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文学的传统观念中,诗文以阳春白雪的高贵姿态与政治密切相连,小说、戏曲等俗鄙文学样式应是为民间传唱的内容。然而明代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虽然制定了压抑通俗文学、发展雅正文学的政策,但却免不了统治阶级内部出于享乐消遣的需要,打破规则,如明宪宗“好听杂居及散词”;明武宗“好听新剧、看小说”;明神宗“好览《水浒传》”等,这些君王大臣对俗文学的喜爱,为俗文学的发展和繁荣创造了良好的社会条件,也促进了文学逐步走出政治服务的困境,开始面向普通市民,彰显个性和人欲。其中以《三言》(明代冯梦龙纂辑的三个短篇小说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的合称)为代表的通俗文学著作,标志着明代短篇白话小说到达了高峰,代表了明代白话小说的最高成就,成为古今文学史上的不朽之作。本文认为,《三言》之所以成为明代文学的不朽之作,是因为它打破了阶级束缚,倡导了婚恋自主、男女平等,抨击了贪官污吏、拉近官民距离。
打破阶级束缚,官民平等成为《
三言》主题
明代商业经济的繁荣和城市文化的形成,为明代小说的传播提供了良好的内容题材和读者群体。明初时,统治者将手工业从工奴制中解放出来;明中期,以手工业为代表的工商业者开始活跃起来,南北大运河的贯通加强了城市间的贸易,海禁的解除促使海外贸易不断发展,这一时期的手工业和城市商业的发展促使市民阶层迅速扩大,商人与文人士子之间的交往逐渐频繁,影响了文学的发展形态。在《三言》中,作者冯梦龙也改变了对商人的态度,他们以正面的主人公形象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如杨八老越国奇逢中的杨八老在考试不中,入仕受挫时与妻子商议说:
“我年近三旬,读书不就,家事日渐消乏。祖上原在闽、广为商,我欲凑些资本,买办货物,往漳州商贩,图几分利息,以为赡家之资。
杨八老而立之年选择去南方经商,告知妻子的时候,妻子说:“杨八老正是壮年,小孩儿已经长大了,我一人就能照顾,你不用过于担心家里的事情,既然决定了就赶紧收拾行李,不必迟疑”。唐宋时主张学而优则仕,到了明代商人地位得到肯定,《三言》中恰恰彰显了在明代的社会风貌。再如在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的主人公蒋兴哥从小跟随父亲做客,17岁时,父亲去世,蒋兴哥守孝结束后,与一女子结婚后便独自去广东做客,小说中描述了许多商人讨价还价的场景,也记录了商人之间诚实守信、待人厚道的性格品质,更在言语中流露出对商人地位的肯定,如:
常言道,一品官,二品客。
简短的三句话,便折射出明代工商业的发达,商人社会地位仅次于官员,这无疑打破了官民之间的壁垒,解脱了阶级的束缚。
冯梦龙的《三言》以商人为主人公,展示他们在从商过程中的艰辛与勤劳,冒险与奋进,这无不打破了唐宋时期“以官阶比地位”的思潮、“重农抑商”的政策,而是立足社会平等的思想,表达对不同阶层人的肯定,为明朝中后期的资本主义萌芽奠定了良好的社会基础。
倡导婚恋自由、男女平等,突破封建婚姻的枷锁
明代的思想文化十分活跃,以王阳明为代表的“王学左派”为主的社会思潮与禅宗思想融合一起,冲破了宋代的“程朱理学”,促进了人性自我意识的觉醒。王阳明认为“此心纯是天理”、“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而禅宗大师认为“率性之谓道,率情之为倒”,意在强调人应该抒发内心的七情六欲,而这一时期的小说、戏曲也突出人性精神,强调自我价值的觉醒,特别是以男女情爱为主题的小说,多用通俗化的语言,真实的表达了明代时期,青年男女追求爱情自由的大胆。
以《三言》为代表的短篇白话小说,也以男女情爱为主题,打上了明朝的时代烙印,其中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中,取材于元代戏曲《西厢记》,同是描写青年男女私定终身的事情,却一改《西厢记》圆满的大结局,使二人的婚姻大事闹到法庭之上,状告张浩及父母,要求法庭“礼顺人情”,这篇小说在描写莺莺状告张浩违背誓言、父母媒妁许婚时,极为细致的描写了莺莺状告的缘由:
昔文君心喜司马,贾午志慕韩寿,此二女皆有私奔之名,而不受无媒之谤。盖所归得人,青史标其令德,注在篇章,使后人继其所为,免委身于佣俗。妾于前岁慕西邻张浩才名,已私许之偕老。言约已定,誓不变更。今张浩忽背前约,使妾呼天叩地,无所告投!切闻律设大法,礼顺人情。若非判府龙图明断,孤寡终身何恃!为此冒耻渎尊,幸望台慈,特赐予决。谨状!
小说中,莺莺说,古代的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一见钟情、西晋贾午爱慕韩寿,二人都是私定终身,白头到老,按照当今的律法,都应该有私奔的罪名,可是他们却没有因为媒妁之言的缘故被制裁,如今我莺莺因爱慕张浩的才华,我俩情投意合私情终身,现在因为父母的命令,拆散我们二人,我现在真的是孤独无望,如果今天的官府不能明断是非,我将孤独终老,所以我只能怀着愧疚之心状告父母,希望能够得到公平的裁决。小说的结局,也使二人“遂成夫妇,偕老百年”。此外,在《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卖油郎独占花魁等小说中,也均提倡男女自由恋爱,站在包办婚姻的对立面寻求社会的认可;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一文中杜十娘在遭受孙富的羞辱后以“千金万两丢入大海,捍卫自己爱情理想和人格尊严”,而不是遵守女性的三从四德博得男性的可怜,反映了女性意识的觉醒。这些小说主题,使《三言》以开放的思想,体现时代的特色。
明代冯梦龙的《三言》大量描写男女自由恋爱的故事,主张“相悦为婚、礼以义起”,抨击了封建社会男权为主的传统观念,这是对“人情”的尊重,更体现了对“男女平等”思想的肯定。
抨击贪官污吏、拉近官民距离,促进文学艺术世俗化
在中国文学史上,有唐代白居易以卖炭翁观刈麦卖花等诗歌来反映民生疾苦、贪官污吏的恶劣行为,有元代关汉卿《窦娥冤》《救风尘》等戏曲反映政治黑暗、官员贪污受贿成风。而明代的小说更是继承了前人的艺术创作方式,又在此基础上发展了文学的内容,以《三言》为代表的白话短篇小说,不仅揭露了官场的腐败和社会政治的黑暗,也体现了官吏的清廉,赞美了官吏越来越走下神坛,往市民化、平民化发展的趋势,体现了小说体裁的人文色彩、世俗艺术。如《滕大尹鬼断家私》中描述了一位79岁的太守娶了贫民家的女儿梅氏,生下一个儿子,太守死前将财产都留给了嫡长子,而与梅氏的儿子仅分到了一幅画儿,并留下遗言说:
“等得贤明有司来,可将此图前去诉理,求其细细推详,尽勾你母子二人受用。
可太守刚死,梅氏母子便被赶出太守府,此时梅氏的儿子拿着这幅画,只见画中的太守抱着一个婴儿,手指地下,便找人来看画儿的内涵,此时得知滕知县贤明善德,就去求他断案,滕知县看了这幅画之后说:
家中旧屋地下埋有留给你的黄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
滕知县在读懂了这幅画之后,虽然帮助梅氏渡过灾难,但是看到这么多钱,也心生垂涎,亦神亦鬼的说“右壁有一坛金子,太守说要送我作酬谢之意”,于是梅氏母子便把这坛金子私吞了。这篇小说中,滕知县断案可以称得上是尽职尽责、为民请命,可是看见钱财万贯时,也不忍起了私心,白白落了千两黄金,小说不仅称赞了滕知县的精明公正,也批判了他做官时的贪婪
无餍。此外,在《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中,也展现了官吏在为民做事时的糊涂无情,但是无情中却促成了喜剧的结尾,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受到市民的称赞。所以冯梦龙的《三言》中所刻画的官吏,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情残暴,更多的是以一种亲民、热情的姿态站在小说的主人公地位,受到了明代市民的拥护,彰显了明代官场的变化,体现时代进步。
冯梦龙的短篇小说《三言》中,一方面抨击了官吏的昏庸贪污,写出他们身上背负着的黑暗色彩,另一方面也略显光明之意,以心系百姓、爱民如子的官吏形象,拉近了与百姓的距离,将官场的判决之事,搬进文学体裁,扩大了文学的内容,促进了文学发展的世俗化倾向。
结语
冯梦龙自幼接受儒学思想的熏陶,生长于商业经济繁荣的苏州,后又接受了王学左派思潮,使得他在通俗文学方面获得极大的成就。以《三言》为代表的短篇白话小说,更是体现了极致细腻的描写人情世态、彰显悲欢离合之意的艺术手法,被后人评价为“《三言》标志着古代白话小说创作高潮的到来”。这部小说能获得如此高的评价,与小说所表达的内容主题不无关联。《三言》打破了官商束缚,肯定了职业平等的价值观念,冲破了古代“重农抑商”的政策,为近代中国工商业的发展繁荣奠定基础;《三言》倡导青年男女婚恋自由,倡导男女平等,打破了古代女子“妻为夫纲”的伦理观念,彰显了女性意识的觉醒,不失为一种进步思潮;此外,《三言》中消解了自古以来官民的矛盾,以亲民的官吏形象打通了与普通百姓之间的壁垒,促进了社会政治氛围走向和睦。总之《三言》立足于普通社会中的繁琐之事,极力刻画了人情社会中的点点滴滴,将一个个简单的故事写得曲折生动,又夹杂着一些时代风尚,创造了中国文学史上不朽的地位,将中国古代白话短篇小说推向高峰。
作者:蔡小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