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史玉池先生孟鳞

——(清代黄宗羲明儒学案

  史孟鳞字际明,号玉池,常州宜兴人。万历癸未进士。官至太常寺少卿,三王并封旨下,先生作问答上奏。乙卯张差之变,请立皇太孙,诏降五级,调外任。先生师事泾阳,因一时之弊,故好谈工夫。夫求识本体,即是工夫,无工夫而言本体,只是想像卜度而已,非真本体也。即谓先生之言,是谈本体可也。阳明言无善无恶心之体,先生作性善说闢之。夫无善无恶心之体,原与性无善无不善之意不同,性以理言,理无不善,安得云无?心以气言,气之动有善有不善,而当其藏体于寂之时,独知湛然而已,安得谓之有善有恶乎?其时杨晋菴颇得其解,移书先生,谓错会阳明之意是也。独怪阳明门下解之者,曰“无善无恶斯为至善”,亦竟以无善无恶属之于性,真索解人而不得矣。

  论学

  今时讲学,主教者率以当下指点学人,此是最亲切语。及叩其所以,却说饥来吃饭、困来眠,都是自自然然的,全不费工夫,学人遂欣然以为有得见。学者用工夫,便说多了,本体原不如此,却一味任其自然,任情从欲去了,是当下反是陷人的深坑。不知本体工夫分不开的,有本体自有工夫,无工夫即无本体。试看樊迟问仁,是向夫子求本体,夫子却教他做工夫。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凡是人於日用间,那个离得居处、执事、与人境界?第居处时,易於宽舒纵肆,若任其自然,都只是四肢安逸便了。即此四肢安逸,心都放逸了,那讨得仁来?一恭了,则胸中惺然不昧,一身之四肢、百骸,血脉都流贯了吾心,自然安安顿顿,全没有放逸的病痛。这不是仁是恭,却是居处的当下。执事时,易於畏难苟安,若任其自然,都只是苟且忽略便了,即此苟且忽略,心都杂乱了,那讨得仁来?一敬了,则胸中主一无适,万事之始终条理,神理都贯彻了吾心,自然停停当当,全没有杂乱的病痛。这不是仁是敬,却是执事的当下。与人时,易生形骸尔我,若任其自然,都只是瞒人昧己去了,即此瞒人昧己,心都诈伪了,那讨得仁来?一忠了,则胸中万物一体,人己的肝胆肺肠、精神都沦洽了吾心,自然无阻无碍,全没有诈伪的病痛。这不是仁是忠,却是与人的当下。故统体是仁,居处时便恭,执事时便敬,与人时便忠,此本体即工夫。夫学者求仁,居处而恭,仁就在居处了;执事而敬,仁就在执事了;与人而忠,仁就在与人了,此工夫即本体。是仁与恭敬忠,原是一体,如何分得开?此方是真当下,方是真自然。若饥食困眠,禽兽都是这等的,以此为当下,却便同于禽兽,这不是陷人的深坑?且当下全要在关头上得力,今人当居常处顺时,也能恭敬自持,也能推诚相与,及到利害的关头,荣辱的关头,毁誉的关头,生死的关头,便都差了,则平常恭敬忠都是假的,却不是真工夫。不使真工夫,却没有真本体,没有真本体,却过不得关头。故夫子指点不处不去的仁体,却从富贵贫贱关头。孟子指点不受不屑的本心,却从得生失死关头。不处而不处之,不去而不去之,欲恶都不见了,此方是遇嘑尔蹴尔时当下。若习俗心肠掩过真心,欲富贵便处了,恶贫贱便去了,好生恶死、呼蹴之食,便食了,却叫不处不去,不受不屑,多了这心,此是当下否?此是自然否?故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造次颠沛必於是,舍生取义,杀身成仁,都是关头时的当下,故曰:“虽之夷、狄,不可弃也。”夷、狄地方,全是不恭不敬不忠地方,是关头尽处。此处不弃,则富贵贫贱、造次颠沛、威武死生时候,决不走作了,才是真工夫,才是真本体,才是真自然,才是真当下。其实不异那饥食困眠,然那饥食困眠的自然处,到此多用不着了,如何当下得来?往李卓吾讲心学于白门,全以当下自然指点后学,说箇个人都是见见成成的圣人,才学便多了。闻有忠节孝义之人,却云都是做出来的,本体原无此忠节孝义。学人喜其便利,趋之若狂,不知误了多少人。后至春明门外,被人论了,才去拿他,便手忙脚乱,没奈何,却一刀自刎。此是弑身成仁否?此是舍生取义否?此是恁的自然?恁的当下?恁的见见成成圣人?自家且如此,何况学人!故当下本是学人下手亲切工夫,错认了却是陷入深坑,不可不猛省也。

  言心学者,率以何思何虑为悟境。盖以孩提知能,不学不虑,圣人中得,不思不勉。一落思虑,便非本体,岂不是彻上语?不知人心有见成的良知,天下无见成的圣人。圣人中得,原是孩提爱敬,孩提知能,到不得圣人中得。故孩提知能,譬如矿金,圣人中得,譬如精金,这精金何尝有分毫加于矿金之初?那矿金要到那精金,须用许多淘洗锻炼工夫,不然脱不得泥沙土石。故不思不勉,只说个见成圣人,非所为圣人也。

  问:“告子之‘勿求’,亦有根欤?”曰:“有,外义故也。夫义与气一流而出,求气即集义也。告子外视乎义,夫且以义为障矣,何求焉?”

  理气合而为心,孟子以义为心,集义而气自充,气充而心自慊,则心以自慊而不动。告子第以气为心,而离义以守气,则定气所以定心,心亦以能定而不动。夫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天下有性外之气乎?故浩然之气,即吾心之道义,不可得而二之也。吾身体充之气,即塞天地之气,亦不可得而二之也。故行有不得之心,告子不能异孟子焉,天命之性也。孟子直以养之,则不愧不怍之真,即高明博厚之体,而体充之气,浩然塞天地之气矣。告子逆而制之,固不以蹶趋之气动心,亦不以道义之气慊心,则气非塞天地之气,而充体之气矣。故告子守在气者也,孟子守在义者也。孟子之於义,根心而生,是以心之为主者也。告子之於义,缘物而见,是以物为主者也。义无内外,缘物以为义,则内外分为两截,义自义,心自心,始犹觉其遗用而得体,究则并其体而忘之矣。譬之水然,孟子之心若清水之常流,而告子之心则止水之能清耳。始而澄之,止水之清易,而流水之清难,至於后,而流水之清者常清,止水之清者臭败矣。

  释氏“不思善,不思恶,是汝本来面目”,则告子性无善、外义之根宗也。其曰“心生心死,心死心生,死心之法”,则告子之勿求也。其曰“一超直入如来地,超入之顿”,则告子之助长也。

  问“格物”。曰:“各人真实用功便是。”

  宋之道学在节义之中,今之道学在节义之外。

  天下有君子有小人,君子在位,其不能容小人宜也,至於并常人而亦不能容焉,彼且退而附于小人,而君子穷矣;小人在位,其不能容君子宜也,至于并常人而亦不能容焉,彼且退而附于君子,而小人穷矣。

  古人以心为严师,又以师心自用为大戒,於此参得分明,当有会处。

《明儒学案》
明儒学案《明儒学案》是一部系统总结和记述明代传统学术思想发展演变及其流派的学术史著作。全书一共62卷。《明儒学案》以王守仁心学发端发展为主线,首篇《师说》提纲挈领全书。全书一共记载了有明一代210位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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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羲】简介

阅读天一阁藏书
  明兵部右侍郎范钦辞官回宁波故里后,于宅东建造藏书楼,藏书达7万余卷,命名为“天一阁”。范钦后代为防止藏书失散,议定藏书由子孙共同管理,阁门和书橱钥匙分房掌管,非各房齐集,任何人不得擅开。


  由于黄宗羲的道德、文章、学识、气节在当时普遍受到人们的敬佩,因而得到了范氏各房的同意,应允他于清代康熙十二年登上了天一阁。黄宗羲不仅阅读了天一阁的全部藏书,奠定了他的学术基础,还为天一阁藏书整理编目作出了贡献。[18] 大门两旁对联是钟鼎文:“天一遗形源长垂远,南雷深意藏久尤难”,黄宗羲号南雷,他曾赏叹“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矣”。


藏书大家
  黄宗羲学问渊博,来自于他的丰厚藏书。他嗜好藏书,喜抄书、借书。读遍家中所有藏书,仍嫌不足,借抄于范钦“天一阁”、曹溶“倦圃”、徐乾学“传是楼”、钱谦益“绛云楼”、祁氏“澹生堂”、钮氏“世学楼”等藏书楼之书。每出走回归,常带一书童携书同返,访求足迹几乎遍及大江以南所有著名藏书家。后来祁氏“澹生堂”藏书散出,精华亦大半归于他。并与许元溥、刘城约为抄书社,世所罕见之书,多赖以得传。建书楼“续抄堂”于南雷,思承东发(即南宋学者黄震)之绪。藏书目的在于系统收集明代资料,提倡藏书在于致用,反对只藏不用、视为珍玩的鉴赏家。告诫学者:“当以书明心,勿玩物丧志也”。历几十年辛勤收集和整理勘校,藏书达7万卷之多。未及编目,即遭大水;因年事已高,死后不几年又遭大火,失去大半。经再传弟子郑性整理后,仅得3万卷,入藏于“二老阁”。他收集史料的方法,也影响了同代的学者如全祖望、厉鹗等人,对清代文化、学术的发展有一定影响。他撰写的《天一阁藏书记》《传是楼藏书记》等,是研究明清私人藏书文化的重要史料,也是他藏书思想的核心文献。藏书印有“余姚黄氏书库藏书印”、“黄宗羲印”等。


锥刺许显纯
  黄宗羲自云其一生有三变:“初锢之为党人,继指之为游侠,终厕之于儒林。”黄宗羲生长于书香小康之家。父亲黄尊素为明万历四十四年进士(1616),明熹宗时的御史,东林名士,因弹劾阉党魏忠贤被害。年仅十九岁的黄宗羲,袖藏铁锥,孤身赴京为父讼冤。当时,崇祯即位,阉党失势,黄宗羲在刑部大堂当场锥刺魏忠贤死党许显纯等,当众痛击崔应元,拔其须归祭父灵,颇为震动,人称“姚江黄孝子”,崇祯帝叹称为“忠臣孤子”。


骡马驮书
  顾炎武(字亭林)从小到老手都没放下过书,出门就随身带一骡二马驮书。有时候到了边塞亭障,就找老兵到路边的小酒店一起畅饮,询问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地理。如果和自己知道的不同就翻书详细地订正,一定到没有任何疑惑的程度为止。坐在马上空闲的时候,就跨着马鞍默默背诵四书五经等经典和对它们的注释文。即使遇到亲朋好友就像不认识一样,有时候因此掉到山谷中,也不后悔。认真仔细到这个程度,他的学问也应当博大精深,没有能与他相比的。

李玉安 黄正雨.中国藏书家通典:中国国际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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