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定王顺渠先生道

——(清代黄宗羲明儒学案

  王道字纯甫,号顺渠,山东之武城人。正德辛未进士,选庶吉士。山东盗起,欲奉祖母避地江南,疏改应天教授,召为吏部主事,历考功文选郎中。大学士方献夫荐其学行淳正,可任宫僚,擢春坊左谕德,引疾辞归。嘉靖十二年起南京祭酒,明年回籍。二十五年起南太常寺卿,寻陞南户部右侍郎,改礼部,掌国子监事,又改吏部而卒。赠礼部尚书,谥文定。

  先生所论理气心性,无不谛当。又论人物之别,皆不锢於先儒之成说,其识见之高明可知。但以孟子执情为性,不足以服诸子。孟子指出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即性也。舍情何从见性?情与性不可离,犹理气之合一也。情者,一气之流行也,流行而必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善,无残忍刻薄之夹带,是性也。故《易》曰:“利贞者,性情也。”先生言情之善,原从性之善而来,但情之善可迁,而性之善不可迁。不知情之迁,迁於外物耳,当其无物之时而发之,何尝不仍是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乎?其不迁也明矣。今必欲於四端之前,求其不可知、不容说者以为性,无乃复锢於成说乎?先生初学於阳明,阳明以心学语之,故先生从事心体,远有端绪。其后因众说之淆乱,遂疑而不信。所疑者大端有二,谓致知之说,局於方寸;学问思辨之功,一切弃却。夫阳明之所以致知者,由学问思辨以致之,其万死一问思辨也。先生既知心体之大,而以事心者为局心,其亦自相矛盾乎?谓良知是情之动,於本然之体,已落第二义。夫阳明之所谓良知,不曰未发之中乎?以念头起处,辨其善恶者,此在门弟子之失,而以加之阳明,不受也。先生又从学甘泉,其学亦非师门之旨,今姑附於甘泉之下。

  文录

  或问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理气之别何居?”曰:“奚别之有哉?盈天地间,本一气而已矣。方其混沦而未判也,名之曰太极。迨夫酝酿既久,升降始分,动而发用者谓之阳,静而收敛者谓之阴,流行往来而不已,即谓之道。因道之脉胳分明而不紊也,则谓之理。数者名虽不同,本一气而已矣。”

  “理气不杂不离之说非歟?”曰:“非也。黑白相入曰杂,彼己相判曰离,二也。气之脉胳分明而不紊者曰理,其为物不二也。杂与离,不可得而言矣。”(《天道说》)

  “人物之生,孰形之?”曰:“气为之形。”“孰性之?”曰:“气为之性。”曰:“气为之性也,理何居耶?”曰:“理即气也,而以为有二乎哉?天地之气,一阴一阳而已。阴阳之形而上者,谓之道,而人物受之以正其性。阴阳之形而下者,谓之器,而人物分之以范其形。道不离於器,而性即具於形,本一气而已矣,岂外此更有所谓理,而与气为偶者耶?”“然则人物之别,何如?”曰:“阴阳也者,运而造化者也。运则不齐,不齐则通塞偏正生焉,通而正者造人,塞而偏者造物。”“人生皆善,而有知愚贤不肖之不同,何也?”曰:“天地之气,絪縕停滀,流行推荡,大而一世之否泰,小而一岁之灾祥,上而日月之薄蚀,下而山川之崩竭,皆生於运之不齐也。况人於天地间,以有涯之形囿有涯之气,而其资生资始之时,或适感天地偏阴偏阳,与夫阴阳之乖戾者。则其既生之后,通者有时而或塞,正者有时而或偏,偏有轻重,塞有厚薄,而知愚贤不肖之等分矣。”(《性说》)

  自南宋崇尚道学之后,其学未尝不行於上也,而卒不能收善治之效。未尝不传於下也,而卒不见成命世之才。由今观之,想望庆历、嘉祐之盛,韩、范、富、欧之风,邈乎不可觌矣。况等而上之乎?(《道学》)

  性善之善,不与恶对,与恶对者,情之善也。孟子执情以为性,故虽竭力道性善,终不足以服诸子之口。子由闢之是矣,但欠源头一句分明耳。盖情之善,原从性之善而来,但情之善可迁,而性之善不可迁,情之善有对,而性之善无对。今概以为无是无非,是以恶为亦出於性矣。殊欠分晓。(《性善之说》)

  为仁之本,是仁之本也。孟子以事亲从兄为仁义之实,意正如此。本者,根也,实亦根也。(《孝弟为仁之本》)

  朱子论性,千言万语,只是一意,大抵谓人与物所禀之理一般,但人之气清能推,而物之气浊不能推耳。敢以一言难之,麟凤龟龙,谓之四灵,其气之清明,视世之常人何如?然常人於四端五典,虽不能全,而亦不至尽废。四物虽灵,曷尝见有彷彿於人者哉?就此处观之,可见人与物之情,合下不同矣。故孟子闢告子以牛犬之性,与人不同,正与此处看得明白耳。(《性学》)

  圣人所示学问思辨之功,皆从发明此心,以恢复其广大高明之本体,所谓如切如磋也。而世儒乃欲以此穷尽天下之理,不知理者,吾心之准则,孟子所谓权度,心为甚者此也。心体苟明,则权度精切,而天下之长短轻重,应之而有余矣,岂待求之於外哉?(《为学》)

  所谓物者,指外物而言,即《乐记》“感於物而动,性之欲也”。所谓格者,以扞禦为义,主温公之说。(《格物》)

  “孟子后,千载无真儒”。宋儒有是言,余每读之戚然。姑就汉一代言之,董、贾兼文学政事之科,萧、曹、丙、魏,皆有政事之才,远在季路、冉有之上,而丙又入德行而不优。至於孔明,则兼四科而有之矣。黄叔度不言而化,如愚之流辈也。管幼安龙德而隐居於辽东,一年成邑。陈太丘、荀令君、郭有道、徐孺子皆德行科人,冉、闵之次也。其诸表表,难以悉数。三国人才尤盛,至晋及唐,代不乏人。今一举而空之曰“无真儒”,呜呼!悠悠千载,向谁晤语。

  宋自庆历以前,英贤彙出,当时治体,风俗人才,皆淳庞浑厚。於时程、朱未生也,亦曷尝如长夜,直待程、朱出而后明哉?

  孟子曰:“圣人先得我心之同然者,谓理也,义也。”是义理皆在於心矣。皆在於心而有二名,体用之谓也。今曰在物为义,处物为理,则是用由内出,而体全在外具矣。不知体既在外,用何自出哉?谓之义外之见也亦宜。(以上《批林国辅讲余答问》)

  天理平铺於人情物理之间,舜之所以为圣,不过明於庶物,察於人伦而已。所贵乎学问之功,正要在日用应酬人物处,观其会通。动中肯綮,如庖丁解牛,洞无凝滞,然后为得,少有扞格龃龉,即是学力未至,便当反己研求,务要推勘到底,使在我者无毫发之不尽,而后委外之通塞於所遇焉。(《答魏庄渠》)

  阳明先生致知之说,大略与孟子察识扩充四端之意相似而实不同。孟子见得道理平实广大,如论爱牛,便到制民常产,论好色好勇好货,便到古公、公刘、文、武之事。句句都是事实,所以气象宽裕,意味深长。阳明先生所见,固存省之一法,然便欲执此以尽。盖为学工夫大,《易》所谓“学问辨”,《中庸》所谓“学问思辨”,《论语》所谓“博文约礼”,“好古敏求”,“学《诗》学《礼》”,一切弃却,而曰“为学之道,耑求之心而已”,是几於执一而废百矣。

  若论道之本体,天大无外,心大亦无外,天地之用,皆我之用,浑然一理,何所分别?吾心体会尽天下之理,亦只是全复吾心之所固有而已。故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知性知天,却只在尽心焉得之,则心体之大可想而知矣。今乃欲以方寸之微,念虑之动,局而言之,不几於不知心乎?不知心而能尽心,不尽心而能知性知天,而曰“圣人之学,吾未之信也”。(以上《答朱守中》)

  次阳明咏良知

  若把良知当仲尼,太清却被片云迷。良知止是情之动,未动前头尚属疑。

  独知还是有知时,莫认独知即正知。寻到无知无物处,本来面目却为谁?

  本来面目却为谁?绝四宣尼定自知。学子欲寻绝四处,不先格物更何为?

  孟子良知即四端,乃情之发动处,其以孩提言,正赤子之心,而程子以为已发而未远於中者也。阳明指此以为圣人之本体,落第二义矣。

  格,扞格之义,禦之於外也。物,物交物之物,凡外物皆是也。格物,即孔子所谓克己,孟子所谓寡欲,周子所谓无欲也。格物以致知,犹刮垢以磨光也。物格知至,则垢尽而明见矣。

《明儒学案》
明儒学案《明儒学案》是一部系统总结和记述明代传统学术思想发展演变及其流派的学术史著作。全书一共62卷。《明儒学案》以王守仁心学发端发展为主线,首篇《师说》提纲挈领全书。全书一共记载了有明一代210位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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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羲】简介

阅读天一阁藏书
  明兵部右侍郎范钦辞官回宁波故里后,于宅东建造藏书楼,藏书达7万余卷,命名为“天一阁”。范钦后代为防止藏书失散,议定藏书由子孙共同管理,阁门和书橱钥匙分房掌管,非各房齐集,任何人不得擅开。


  由于黄宗羲的道德、文章、学识、气节在当时普遍受到人们的敬佩,因而得到了范氏各房的同意,应允他于清代康熙十二年登上了天一阁。黄宗羲不仅阅读了天一阁的全部藏书,奠定了他的学术基础,还为天一阁藏书整理编目作出了贡献。[18] 大门两旁对联是钟鼎文:“天一遗形源长垂远,南雷深意藏久尤难”,黄宗羲号南雷,他曾赏叹“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矣”。


藏书大家
  黄宗羲学问渊博,来自于他的丰厚藏书。他嗜好藏书,喜抄书、借书。读遍家中所有藏书,仍嫌不足,借抄于范钦“天一阁”、曹溶“倦圃”、徐乾学“传是楼”、钱谦益“绛云楼”、祁氏“澹生堂”、钮氏“世学楼”等藏书楼之书。每出走回归,常带一书童携书同返,访求足迹几乎遍及大江以南所有著名藏书家。后来祁氏“澹生堂”藏书散出,精华亦大半归于他。并与许元溥、刘城约为抄书社,世所罕见之书,多赖以得传。建书楼“续抄堂”于南雷,思承东发(即南宋学者黄震)之绪。藏书目的在于系统收集明代资料,提倡藏书在于致用,反对只藏不用、视为珍玩的鉴赏家。告诫学者:“当以书明心,勿玩物丧志也”。历几十年辛勤收集和整理勘校,藏书达7万卷之多。未及编目,即遭大水;因年事已高,死后不几年又遭大火,失去大半。经再传弟子郑性整理后,仅得3万卷,入藏于“二老阁”。他收集史料的方法,也影响了同代的学者如全祖望、厉鹗等人,对清代文化、学术的发展有一定影响。他撰写的《天一阁藏书记》《传是楼藏书记》等,是研究明清私人藏书文化的重要史料,也是他藏书思想的核心文献。藏书印有“余姚黄氏书库藏书印”、“黄宗羲印”等。


锥刺许显纯
  黄宗羲自云其一生有三变:“初锢之为党人,继指之为游侠,终厕之于儒林。”黄宗羲生长于书香小康之家。父亲黄尊素为明万历四十四年进士(1616),明熹宗时的御史,东林名士,因弹劾阉党魏忠贤被害。年仅十九岁的黄宗羲,袖藏铁锥,孤身赴京为父讼冤。当时,崇祯即位,阉党失势,黄宗羲在刑部大堂当场锥刺魏忠贤死党许显纯等,当众痛击崔应元,拔其须归祭父灵,颇为震动,人称“姚江黄孝子”,崇祯帝叹称为“忠臣孤子”。


骡马驮书
  顾炎武(字亭林)从小到老手都没放下过书,出门就随身带一骡二马驮书。有时候到了边塞亭障,就找老兵到路边的小酒店一起畅饮,询问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地理。如果和自己知道的不同就翻书详细地订正,一定到没有任何疑惑的程度为止。坐在马上空闲的时候,就跨着马鞍默默背诵四书五经等经典和对它们的注释文。即使遇到亲朋好友就像不认识一样,有时候因此掉到山谷中,也不后悔。认真仔细到这个程度,他的学问也应当博大精深,没有能与他相比的。

李玉安 黄正雨.中国藏书家通典:中国国际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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