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阳续录一(2)

——(清代纪昀阅微草堂笔记

  莲以夏开,惟避暑山庄之莲至秋乃开,较长城以内迟一月有余。然花虽晚开,亦复晚谢,至九月初旬,翠盖红衣,宛然尚在。苑中每与菊花同瓶对插,屡见于圣制诗中。盖塞外地寒,春来较晚,故夏亦花迟,至秋早寒,而不早凋,则莫明其理。今岁恭读圣制诗注,乃知苑中池沼,汇武列水之三源,又引温 泉以注之,暖气内涵,故花能耐冷也。

  戴遂堂先生,讳亨,姚安公癸已同年也。罢齐河令归,尝馆余家。言其先德本浙江 人,心思巧密,好与西洋人争胜,在钦天监与南怀仁忤--怀仁西洋人,官钦天监正,遂徙铁岭,故先生为铁岭人。言少时见先人造一鸟铳,形若琵琶,凡火药铅丸皆贮于铳脊,以机轮开闭,其机有二,相衔如牝牡,扳一机则火药铅丸自落筒中,第二机随之并动,石激火出而铳发矣。计二十八发,火药铅丸乃尽,始需重贮,拟献于军营,夜梦一人诃责曰:上帝好生,汝如献此器,使流布人间,汝子孙无噍类矣。乃惧而不献。说此事时,顾其侄秉瑛--乾隆乙丑进士,官甘肃高台知县,曰:今尚在汝家乎?可取来一观。其侄曰:在户部学习 时,五弟之子窃以质钱,已莫可究诘矣。其为实已亡失,或爱惜不出,盖不可知。然此器亦奇矣。诚谋英勇公因言,征乌什时,文成公与毅勇公明公,犄角为营,距寇垒约里许,每相往来,辄有铅丸落马前后,幸不为所中耳。度鸟铳之力,不过三十余步,必不相及,疑沟中有伏,搜之无见。皆莫明其故,破敌之后,执俘讯之,乃知其国宝器有二铳,力皆可及一里外,搜索得之,试验不虚。与毅勇公各分其一,毅勇公征缅甸殁于阵,铳不知所在。文成公所得今尚藏于家,究不知何术制作也。

  宋代有神臂弓,实巨弩也,立于地而踏其机,可三百步外贯铁甲,亦曰克敌弓。洪容斋试词科有克敌弓铭是也。宋军拒金,多倚此为利器,军法不得遗失一具。或败不能携,则宁碎之,防敌得其机轮仿制也。元世祖灭宋,得其式,曾用以制胜,至明乃不得其传。惟永乐大典尚全载其图说,然其机轮一事一图,但有长短宽窄之度,与其牝牡凸凹之形,无一全图。余与邹念乔侍郎穷数日之力,审谛逗合,讫无端绪,余欲钩摹其样,使西洋人料理之,先师刘文正公曰:西洋人用意至深,如算术借根法,本中法,流入西域,故彼国谓之东来法,今从学算,反秘密不肯尽言,此弩既相传利器,安知不陰图以去,而以不解谢我乎?永乐大典贮在翰苑,未必后来无解者,何必求之于异国。余与念乔乃止。维此老成,瞻言百里,信乎?所见者大也。

  贝勒春晖主人言,热河碧霞元君庙--俗谓之娘娘庙,两庙塑地狱变相,西厢一鬼卒,惨淡可畏,俗所谓地方鬼也。有人见其出买杂物,如柴炭之类,往往堆积于庙内。问之土人信然,然不为人害,亦习 而相忘。或曰鬼不烹饪,是安用此?左传曰:石不能言,物或凭焉;其他精怪欤?恐久且为患,当早图之。余谓天地之大,一气化生,深山大泽,何所不有,热河穹崖巨壑,密迩民居,人本近彼,彼遂近人,于理当有之。抑或草木之妖,依其本质,狐狸之属,原其故居,借形幻化,丽诸土偶,于理当亦有之。要皆造物所并育也。圣人以魑魅魍魉铸于禹鼎,庭氏方相列于周官,去其害民者而已。原未尝尽除异类,既不为害,自可听其去来。海客狎鸥,忽翔不下,机心一起,机心应之,或反胶胶扰扰矣。

  宛平陈鹤龄,名永年,本富主,后稍落。其弟永泰先亡,弟妇求析箸,不得已从之。弟妇又曰:兄公男子能经理,我一孀妇,子女又幼,乞与产三分之二。亲族皆曰不可。鹤龄曰:弟妇言是,当从之,弟妇又以孤寡,不能征逋负,欲以赀财当二分,而己积年未偿借券,并利息计算,当鹤龄之一分,亦曲从之。后借券皆索取无著,鹤龄遂大贫。此乾隆丙午事也。陈氏先无登科者,是年鹤龄之子三立,竟举于乡。放榜之日,余同年李步玉居与相近,闻之喟然曰:天道固终不负人。

  南皮张浮槎,名景运,即著秋坪新语者也。有一子早亡,其妇缢以殉。缢处壁上,有其子小像,高尺余,眉目如生,其迹似画非画,似墨非墨。妇固不解画,又无人能为追写,且寝室亦非人所能到,是时亲党 毕集,均莫测所自来。张氏纪氏为世姻,纪氏之女适张者数十人,张氏之女适纪者亦数十人,众目同观,咸诧为异。全谓此烈妇精诚之至极,不为异也。盖神之所注,气即聚焉,气之所聚,神亦凝焉,神气凝聚,象即生焉,象之所丽,迹即著焉。生者之神气动乎此,亡者之神气应乎彼,两相翕合,遂结此形。故曰缘心生象,又曰至诚则金石为开也。浮槎录其事迹,征士大夫之歌咏,余拟为一诗,而其理精微,笔力不足以阐发,凡数易稿,皆不自惬,至今耿耿于心,姑录于此,以昭幽明之感,诗则期诸异日焉。

  神仙服饵,见于杂书者之一,或亦偶遇其人,然不得其法,则反能为害。戴遂堂先生言,尝见一人服松脂十余年,肌肤充溢,精神强固,自以为得力,然久而觉腹中小不适,又久而病燥结,润以麻仁之类不应,攻以硝黄之类,所遗者细仅一线。乃悟松脂粘挂于肠中,积渐凝结愈厚,则其窍愈窄,故束而至是也。无药可医,竟困顿至死。又见一服硫黄者,肤裂如磔,置冰上痛乃稍减。古诗服药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岂不信哉。

  长城以外,万山环抱,然皆坡陀如冈阜,至王家营迤东,则嶔崎秀拔,皴皱皆含画意。盖天开地献,灵气之所钟故也。有罗汉峰,宛似一僧趺坐,头顶胸腹臂肘历历可数;有磬锤峰,即水经注所称武列水,侧有孤石云举者也,上丰下锐,屹若削成,余修热河志时,曾蹑梯挽绠至其下,乃无数石卵与碎砂凝结而成,亘古不圮,莫明其故;有双塔峰,亭亭对立,远望如两浮图拔地涌出,无路可上,或夜闻上有钟磬经呗声,昼亦时有片云往来。乾隆庚戌,命守吏构木为梯,遣人登视,一峰周围一百六步,上有小屋,屋中一几一香炉,中供片石,镌王仙生三字。一峰周围六十二步,上种韭二畦,塍畛方正,如园圃之所筑,是决非人力所到,不谓之仙踪灵迹不得矣。耳目之前,惝恍莫测尚如此,讲学家执其私见,动曰:此理之所无,不亦颠乎。距双塔峰里许有关帝庙,住持僧悟真云:乾隆壬寅,一夜 大雷雨,双塔峰坠下一石佛,今尚供庙中,然仅粗石一片,其一面略似佛形而已。此事在庚戌前八年,毋乃以此峰尚有灵异,欲引而归诸彼法欤?疑以传疑,并附著之。

  同年蔡芳三言,尝与诸友游西山,至深处见有微径,试缘而登,寂无居人,只破屋数间,苔侵草没,视壁上大书一我字,笔力险劲。因入观之,后有字迹,谛审乃二诗,其一曰:溪头散步遇邻家,邀我同尝嫩蕨芽,携手贪论南渡事,不知触折亚枝花。其二曰:酒酣醉卧老松前,露下空山夜悄然,野鹿经年真见熟,也来分我绿苔眠。不著年月姓名,味其词意,似前代遗民。或以为仙笔,非也。又表弟安中宽,昔随木商出古北口,因访友至古尔板苏巴尔汉--俗称三座塔,即唐之营州,辽之兴中府也。居停主人云,山家尝捕得一鹿,方缚就涧边屠割,忽绳寸寸断,蹶然逸去。遥见对山一戴笠人,似举手指画,疑其以术禁制之。是山陡立,古无人踪,或者其仙欤。

  先师何励庵先生讳琇,雍正癸丑进士,官至宗人府主事,宦途坎坷,贫病以终,著有樵香小记,多考证经史疑义,今著录四库全书中。为诗颇喜陆放翁,一日作怀诗曰:冷署萧条早放衙,闲官风味似山家,偶来旧友寻棋局,绝少余钱落画叉,浅碧好储消夏酒,嫣红已到殿春花,镜中频看头如雪,爱惜流光倍有加。为余书于扇上,姚安公见之沉吟曰:何摧抑哀怨乃尔,神志已颓乎?果以是年夏秋间谢世。古云诗谶,理或有之。

《阅微草堂笔记》
阅微草堂笔记《阅微草堂笔记》原名《阅微笔记》,是清朝翰林院庶吉士出身的纪昀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至嘉庆三年(1798年)间以笔记形式所编写成的文言短篇志怪小说。在时间上,《阅微草堂笔记》主要搜辑各种狐鬼神仙、因果报应、劝善惩恶等当时代前后的流传的乡野怪谭,或亲身所听闻的奇情轶事;在空间地域上,其涵盖的范围则遍及全中国,远至乌鲁木齐、伊宁、滇黔等地。同时《阅微草堂笔记》有意模仿宋代笔记小说质朴简淡的文风,曾在历史上一时享有同《红楼梦》、《聊斋志异》并行海内的盛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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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昀】简介

纪昀与和珅
  传闻二人结怨颇多,事实上,纪昀与和珅的关系就像是忘年交。年轻的和珅处世外向泼辣。年老的、处世逐渐内敛圆滑的纪昀会时时善意地提醒和珅。两人既有政见不同带来的争吵,也有默契的配合。在工作中,更多的是和珅对纪昀的关照;在人际关系上,更多的是纪昀对和珅的帮助。同时,纪昀对自己的能力也非常了解,在文学上固然无人可比,但在治国和理财上远不如和珅。而纪昀本身就只是一个御用文人,也就是说,纪昀与和珅不会有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另一方面两个人也是当时清朝最重要的两个支柱,乾隆最仰仗的两个大臣,如果真的斗的不可开交,那就不可能有康乾盛世了。


纪昀与刘墉
  纪昀和刘墉更有着不解之缘。刘墉的父亲刘统勋正是纪昀的乡试主考官。对刘统勋的知遇之恩,纪昀一直是感激零涕。而后来纪昀被发配的案件,又恰是刘墉负责。还有更巧的,举荐纪昀担任四库馆总纂官的,也是这位刘大人。刘墉,刘统勋长子。和珅专权数十年,内外诸臣,无不趋走,唯刘墉、纪昀等为数不多的几个大臣始终不曾依附。他们一个善文,一个工书,却都有收藏砚台的癖好。有时相互赠送,也常为一个心爱之物而互相攘夺,但彼此都恬不为意,并以之为笑谈。


烟袋惹的祸
  纪昀喜抽旱烟,文臣武将暗地里叫他“纪大烟袋”,有次,乾隆急诏,纪昀来不及将烟熄灭,只好把烟袋藏在靴子里去朝见圣上。烟在靴子里燃烧起来,纪昀忍着痛,希望皇上快点结束,直到裤脚冒出烟来,皇上问他怎么回事,纪昀答:“失火了!”皇上赶快让他出去救火,纪昀才颠着一只脚出去了。以后有好长时间,纪昀不得不拄着拐棍。


文字狱牵连
  纪昀在乾隆时期文化专制最残酷的一片风声鹤唳中入主“四库馆”,有清以来的文字狱,到乾隆朝达到了最盛,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把“思想犯罪”引入法律惩治的范围之内,乾隆朝是为发轫。其文字狱的株连,也远远超过了“大清律”的规定。《四库全书》开馆期间,发生了50多起文字狱案,大多是从修书得到眼线。和纪昀一起担任总纂、总校的大员,或被吓死、或被罚光了家产,除纪昀以外,无一人得到善终。纪昀本人也曾几次被牵连进相关的文字狱中,颇有几番险象丛生。他也被多次记过,出资赔写讹错书籍。所以,在这样的政治高压下,知识分子被异化、被扭曲是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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