真目直视曰:“先皇帝何负于尔!”乃斩于洛阳市,市 人皆为之流涕。

  呜呼!死之所以可贵者,以其义不苟生尔。故曰:主在与在,主亡与亡者,社 稷之臣也。方明宗之兵变于魏,诸将未知去就,而行钦独以反闻,又杀其子从璟, 至于断发自誓,其诚节有足嘉矣。及庄宗之崩,不能自决,而反逃死以求生,终于 被执而见杀。其言虽不屈,而死非其志也,乌足贵哉!

  ○安金全

  安金全,代北人也。为人骁果,工骑射,号能擒生踏伏。事晋为骑将,数从庄 宗用兵有功,官至刺史,以疾居于太原。庄宗已下魏博,与梁相距河上。梁将王檀 袭太原,晋兵皆从庄宗于河上,太原无备,监军张承业大恐,率诸司工匠登城捍御, 而外攻甚急。金全强起谓承业曰:“太原,晋之根本也。一旦不守,则大事去矣! 老夫诚惫矣,然尚能为公破贼。”承业喜,授以甲兵。金全被甲跨马,召率子弟及 故将吏得百余人,夜出北门,击檀于羊马城中,檀军惊溃,而晋救兵稍至。然庄宗 不以金全为能,终其世不录其功。金全与明宗有旧,明宗即位,拜金全振武军节度 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在镇二年,召还京师,以疾卒。

  ○袁建丰

  袁建丰,不知其世家也。晋王讨黄巢至华阴,阑得之,时方九岁,爱其俊爽, 收养之。长习骑射,为铁林都虞候,从击王行瑜、李匡威,以功迁突阵指挥使。从 庄宗破夹城,战柏乡,迁左厢马军指挥使。明宗为衙内指挥使,建丰为副使,从庄 宗入魏,取卫、磁、洺三州,拜洺州刺史。击梁将王千,斩首千余级,获其将校七 十余人。迁相州刺史。从战胡柳,指挥使孟谦据相州叛,建丰还讨平之。徙隰州刺 史,病风废。明宗即位,以旧恩召还京师,亲幸其第,抚慰甚厚,加检校太尉,遥 领镇南军节度使,俾食其俸以卒,赠太尉。

  ○西方鄴

  西方鄴,定州满城人也。父再遇,为汴州军校,鄴居军中,以勇力闻。年二十, 南渡河游梁,不见用,复归庄宗于河上,庄宗以为孝义指挥使,数从征伐有功,同 光中为曹州刺史,以州兵屯汴州。明宗自魏反,兵南渡河,而庄宗东幸汴州,汴州 节度使孔循怀二志,使北门迎明宗,西门迎庄宗,所以供帐委积如一,曰:“先至 者入之。”鄴因责循曰:“主上破梁而得公,有不杀之恩,奈何欲纳总管而负国!” 循不答。鄴度循不可争,而石敬瑭妻,明宗女也,时方在汴,鄴欲杀之,以坚人心。 循知其谋,取藏其家,鄴无如之何。而明宗已及汴,乃将五百骑西迎庄宗于汜水, 呜咽泣下,庄宗亦为之嘘唏,乃使以兵为先锋。庆宗至汴西,不得入,还洛阳,遇 弑。明宗入洛,鄴请死于马前,明宗嘉叹久之。明年,荆南高季兴叛,明宗遣襄州 节度使刘训等招讨,而以东川董璋为西南面招讨使,乃拜鄴夔州刺史,副璋以兵出 三峡。已而训等无功见黜,诸将皆罢,璋亦尝出兵,惟鄴独取三州,乃以夔州为宁 江军,拜鄴节度使。已而又取归州,数败季兴之兵。鄴武人,所为多不中法度,判 官谭善达数以谏。鄴怒,遣人告善达受人金,下狱。善达素刚,辞益不逊,遂死于 狱中。鄴病,见善达为祟,卒于镇。

《新五代史》
新五代史《新五代史》,宋欧阳修撰,原名《五代史记》,后世为区别于薛居正等官修的五代史,称为新五代史。全书共七十四卷,本纪十二卷、列传四十五卷、考三卷、世家及年谱十一卷、四夷附录三卷。记载了自后梁开平元年(907年)至后周显德七年(960年)共五十三年的历史。《新五代史》撰写时,增加了《旧五代史》所未能见到的史料,如《五代会要》、《五代史补》等,因此内容更加翔实。但《新五代史》对旧“志”部分大加繁削,则不足为训,故史料价值比《旧五代史》要略逊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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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简介

早年经历
  北宋景德四年六月二十一日(1007年8月1日)寅时,欧阳修出生于绵州(今四川绵阳),当时他父亲任绵州军事推官,已经56岁了。3年后(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父亲去世。欧阳修是家里的独子,与母亲郑氏相依为命,孤儿寡母只得到湖北随州去投奔欧阳修的叔叔。叔叔家不是很富裕,好在母亲郑氏是受过教育的大家闺秀,用荻秆在沙地上教欧阳修读书写字。欧阳修的叔叔也不时关怀,总算没有让童年的欧阳修失去基本的教育。


  欧阳修自幼喜爱读书,常从城南李家借书抄读,他天资聪颖,又刻苦勤奋,往往书不待抄完,已能成诵;少年习作诗赋文章,文笔老练,有如成人,其叔由此看到了家族振兴的希望,曾对欧阳修的母亲说:“嫂子不必担忧家贫子幼,你的孩子有奇才!不仅可以创业光宗耀祖,他日必然闻名天下。”十岁时,欧阳修从李家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甚爱其文,手不释卷,这为日后北宋诗文革新运动播下了种子。


科举之路
  欧阳修的科举之路可谓坎坷。天圣元年(1023年)和天圣四年(1026年)两次参加科举都意外落榜。


  天圣七年(1029年)春天,由胥偃保举,欧阳修就试开封府最高学府国子监。同年秋天,欧阳修参加了国子监的解试。欧阳修在国子学的广文馆试、国学解试中均获第一名,成为监元和解元,又在第二年的礼部省试中再获第一,成为省元,也算是“连中三元”。欧阳修觉得,在即将到来的殿试中,自己肯定也能夺得状元,于是特意做了一身新衣服,准备到时候穿。欧阳修在广文馆有个同学,叫王拱辰,才19岁,也获得了殿试资格。一天晚上,王拱辰调皮地穿上欧阳修的新衣服,得意地说:“我穿状元袍子啦!”没想到,殿试那天,真的是王拱辰中了状元。 天圣八年(1030年),由宋仁宗赵祯主持的殿试在崇政殿举行。殿试放榜后,欧阳修被仁宗皇帝唱十四名,位列二甲进士及第。据欧阳修同乡时任主考官晏殊后来对人说,欧阳修未能夺魁,主要是锋芒过于显露,众考官欲挫其锐气,促其成才。


步入官场
  虽然没中状元,欧阳修也获得了不错的名次,被授任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充任西京(洛阳)留守推官。金榜题名的同时,他也迎来了洞房花烛。宋代有“榜下择婿”的风俗,朝中高官都喜欢在新科进士中挑选乘龙快婿。欧阳修刚一中进士,就被恩师胥偃定为自己的女婿。


  天圣九年(1031年)三月,欧阳修抵达洛阳,与梅尧臣、尹洙结为至交,互相切磋诗文。同年,在东武县迎娶新娘胥氏。当时他的上司为吴越忠懿王钱俶之子、西京留守钱惟演。


  钱惟演对欧阳修这样的青年才俊非常好,简直是把他们“贡”起来。不但很少让欧阳修等年轻文人承担琐碎的行政事务,还公然支持他吃喝玩乐。有一次,欧阳修和年轻的同僚到嵩山游玩,傍晚下起了雪。忽然,钱惟演的使者赶到了,带来优秀的厨子和歌妓,并传钱惟演的话说:“府里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急着回来,好好地在嵩山赏雪吧。”


  当然,这些青年才俊们,在吃喝玩乐之余,也会吟诗作赋。当时文坛上流行骈文,文风华丽,但是免不了说大话、套话,欧阳修他们就是用这样的文章去参加科举考试的。终于可以毫无压力地创作了,他们当然不满足于那样死板的文风,而是凭借自己丰富的学识,以效法先秦两汉的古人为手段,力图打破当时陈腐的文风,推行“古文”。在钱惟演的支持下,欧阳修等人有了充分的时间去琢磨古文创作,后来古文的创作在宋代繁盛一时,留下了无数千古名篇。钱惟演“富养”这几个小文人,真可谓是功在千秋。


  后来,钱惟演政治失意,被迫离开了洛阳。欧阳修等人为钱惟演送行,双方都流下了惜别的泪水。


  钱惟演的继任者王曙是位年逾古稀的“老干部”,管束属下向来十分严格。到任后,他看到钱惟演留下的这些年轻人整天游山玩水,十分不满。有一天,王曙把欧阳修等人集中起来,严厉地教导他们说:“你们看寇莱公(寇准)这样的人,尚且因为耽于享乐而被贬官,何况你们这些人在才能上比不了寇莱公,怎么还敢这样呢?”大家都被训得不敢做声。只有欧阳修年轻气盛,反应敏捷,回嘴说:“寇莱公后来之所以倒霉,不是因为耽于享乐,而是因为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退隐。”一下把王老爷子噎得说不出话来。


  在洛阳的奢华生活,不仅奠定了欧阳修一生的文学基础,更成为了欧阳修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后来他被贬官的时候,还深情地写道:“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虽然我现在被贬到穷乡僻壤,在春天都看不见花,但我曾经在洛阳享受过那样绚烂的青春,这一生还有什么不能承受呢?)”


  景祐元年(1034年),召试学士院,授任宣德郎,28岁的欧阳修回京做了馆阁校勘,参与编修《崇文总目》。他在京中继续把“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当成座右铭。不过,此时的欧阳修,毕竟不再是那个享受青春的少年,他开始担负起社会责任。


仕途崎岖
  当时,北宋王朝积贫积弱的弊病开始显现,贫富差距拉大,社会矛盾日益突出。景祐三年,与欧阳修交往颇深的范仲淹着手呼吁改革,他把社会问题归咎为腐败,而欧阳修看得更深刻,认为冗官冗员才是根本问题。最终,范仲淹的改革冒犯了既得利益者,受到了打击,被贬饶州。欧阳修作为范仲淹一派也受牵连,被贬为夷陵(今湖北宜昌)县令。


  欧阳修高中进士时所娶的胥氏夫人,新婚不久便去世了。被贬后不久,欧阳修娶了已故宰相薛奎的二女儿。值得一提的是,薛奎的大女婿不是别人,就是跟欧阳修一起参加殿试而获得了状元的王拱辰。后来,王拱辰的夫人去世了,他又娶了薛奎的三女儿,继续做薛家的女婿、欧阳修的连襟。欧阳修写诗调侃他说:“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


  康定元年(1040年),欧阳修被召回京,复任馆阁校勘,编修崇文总目,后知谏院。庆历三年(1043年),任右正言、知制诰。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推行“庆历新政”,欧阳修参与革新,成为革新派干将,提出改革吏治、军事、贡举法等主张。但在守旧派的阻挠下,新政又遭失败。五年,范、韩、富等相继被贬,欧阳修上书分辩,因被贬为滁州(今安徽滁州)太守。后又改知扬州、颍州(今安徽阜阳)、应天府(今河南商丘)。


  在滁州,欧阳修写下了不朽名篇《醉翁亭记》,古文艺术达到成熟。


  他依旧保持轻松慵懒的态度,为政“宽简”,让自己和百姓都过得轻松。但就是在这样的执政方针下,滁州反而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欧阳修喜好酒,他的诗文中亦有不少关于酒的描写。一首《渔家傲》中采莲姑娘用荷叶当杯,划船饮酒,写尽了酒给人们生活带来的美好。欧阳修任扬州太守时,每年夏天,都携客到平山堂中,派人采来荷花,插到盆中,叫歌妓取荷花相传,传到谁,谁就摘掉一片花瓣,摘到最后一片时,就饮酒一杯。晚年的欧阳修,自称有藏书一万卷,琴一张,棋一盘,酒一壶,陶醉其间,怡然自乐。可见欧阳修很爱饮酒。


  做太守时,欧阳修对饮酒游山的爱好不减当年,经常带着吏民出去游玩,在山中野餐,然后喝醉了,迷迷糊糊地看着大家玩乐。据说,《醉翁亭记》的开头原本花了好多笔墨,描绘滁州四周的山。最后这些描写被欧阳修改成了“环滁皆山也”5个字,简练中见隽永,成为散文史上的名句。醉时能与民同乐,醒后能用当世一流的文笔把游玩的过程记录下来。守旧派的压制,并没影响“醉翁”的好心情。


  后来,欧阳修又做了颍州(今安徽阜阳)太守。在颍州,他照样寄情诗酒,自认为过得比在洛阳丝毫不差。后来要告别颍州时,他怕送别的吏民伤心过度,写诗安慰他们说:“我亦只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仍是不改诗人酒徒的乐天本性。


  欧阳修的官位越来越高,他写过的歌词也在社会上越来越流行。传说,颍州有一位歌妓会唱欧阳修所有的词。后来欧阳修出使辽国,接待官员请来当地一位歌妓助兴,嘱咐她好好款待欧阳大人。歌妓只是答应,并不多说话,大家还以为她毕竟是边远地方的歌妓,什么都不懂。谁知席间歌妓一开口,唱的竟全是欧阳修的词。由此也可见欧阳修的词在当时影响之大。 据传欧阳修与“外甥女”张氏有染,但双方并无血统关系,是欧阳修的妹夫的前妻所生。张氏嫁给了欧阳修的堂侄,以后又和家中的仆人私通,事情败露后,此案在开封府审理。在公堂之上张氏供出和欧阳修有私情。欧阳修百般辩解,最后虽以“查无实据”了事,但在名声上却大受影响。他的政敌钱勰也借此攻击他,最后被朝廷贬到滁州。


  皇祐元年(1049年)回朝,先后任翰林学士、史馆修撰等职。至和元年(1054年)八月,已经在京做了高官的欧阳修,又遭受诬陷被贬。命令刚刚下达,仁宗皇帝就后悔了,等欧阳修上朝辞行的时候,皇帝亲口挽留说:“别去同州了,留下来修《唐书》吧。”就这样,欧阳修做了翰林学士,开始修撰史书。 与宋祁同修《新唐书》,又自修《五代史记》(即《新五代史》)。


  作为一位史官,欧阳修把通达的文笔用于修史,格外得心应手。他主持了《新唐书》的修撰,而实际参与写作的还有很多人。为了防止体例不一,欧阳修负责统筹全稿。当时北宋文坛古文发展得有点过火。大家都愿意写古文吸引眼球,可没有足够的天赋,文章往往会被写得生僻难懂,看着唬人,其实没什么实际内容,更谈不上艺术价值。其中负责写列传的宋祁,就总喜欢用些生僻的字眼。


  从年龄、资历上说,宋祁都是欧阳修的前辈,欧阳修有点不便说他,只好委婉地讽劝。一天早上,欧阳修在唐书局的门上写下8个字:“宵寐非祯,札闼洪休。”宋祁来了,端详了半天,终于悟出了是什么意思,笑说:“这不就是一句俗话‘夜梦不详,题门大吉’嘛,至于写成这样吗?”欧阳修笑道:“我是在模仿您修《唐书》的笔法呢。您写的列传,把‘迅雷不及掩耳’这句大白话,都写成‘震霆无暇掩聪’了。”宋祁听了,明白欧阳修的意思,不禁莞尔,以后写文章也平易起来了。


主考礼部
  嘉祐二年(1057年)二月,已届知天命之年的欧阳修做了礼部贡举的主考官,以翰林学士身份主持进士考试,提倡平实文风,录取苏轼、苏辙、曾巩等人,对北宋文风转变有很大影响。


  当时有个文学派别“太学体”,领袖刘几是一名太学生,最大的特长就是常玩弄古书里的生僻字词。欧阳修的古文向来是通达平易的,最反对“太学体”的文风。批阅试卷时,欧阳修看到一份试卷,开头写道:“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用字看似古奥,其实很别扭,意思无非是说,天地交合,万物产生,然后圣人就出来了。欧阳修便就着他的韵脚,风趣而又犀利地续道:“秀才剌(音同“辣”,意为乖张),试官刷!”意思是这秀才学问不行,试官不会录取!


  在这次考试中,欧阳修也看到一份较好的答卷,文章语言流畅,说理透彻。欧阳修估计是自己学生曾巩的,这种文风需要鼓励,但毕竟是“自己人”,不好取第一,就把这份卷子取成第二。结果试卷拆封后,才发现这份卷子的作者是苏轼。与苏轼一同被欧阳修录取的,还有他的弟弟苏辙,以及北宋文坛上的一批重要人物。欧阳修以其卓越的识人之明,为北宋朝廷及整个文学史做了一份突出的贡献。


  苏轼考中进士后,给欧阳修写了一封感谢信。欧阳修称赞苏轼文章写得好,说读着他的信,“不觉汗出”,感觉自己也该避让这后生三分。他对苏轼奖掖有加,苏轼也没有辜负欧阳修的期许,最终成为继欧阳修之后的又一位文化巨人。欧阳修晚年,还经常拿出自己年轻时写的文章来修改。夫人心疼地规劝道:“这么大岁数了,还费这个心。难道还是小孩子,怕先生骂你吗?”欧阳修笑道:“不怕先生骂,却怕后生笑。”这种文学史意识和认真的态度,成就了一代文学巨匠。


  放榜的时候,那些写“太学体”而自高自大的考生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被取中,纷纷闹事,甚至有人说要到街上截住欧阳修痛打。但皇帝充分相信欧阳修的人品和判断力,给予了他极大的支持。历史也最终证明了欧阳修的正确,北宋文风自此一振。就连“太学体”的领袖刘几,也改过自新,更名刘辉,重新参加考试,并获取了功名。


  嘉祐三年(1058年)六月庚戊,欧阳修以翰林学士身份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嘉祐五年(1060年),拜枢密副使。次年任参知政事。后又相继任刑部尚书、兵部尚书等职。


  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上表请求外任,不准。此后两三年间,因被蒋之奇等诬谤,多次辞职,都未允准。


晚年生活
  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王安石实行新法。欧阳修对青苗法有所批评,且未执行。熙宁三年(1070年),除任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等职,坚持不受,改知蔡州(今河南汝南县)。此年改号“六一居士”。


  熙宁四年(1071年)六月,以太子少师的身份辞职。居颍州(今安徽阜阳)。


  熙宁五年闰七月二十三日(1072年9月22日),欧阳修在家中逝世,享年六十六岁。八月,获赠太子太师。


  熙宁七年(1074年)八月,获赐谥号“文忠”。


  熙宁八年(1075年)九月,安葬于开封府新郑县旌贤乡。


  元丰三年(1080年)十二月,特赠太尉。


  元丰八年(1085年)十一月,加赠太师,追封康国公。


  绍圣三年(1096年)五月,再追封兖国公。


  崇宁三年(1104年),改封秦国公。


  政和三年(1114年),改封楚国公。

《欧阳修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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