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臣传第十二

——(宋代欧阳修新五代史

  ○郭崇韬

  郭崇韬,代州雁门人也,为河东教练使。为人明敏,能应对,以材干见称。庄 宗为晋王,孟知祥为中门使,崇韬为副使。中门之职,参管机要,先时,吴珙、张 虔厚等皆以中门使相继获罪。知祥惧,求外任,庄宗曰:“公欲避事,当举可代公 者。”知祥乃荐崇韬为中门使,甚见亲信。

  晋兵围张文礼于镇州,久不下,而定州王都引契丹入寇。契丹至新乐,晋人皆 恐,欲解围去,庄宗未决,崇韬曰:“契丹之来,非救文礼,为王都以利诱之耳, 且晋新破梁军,宜乘已振之势,不可遽自退怯。”庄宗然之,果败契丹。庄宗即位, 拜崇韬兵部尚书、枢密使。

  梁王彦章击破德胜,唐军东保杨刘,彦章围之。庄宗登垒,望见彦章为重堑以 绝唐军,意轻之,笑曰:“我知其心矣,其欲持久以弊我也。”即引短兵出战,为 彦章伏兵所射,大败而归。庄宗问崇韬:“计安出?”是时,唐已得郓州矣,崇韬 因曰:“彦章围我于此,其志在取郓州也。臣愿得兵数千,据河下流,筑垒于必争 之地,以应郓州为名,彦章必来争,既分其兵,可以图也。然板筑之功难卒就,陛 下日以精兵挑战,使彦章兵不得东,十日垒成矣。”庄宗以为然,乃遣崇韬与毛璋 将数千人夜行,所过驱掠居人,毁屋伐木,渡河筑垒于博州东,昼夜督役,六日垒 成。彦章果引兵急攻之,时方大暑,彦章兵热死,及攻垒不克,所失太半,还趋杨 刘,庄宗迎击,遂败之。

  康延孝自梁奔唐,先见崇韬,崇韬延之卧内,尽得梁虚实。是时,庄宗军朝城, 段凝军临河。唐自失德胜,梁兵日掠澶、相,取黎阳、卫州,而李继韬以泽潞叛入 于梁,契丹数犯幽、涿,又闻延孝言梁方召诸镇兵欲大举,唐诸将皆忧惑,以谓成 败未可知。庄宗患之,以问诸将,诸将皆曰:“唐得郓州,隔河难守,不若弃郓与 梁,而西取卫州、黎阳,以河为界,与梁约罢兵,毋相攻,庶几以为后图。”庄宗 不悦,退卧帐中,召崇韬问计,崇韬曰:“陛下兴兵仗义,将士疲战争、生民苦转 饷者,十余年矣。况今大号已建,自河以北,人皆引首以望成功而思休息。今得一 郓州,不能守而弃之,虽欲指河为界,谁为陛下守之?且唐未失德胜时,四方商贾, 征输必集,薪刍粮饷,其积如山。自失南城,保杨刘,道路转徙,耗亡太半。而魏、 博五州,秋稼不稔,竭民而敛,不支数月,此岂按兵持久之时乎?臣自康延孝来, 尽得梁之虚实,此真天亡之时也。愿陛下分兵守魏,固杨刘,而自郓长驱捣其巢穴, 不出半月,天下定矣!”庄宗大喜曰:“此大丈夫之事也!”因问司天,司天言: “岁不利用兵。”崇韬曰:“古者命将,凿凶门而出。况成算已决,区区常谈,岂 足信也!”庄宗即日下令军中,归其家属于魏,夜渡杨刘,从郓州入袭汴,八日而 灭梁。庄宗推功,赐崇韬铁券,拜侍中、成德军节度使,依前枢密使。庄宗与诸将 以兵取天下,而崇韬未尝居战阵,徒以谋议居佐命第一之功,位兼将相,遂以天下 为己任,遇事无所回避。而宦官、伶人用事,特不便也。

  初,崇韬与宦者马绍宏俱为中门使,而绍宏位在上。及庄宗即位,二人当为枢 密使,而崇韬不欲绍宏在己上,乃以张居翰为枢密使,绍宏为宣徽使。绍宏失职怨 望,崇韬因置内勾使,以绍宏领之。凡天下钱谷出入于租庸者,皆经内勾。既而文 簿繁多,州县为弊,遽罢其事,而绍宏尤侧目。崇韬颇惧,语其故人子弟曰:“吾 佐天子取天下,今大功已就,而群小交兴,吾欲避之,归守镇阳,庶几免祸,可乎?” 故人子弟对曰:“俚语曰:‘骑虎者,势不得下。’今公权位已隆,而下多怨嫉, 一失其势,能自安乎?”崇韬曰:“奈何?”对曰:“今中宫未立,而刘氏有宠, 宜请立刘氏为皇后,而多建天下利害以便民者,然后退而乞身。天子以公有大功而 无过,必不听公去。是外有避权之名,而内有中宫之助,又为天下所悦,虽有谗间, 其可动乎?”崇韬以为然,乃上书请立刘氏为皇后。

  崇韬素廉,自从入洛,始受四方赂遗,故人子弟或以为言,崇韬曰:“吾位兼 将相,禄赐巨万,岂少此邪?今籓镇诸侯,多梁旧将,皆主上斩袪射钩之人也。今 一切拒之,岂无反侧?且藏于私家,何异公帑?”明年,天子有事南郊,乃悉献其 所藏,以佐赏给。

  庄宗已郊,遂立刘氏为皇后。崇韬累表自陈,请依唐旧制,还枢密使于内臣, 而并辞镇阳,优诏不允。崇韬又曰:“臣从陛下军朝城,定计破梁,陛下抚臣背而 约曰:‘事了,与卿一镇。’今天下一家,俊贤并进,臣惫矣,愿乞身如约。”庄 宗召崇韬谓曰:“朝城之约,许卿一镇,不许卿去。欲舍朕,安之乎?”崇韬因建 天下利害二十五事,施行之。

  李嗣源为成德军节度使,徙崇韬忠武。崇韬因自陈权位已极,言甚恳至。庄宗 曰:“岂可朕居天下之尊,使卿无尺寸之地?”崇韬辞不已,遂罢其命,仍为侍中、 枢密使。

  同光三年夏,霖雨不止,大水害民田,民多流死。庄宗患宫中暑湿不可居,思 得高楼避暑。宦官进曰:“臣见长安全盛时,大明、兴庆宫楼阁百数。今大内不及 故时卿相家。”庄宗曰:“吾富有天下,岂不能作一楼?”乃遣宫苑使王允平营之。 宦官曰:“郭崇韬眉头不伸,常为租庸惜财用,陛下虽欲有作,其可得乎?”庄宗 乃使人问崇韬曰:“昔吾与梁对垒于河上,虽祁寒盛暑,被甲跨马,不以为劳。今 居深宫,廕广厦,不胜其热,何也?”崇韬对曰:“陛下昔以天下为心,今以一身 为意,艰难逸豫,为虑不同,其势自然也。愿陛下无忘创业之难,常如河上,则可 使繁暑坐变清凉。”庄宗默然。终遣允平起楼,崇韬果切谏。宦官曰:“崇韬之第, 无异皇居,安知陛下之热!”由是谗间愈入。

  河南县令罗贯,为人强直,颇为崇韬所知。贯正身奉法,不受权豪请托,宦官、 伶人有所求请,书积几案,一不以报,皆以示崇韬。崇韬数以为言,宦官、伶人由 此切齿。河南自故唐时张全义为尹,县令多出其门,全义厮养畜之。及贯为之,奉 全义不屈,县民恃全义为不法者,皆按诛之。全义大怒,尝使人告刘皇后,从容为 白贯事,而左右日夜共攻其短。庄宗未有以发。皇太后崩,葬坤陵,陵在寿安,庄 宗幸陵作所,而道路泥涂,桥坏。庄宗止舆问:“谁主者?”宦官曰:“属河南。” 因亟召贯,贯至,对曰:“臣初不奉诏,请诘主者。”庄宗曰:“尔之所部,复问 何人!”即下贯狱,狱吏榜掠,体无完肤。明日,传诏杀之。崇韬谏曰:“贯罪无 佗,桥道不修,法不当死。”庄宗怒曰:“太后灵驾将发,天子车舆往来,桥道不 修,卿言无罪,是朋党也!”崇韬曰:“贯虽有罪,当具狱行法于有司。陛下以万 乘之尊,怒一县令,使天下之人,言陛下用法不公,臣等之过也。”庄宗曰:“贯, 公所爱,任公裁决!”因起入宫,崇韬随之,论不已。庄宗自阖殿门,崇韬不得入。 贯卒见杀。

  明年征蜀,议择大将。时明宗为总管,当行。而崇韬以谗见危,思立大功为自 安之计,乃曰:“契丹为患北边,非总管不可御。魏王继岌,国之储副,而大功未 立,且亲王为元帅,唐故事也。”庄宗曰:“继岌,小子,岂任大事?必为我择其 副。”崇韬未及言,庄宗曰:“吾得之矣,无以易卿也。”乃以继岌为西南面行营 都统,崇韬为招讨使,军政皆决崇韬。

  唐军入蜀,所过迎降。王衍弟宗弼,阴送款于崇韬,求为西川兵马留后,崇韬 以节度使许之。军至成都,宗弼迁衍于西宫,悉取衍嫔妓、珍宝奉崇韬及其子廷诲。 又与蜀人列状见魏王,请崇韬留镇蜀。继岌颇疑崇韬,崇韬无以自明,因以事斩宗 弼及其弟宗渥、宗勋,没其家财。蜀人大恐。

  崇韬素嫉宦官,尝谓继岌曰:“王有破蜀功,师旋,必为太子,俟主上千秋万 岁后,当尽去宦官,至于扇马,亦不可骑。”继岌监军李从袭等见崇韬专任军事, 心已不平,及闻此言,遂皆切齿,思有以图之。庄宗闻破蜀,遣宦官向延嗣劳军, 崇韬不郊迎,延嗣大怒,因与从袭等共构之。延嗣还,上蜀簿,得兵三十万,马九 千五百匹,兵器七百万,粮二百五十三万石,钱一百九十二万缗,金银二十二万两, 珠玉犀象二万,文锦绫罗五十万匹。庄宗曰:“人言蜀天下之富国也,所得止于此 邪?”延嗣因言蜀之宝货皆入崇韬,且诬其有异志,将危魏王。庄宗怒,遣宦官马 彦珪至蜀,视崇韬去就。彦珪以告刘皇后,刘皇后教彦珪矫诏魏王杀之。

  崇韬有子五人,其二从死于蜀,余皆见杀。其破蜀所得,皆籍没。明宗即位, 诏许归葬,以其太原故宅赐其二孙。

  当崇韬用事,自宰相豆卢革、韦悦等皆倾附之,崇韬父讳弘,革等即因佗事, 奏改弘文馆为崇文馆。以其姓郭,因以为子仪之后,崇韬遂以为然。其伐蜀也,过 子仪墓,下马号恸而去,闻者颇以为笑。然崇韬尽忠国家,有大略。其已破蜀,因 遣使者以唐威德风谕南诏诸蛮,欲因以绥来之,可谓有志矣!

  ○安重诲

  安重诲,应州人也。其父福迁,事晋为将,以骁勇知名。梁攻硃宣于郓州,晋 兵救宣,宣败,福迁战死。重诲少事明宗,为人明敏谨恪。明宗镇安国,以为中门 使,及兵变于魏,所与谋议大计,皆重诲与霍彦威决之。明宗即位,以为左领军卫 大将军、枢密使,兼领山南东道节度使。固辞不拜,改兵部尚书,使如故。在位六 年,累加侍中兼中书令。

  重诲自为中门使,已见亲信,而以佐命功臣,处机密之任,事无大小,皆以参 决,其势倾动天下。虽其尽忠劳心,时有补益,而恃功矜宠,威福自出,旁无贤人 君子之助,其独见之虑,祸衅所生,至于臣主俱伤,几灭其族,斯其可哀者也。

  重诲尝出,过御史台门,殿直马延误冲其前导,重诲怒,即台门斩延而后奏。 是时,随驾子军士桑弘迁,殴伤相州录事参军;亲从兵马使安虔,走马冲宰相前 导。弘迁罪死,虔决杖而已。重诲以斩延,乃请降敕处分,明宗不得已从之,由是 御史、谏官无敢言者。

  宰相任圜判三司,以其职事与重诲争,不能得,圜怒,辞疾,退居于磁州。硃 守殷以汴州反,重诲遣人矫诏驰至其家,杀圜而后白,诬圜与守殷通谋,明宗皆不 能诘也。而重诲恐天下议己因取三司积欠二百余万,请放之,冀以悦人而塞责,明 宗不得已,为下诏蠲除之。其威福自出,多此类也。

  是时,四方奏事,皆先白重诲然后闻。河南县献嘉禾,一茎五穗,重诲视之曰: “伪也。”笞其人而遣之。夏州李仁福进白鹰,重诲却之,明日,白曰:“陛下诏 天下毋得献鹰鹞,而仁福违诏献鹰,臣已却之矣。”重诲出,明宗阴遣人取之以入。 佗日,按鹰于西郊,戒左右:“无使重诲知也!”宿州进白兔,重诲曰:“兔阴且 狡,虽白何为!”遂却而不白。

  明宗为人虽宽厚,然其性夷狄,果于杀人。马牧军使田令方所牧马,瘠而多毙, 坐劾当死,重诲谏曰:“使天下闻以马故,杀一军使,是谓贵畜而贱人。”令方因 得减死。明宗遣回鹘侯三驰传至其国。侯三至醴泉县,县素僻,无驿马,其令刘知 章出猎,不时给马,侯三遽以闻。明宗大怒,械知章至京师,将杀之,重诲从容为 言,知章乃得不死。其尽忠补益,亦此类也。

  重诲既以天下为己任,遂欲内为社稷之计,而外制诸侯之强。然其轻信韩玫之 谮,而绝钱镠之臣;徒陷彦温于死,而不能去潞王之患;李严一出而知祥贰,仁矩 未至而董璋叛;四方骚动,师旅并兴,如投膏止火,适足速之。此所谓独见之虑, 祸衅所生也。

  钱镠据有两浙,号兼吴越而王,自梁及庄宗,常异其礼,以羁縻臣属之而已。 明宗即位,镠遣使朝京师,寓书重诲,其礼慢。重诲怒,未有以发,乃遣其嬖吏韩 玫、副供奉官乌昭遇复使于镠。而玫恃重诲势,数凌辱昭遇,因醉使酒,以马箠击 之。镠欲奏其事,昭遇以为辱国,固止之。及玫还,返谮于重诲曰:“昭遇见镠, 舞蹈称臣,而以朝廷事私告镠。”昭遇坐死御史狱,乃下制削夺镠官爵,以太师致 仕,于是钱氏遂绝于唐矣。

  潞王从珂为河中节度使,重诲以谓从珂非李氏子,后必为国家患,乃欲阴图之。 从珂阅马黄龙庄,其牙内指挥使杨彦温闭城以叛。从珂遣人谓彦温曰:“我遇汝厚, 何苦而反邪?”报曰:“彦温非叛也,得枢密院宣,请公趋归朝廷耳!”从珂走虞 乡,驰骑上变。明宗疑其事不明,欲究其所以,乃遣殿直都知范氲以金带袭衣、金 鞍勒马赐彦温,拜彦温绛州刺史,以诱致之。重诲固请用兵,明宗不得已,乃遣侍 卫指挥使药彦稠、西京留守索自通率兵讨之,而诫曰:“为我生致彦温,吾将自讯 其事。”彦稠等攻破河中,希重诲旨,斩彦温以灭口。重诲率群臣称贺,明宗大怒 曰:“朕家事不了,卿等不合致贺!”从珂罢镇,居清化里第。重诲数讽宰相,言 从珂失守,宜得罪,冯道因白请行法。明宗怒曰:“吾兒为奸人所中,事未辨明, 公等出此言,是不欲容吾兒人间邪?”赵凤因言:“《春秋》责帅之义,所以励为 臣者。”明宗曰:“皆非公等意也!”道等惶恐而退。居数日,道等又以为请,明 宗顾左右而言他。明日,重诲乃自论列,明宗曰:“公欲如何处置,我即从公!” 重诲曰:“此父子之际,非臣所宜言,惟陛下裁之。”明宗曰:“吾为小校时,衣 食不能自足,此兒为我担石灰,拾马粪,以相养活,今贵为天子,独不能庇之邪! 使其杜门私第,亦何与公事!”重诲由是不复敢言。

  孟知祥镇西川,董璋镇东川,二人皆有异志,重诲每事裁抑,务欲制其奸心, 凡两川守将更代,多用己所亲信,必以精兵从之,渐令分戍诸州,以虞缓急。二人 觉之,以为图己,益不自安。既而遣李严为西川监军,知祥大怒,斩严;又分阆州 为保宁军,以李仁矩为节度使以制璋,且削其地,璋以兵攻杀仁矩。二人遂皆反。 唐兵戍蜀者,积三万人,其后知祥杀璋,兼据两川,而唐之精兵皆陷蜀。

  初,明宗幸汴州,重诲建议,欲因以伐吴,而明宗难之。其后户部尚书李钅粦 得吴谍者言:“徐知诰欲举吴国以称籓,愿得安公一言以为信。”鏻即引谍者见重 诲,重诲大喜以为然,乃以玉带与谍者,使遗知诰为信,其直千缗。初不以其事闻, 其后逾年,知诰之问不至,始奏贬鏻行军司马。已而捧圣都军使李行德、十将张俭 告变,言:“枢密承旨李虔徽语其客边彦温云:‘重诲私募士卒,缮治甲器,欲自 伐吴。又与谍者交私。’”明宗以问重诲,重诲惶恐,请究其事。明宗初颇疑之, 大臣左右皆为之辨,既而少解,始告重诲以彦温之言,因廷诘彦温,具伏其诈,于 是君臣相顾泣下。彦温、行德、俭皆坐族诛。重诲因求解职,明宗慰之曰:“事已 辨,慎无措之胸中。”重诲论请不已,明宗怒曰:“放卿去,朕不患无人!”顾武 德使孟汉琼至中书,趣冯道等议代重诲者。冯道曰:“诸公苟惜安公,使得罢去, 是纾其祸也。”赵凤以为大臣不可轻动。遂以范延光为枢密使,而重诲居职如故。

  董璋等反,遣石敬瑭讨之,而川路险阻,粮运甚艰,每费一石,而致一斗。自 关以西,民苦输送,往往亡聚山林为盗贼。明宗谓重诲曰:“事势如此,吾当自行。” 重诲曰:“此臣之责也。”乃请行。关西之人闻重诲来,皆已恐动,而重诲日驰数 百里,远近惊骇。督趣粮运,日夜不绝,毙踣道路者,不可胜数。重诲过凤翔,节 度使硃弘昭延之寝室,使其妻子奉事左右甚谨。重诲酒酣,为弘昭言:“昨被谗构, 几不自全,赖人主明圣,得保家族。”因感叹泣下。重诲去,弘昭驰骑上言:“重 诲怨望,不可令至行营,恐其生事。”而宣徽使孟汉琼自行营使还,亦言西人震骇 之状,因述重诲过恶。重诲行至三泉,被召还。过凤翔,弘昭拒而不纳,重诲惧, 驰趋京师。未至,拜河中节度使。

  重诲已罢,希旨者争求其过。宦者安希伦,坐与重诲交私,常与重诲阴伺宫中 动息,事发弃市。重诲益惧,因上章告老。以太子太师致仕;而以李从璋为河中节 度使,遣药彦稠率兵如河中虞变。重诲子崇绪、崇赞,宿卫京师,闻制下,即日奔 其父。重诲见之,惊曰:“渠安得来!”已而曰:“此非渠意,为人所使耳。吾以 一死报国,余复何言!”乃械送二子于京师,行至陕州,下狱。明宗又遣翟光业至 河中,视重诲去就,戒曰:“有异志,则与从璋图之。”又遣宦者使于重诲。使者 见重诲,号泣不已,重诲问其故,使者曰:“人言公有异志,朝廷遣药彦稠率师至 矣!”重诲曰:“吾死未塞责,遽劳朝廷兴师,以重明主之忧。”光业至,从璋率 兵围重诲第,入拜于庭。重诲降而答拜,从璋以楇击其首,重诲妻走抱之而呼曰: “令公死未晚,何遽如此!”又击其首,夫妻皆死,流血盈庭。从璋检责其家赀, 不及数千缗而已。明宗下诏,以其绝钱镠,致孟知祥、董璋反,及议伐吴,以为罪。 并杀其二子,其余子孙皆免。

  重诲得罪,知其必死,叹曰:“我固当死,但恨不与国家除去潞王!”此其恨 也。

  呜呼,官失其职久矣!予读梁宣底,见敬翔、李振为崇政院使,凡承上之旨, 宣之宰相而奉行之。宰相有非其见时而事当上决者,与其被旨而有所复请者,则具 记事而入,因崇政使闻,得旨则复宣而出之。梁之崇政使,乃唐枢密之职,盖出纳 之任也,唐常以宦者为之,至梁戒其祸,始更用士人,其备顾问、参谋议于中则有 之,未始专行事于外也。至崇韬、重诲为之,始复唐枢密之名,然权侔于宰相矣。 从世因之,遂分为二,文事任宰相,武事任枢密。枢密之任既重,而宰相自此失其 职也。

《新五代史》
新五代史《新五代史》,宋欧阳修撰,原名《五代史记》,后世为区别于薛居正等官修的五代史,称为新五代史。全书共七十四卷,本纪十二卷、列传四十五卷、考三卷、世家及年谱十一卷、四夷附录三卷。记载了自后梁开平元年(907年)至后周显德七年(960年)共五十三年的历史。《新五代史》撰写时,增加了《旧五代史》所未能见到的史料,如《五代会要》、《五代史补》等,因此内容更加翔实。但《新五代史》对旧“志”部分大加繁削,则不足为训,故史料价值比《旧五代史》要略逊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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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简介

早年经历
  北宋景德四年六月二十一日(1007年8月1日)寅时,欧阳修出生于绵州(今四川绵阳),当时他父亲任绵州军事推官,已经56岁了。3年后(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父亲去世。欧阳修是家里的独子,与母亲郑氏相依为命,孤儿寡母只得到湖北随州去投奔欧阳修的叔叔。叔叔家不是很富裕,好在母亲郑氏是受过教育的大家闺秀,用荻秆在沙地上教欧阳修读书写字。欧阳修的叔叔也不时关怀,总算没有让童年的欧阳修失去基本的教育。


  欧阳修自幼喜爱读书,常从城南李家借书抄读,他天资聪颖,又刻苦勤奋,往往书不待抄完,已能成诵;少年习作诗赋文章,文笔老练,有如成人,其叔由此看到了家族振兴的希望,曾对欧阳修的母亲说:“嫂子不必担忧家贫子幼,你的孩子有奇才!不仅可以创业光宗耀祖,他日必然闻名天下。”十岁时,欧阳修从李家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甚爱其文,手不释卷,这为日后北宋诗文革新运动播下了种子。


科举之路
  欧阳修的科举之路可谓坎坷。天圣元年(1023年)和天圣四年(1026年)两次参加科举都意外落榜。


  天圣七年(1029年)春天,由胥偃保举,欧阳修就试开封府最高学府国子监。同年秋天,欧阳修参加了国子监的解试。欧阳修在国子学的广文馆试、国学解试中均获第一名,成为监元和解元,又在第二年的礼部省试中再获第一,成为省元,也算是“连中三元”。欧阳修觉得,在即将到来的殿试中,自己肯定也能夺得状元,于是特意做了一身新衣服,准备到时候穿。欧阳修在广文馆有个同学,叫王拱辰,才19岁,也获得了殿试资格。一天晚上,王拱辰调皮地穿上欧阳修的新衣服,得意地说:“我穿状元袍子啦!”没想到,殿试那天,真的是王拱辰中了状元。 天圣八年(1030年),由宋仁宗赵祯主持的殿试在崇政殿举行。殿试放榜后,欧阳修被仁宗皇帝唱十四名,位列二甲进士及第。据欧阳修同乡时任主考官晏殊后来对人说,欧阳修未能夺魁,主要是锋芒过于显露,众考官欲挫其锐气,促其成才。


步入官场
  虽然没中状元,欧阳修也获得了不错的名次,被授任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充任西京(洛阳)留守推官。金榜题名的同时,他也迎来了洞房花烛。宋代有“榜下择婿”的风俗,朝中高官都喜欢在新科进士中挑选乘龙快婿。欧阳修刚一中进士,就被恩师胥偃定为自己的女婿。


  天圣九年(1031年)三月,欧阳修抵达洛阳,与梅尧臣、尹洙结为至交,互相切磋诗文。同年,在东武县迎娶新娘胥氏。当时他的上司为吴越忠懿王钱俶之子、西京留守钱惟演。


  钱惟演对欧阳修这样的青年才俊非常好,简直是把他们“贡”起来。不但很少让欧阳修等年轻文人承担琐碎的行政事务,还公然支持他吃喝玩乐。有一次,欧阳修和年轻的同僚到嵩山游玩,傍晚下起了雪。忽然,钱惟演的使者赶到了,带来优秀的厨子和歌妓,并传钱惟演的话说:“府里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急着回来,好好地在嵩山赏雪吧。”


  当然,这些青年才俊们,在吃喝玩乐之余,也会吟诗作赋。当时文坛上流行骈文,文风华丽,但是免不了说大话、套话,欧阳修他们就是用这样的文章去参加科举考试的。终于可以毫无压力地创作了,他们当然不满足于那样死板的文风,而是凭借自己丰富的学识,以效法先秦两汉的古人为手段,力图打破当时陈腐的文风,推行“古文”。在钱惟演的支持下,欧阳修等人有了充分的时间去琢磨古文创作,后来古文的创作在宋代繁盛一时,留下了无数千古名篇。钱惟演“富养”这几个小文人,真可谓是功在千秋。


  后来,钱惟演政治失意,被迫离开了洛阳。欧阳修等人为钱惟演送行,双方都流下了惜别的泪水。


  钱惟演的继任者王曙是位年逾古稀的“老干部”,管束属下向来十分严格。到任后,他看到钱惟演留下的这些年轻人整天游山玩水,十分不满。有一天,王曙把欧阳修等人集中起来,严厉地教导他们说:“你们看寇莱公(寇准)这样的人,尚且因为耽于享乐而被贬官,何况你们这些人在才能上比不了寇莱公,怎么还敢这样呢?”大家都被训得不敢做声。只有欧阳修年轻气盛,反应敏捷,回嘴说:“寇莱公后来之所以倒霉,不是因为耽于享乐,而是因为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退隐。”一下把王老爷子噎得说不出话来。


  在洛阳的奢华生活,不仅奠定了欧阳修一生的文学基础,更成为了欧阳修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后来他被贬官的时候,还深情地写道:“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虽然我现在被贬到穷乡僻壤,在春天都看不见花,但我曾经在洛阳享受过那样绚烂的青春,这一生还有什么不能承受呢?)”


  景祐元年(1034年),召试学士院,授任宣德郎,28岁的欧阳修回京做了馆阁校勘,参与编修《崇文总目》。他在京中继续把“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当成座右铭。不过,此时的欧阳修,毕竟不再是那个享受青春的少年,他开始担负起社会责任。


仕途崎岖
  当时,北宋王朝积贫积弱的弊病开始显现,贫富差距拉大,社会矛盾日益突出。景祐三年,与欧阳修交往颇深的范仲淹着手呼吁改革,他把社会问题归咎为腐败,而欧阳修看得更深刻,认为冗官冗员才是根本问题。最终,范仲淹的改革冒犯了既得利益者,受到了打击,被贬饶州。欧阳修作为范仲淹一派也受牵连,被贬为夷陵(今湖北宜昌)县令。


  欧阳修高中进士时所娶的胥氏夫人,新婚不久便去世了。被贬后不久,欧阳修娶了已故宰相薛奎的二女儿。值得一提的是,薛奎的大女婿不是别人,就是跟欧阳修一起参加殿试而获得了状元的王拱辰。后来,王拱辰的夫人去世了,他又娶了薛奎的三女儿,继续做薛家的女婿、欧阳修的连襟。欧阳修写诗调侃他说:“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


  康定元年(1040年),欧阳修被召回京,复任馆阁校勘,编修崇文总目,后知谏院。庆历三年(1043年),任右正言、知制诰。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推行“庆历新政”,欧阳修参与革新,成为革新派干将,提出改革吏治、军事、贡举法等主张。但在守旧派的阻挠下,新政又遭失败。五年,范、韩、富等相继被贬,欧阳修上书分辩,因被贬为滁州(今安徽滁州)太守。后又改知扬州、颍州(今安徽阜阳)、应天府(今河南商丘)。


  在滁州,欧阳修写下了不朽名篇《醉翁亭记》,古文艺术达到成熟。


  他依旧保持轻松慵懒的态度,为政“宽简”,让自己和百姓都过得轻松。但就是在这样的执政方针下,滁州反而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欧阳修喜好酒,他的诗文中亦有不少关于酒的描写。一首《渔家傲》中采莲姑娘用荷叶当杯,划船饮酒,写尽了酒给人们生活带来的美好。欧阳修任扬州太守时,每年夏天,都携客到平山堂中,派人采来荷花,插到盆中,叫歌妓取荷花相传,传到谁,谁就摘掉一片花瓣,摘到最后一片时,就饮酒一杯。晚年的欧阳修,自称有藏书一万卷,琴一张,棋一盘,酒一壶,陶醉其间,怡然自乐。可见欧阳修很爱饮酒。


  做太守时,欧阳修对饮酒游山的爱好不减当年,经常带着吏民出去游玩,在山中野餐,然后喝醉了,迷迷糊糊地看着大家玩乐。据说,《醉翁亭记》的开头原本花了好多笔墨,描绘滁州四周的山。最后这些描写被欧阳修改成了“环滁皆山也”5个字,简练中见隽永,成为散文史上的名句。醉时能与民同乐,醒后能用当世一流的文笔把游玩的过程记录下来。守旧派的压制,并没影响“醉翁”的好心情。


  后来,欧阳修又做了颍州(今安徽阜阳)太守。在颍州,他照样寄情诗酒,自认为过得比在洛阳丝毫不差。后来要告别颍州时,他怕送别的吏民伤心过度,写诗安慰他们说:“我亦只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仍是不改诗人酒徒的乐天本性。


  欧阳修的官位越来越高,他写过的歌词也在社会上越来越流行。传说,颍州有一位歌妓会唱欧阳修所有的词。后来欧阳修出使辽国,接待官员请来当地一位歌妓助兴,嘱咐她好好款待欧阳大人。歌妓只是答应,并不多说话,大家还以为她毕竟是边远地方的歌妓,什么都不懂。谁知席间歌妓一开口,唱的竟全是欧阳修的词。由此也可见欧阳修的词在当时影响之大。 据传欧阳修与“外甥女”张氏有染,但双方并无血统关系,是欧阳修的妹夫的前妻所生。张氏嫁给了欧阳修的堂侄,以后又和家中的仆人私通,事情败露后,此案在开封府审理。在公堂之上张氏供出和欧阳修有私情。欧阳修百般辩解,最后虽以“查无实据”了事,但在名声上却大受影响。他的政敌钱勰也借此攻击他,最后被朝廷贬到滁州。


  皇祐元年(1049年)回朝,先后任翰林学士、史馆修撰等职。至和元年(1054年)八月,已经在京做了高官的欧阳修,又遭受诬陷被贬。命令刚刚下达,仁宗皇帝就后悔了,等欧阳修上朝辞行的时候,皇帝亲口挽留说:“别去同州了,留下来修《唐书》吧。”就这样,欧阳修做了翰林学士,开始修撰史书。 与宋祁同修《新唐书》,又自修《五代史记》(即《新五代史》)。


  作为一位史官,欧阳修把通达的文笔用于修史,格外得心应手。他主持了《新唐书》的修撰,而实际参与写作的还有很多人。为了防止体例不一,欧阳修负责统筹全稿。当时北宋文坛古文发展得有点过火。大家都愿意写古文吸引眼球,可没有足够的天赋,文章往往会被写得生僻难懂,看着唬人,其实没什么实际内容,更谈不上艺术价值。其中负责写列传的宋祁,就总喜欢用些生僻的字眼。


  从年龄、资历上说,宋祁都是欧阳修的前辈,欧阳修有点不便说他,只好委婉地讽劝。一天早上,欧阳修在唐书局的门上写下8个字:“宵寐非祯,札闼洪休。”宋祁来了,端详了半天,终于悟出了是什么意思,笑说:“这不就是一句俗话‘夜梦不详,题门大吉’嘛,至于写成这样吗?”欧阳修笑道:“我是在模仿您修《唐书》的笔法呢。您写的列传,把‘迅雷不及掩耳’这句大白话,都写成‘震霆无暇掩聪’了。”宋祁听了,明白欧阳修的意思,不禁莞尔,以后写文章也平易起来了。


主考礼部
  嘉祐二年(1057年)二月,已届知天命之年的欧阳修做了礼部贡举的主考官,以翰林学士身份主持进士考试,提倡平实文风,录取苏轼、苏辙、曾巩等人,对北宋文风转变有很大影响。


  当时有个文学派别“太学体”,领袖刘几是一名太学生,最大的特长就是常玩弄古书里的生僻字词。欧阳修的古文向来是通达平易的,最反对“太学体”的文风。批阅试卷时,欧阳修看到一份试卷,开头写道:“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用字看似古奥,其实很别扭,意思无非是说,天地交合,万物产生,然后圣人就出来了。欧阳修便就着他的韵脚,风趣而又犀利地续道:“秀才剌(音同“辣”,意为乖张),试官刷!”意思是这秀才学问不行,试官不会录取!


  在这次考试中,欧阳修也看到一份较好的答卷,文章语言流畅,说理透彻。欧阳修估计是自己学生曾巩的,这种文风需要鼓励,但毕竟是“自己人”,不好取第一,就把这份卷子取成第二。结果试卷拆封后,才发现这份卷子的作者是苏轼。与苏轼一同被欧阳修录取的,还有他的弟弟苏辙,以及北宋文坛上的一批重要人物。欧阳修以其卓越的识人之明,为北宋朝廷及整个文学史做了一份突出的贡献。


  苏轼考中进士后,给欧阳修写了一封感谢信。欧阳修称赞苏轼文章写得好,说读着他的信,“不觉汗出”,感觉自己也该避让这后生三分。他对苏轼奖掖有加,苏轼也没有辜负欧阳修的期许,最终成为继欧阳修之后的又一位文化巨人。欧阳修晚年,还经常拿出自己年轻时写的文章来修改。夫人心疼地规劝道:“这么大岁数了,还费这个心。难道还是小孩子,怕先生骂你吗?”欧阳修笑道:“不怕先生骂,却怕后生笑。”这种文学史意识和认真的态度,成就了一代文学巨匠。


  放榜的时候,那些写“太学体”而自高自大的考生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被取中,纷纷闹事,甚至有人说要到街上截住欧阳修痛打。但皇帝充分相信欧阳修的人品和判断力,给予了他极大的支持。历史也最终证明了欧阳修的正确,北宋文风自此一振。就连“太学体”的领袖刘几,也改过自新,更名刘辉,重新参加考试,并获取了功名。


  嘉祐三年(1058年)六月庚戊,欧阳修以翰林学士身份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嘉祐五年(1060年),拜枢密副使。次年任参知政事。后又相继任刑部尚书、兵部尚书等职。


  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上表请求外任,不准。此后两三年间,因被蒋之奇等诬谤,多次辞职,都未允准。


晚年生活
  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王安石实行新法。欧阳修对青苗法有所批评,且未执行。熙宁三年(1070年),除任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等职,坚持不受,改知蔡州(今河南汝南县)。此年改号“六一居士”。


  熙宁四年(1071年)六月,以太子少师的身份辞职。居颍州(今安徽阜阳)。


  熙宁五年闰七月二十三日(1072年9月22日),欧阳修在家中逝世,享年六十六岁。八月,获赠太子太师。


  熙宁七年(1074年)八月,获赐谥号“文忠”。


  熙宁八年(1075年)九月,安葬于开封府新郑县旌贤乡。


  元丰三年(1080年)十二月,特赠太尉。


  元丰八年(1085年)十一月,加赠太师,追封康国公。


  绍圣三年(1096年)五月,再追封兖国公。


  崇宁三年(1104年),改封秦国公。


  政和三年(1114年),改封楚国公。

《欧阳修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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