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阳续录四(1)

——(清代纪昀阅微草堂笔记

  刘香畹言,有老儒宿于亲串家,俄主人之婿至,无赖子也,彼此气味不相入,皆不愿同住一屋,乃移老儒于别室,其婿睨之而笑,莫喻其故也。室亦雅洁,笔砚书籍皆具,老儒于灯下写书寄家,忽一女子立灯下,色不甚丽,而风致颇娴雅,老儒知其为鬼,然殊不畏,举手指灯曰:既来此不可闲立,可剪烛。女子遽灭其灯,逼而对立,老儒怒,急以手摩砚上墨沈,掴其面而涂之曰:以此为识,明日寻汝尸,锉而焚之。鬼呀然一声去,次日以告主人,主人曰:原有婢死于此室,夜每出扰人,故惟白昼与客坐,夜无人宿,昨无地安置君,揣君耆德硕学,鬼必不出,不虞其仍现形也。乃悟其婿窃笑之故。此鬼多以月下行院中,后家人或有偶遇者,即掩面急走,他日留心伺之,面上仍墨污狼藉。鬼有形无质,不知何以能受色,当仍是有质之物,久成精魅,借婢幻形耳。酉陽杂俎曰:郭元振尝山居中夜,有人面如盘,努目出于灯下。元振染翰题其颊曰:久戍人偏老,长征马不肥。其物遂灭。后随樵闲步,见巨木上有白耳,大数斗,所题句在焉。是亦一证也。

  乌鲁木齐农家,多就水灌田,就田起屋,故不能比闾而居,往往有自筑数椽,四无邻舍,如杜工部诗所谓一家村者。且人无徭役,地无丈量,纳三十亩之税,即可坐耕数百亩之产。故深岩穷谷,此类尤多。有吉木萨军士,入山行猎,望见一家,门户坚闭,而院中似有十余马,鞍辔悉具,度必玛哈沁所据,噪而围之。玛哈沁见势众,弃锅帐突围去。众惮其死斗,亦遂不追。入门见骸骨狼籍,寂无一人,惟隐隐有泣声,寻视见幼童约十三四,裸体悬窗棂上,解缚问之,曰:玛哈沁四日前来,父兄与斗不胜,即一家并被缚,率一日牵二人至山溪洗濯曳归,共脔割炙食,男妇七八人并尽矣。今日临行,洗濯我毕,将就食,中一人摇手止之,虽不解额鲁特语,观其指画,似欲支解为数段,各携于马上为粮。幸兵至弃去,今得更生。泣絮絮不止,闵其孤苦,引归营中姑使执杂役,童子因言其家尚有物,埋窖中,营弁使导往发掘,则银币衣物甚多。细询童子,乃知其父兄并劫盗,其行劫必于驿路近山处,皔见一二车孤行,前后十里无援者,突起杀其人,即以车载尸入深山, 至车不能通,则合手以巨斧碎之,与尸及幞被并投于绝涧,惟以马驮货去。再至马不能通,则又投羁绁于绝涧,纵马任其所往,共负之由鸟道归。计去行劫处数百里矣。归而窖藏一两年,乃使人伪为商贩,绕道至辟展诸处卖于市,故多年无觉者,而不虞玛哈沁之灭其门也。童子以幼免连坐,后亦牧马坠崖死,遂无遗种。此事余在军幕所经理,以盗已死遂置无论。由今思之,此盗踪迹诡秘,猝不易缉,乃有玛哈沁来,以报其惨杀之罪。玛哈沁食人无餍,乃留一童子,以明其召祸之由,此中似有神理,非偶然也。盗姓名久忘,惟童子坠崖时,所司牒报记名秋儿云。

  佃户刘破车妇云,尝一日早起,乘凉扫院,见屋后草棚中,有二人裸卧,惊呼其夫来,则邻人之女与其月作人也。并僵卧,似已死,俄邻人亦至,心知其故而不知何以至此,以姜汤灌醒,不能自讳,云久相约,而逼仄无隙地,乘雨后墙缺,天又陰晦,知破车草棚无人,遂藉草私会。倦而憩,尚相恋未起,忽云破月来,皎然如昼,回顾棚中,坐有七八鬼,指点挪揄,遂惊怖失魂,至今始醒。众以为奇。破车妇云,我家故无鬼,欲观戏剧,随之而来。先从兄懋园曰:何处无鬼,何处无鬼,观戏剧但人有见有不见耳。此事不奇也。因忆福建盩关公馆,俗谓之水口,大学士杨公督闽浙时所重建,值余出巡,语余曰:公至水口公馆,夜有所见,慎勿怖,不为害也。余尝宿是地,已下键睡,因天暑,移床 近窗,隔纱幌视天晴陰,时虽月黑,而檐挂六灯尚未烬,见院中黑影,略似人形,在阶前或坐或卧或行或立,而寂然无一声。夜半再视之,仍在,至鸡鸣乃渐渐缩入地。试问驿吏,均不知也。余曰:公为使相,当有鬼神为陰从,余焉有是。公曰:不然,仙霞关内,此地为水陆要冲,用兵者所必争,明季唐王,国初郑氏耿氏,战斗杀伤,不知其几,此其沈沦之魄,乘室宇空虚而窃据,有大官来则避而出耳。此亦足证无处无鬼之说。

  老仆施祥尝曰:天下惟鬼最痴,鬼据之室,人多不往,偶然有客来宿,不过暂居耳,暂让之何害,而必出扰之,遇禄命重、血气刚者,多自败,甚或符录劾治,更蹈不测。即不然,而人既不居,屋必不葺,久而自圯,汝又何归耶?老仆刘文斗曰:此语诚有理。然谁能传与鬼知,汝毋乃更痴于鬼。姚安公闻之曰:刘文斗正患不痴耳。祥小字举儿,与姚安公同庚,八岁即为公伴读,数年始能暗诵千字文,开卷乃不识一字。然天性忠直,视主人之事如己事,虽嫌怨不避。尔时家中外倚祥,内倚廖媪,故百事皆井井。雍正甲寅,余年十一,元夜偶买玩物,祥启张太夫人曰:四官今日游灯市,买杂物若干,钱固不足惜,先生明日即开馆,不知顾戏弄耶?顾读书耶?太夫人首肯曰:汝言是。即收而键诸箧。此虽细事,实言人所难言也。今眼中遂无此人,徘徊四顾,远想慨然。

  先兄晴湖第四子汝来,幼韶秀,余最爱之。亦颇知读书,娶妇生子后,忽患颠狂,如无人料理,即发不理,面不盥,夏或衣絮,冬或衣葛,不自知也。然亦无疾病,似寒暑不侵者,呼之食即食,不呼之食亦不索,或自取市中饼饵,呼儿童共食,不问其价,所残剩亦不顾惜,或一两日觅之不得,忽自归。一日遍索无迹,或云村外柳林内似仿佛有人,趋视,已端坐僵矣。其为迷惑而死,未可知也。其或自有所得,托以混迹,缘尽而化去,亦未可知也。忆余从福建归里时,见余犹跪拜如礼,拜讫,卒然曰:叔大辛苦。余曰:是无奈何。又卒然曰:叔不觉辛苦耶?默默退去,后思其言,似若有意,故至今终莫能测之。

  姚安公言,庐江 孙起山先生谒选时,贫无资斧,沿途雇驴而行,北方所谓短盘也。一日,至河间南门外,雇驴未得,大雨骤来,避民家屋檐下,主人见之,怒曰:造屋时汝未出钱,筑地时汝未出力,何无故坐此。推之立雨中,时河间犹未改题缺,起山入都,不数月竟掣得是县。赴任时此人识之,惶愧自悔,谋卖屋移家。起山闻之,召来笑而语之曰:吾何至与汝辈较,今既经此,后无复然。亦忠厚养福之道也。因举一事曰:吾乡有爱莳花者,一夜 偶起,见数女子立花下,皆非素识,知为狐魅,遽掷以块,曰:妖物何得偷看花。一女子笑而答曰:君自昼赏,我自夜游,于君何碍?夜夜来此,花不损一茎一叶,于花又何碍?遽见声色,何鄙吝至此耶。吾非不能揉碎君花,恐人谓我辈所见,亦与君等,故不为耳。飘然共去,后亦无他。狐尚不与此辈较,我乃不及狐耶?后此人终不自安,移家莫知所往。起山叹曰:小人之心,竟谓天下皆小人。

《阅微草堂笔记》
阅微草堂笔记《阅微草堂笔记》原名《阅微笔记》,是清朝翰林院庶吉士出身的纪昀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至嘉庆三年(1798年)间以笔记形式所编写成的文言短篇志怪小说。在时间上,《阅微草堂笔记》主要搜辑各种狐鬼神仙、因果报应、劝善惩恶等当时代前后的流传的乡野怪谭,或亲身所听闻的奇情轶事;在空间地域上,其涵盖的范围则遍及全中国,远至乌鲁木齐、伊宁、滇黔等地。同时《阅微草堂笔记》有意模仿宋代笔记小说质朴简淡的文风,曾在历史上一时享有同《红楼梦》、《聊斋志异》并行海内的盛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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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昀】简介

纪昀与和珅
  传闻二人结怨颇多,事实上,纪昀与和珅的关系就像是忘年交。年轻的和珅处世外向泼辣。年老的、处世逐渐内敛圆滑的纪昀会时时善意地提醒和珅。两人既有政见不同带来的争吵,也有默契的配合。在工作中,更多的是和珅对纪昀的关照;在人际关系上,更多的是纪昀对和珅的帮助。同时,纪昀对自己的能力也非常了解,在文学上固然无人可比,但在治国和理财上远不如和珅。而纪昀本身就只是一个御用文人,也就是说,纪昀与和珅不会有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另一方面两个人也是当时清朝最重要的两个支柱,乾隆最仰仗的两个大臣,如果真的斗的不可开交,那就不可能有康乾盛世了。


纪昀与刘墉
  纪昀和刘墉更有着不解之缘。刘墉的父亲刘统勋正是纪昀的乡试主考官。对刘统勋的知遇之恩,纪昀一直是感激零涕。而后来纪昀被发配的案件,又恰是刘墉负责。还有更巧的,举荐纪昀担任四库馆总纂官的,也是这位刘大人。刘墉,刘统勋长子。和珅专权数十年,内外诸臣,无不趋走,唯刘墉、纪昀等为数不多的几个大臣始终不曾依附。他们一个善文,一个工书,却都有收藏砚台的癖好。有时相互赠送,也常为一个心爱之物而互相攘夺,但彼此都恬不为意,并以之为笑谈。


烟袋惹的祸
  纪昀喜抽旱烟,文臣武将暗地里叫他“纪大烟袋”,有次,乾隆急诏,纪昀来不及将烟熄灭,只好把烟袋藏在靴子里去朝见圣上。烟在靴子里燃烧起来,纪昀忍着痛,希望皇上快点结束,直到裤脚冒出烟来,皇上问他怎么回事,纪昀答:“失火了!”皇上赶快让他出去救火,纪昀才颠着一只脚出去了。以后有好长时间,纪昀不得不拄着拐棍。


文字狱牵连
  纪昀在乾隆时期文化专制最残酷的一片风声鹤唳中入主“四库馆”,有清以来的文字狱,到乾隆朝达到了最盛,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把“思想犯罪”引入法律惩治的范围之内,乾隆朝是为发轫。其文字狱的株连,也远远超过了“大清律”的规定。《四库全书》开馆期间,发生了50多起文字狱案,大多是从修书得到眼线。和纪昀一起担任总纂、总校的大员,或被吓死、或被罚光了家产,除纪昀以外,无一人得到善终。纪昀本人也曾几次被牵连进相关的文字狱中,颇有几番险象丛生。他也被多次记过,出资赔写讹错书籍。所以,在这样的政治高压下,知识分子被异化、被扭曲是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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