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闻二(2)

——(清代纪昀阅微草堂笔记

  乌鲁木齐泉甘土沃,虽花草亦皆繁盛。江 西蜡五色毕备,朵若巨杯,瓣葳蕤如洋菊,虞美人花大如芍药。大学士温 公以仓场侍郎出镇时,阶前虞美人一丛,忽变异色,瓣深红如丹砂,心则浓绿如鹦鹉,映日灼灼有光,似金星隐耀,虽画设色不能及。公旋擢福建巡抚去。余以彩线系花梗,秋收其子,次岁种之,仍常花耳。乃知此花为瑞兆,如扬州芍药,偶开金带围也。

  辛彤甫先生记异诗曰:六道谁言事杳冥,人羊转毂迅无停,三弦弹出边关调,亲见青驴侧耳听。康熙辛丑馆余家日作也。初里人某货郎,逋先祖多金不偿,且出负心语,先祖性豁达,一笑而已。一日午睡起,谓姚安公曰:某货郎死已久,顷忽梦之,何也?俄圉人报马生一青骡,咸曰:某货郎偿夙逋也。先祖曰:负我偿者多矣,何独某货郎来偿,某货郎负人亦多矣,何独来偿我?事有偶合,勿神其说,使人子孙蒙耻也。然圉人每戏呼某货郎,转昂首作怒状。平生好弹三弦,唱边关调,或对之作此曲,辄耸耳以听云。

  古书字以竹简,误则以刀削改之,故曰刀笔。黄山谷名其尺牍曰刀笔,已非本义,今写讼牒者称刀笔,则谓笔如刀耳,又一义矣。余督学闽中时,一生以导人诬告戍边。闻其将败前,方为人构词,手中笔爆然一声,中裂如劈,恬不知警,卒及祸。又文安王岳芳言,其乡有构陷善类者,方具草,讶字皆赤色,视之乃血自毫端出,投笔而起,遂辍是业,竟得令终。余亦见一善讼者,为人画策,诬富民诱藏其妻,富民几破家,案尚未结,而善讼者之妻竟为人所诱逃。不得主名,竟无所用其讼。

  天道乘除,不能尽测,善恶之报有时应,有时不应,有时即应,有时缓应,亦有时示巧应。余在乌鲁木齐时,吉木萨报遣犯刘允成,为逋负过多,迫而自缢,余饬吏销除其名籍。见原案注语云:为重利盘剥,逼死人命事。

  乌鲁木齐巡检所驻曰呼图壁,呼图译言鬼,呼图壁译言有鬼也。尝有商人夜行,暗中见树下有人影,疑为鬼,呼问之。曰:吾日暮抵此,畏鬼不敢前,待结伴耳。因相趁共行,渐相款洽,其人问有何急事,冒冻夜行。商人曰:吾夙负一友钱四千,闻其夫妇俱病,饮食药饵恐不给,故往送还。是人却立树背曰:本欲祟公,求小祭祀。今闻公言,乃真长者,吾不敢犯公,愿为公前导,可乎?不得已,姑随之,凡道路险阻,皆预告。俄缺月微升,稍能辨物,谛视乃一无首人,栗然却立,鬼亦奄然而灭。

  冯巨源官赤城教谕时,言赤城山中一老翁,相传元代人也,巨源往见之,呼为仙人。曰:我非仙,但吐纳导引得不死耳。叩其术。曰:不离乎丹经,而非丹经所能尽。其分寸节度,妙极微芒,苟无口诀真传,但依法运用,如检谱对弈,弈必败;如拘方治病,病必殆,缓急先后,稍一失调,或结为痈疽,或滞为拘挛,甚或精气瞀乱,神不归舍,竟至于颠痫,是非徒无益已也。问容成彭祖之术可延年乎?曰:此邪道也,不得法者,祸不旋踵;真得法者,亦仅使人壮盛。壮盛之极,必有决裂横溃之患,譬如悖理聚财,非不骤富,而断无久享之理,公毋为所惑。又问服食延年,其法如何,曰:药所以攻伐疾病,调补气血,而非所以养生。方士所饵,不过草木金石,草木不能不朽腐,金石不能不消化,彼且不能自存,而谓借其余气,反长存乎?又问得仙者果不死欤?曰:神仙可不死,而亦时时可死,夫生必有死,物理之常,炼气存神,皆逆而制之者也,逆制之力不懈,则气聚而神亦聚;逆制之力或疏,则气消而神亦消。消则死矣,如多财之家,俭勤则长富,不勤不俭则渐贫,再加以奢荡,则贫立至。彼神仙者,固亦兢兢然,恐不自保,非内丹一成,即万劫不坏也。巨源请执弟子礼。曰:公于此道无缘,何必徒荒其本业,不如其已。巨源怅然而返,景州戈鲁斋为余述之,称其言皆笃实,不类方士之炫惑云。

  先姚安公言,有扶乩治病者,仙自称芦中人。问岂伍相国耶?曰:彼自隐语,吾真以此为号也。其方时效时不效。曰:吾能治病,不能治命。一日降牛丈希英--姚安公称牛丈字作此二字,音未知是否。牛讳盫,娶前母安太夫人--家,有乞虚损方者,仙判曰:君病非药所能治,但遏除嗜欲,远胜于草根树皮。又有乞种子方者,仙判曰:种子有方,并能神效,然有方与无方同,神效亦与不效同。夫精血化生,中含欲火,尚毒发为痘,十中必损其一二,况助以热药,抟结成胎,其蕴毒必加数倍,故每逢生痘,百不一全。人徒于夭折之时,惜其不寿,而不知未生之日,已伏必死之机,生如不生,亦何贵乎种耶?此理甚明,而昔贤未悟,山人志存济物,不忍以此术欺人也。其说其理,皆医家所不肯言,或真有灵鬼凭之欤?又闻刘季箴先生尝与论医,乩仙云:公补虚好用参,夫虚证种种不同,而参之性则专有所主,不通治各证。以脏府而论,参惟至上焦中焦,而下焦不至焉;以荣卫而论,惟至气分,而血分不至焉。肾肝虚与陰虚,而补以参,庸有济乎?岂但无济,亢陽不更煎铄乎?且古方有生参熟参之分,今采参者,得即蒸之,何处得有生参乎?古者参出于上党 ,秉中央土气,故其性温 厚,先入中宫。今上党 气竭,惟用辽参,秉东方春气,故其性发生,先升上部。即以药论,亦各有运用之权,愿公审之。季箴极不以为然,余不知医,并附录之,待精此事者论定焉。

  歙人蒋紫垣,流寓献县程家庄,以医为业,有解砒毒方,用之即痊,然必邀取重赀,不满所欲,则坐视其死。一日暴卒,见梦于居停主人,曰:吾以耽利之故,误人九命矣。死者诉于冥司,冥司判我九世服砒死,今将转轮,赂鬼卒,得来见君,特以此方奉授,君能持以活一人,则我少受一世业报也。言讫,涕泣而去。曰:吾悔晚矣,其方以防风一两,研为末,水调服之而已。无他秘药也。又闻诸沈丈丰功曰:冷水调石青,解砒毒如神。沈丈平生不妄语,其方当亦验。

  老儒刘挺生,言东城有猎者,夜半睡醒,闻窗纸淅淅作响,俄又闻窗下窸窣声,披衣叱问,忽答曰:我鬼也,有事求君,君勿怖。问其何事,曰:狐与鬼自古不并居,狐所窟穴之墓,皆无鬼之墓也。我墓在村北三里许,狐乘我他往,聚族居之,反驱我不得入。欲与斗,则我本文士,必不胜;欲讼诸土神,即幸而得申,彼终亦报复,然又必不胜。惟得君等行猎时,或绕道半里,数过其地,则彼必恐怖而他徙矣。然倘有所遇,勿遽殪获,恐事机或泄,彼又修怨于我也。猎如其言,后梦其来谢。夫鹊巢鸠据,事理本直,然力不足以胜之,则避而不争;力足以胜之,又长虑深思,而不尽其力,不求幸胜不求过胜,此其所以终胜欤?孱弱者遇强暴,如此鬼可矣。

  舅氏张公健亭言,沧州牧王某,有爱女婴疾沉困,家人夜入书斋,忽见其对月独立花陰下,悚然而返,疑为狐魅托形,嗾犬扑之,倏然灭迹。俄室中病者曰:顷梦至书斋看月,意殊爽适,不虞犬至,几不得免。至今犹悸汗。知所见乃其生魂也。医者闻之,曰:是形神已离,虽卢扁莫措矣。不久果卒。

  闽有方竹,燕山之柿形微方,此各一种也。山东益都有方柏,盖一株偶见,他柏树则不方。余八九岁时,见外祖家介祉堂中,有菊四盎,开花皆正方瓣,整齐如裁剪。云得之天津查氏,名黄金印,先姚安公乞其根归,次岁花渐圆,再一岁则全圆矣。或曰花原常菊,特种者别有法,如靛浸莲子则花青,墨揉玉簪之根则花黑也。是或一说欤?

  家奴宋遇,病革时忽张目曰:汝兄弟辈来耶?限在何日?既而自语曰:十八日亦可。时一讲学者馆余家,闻之哂曰:谵语也。届期果死。又哂曰:偶然耳。申铁蟾方与共食,投箸太息曰:公可谓笃信程朱矣。

  奇节异烈,湮没无传者,可胜道哉。姚安公闻诸云台公曰:明季避乱时,见夫妇同逃者,其夫似有腰缠,一贼露刃追之急,妇忽回身屹立,待贼至,突抱其腰,贼以刃击之,血流如注,坚不释手,比气绝而仆,则其夫脱去久矣。惜不得其名姓。又闻诸镇番公曰:明季河北五省皆大饥,至屠人鬻肉,官弗能禁,有客在德州景州间入逆旅餐,见少妇 裸体伏俎上,绷其手足,方汲水洗涤。恐怖战悚之状,不可忍视,客心悯恻,倍偿赎之,释其缚,助之著衣。手触其乳,少妇 艴然曰:荷君再生,终身贱役无所悔,然为婢媪则可,为妾媵则必不可,吾惟不肯事二夫,故鬻诸此也,君何遽相轻薄耶?解衣掷地,仍裸体伏俎上,瞑目受屠,屠恨之,生割其股肉一脔,哀号而已,终无悔意。惜亦不得其姓名。

《阅微草堂笔记》
阅微草堂笔记《阅微草堂笔记》原名《阅微笔记》,是清朝翰林院庶吉士出身的纪昀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至嘉庆三年(1798年)间以笔记形式所编写成的文言短篇志怪小说。在时间上,《阅微草堂笔记》主要搜辑各种狐鬼神仙、因果报应、劝善惩恶等当时代前后的流传的乡野怪谭,或亲身所听闻的奇情轶事;在空间地域上,其涵盖的范围则遍及全中国,远至乌鲁木齐、伊宁、滇黔等地。同时《阅微草堂笔记》有意模仿宋代笔记小说质朴简淡的文风,曾在历史上一时享有同《红楼梦》、《聊斋志异》并行海内的盛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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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昀】简介

纪昀与和珅
  传闻二人结怨颇多,事实上,纪昀与和珅的关系就像是忘年交。年轻的和珅处世外向泼辣。年老的、处世逐渐内敛圆滑的纪昀会时时善意地提醒和珅。两人既有政见不同带来的争吵,也有默契的配合。在工作中,更多的是和珅对纪昀的关照;在人际关系上,更多的是纪昀对和珅的帮助。同时,纪昀对自己的能力也非常了解,在文学上固然无人可比,但在治国和理财上远不如和珅。而纪昀本身就只是一个御用文人,也就是说,纪昀与和珅不会有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另一方面两个人也是当时清朝最重要的两个支柱,乾隆最仰仗的两个大臣,如果真的斗的不可开交,那就不可能有康乾盛世了。


纪昀与刘墉
  纪昀和刘墉更有着不解之缘。刘墉的父亲刘统勋正是纪昀的乡试主考官。对刘统勋的知遇之恩,纪昀一直是感激零涕。而后来纪昀被发配的案件,又恰是刘墉负责。还有更巧的,举荐纪昀担任四库馆总纂官的,也是这位刘大人。刘墉,刘统勋长子。和珅专权数十年,内外诸臣,无不趋走,唯刘墉、纪昀等为数不多的几个大臣始终不曾依附。他们一个善文,一个工书,却都有收藏砚台的癖好。有时相互赠送,也常为一个心爱之物而互相攘夺,但彼此都恬不为意,并以之为笑谈。


烟袋惹的祸
  纪昀喜抽旱烟,文臣武将暗地里叫他“纪大烟袋”,有次,乾隆急诏,纪昀来不及将烟熄灭,只好把烟袋藏在靴子里去朝见圣上。烟在靴子里燃烧起来,纪昀忍着痛,希望皇上快点结束,直到裤脚冒出烟来,皇上问他怎么回事,纪昀答:“失火了!”皇上赶快让他出去救火,纪昀才颠着一只脚出去了。以后有好长时间,纪昀不得不拄着拐棍。


文字狱牵连
  纪昀在乾隆时期文化专制最残酷的一片风声鹤唳中入主“四库馆”,有清以来的文字狱,到乾隆朝达到了最盛,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把“思想犯罪”引入法律惩治的范围之内,乾隆朝是为发轫。其文字狱的株连,也远远超过了“大清律”的规定。《四库全书》开馆期间,发生了50多起文字狱案,大多是从修书得到眼线。和纪昀一起担任总纂、总校的大员,或被吓死、或被罚光了家产,除纪昀以外,无一人得到善终。纪昀本人也曾几次被牵连进相关的文字狱中,颇有几番险象丛生。他也被多次记过,出资赔写讹错书籍。所以,在这样的政治高压下,知识分子被异化、被扭曲是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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