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重文轻武是对五代十国的一个反弹,在五代十国,是武人的时代,皇袍加身是经常上演的戏码,甚至出现军官挟持上司当皇帝的事情。
这里给大家讲讲五代的一个故事,就是后唐大将李嗣源的事情。
下面的内容来自我在头条的专栏五代十国的枭雄们
在天下英雄翘首以盼时,有一个人向洛阳出发了,他倒不是想亲眼见证李存勖的结局,实际上,他是想想看看自己的结局,而从以后的事情进展来看,正是这次远行,触发一个接一个的关联,最终导致了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故。
这个人有很多名字。朱简,那是他亲爹妈给起的。现在,他叫李继麟,那是李存勖给他起的,以前叫他朱友谦,那是朱温给他起的。
这位兄弟是河中节度使,为了尊重朱温前辈,我们依然叫他朱友谦吧。
朱友谦收拾行李,告别家人,准备到洛阳看看形势。
他收到一个让自己睡不着觉的消息。
事情的来由是这样的,郭崇韬率领大军向蜀地进发时,朱友谦在他的河中府搞了一次大阅兵,为大军壮胆行色,还特地叫了儿子跟随西征大军,一来锻炼锻炼,二来也为老朋友李存勖尽一份力。
但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据李存勖身边最红艺人景进分析,朱友谦突然阅兵,可能是以为郭崇韬的大军要去讨伐他。
果然,这个世界是不缺少借口的。这样算来,秦桧同志就太不敬业,搞倒岳飞只用了一个莫须有。
等郭崇韬进入成都后,景进同志的说法又变了。
郭崇韬在蜀地不回来,就是准备与朱友谦一内一外,准备变天。
反正人嘴两张皮,怎么说怎么有理。
而景进能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执著诽谤一个人,自然是有原因。
朱友谦很抠门,此人占据河中,辖下有著名的国有企业盐池,他坐收国企利润,竟然不懂得有钱大家赚的道理,屡次拒绝景进等人的吃拿卡要请求,这就太不讲究了。
收到消息后,朱友谦做出了一个决定,上访对质。
支撑朱友谦大无畏向洛阳进发的是他的信心。
前些年,朱友谦坐镇河中,独当一面,在反梁战场上起到了关键作用。在成功灭梁后,朱友谦一家受到了超规格的待遇,他的儿子只要不穿开裆裤了,就可以封官。据统计,除了他本人是节度使外,他的两个儿子也是节度使,另一个儿子年纪轻点,就先当个刺吏凑合一下。
这等荣耀,就连李存审、李嗣源和郭崇韬都赶不上。
而让朱友谦底气十足,准备与景进对薄御堂的是他的手中还有一面铁券。
所谓铁券,就是皇帝赐给功臣,以示褒奖的铁制品,此外,还被赋予一项特别的功能:恕十死。
但实际上,这个铁券并不包救一切,因为在赐给铁券时,皇帝一般都会埋个伏笔,在恕十死之前写一句:自非反逆。(有时也不写,约定俗成。)
你要是造反,那是不保的。
走时,朱友谦认真叮嘱老婆,好好收着铁券,等我回家。
显然,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并不知道当自己跟在蜀地的郭崇韬联系在一起时,其名字就已经登记在阎王注册簿上。
正要收拾你,怕你在河中府不服判决,你就自个送上门。
公元九二六年的初六,朱友谦到达洛阳。说是上访,李存勖没有见他,说是对质,景进不愿意理他。于是,他的这一趟就变成了投案自首。
第二天,成都就发生了大事,郭崇韬被杀。等消息传到洛阳,一轮大清洗席卷全城,朱友谦主动投案,也没有得到宽大处理。
一天夜里,蕃汉马步使朱守殷率兵包围了朱友谦在洛阳的住所,将他赶了出来,然后驱赶出城,杀死在徽安门外。
不久后,他的两位节度使儿子,以及在河中的家属全被请去地府团聚。
最后,还剩一个人,澶州刺史朱建徽是朱友谦的儿子。李存勖没有忘记他,已经秘密派出一个杀手。
夜,魏州(时称邺都)
城门早已紧闭,守城的士卒正在城楼上打盹,突然,有人在城下大喝。
“快开城门!”
门卫伸头,往城下望了一眼。连忙下楼打开了城门。叫门者策马奔出城,消失在夜幕当中。
望着这队夜行客,门人愣了一会,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城干什么?想了一会,他一拍脑袋,似乎猜到了什么。
第二天清晨,这位门人赶紧到魏州府衙找到邺都留守王守言报告情况。
“史武德昨天半夜驰马出城,没有说到那里去。”
史武德,是武德使史彦琼,伶人出身,现任邺都监军,武德使是皇宫内务府的一个官职,史彦琼算是从中央调到地方锻炼。而王正言是前租庸使,被孔谦当过空气的那位,当然,空气到那里都是空气。王正言除了领工资,喝茶,看报纸,其他的事一概不管。
“半夜出城?出就出呗。”
王正言回到了和尚状态,空,万事皆空。
门人欲言又止,他本来思考了很多东西准备汇报,但看领导对八卦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只好就此打住。
好在,领导不爱八卦,群众是喜欢的。
在早些天,魏州城内流传开一个皇家机密。
“你知道朱友谦和郭崇韬在洛阳的家属为什么被杀吗?”
“为什么?”
“听说郭崇韬将魏王李继岌杀害,已经在蜀地称王了。朱友谦是内应!”
“真的!”
“还有,还有,听说皇后因为儿子被杀,母老虎发威,怪在唐帝头上,已经把唐帝杀了。”
听说?听谁说的?人民群众宽怀大度,没有追查,反正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且向来公开透明,乐于传播真相。其地位相当于专门解密的维基网站。
现在,门人又放出史彦琼夜半出城的消息,于是,这个传言又有了下半部分。
“现在皇后杀了唐帝,已经传史彦琼回去商量怎么处理后事。”
这个传言有点莫名其妙,我们知道,李存勖早已经公面过郭崇韬的罪行,虽然那时还没有国家电视台,国家广播台,国家级报纸,但毕竟是皇帝的话,一般还是比较有传播力的,魏州的群众应该是听过关于这件事的官方通稿。
如此,他们为什么还不辞辛劳,损耗脑细胞,发挥想像力来创造这个事件的民间解释版本呢。
细想一下,其实原因很简单,实在是李存勖的这一段太过荒唐,刚立大功就杀大臣,杀了郭崇韬还不够,还要在洛阳搞清算,人民群众实在接受不了,只好编了一个他们看起来更合理的解释。
这从铡面印证了史学上一个重要理论,当政府不受欢迎的时候,好的政策与坏的政策都会同样的得罪人民 。这个理论叫塔西佗陷阱。
换成后唐年间的这档子事,可能解释成,当政府失去公信力时,无论你说真话,或者假话,人民都有一套自己的解释。
谎言环游全球的时候,真相还没穿好裤子--丘吉尔
经过菜市场大妈、沿街卖炊饼的武大,茶馆以及一切其他馆的传播,这个秘密全魏州人都知道了。
事实真相我们都知道,郭崇韬,朱友谦以及他们的家属已经被一锅端了,史彦琼半夜出城,只是去执行李存勖的密杀令:诛杀澶州刺史朱建徽。
我们也解释了,虽然事实胜于雄辩,但传言胜于事实,因为后唐已经不受大众欢迎,所以这个传言就趁势占据了新闻头版,满足了人民群众对真相的渴求。
但传就传了,顶多帮助一下消化。能有什么用呢?
当然是有用的,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有一些魏州同胞因为刘玉娘的事情一直没搞清楚,再没心思吃饭了,都忙着转发。
本着信息分享的原则,他们出城,前往贝州。
那里,有一支魏州子弟兵。
在数天前,从防御契丹的前线瓦桥关退回来一支队伍。在唐代,除了常驻的边防军外,还经常抽调一些军镇的部队去驻守一些重要的关卡。当然,他们是有出差期限的。
这支部队属于魏州编制,履行完一年的戍边任务后兴高采烈地往魏州赶,毕竟离家一年,能活着回来见到自己的亲人,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行到贝州时,突然接到命令。
驻守贝州,以待后命。
命令是李存勖下的,据记载,他是怕魏州城兵力太弱,这伙兵回去后会影响魏州城的安定繁荣。但显然,李存勖忘了他之所以叫李存勖而不是朱邪存勖,正是因为六十年前,有一队戍兵不能按时回家,在将领庞勋的率领下哗变起义,从而给了他爷爷李国昌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
家在眼前,却不能回。但好在还算太远,经常有家属来这里看他们。
探望的家属在叮嘱注意身体之后,也悄悄的将那个传言告诉了他们。
这一次,谣言真的要猛于虎了。
谣言都是给愤怒的人准备的,魏州的人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李存勖欠他们的太多。
李存勖能够得天下,除了太原的老班底,贡献最突出的便是魏州,这里供应着大军的粮食,还有八千多能征善战的银枪兵。他们跟随在李存勖的身后,出生入死,只望博个功名。
但到了李存勖坐镇洛阳时,就把他们忘记了,许多优秀的银枪将领没有分到一块自留地。
按理说,李存勖吞并梁境,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随便均块地就有了。但问题正出在随便上面,有的人随便起来不是人,李存勖随便起来乱认人。
话说那天李存勖进入大梁,突然有一人冲到马前,拦住了李存勖。
李存勖一看,大喜,这位拦路人叫周匝,伶人,原是李存勖的当红演员,在胡柳坡一战中被梁军俘虏。据记载,李存勖以后经常想起他。他有没有想死在胡柳坡的周德威就不知道了。
他乡遇票友,李存勖非常兴奋,他本以为周匝已经被处决了。
据周匝介绍,被绑到大梁后,全靠大梁的两位兄弟仗义相救。救人的是梁教坊使陈俊、内园栽接使储德源。
周匝请求,为了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请陛下拔二个州给他们。
这就怪了,他们救了你,你天天唱大戏给他们听不就得了,凭什么要让李存勖拔两个州出来?土地,官职可是稀缺资源。
李存勖头脑一发热,点头答应。
说了就要兑现,虽然郭崇韬百般阻拦,但周匝百般游说,终于一年后,戏班班主陈俊和菜园子储德源双双携手把任上。
虽然地多,但架不住这么随便封,到最后只好委屈一下军队的大佬们再当二年无地的贫下中农,这里面,就有不少魏州的将领没分到应得的胜利成果。
这只是李存勖欠魏州之一,其他还有很多,比如有一天,当时的邺都留守张宪打了一个报告,汇报了一个新情况。
魏州各营里最近不见了一千多名妇女。
张宪同志猜测可能是皇上的出巡士兵经过魏州时把她们拐走了。
这可算是冤到家了,李存勖的手下那帮军士虽然飞扬跋扈了些,但魏州的兵也不是吃素的,借他们一个胆,也不敢抢兄弟单位的军嫂。
实质上,这些妇女是被景进拐跑了,拐走之后,全送到李存勖的宫里去享福。
以上所述的人情债,李存勖是不同意的,他的字典里本没有欠这个字。
天下都是我的,我怎么会欠?
世间亘古不变的道理是,欠债总是要还的,不管你认不认账。
兵变
公元九二六年二月初,夜晚。
这个世界上大概有三种人的脸色最难看,落榜的书生,戴绿帽的丈夫,最后一种是输光的赌棍。
这一个夜晚,又光荣的产生了一位输得只剩裤衩的赌棍。从赌房出来时,两袖清风的一位低级士兵脸色铁灰。
此人,小兵皇甫晖,魏州土著。
一般来说,打牌输了,顶多骂两声,然后想办法捞点本钱来换换手气,但这位皇甫兄因为脾气比较大,一换就要换天子。
升职升不上去,出完差了回不了家,打牌还输了,这算什么世道?
反他娘的。
打定主意,皇甫晖很快找到了一些死党。
“圣上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正是乱世造英雄的时候,不想碌碌无为的跟我来。”
反了反了,真的是反了,我见过没饭吃造反的,没发工资造反的,被陷害将死时造反的,也有纯粹为了想当皇帝的伟大梦想而造反的,只是因为赌钱输了就揭竿起义的,这是头一回。
很快,有些同志被皇甫晖煽动了起来,但正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千秋革命路茫茫。家伙已经操起来了,但从那里下手呢?
这位皇甫晖应该是有些造反天分的,在没有策划的情况下,马上就抓住了最关键的东西。
欲成大事,必扯大旗,自己一个小卒子(一穷二白)要领导大家红红火火闯九州是不现实的。
好在,这个世界上能充带头大哥的到处都是,皇甫晖领着数位敢死兄弟冲进了指挥使的家。
刀,渗白,照着头目杨仁晟的脸。
这位杨兄有点发怵,突然自己的手下冲进来要造反,还要他主持造反大局,实在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所以,就算刀都差点架到脖子上了,他还准备跟这些兵讲讲道理。
大哥这是干什么?今天的皇帝都是打仗出身的,有十万精兵,你们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无牵无挂,要是连累了一家大小怎么办?
大事已发,还打哈哈是不受欢迎的,皇甫晖没有废话,一刀砍下了杨仁晟的头,算是祭旗。
杀了杨仁晟,还有后来人,另一位被看中的中层干部显然没有吸收血的教训,打死也不愿意领头。于是,皇甫晖就顺手将这位铁骨汉子的头一并砍了下来。
这世界上还有大胆的没!
皇甫晖一声怒吼。作为一名赌棍,输了钱怪皇帝,造反时不迟疑,杀人时不眨眼。他也算是赌棍中的极品了,很多年以后,一件事情再次见证了他的无赖。
据史料记载,很多年以后,皇甫晖径直冲到一位节度使家里,那时,皇甫兄挂着卫将军的虚职在首都混吃等死。
进来之后,皇甫晖一边笑着,一边不怀好意的对节度使说道。
当年我们兄弟一起起事,竟然还成功了,算起来,这个事情毕竟还是我起的头,现在哥哥发大财了,难道还不照顾一下小弟。
说完这句,皇甫晖突然拉下脸,历声说道。
要不然,现在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祸起坐中)
一个离职人员敢叫板节度使,还欺欠到家里来了。这还是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吗?
但这位官职高的兄弟不敢多说,连忙摆酒,又奉出一大堆财物,才放安抚住这位颇具江湖大哥气息的老同事。
喝完酒,拿着钱,皇甫兄连声谢谢都没有,抬头挺胸,扬长而去。
这位被敲竹杠的节度使之所以肯吃哑巴亏,是有历史渊源的,他跟皇甫晖之间,确有些不得不说的往事,在皇甫兄开始闹革命的那个晚上,他是一位裨将,叫赵在礼。
皇甫晖连杀二人,最后看中了他。
皇甫晖口袋空空一声吼时,赵在礼在睡觉,可见其人算是心宽体胖型的,出这么大事了,还睡得着。
但总算不是死猪一条。
外面的门被撞开之后,赵在礼终于醒了,往外一看,只见皇甫晖一只手拿着刀,一只手擒着两个脑袋,杀气腾腾的冲进来。顿时吓得连脚指甲都醒了过来。
话说赵在礼以前是幽州刘仁恭的手下,还曾经在沧州工作多年,沧州那个地方曾经是节度使坟场,造反之事层出不穷。赵在礼一看这架势,不由得唤起了并不遥远的记忆。
大事不妙!
碰到这种事,走为上计。赵在礼就是靠这个才活到的今天。
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赵在礼从后门蹶出,踱到墙根就往上爬。但可惜,因为是干部,又有二三年没亲过上过阵,身体素质有所下降,刚爬到一半,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赵将军要去那里?下来说会话吧。
望着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以及皇甫晖疯狂的脸猩红的眼。赵在礼先生没有任何的迟疑。
“兄弟首倡义举,哥哥我义不容辞。这大旗,我扛了!”
“很好,现在我们回家去。”
郭崇韬同志当日西征时,曾经给李存勖提过一个建议,让邺都留守张宪调到中央担任宰相。
李存勖还算听话,果然将张宪调了回来,但没有了郭崇韬的支持,张宪就是想当租庸使都当不上,何况宰相。很快,他被打发到太原。
这个世界冥冥之中总有些天意,如果张宪在城内,这一千多乱兵只怕进不了老家魏州,没有根据地,他们就会成为流寇,发展下去,顶多占个梁山当当山贼。
郭崇韬啊,郭崇韬,你是故意留了伏笔,还是无心之作?
有管理才能的张宪调走了,留下了糊涂和尚王正言,王正言也就罢了,顶多不管事,不管事至少还比乱管事要好一点。
这会,邺都监军史彦琼已经出色完成了李存勖交付的刺杀任务,又回到邺都主持大局。但事实证明,这位伶人监军也就能干点杀人的事。
二月初四的晚上,都巡检使孙铎行色匆匆的找到史彦琼。提了一个建议:“
使君,贝州乱兵已经杀到临清,看样子,他们要回魏州。请打开军库发送兵器。”
这里说明一下,以前的兵器都是管制用品,除了当班的士兵之外,是不准把刀枪随身携带的。
而都巡检使是专门巡察州城,镇压叛乱的职位,这位孙巡检对本职工作是有心得的,他提出只要在城外设伏袭击,这伙乱兵必然会离去。
这是魏州兵变最好的解决办法,也是最后的机会。
听完报告,史彦琼诡异的望着这位孙巡检,史兄弟是戏剧界的高才生,唱过的戏比人家听过的歌还多,对一些狗血剧情相当了解。
要我发兵器,你们出了城转身就跟那伙人一起干吧。
史彦琼笑了笑,然后掐指一算。
“急什么,就算来,也得六天才能到魏州。”
唱戏的就是唱戏的,有的是经验,从临清到魏州如果按戏班子下乡的速度,确实是要六天。但一个重要的疏忽是,赵在礼不太讲规矩,不按剧本说好的进场,当天深夜就攻到了魏州城下。
这天夜晚,史彦琼打开城门,直接跑路了,作为一名监军,他当然有责任向李存勖汇报情况。
孙铎同志组织士兵抵抗了一阵,但望着四面涌入的乱兵,明白魏州城已经守不住,此时,他倒没有就地牺牲以身殉城的愚忠思想。
他也没有马上就逃,反而向城中央奔了过去。他是去接老娘的。
带着老娘走吧,去投小种经略相公也好,去投史家庄也罢,最好是去梁山。魏州是呆不得了。
领着老娘,杀开一条血路,孙铎离开了魏州,如王进一般神龙不见了尾。
这一天天亮的时候,责任人、邺都留守王正言终于醒了。
听闻自己的邺都冲进来一伙乱兵,一向朦胧的王正言突然清醒了,连忙下令。
“传书吏,我要上奏此事,严惩这帮乱兵!”
王正言同志还兼着礼部尚书,关键时刻,还能相信组织,相信法律,相信礼仪,着实难得。
可等了半天,没有人上前。王正言虽然修过心,养过性,念过经,但看到大家都不干话,也经不过佛都发火了。
“人都哪里去了?!”
“尚书,乱兵已经入城,大家都保命逃跑了,还能叫谁啊。”随从不忍心看王正言破了嗔戒,不禁点醒。
世界乱了,人心散了,那里还有什么组织,什么下属。
王正言恍然大悟,好在他只当了数年和尚,后面还了俗,所以脑筋并未完全僵化,至少还知道跑路。
连忙走到马厮,要求管马的提供一条快马。
“王尚书,你老婆孩子都被抓了,那里还有马。”
什么,老婆孩子都被抓了?什么时候的事?
王正言念了半辈子的经,现在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六大皆空。这证明,实践出真知。
步出府门,王正言看到了赵在礼,一时之间,双腿一软,如悟空见唐僧,唐僧见观音,纳头就要拜。好在,赵兄也是厚道人。
“尚书何必多礼,兄弟我也是被逼上梁山的。”(仓卒见迫耳。)
魏州又回到了军人的手中,这支号称牙兵第一的魏府牙兵将再一次挑战天子禁军。
在史彦琼的努力奔跑下,不用六天就到达洛阳,向李存勖汇报了魏州兵变的消息。
听说自己的第二故乡被人占了,李存勖真的愤怒了。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让魏州那帮造反专业户知道我的厉害。
可发完火之后,李存勖发现一个问题,手下无大将。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可以替他平定叛乱?
关于这个问题,李存勖去问了马绍宏,马公公刚刚顶郭崇韬的班,如愿以偿的当上了枢密使,但官职的提升对智力的提升是没什么帮助的。
马绍宏抛出了他的万能答案。
“李绍钦可以担当大任!”
李绍钦,自然就是段凝,马公公确有职业道德,收了段凝的钱,屡荐屡驳,屡驳屡荐,一定要办成事。这样的好人,现在不多了。
好吧,那就让段凝上吧。
段凝兄终于成为了招讨使,但他明显搞不清楚状况。
段凝的东征成员名单递上来,里面的成员竟然全是他的旧部。这就奇了怪了,你把梁朝的人又组织起来,到底是为我去平叛,还是准备复辟梁朝?
你可以说李存勖狂傲,可以说李存勖贪玩,可以说李存勖奢侈,但段凝兄,你要是认为李存勖傻,那可能你才是真的傻。
事情办到这一步,段凝兄弟只好过一把干瘾,连总指挥的椅子都没坐热,就立马歇菜。
段凝是不能用了,就是马绍宏愿意赌断子绝孙这样的咒也没用。但魏州的乱子总是需要人去平定的,最后时刻,李存勖的贤内助刘玉娘终于出了一个主意。
“魏州小事,让李绍荣去就可以了。”
李绍荣就是元行钦,刘玉娘商场中人,突然这么看得起元行钦,当然是有原因的。
不久前,刘玉娘亲自做主,将李存勖宠爱的妃子送给元行钦做填房,据记载,这位妃子生有儿子,有可能还在哺乳期。可刘玉娘同志公然挑战妇联,违反劳动法,让这位妃子下了岗。半夜用一顶桥子送到了元行钦家。
打压床上竞争对手,拉拢军队将领,刘玉娘一箭双雕,现在,她要用推荐彻底确认,元行钦是她的人。
李存勖表示同意,元行钦曾经救过他的命,他办事,李存勖放心。但实际上,元行钦无法让人放心。
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元行钦是一员猛将,万人之中可以取上将首级,但他要统率兵马,攻城夺地,就显得力不从心,我们已经介绍过,攻城是个技术活,最尖端的技术活。
元行钦失败了,大军进驻魏州城下,劝降无用,进攻受挫。反而让魏州城内的人坚定了信心。
李存勖终于意识到人才的可贵,也许,自己该重新装上战袍,亲自上阵。狼烟弥漫,杀声震天的沙场就像磁铁吸引着他,可正当他准备出征时,有很多人告诉他,圣上并不是无将可用,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替君分忧。
此人是今年刚满六十,却有四十七年工龄的李嗣源。
老将
三年以前,李嗣源的三千铁骑撞开了大梁的城门,不久后,李存勖也来了。
巨大的喜悦袭来,李存勖兴奋的拉着李嗣源的衣服,用头撞了一下李嗣源。(不知道撞的是那个部位。)
“吾有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与尔共之。”
共之?共产主义我们奋斗这么多年还没有实现,何况这些封建分子?
当年,项羽对刘邦说先入关者为王,刘邦还对韩信说分封天下,王建说拿下成都,我们轮流当老大,朱元璋还建功臣庙,要永远怀念革命战友。
共之,是一个理想,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经过包装的谎言。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以分享,一杯消愁的烈酒,一个精彩的故事,一段光影斑斓的长路,自行车的温馨后座,硬盘里的多情种子,躺在铅皮盒里那块散发清香的橡皮擦。
但绝不是权力。
李嗣源忍着被撞疼的身体,嘿嘿一笑。
他没有当真。
在攻取大梁后,李嗣源没有休息,作为主管军事行动的大将,他成为了一块好用的砖。那里需要就往那里搬。
最经常的工作是去北方抵御契丹的入侵。那里风很大,而且契丹人很不地道,经常不按规律办事,一会说来,等到了地方,他们又放人鸽子,可等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又来了。
据后来的情报显示,阿保机同志正在攻打渤海国。为了避免李存勖拖他的后腿,经常派人来骚扰。大战还好说,骚扰太让人头疼,这是一个苦差事。但李嗣源没有怨言。
周德威,李嗣昭都战死在沙场,我还埋怨什么呢,李存审到今天都不能回中央,我还埋怨什么呢。
就这样吧,在沙场之上,继续实现自己的价值。
在第一线,李嗣源继续率领着的他的横冲军,这是一支所向无敌的精兵,更是一支让人吃惊的部队,据统计,李克用的鸦军可能是出皇帝最多的军队,而在鸦军当中,李嗣源的横冲军更是精华。在这支部队里(或从这里出来的),有许多们已熟悉和未熟悉的名字,比如李从珂,女婿石敬瑭,军将刘知远。。。。
除了这些旧将之外,李嗣源的麾下又有了许多新目孔,比如从梁朝投降过来的霍彦威成为了他的副将。
这位霍彦威工作努力,作战勇敢,还能够对事情做出独到的判断,李嗣源很快就将他视为心腹,碰到事情就跟他商量一下。
无论是老部下,还是新部属,包括梁朝降将,李嗣源一视同仁,在他的眼里,大家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守好大唐的边疆,让天子放心。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为臣的本分,保家卫国,也是军人的本分。
李嗣源是个本分的人。
而这个世界,干点坏事容易,想老老实实尽本分可不容易。
在洛阳,关于李嗣源的谣言满天飞,原因很普遍,没有跟伶人太监们搞好关系。而实质上,他的处境比郭崇韬还不好。
郭崇韬顶多要对付一些小人,至少百官还站在他身边,而李嗣源就比较不妙,除了那些宵小在攻击他外,郭崇韬也在打他的小报告。
据郭崇韬的观察,大唐上下,就数李嗣源这人气量恢弘,皇家的子弟(包括李继岌)都比不上他。要是放着他领军在外,一旦出事了,谁也制不了。
郭崇韬果然有火眼真睛,就差没算到自己出事在先了。
最后,郭崇韬建议找个事情把李嗣源办了,最起码也应该把他叫到洛阳来,卸掉军职,安排一个门卫的工作给他。
对于这个提议,李存勖并没有采纳,不是他完全信任李嗣源,只是北方的契丹天天闹,把李嗣源调回来,让你郭崇韬上,你肯去吗?
当然,虽然没有同意,但李存勖心里留了个神,时刻观察这位老将,看其思想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很快,李存勖就发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
有一次,李嗣源领着部队去打契丹,在经过魏州时,向魏州留守张宪借五百件铠甲。
张宪同志没有多想,不都是为了祖国的边防事业嘛,借点装备是应该的,于是在没有向李存勖汇报的情况下,私自打开武库,支付了五百付高档铠甲。
这一下犯错误了,因为这些装备是御用品。
李存勖大怒,严厉批评了张宪,并责令他到李嗣源的大营里把东西要回来。
马上,亲自,而且你这个月的薪水别领了。
五百副铠甲不值什么事,李存勖也不是在为难张宪,他只是要让李嗣源明白,这天下是大家打下来的,但归根到底是我的。就算你劳苦功高,也最好搞清楚状况。
别让我抓到你的小辫子!这是李存勖给老大哥的警告。
可惜,李嗣源没有及时体会到这个暗示,再一次犯了错。
上回的伤疤还疼着,李嗣源又上了一个表,请求将自己的儿子李从珂调到太原,原因也很充分,李嗣源有些家属在太原,父亲已经常年出差了,好歹让这个儿子能回到太原照顾照顾,最起码人家两夫妻挺年轻的,长期分居不利于社会和谐。
但实质上,这个一个并不和谐的提议。一般来讲,大将领兵在外,皇帝一方面希望他打胜仗,一边还提防着他倚仗兵权突然发难。为了让将军端正思想,精忠报国,一般就会将其家属控制。等你完成任务,一手交兵权,一手交老婆孩子。
于是,李嗣源这个请求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况且李嗣源同志最近刚就任成德节度使,驻守镇州,你再让自己的儿子进驻太原,这黄河以北,太行内外,还不全是你老李的了。
这些东西,我都想到了,李存勖没理由想不到,我都发火了,李存勖更是火冒三千尺。一顿怒斥之后,李从珂就别想回家了,李存勖大笔一挥,将他安排到石门镇守关防。石门镇在今天的山西大同境内,这个地方,现在煤多,以前跨境非法作业的契丹人比较多。
李从珂的职位从卫州刺史变成了突骑指挥使,统率人数达到三位数,大小算个营长。这下,别说照顾家属,能把自己照顾好,活着回来就要烧高香,感谢祖宗显灵。
命令下来以后,李嗣源才知道自己办错了事。
该退出了,再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去陪儿子李从珂喝西北风事小,被安排去陪干爹李克用喝酒才是大事。
以后,李嗣源多次提出自己年纪大了,还是让我回洛阳光荣退休吧。
经过数次申请,李嗣源终于获准回到洛阳,李存勖给他在显要地段安排了房子,没事上上朝,凑个人数,有空陪着打打猎。
李嗣源总算软着陆了。
显然,在放弃这门学问上,李嗣源要比郭崇韬更聪明一些,郭崇韬在这会,已经为自己争取了西征的总指挥名额。
但不得不说,李嗣源此时放弃兵权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这是一个在错误时间做出的正确决定。因为他回洛阳之后不到一个月,另一个人也来到了洛阳,那个人是朱友谦,紧接着,我们都知道,郭崇韬死在成都,朱友谦被杀死在洛阳城门之外。
但这关李嗣源什么事?
有关系的,据记载,李存勖先生在灭梁之后,一共颁发了三块免死铁券。一块给了郭崇韬,一块给了朱友谦,最后一个幸运儿正是李嗣源。就前两块的结局来看,铁券已经不是免死牌,更像一块地府单程旅游券。
很快,李嗣源的府上就来了一个客人。
这位不请自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日被王铁枪在德胜城打得屁滚尿流的书童将军朱友殷。朱书童不是来看老首长的,他算是李存勖的亲军体系,跟李嗣源素无交情。据记载,在当日德胜城事件之后,李嗣源还上了一道密表,要求追究朱友殷的失城之罪。
但朱友殷是带着笑脸进来的,而且还相当体贴,主动关心起老干部的业余生活,等这些场面话都说完之后,朱友殷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浑厚的男中音缓缓说了一句话。
朱守殷不是广播学院毕业的,也没有解说过动物世界之类的节目,这么刻意振荡声带是认为这样学话特有成熟老男人的范。史书的原话是这样写的:强作宿德之态,言语迟缓,自谓沉厚。
当然,声音虽然厚重,但内容并不厚道。
“令公功高振主,我看还是想办法回到藩镇去比较好啊。”
这大概是老同志该识点时务,早就离开京城为妙。
这真是老虎卧槽,猴子上山了,一个什么胜仗都没打过的朱友殷竟然敢叫李嗣源滚蛋。
朱友殷突然胆子比天大是原因,他是李存勖派来监视李嗣源的。这样看来,朱友殷还能主动打招呼示警,算有点爱心。
但李嗣源想了想就明白了,这孙子是来给爷爷下套来了。
这些天,洛阳山雨欲来风满楼,到处都是李存勖的密探,在打听谁家在哭郭崇韬。像李存勖的亲兄弟睦王李存乂因为是郭崇韬的女婿,又据说在某次宴会上为丈人说了两句抱怨话,就被抓了起来。
而且像朱友谦这样主动上京交代问题的都被干掉了。(行刑者正是朱守殷),更何况这时去跟李存勖提要回藩镇,这不明摆着心里有鬼吗?
于是,事情清楚了,因为朱守殷同志日夜操劳,在李嗣源家门口蹲守数日,却毫无所获,所以主动出击,引诱李嗣源自个跳火坑。
但朱书童毕竟是书童,书还是不够多,那里是社会大学一流毕业生李嗣源的对手。
听完朱书童的建议 ,李嗣源正色,气壮,朗声说道。
“我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是福是祸,有什么可避的。”
“我认命了。”
忽悠不成的朱守殷只好灰溜溜地跑掉了,但他不会就此罢休,因为编造罪状什么的,都是小人的必修课。
况且朱书童并不是一个人,太监,伶人们早就看李嗣源不顺眼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特殊时期。
这些人经过的不懈努力之后,却无奈地发现,撼郭崇韬易,撼李嗣源难。
李嗣源不像郭崇韬,郭大爷站是一棵松,头顶一根筋,不怕得罪人,不愿拉拢人(唯一一次拍刘玉娘马屁证明是败笔),算是如假包换的孤胆英雄,眼前一抹黑,勇往直前,直到摔下悬崖壮烈牺牲。
而李嗣源,是有朋友的。
他的朋友很多,最有力的一个是现任枢密使马绍宏马公公。
在这两年,李嗣源打契丹时,马公公是他的监军。监军这个东西素来不受欢迎,只要有点脾气的就会没事找找他们的碴,但李嗣源从来不欺负人家马公公。平时以礼相待,有事情也没忘请示这位其实什么都不懂的监军,领到赏赐什么的,更会给马公公留一份。
你要说在太原五虎将里,把马公公当一个健康人对待的,也就李嗣源了。这样的人,不交心做个朋友交谁去?
当然,我们也介绍过马绍宏,此人智商略低,而且也收黑钱,但他跟那些贪得无厌的太监们是有区别的,区别是其他太监收不到钱就要害人,而马公公收钱全靠自愿,来者不拒,收钱就办事,不来也不愠,绝不下黑手。
所以,马公公就算是死太监,也还算冒着点人气。
在得知同行群起攻击朋友李嗣源时,马公公以行业老大的身份打了招呼,又利用太原老人的身份,在李存勖那里说了好话。
在马公公的大力维持下,李嗣源的情势十分凶险,但总算保住了性命。
有命在,一切就有可能。很快,李嗣源就接到了平定魏州之乱的任务。
自从把李嗣源调回洛阳,李存勖就打算让这位老同志以门卫的身份给他站岗到死。可没想到,这个世界没有李嗣源好像玩不转。
百官纷纷上表,点明元行钦的档次太低,要等他成功,只怕得等到元兵南下。
这个事情还非李嗣源出马不可。
这里面,有马公公的大力推荐,就连张全义也表态,这个事情还是请李总管出马,趁早摆平。
李存勖决定听群众的,重新将李嗣源推上了战场,为了确保成功,他还将自己的亲军调配给李嗣源。
将位是你的,但兵是我的,就算你有什么想法,也成不了什么事。李存勖同志算盘打得很精。
但千防万防,心腹难防。李存勖已经犯下一个大错。
这些事情就是五代十国最常发生的事情,所以宋朝建国之后,就是重文轻武,打压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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