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正曹月川先生端

——(清代黄宗羲明儒学案

  曹端字正夫,号月川,河南之渑池人。自幼不妄言动。年十七,读《五经》皆遍,师事宜阳马子才、太原彭宗古,远有端绪。永乐戊子举於乡,明年登乙榜第一,授山西霍州学正,历九年,丁忧庐墓。壬寅起补蒲州。洪熙乙巳考绩,两学诸生皆上章请复任霍州,上遂许之。又历十年。宣德甲寅六月朔之明日,卒於霍州,年五十九。

  初,先生得元人谢应芳《辨惑编》,心悦而好之,故於轮回、祸福、巫觋、风水时日世俗通行之说,毅然不为所动。父敬祖为善於乡,而勤行佛、老之善以为善。先生朝夕以圣贤崇正闢邪之论讽於左右,父亦感悟乐闻。先生条其人伦日用之事可见之施行者,为《夜行烛》一书,言人处流俗中,如夜行,视此则烛引之於前矣。里中有斋醮,力不能止,则上书乡先生,请勿赴。又上书邑令,请毁淫祠,令以属之先生,毁者百余,惟存夏禹、雷公二庙,四时祈报,则设社穀坛。邢端修五岳庙,先生言其非礼;同僚肃拜梓潼神,先生以为谄。僚曰:“斯文宗主也。”先生曰:“梓潼主斯文,孔子更主何事?”门人有赴汉寿亭社会者,先生愍痛以折之。诸生有丧,则命知礼者相之,有欲用浮屠者,先生曰:“浮屠之教,拯其父母出於地狱,是不以亲为君子,而为积恶有罪之小人也。其待亲不亦刻薄乎?”其人曰:“举世皆然,否则讪笑随之。”先生曰:“一乡溺於流俗,是不读书的人,子读儒书,明儒礼,不以违礼为非,而以违俗为非,仍然是不读书人也。”每有修造,不择时日,或以太岁土旺为言,先生明其谬妄,时人从而化之。霍州樵者拾金钗以还其主,人以为异,樵曰:“第不欲愧曹郡博耳。”高文质往观剧,中途而返,曰:“此行岂可使曹先生知也。”先生以力行为主,守之甚确,一事不容假借,然非徒事於外者,盖立基於敬,体騐於无欲,其言事事都於心上做工夫,是入孔门底大路。诚哉,所谓有本之学也。其辨太极,“朱子谓理之乘气,犹人之乘马,马之一出一入,而人亦与之一出一入。若然,则人为死人,而不足以为万物之灵;理为死理,而不足以为万物之原。今使活人骑马,则其出入行止疾徐,亦由乎人驭之如何耳,活理亦然。”先生之辨,虽为明晰,然详以理驭气,仍为二之。气必待驭於理,则气为死物,抑知理气之名,由人而造,自其浮沉升降者而言,则谓之气;自其浮沉升降不失其则者而言,则谓之理。盖一物而两名,非两物而一体也。薛文清有日光飞鸟之喻,一时之言理气者,大略相同尔。

  语录

  人之所以可与天地参为三才者,惟在此心,非是躯壳中一块血气。(心者神也,神无方所,视听言动,一切感应皆是。)

  事事都於心上做工夫,是入孔门底大路。(看此语,便见先生之学。)

  事心之学,须在萌上着力。(所谓萌,即《易》之几,《学》《庸》之独也。)

  学欲至乎圣人之道,须从太极上立根脚。(与学圣之事主於一心参看。)

  天地间凡有形象声气方所者,皆不甚大,惟理则无形象之可见,无声气之可闻,无方所之可指,而实充塞天地,贯彻古今,大孰加焉!故周子言无极而太极。

  做人须向志士、勇士、不忘上参取,若识得此意,便得此心,则自无入不自得。

  人要为圣贤,须是猛起,如服瞑眩之药,以黜深痼之疾,真是不可悠悠。

  学者须要置身在法度之中,一毫不可放肆,故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先生为学严密如此。)

  吾辈做事,件件不离一敬字,自无大差失。

  一诚足以消万伪,一敬足以敌千邪,所谓先立乎其大者,莫切於此。

  非礼勿视,则心自静。

  学者须要识得静字分晓,不是不动便是静,不妄动方是静,故曰“无欲而静”。到此地位,静固静也,动亦静也。(静字看得精极。)

  天理存亡,只在一息之间。(其严乎,先生存养之密可见。)

  生死路头,惟在顺理与从欲。

  能真知义理之味无穷,则穷达自不足以动念。

  圣人之心,一天地生物之心,天地之心,无一物不欲其生,圣人之心,无一人不欲其善。

  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只是这忧勤惕励之心,须臾毫忽,不敢自逸。理无定在,惟勤则常存,心本活物,惟勤则不死。常人不能忧勤惕励,故人欲肆而天理亡,身虽存而心已死,岂不大可哀哉!(勤之一字,是千古作圣的单方。)

  人之为学,须是务实,乃能有进,若这里工夫欠了分毫,定是要透过那里不得。

  学圣希贤,惟在存诚,则五常百行,皆自然无不备也。无欲便觉自在。(惟无欲者可作此语。)

  人只为有欲,此心便千头万绪,做事便有始无终,小事尚不能成,况可学圣人耶?(语极的确。)

  受道者以虚心为本,有所挟,则私意先横於中,而不能入矣。

  人能於天命顺而不咈,受而不拒,便是处死生富贵之要。

  直者生之道,循理而行,虽命之所遭有不齐,而莫非生道。(见得极透。)

  得一善,逞一善,得一能,逞一能,是谓道听涂说。

  今人轻易言语,是他此心不在,奔驰四出了。学者当自谨言语,以操存此心。

  修身见於世,盖实之不可掩者,非君子愿乎其外,而欲以自见也。

  人性本善,而感动处有中节、不中节之分,其中节者为善,不中节者为恶。(知学则知中节,而动无不善。)

  道无形体可见,而圣人一身,浑然此道,故无形体之道,皆圣人身上形见出来。(人皆有之,第日用不知,不自作主宰耳,非道远人也。)

  为仁之功,用力特在勿与不勿之间而已。自是而反,则为天理;自是而流,则为人欲;自是克念,则为圣;自是罔念,则为狂。特毫忽之间,学者不可不谨。

  孔、颜之乐者仁也,非是乐这仁,仁中自有其乐耳。且孔子安仁而乐在其中,颜子不违仁而不改其乐。安仁者,天然自有之仁,而乐在其中者,天然自有之乐也。不违仁者,守之之仁,而不改其乐者,守之之乐也。《语》曰“仁者不忧”,不忧非乐而何?周、程、朱子不直说破,欲学者自得之。

  人能恭敬,则心便开明。

  学到不怨不尤处,胸中多少洒落明莹,真如光风霁月,无一点私累。

  《六经》、《四书》圣人之糟粕也,始当靠之以寻道,终当弃之以寻真。(道真我所固有者,先生此言,欲毋专泥书册耳。)

  古人,文人自是文人,诗人自是诗人,儒者自是儒者,今人欲兼之,是以不能工也。贤辈文无求奇,诗无求巧,以奇巧而为诗文,则必穿凿谬妄,而有不得其实者多矣。不若平实简淡为可尚也。(见先生应感之实可法。)

  人心本自虚灵知觉,但事物才触,即动而应物,无踪迹可寻捉处。

  《太极图说述解序》略云:孔子而后,论太极者皆以气言,老子道生一,而后乃生二,庄子师之,曰“道在太极之先”,曰一,曰太极,皆指作天地人三者,气形已具,而混沦未判之名。道为一之母,在太极之先,而不知道即太极,太极即道。以通行而言,则曰道;以致极而言,则曰极;以不杂而言,则曰一。夫岂有二耶?列子混沦之云,《汉志》含三为一之说,所指皆同。微周子启千载不传之秘,则孰知太极之为理而非气也哉?且理,语不能显,默不能隐,固非图之可形,说之可状,只心会之何如耳。二程得周子之图之说,而终身不以示人,非秘之,无可传之人也。是后有增周子首句曰:“自无极而为太极”,则亦老、庄之流。有谓太极上不当加无极二字者,则又不知周子“理不离乎阴阳,不杂乎阴阳”之旨矣。亦惟朱子克究厥旨,遂尊以为经而註解之,真至当归一之说也。至於《语录》,或出讲究未定之前,或出应答仓卒之际,百得之中不无一失,非朱子之成书也。近世儒者多不之讲,间有讲焉,非舍朱说而用他说,则信《语录》而疑《註解》,所谓弃良玉而取顽石,掇碎铁而掷成器,良可惜也。(《太极图》先生生平所最得力者。)

  《太极图说辨戾》文略云:周子谓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则阴阳之生,由乎太极之动静。而朱子之解极明备矣,其曰“有太极,则一动一静而两仪分,有阴阳,则一变一合而五行具”,尤不异焉。又观《语录》,却谓“太极不自会动静,乘阴阳之动静而动静耳”。遂谓“理之乘气,犹人之乘马,马之一出一入,而人亦与之一出一入”,以喻气之一动一静,而理亦与之一动一静。若然,则人为死人,而不足以为万物之灵;理为死理,而不足以为万物之原。理何足尚,而人何足贵哉?今使活人骑马,则其出入行止疾徐,一由乎人驭之如何尔,活理亦然。不之察者,信此则疑彼矣,信彼则疑此矣,经年累岁,无所折衷,故为《辨戾》,以告夫同志君子!

《明儒学案》
明儒学案《明儒学案》是一部系统总结和记述明代传统学术思想发展演变及其流派的学术史著作。全书一共62卷。《明儒学案》以王守仁心学发端发展为主线,首篇《师说》提纲挈领全书。全书一共记载了有明一代210位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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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羲】简介

阅读天一阁藏书
  明兵部右侍郎范钦辞官回宁波故里后,于宅东建造藏书楼,藏书达7万余卷,命名为“天一阁”。范钦后代为防止藏书失散,议定藏书由子孙共同管理,阁门和书橱钥匙分房掌管,非各房齐集,任何人不得擅开。


  由于黄宗羲的道德、文章、学识、气节在当时普遍受到人们的敬佩,因而得到了范氏各房的同意,应允他于清代康熙十二年登上了天一阁。黄宗羲不仅阅读了天一阁的全部藏书,奠定了他的学术基础,还为天一阁藏书整理编目作出了贡献。[18] 大门两旁对联是钟鼎文:“天一遗形源长垂远,南雷深意藏久尤难”,黄宗羲号南雷,他曾赏叹“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矣”。


藏书大家
  黄宗羲学问渊博,来自于他的丰厚藏书。他嗜好藏书,喜抄书、借书。读遍家中所有藏书,仍嫌不足,借抄于范钦“天一阁”、曹溶“倦圃”、徐乾学“传是楼”、钱谦益“绛云楼”、祁氏“澹生堂”、钮氏“世学楼”等藏书楼之书。每出走回归,常带一书童携书同返,访求足迹几乎遍及大江以南所有著名藏书家。后来祁氏“澹生堂”藏书散出,精华亦大半归于他。并与许元溥、刘城约为抄书社,世所罕见之书,多赖以得传。建书楼“续抄堂”于南雷,思承东发(即南宋学者黄震)之绪。藏书目的在于系统收集明代资料,提倡藏书在于致用,反对只藏不用、视为珍玩的鉴赏家。告诫学者:“当以书明心,勿玩物丧志也”。历几十年辛勤收集和整理勘校,藏书达7万卷之多。未及编目,即遭大水;因年事已高,死后不几年又遭大火,失去大半。经再传弟子郑性整理后,仅得3万卷,入藏于“二老阁”。他收集史料的方法,也影响了同代的学者如全祖望、厉鹗等人,对清代文化、学术的发展有一定影响。他撰写的《天一阁藏书记》《传是楼藏书记》等,是研究明清私人藏书文化的重要史料,也是他藏书思想的核心文献。藏书印有“余姚黄氏书库藏书印”、“黄宗羲印”等。


锥刺许显纯
  黄宗羲自云其一生有三变:“初锢之为党人,继指之为游侠,终厕之于儒林。”黄宗羲生长于书香小康之家。父亲黄尊素为明万历四十四年进士(1616),明熹宗时的御史,东林名士,因弹劾阉党魏忠贤被害。年仅十九岁的黄宗羲,袖藏铁锥,孤身赴京为父讼冤。当时,崇祯即位,阉党失势,黄宗羲在刑部大堂当场锥刺魏忠贤死党许显纯等,当众痛击崔应元,拔其须归祭父灵,颇为震动,人称“姚江黄孝子”,崇祯帝叹称为“忠臣孤子”。


骡马驮书
  顾炎武(字亭林)从小到老手都没放下过书,出门就随身带一骡二马驮书。有时候到了边塞亭障,就找老兵到路边的小酒店一起畅饮,询问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地理。如果和自己知道的不同就翻书详细地订正,一定到没有任何疑惑的程度为止。坐在马上空闲的时候,就跨着马鞍默默背诵四书五经等经典和对它们的注释文。即使遇到亲朋好友就像不认识一样,有时候因此掉到山谷中,也不后悔。认真仔细到这个程度,他的学问也应当博大精深,没有能与他相比的。

李玉安 黄正雨.中国藏书家通典:中国国际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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