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宋代范成大吴船录

  甲辰。发下坝。百里,至叙州宣化县。百二十里,至叙州,才亭午。叙,古戎州也。

  山谷谪居在小寺中,号大死庵。后人就作祠堂,并裒墨迹刻其中。方山谷谪居时,屡有锁江亭诗,今江上旧基,别作新亭,颇如法锁江者。

  旧戎州在对江平坡之上,与夷蛮杂处。马湖江自夷中出,合大江。夷自马湖舟行,必过旧州下,故联锁于江口,以防其出没。今徙州治于南岸,而锁江之名犹存,犹置锁中流,但拦税而已。

  旧州有《韦皋纪功碑》,巍然在荒榛中。对江诸夷皆重屋,林木蔚然,盛暑犹荷毡以观客舟之过江。

  两岸多荔子林。郡酝旧名“重碧”,取杜子美《戎州》诗“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之句。余谓“重”字不宜名酒,为更名“春碧”。印本“拈”或作“酤”,郡有碑本,乃作“粘”字。

  乙巳。发叙州。十五里,有南广江来合大江,通百二十里,至南溪县。四十五里,至泸州江安县。道中有滩,号张旗三滩。谓湍势奔急,张旗之顷,已过三滩也。百二十里,至泸州,方申时。

  大雨中不暇登眺。泸虽近年以为帅府,井邑草草,不成都会,亦以密迩夷蛮故也,然在汉已为江阳县矣。

  蜀中惟泸叙之城皆以屋盖之,极类广西。叙多颓圮,泸独全好,然犹不及桂林之壮。泸、叙对江即夷界。近城有渡泸亭,竟不知诸葛孔明的从何处渡。或云叙正对马湖江,马湖入诸夷路,当自彼渡也。

  丙午。泊泸州。登南定楼,为一郡佳处。前帅晁公武子止所作,下临内江。此水自资、简州来合大江。城上有来风亭,瞰二江合处,于纳凉最宜,梁介子辅所作。子辅盖得末疾于斯亭,竟以不起,亭名疑谶云。

  丁未。将解维,泸帅马骐德骏移具江亭。比散,风起,日亦昏,不可行。

  戊申。发泸州。百二十里,至合江县。对岸有庙曰登天王,相传为吕光庙。事苻坚,以破虏将军平蜀有功,后其子绍即天王位,登天之名或以此。舟人至县,皆上谒,以鱼为享,无即以鲊。又以鸠摩罗什从祀而享以饼饵。

  又有刘仙观,在对江安乐山。刘仙名珍,隋开皇时人。山中出天符木叶,上有篆文,如道士书符,人采以相赠遗。

  蜀中送客至嘉州归尽,独杨商卿父子、谭季壬德称三人送至此,逾千里矣。乃为留一宿以话别。

  己酉。发合江。二百四十里,至恭州江津县。二十里,过渔洞,宿泥培村。

  庚戌。发泥培。六十里,至恭州。自此入峡路。大抵自西川至东川,风土已不同,至峡路益陋矣。恭为州乃在一大磐石上,盛夏无水土气,毒热如炉炭燔灼,山水皆有瘴,而水气尤毒。人喜生瘿,妇人尤多。自此至秭归皆然。承平时谓之川峡,自不同年而语。军兴,置大帅司,始总名四川。然法令科条,犹称川峡。

  泊舟小憩报恩寺,热亦不可逃。生平不堪暑,未有如此日者。

  辛亥。发恭州。嘉陵江自利、阆、果、合等州来合大江。百四十里,至涪州乐温县。有张益德庙。大观中赐额雄威,韶兴中封忠显王。蒲氏墨旧出此县,大韶死久矣,其族人犹卖墨,不复能大佳,亦以贱价故也。

  七十里,至涪州排亭之前,波涛大汹,濆淖如屋,不可梢船。过州,入黔江泊。此江自黔州来合大江。大江怒涨,水色黄浊。黔江乃清泠如玻璃,其下悉是石底。自成都登舟,至此始见清江。涪虽不与蕃部杂居,旧亦夷,俗号为四人。四人者,谓华人、巴人及廪君与盘瓠之种也。

  自眉、嘉至此,皆产荔枝。唐以涪州任贡。杨太真所嗜,去州数里,有妃子园,然其品实不高。今天下荔枝,当以闽中为第一,闽中又以莆田陈家紫为最。川、广荔枝生时,固有厚味多液者,干之肉皆瘠,闽产则否。

  壬子。发涪州。过群猪滩,既险且长。水虽大涨,乱石犹森然。两傍他舟皆荡兀,惊怖号呼。

  百二十里,至忠州酆都县。去县三里,有平都山仙都道观,本朝更名景德。冒大暑往游,阪道数折,乃至峰顶。碑牒所传,前汉王方平、后汉阴长生皆在此山得道仙去。有阴君丹炉及两君祠堂皆存。祠堂唐李吉甫所作,壁亦有吉甫像。有晋、隋、唐三殿,制度率痹狭,不突兀,故能久存。壁皆当时所画,不能尽精,惟隋殿后壁十仙像为奇笔,丰臞妍怪,各各不同,非若近世绘仙圣者一切为靡曼之状也。晋殿内壁亦有溪女等像,可亚隋壁。殿前浴丹池,不甚甘凉。

  满山古柏大数围,转运司岁遣官点视。相传为阴君手种。余以成都孔明庙柏观之,彼止刘蜀时物,乃大此数倍。然段文昌《修观记》已云“峭壁千仞,下临沸波,老柏万栽,上荫峰顶”,段时已称老柏,或真阴君所植,直差瘦耳。阴君以炼丹济人为道业,其法犹传,知石泉军章森德茂家有阴丹甚奇,即阴君丹法也。

  观中唐以来留题碑刻以百数,暑甚不暇遍读。道家以冥狱所寓为酆都宫,羽流云此地或是。

  晚行数十里,至竹平宿。

  癸丑。发竹平。七十里,至忠州。有四贤阁,绘刘晏、陆贽、李吉甫、白居易像,皆尝谪此州者。又有荔枝楼,乐天所作。

  又行五十里,至万州武宁县。八十里,至万州。宿在江滨。邑里最为萧条,又不及恭、涪。蜀谚曰:“益、梓、利、夔最下,忠、涪、恭、万尤卑。”然溯江入蜀者,至此即舍舟而徒,不两旬可至成都,舟行即须十旬。

  甲寅。早游西山。万有西山及岑公洞,皆可游。岑叟事见严挺之碑,隋末避地得道。洞隔涨江,不暇往。

  西山之麓登阪,及山半,得平地,有泉溢为小湖,作亭堂其上,荷芰充满,四山紫翠环之,亦佳处也。山谷题字极称许之。湖上有烟霏阁,取题中语也。

  食顷回,解舟。六十里,至开江口。水自开、达州来合大江。四十里,至下岩。沿江石壁下,忽嵌空为大石屋,即石壁凿为像设,前有瑞光阁,阁上石岩如檐,覆之水帘,落岩下排溜阁前,此景甚奇。然此水乃山顶田间灌溉之余,旱则涸矣。阁前有大荔枝两株,交柯蔽映。入蜀道,至此始见荔枝。

  岩壁刻字尤多,坡、谷皆有之。坡书殊不类,非其亲迹。寺屋尤弊坏。昔有刘道者创之,刘死,凿岩壁以藏骨,今有石室处可辨也。

  四十里,至云安军。又十余里,风作水涌,泊舟宿。

  乙卯。过午,风稍息,遂行。百四十里,至夔州。余前年入蜀,以重午至夔,鱼复方涨,八阵在水中,今来水更过之,六十四蕝不复得见,颇有遗恨。

  峡江水性大恶,饮辄生瘿,妇人尤多。前过此时,婢子辈汲江而饮,数日后发热,一再宿,项领肿起,十余人悉然。至西川月余,方渐消散。守、倅乃日取水于卧龙山泉,去郡十许里,前此不知也。

  丙辰。泊夔州。早遣人视瞿唐水齐,仅能没滟滪之顶,盘涡散出其上,谓之滟滪撒发。人云如马尚不可下,况撒发耶!是夜,水忽骤涨,渰及排亭诸簟舍,亟遣人毁拆,终夜有声,及明走视,滟滪则已在五丈水下。或谓可以侥幸乘此入峡,而夔人犹难之。同行皆往瞿唐祀白帝,登三峡堂及游高斋,皆在关上。高斋虽未必是杜子美所赋,然下临滟滪,亦奇观也。

  丁巳。水长未已,辰、巳时,遂决解维。十五里,至瞿唐口,水平如席。独滟滪之顶,犹涡纹瀺灂,舟拂其上以过,摇橹者汗手死心,皆面无人色。盖天下至险之地,行路极危之时,傍观皆神惊,余已在舟中,一切付自然,不暇问,据胡牀坐招头处,任其荡兀。每一舟入峡数里,后舟方敢续发。水势怒急,恐猝相遇,不可解拆也。帅司遣卒执旗,次第立山之上,下一舟平安,则簸旗以招后船。旧图云:“滟滪大如幞,瞿唐不可触。滟滪大如马,瞿唐不可下。”此俗传“滟滪大如象,瞿唐不可上”,盖非是也。后人立石辩之,甚详。

  入峡百余步,南壁有泉,相传行人欲饮水,则叫呼曰人渴也,泉出岩罅,尽一杯而止。舟行速且难梢泊,不暇考也。

  峡中两岸,高岩峻壁,斧凿之痕皴皴然,而黑石滩最号险恶。两山束江骤起,水势不及平,两边高而中洼下,状如茶碾之槽,舟楫易以倾侧,谓之茶槽齐,万万不可行。余来,水势适平,免所谓茶槽者。又水大涨,渰没草木,谓之青草齐,则诸滩之上,水宽少浪,可以犯之而行。余之来,水未能尽漫草木,但名草根齐,法亦不可涉,然犯难以行,不可回首也。

  十五里,至大溪口。水稍阔,山亦差远,夔峡之险纾矣。

  七十里,至巫山县宿。县人云:“昨夕水大涨,滟滪恰在船底,故可下夔峡。至巫峡则不然,则须水退十丈乃可。”是夕,水骤退数丈,同行者皆有喜色。

  戊午。乘水退下巫峡,滩泷稠险,濆淖洄洑,其危又过夔峡。

  三十五里,至神女庙。庙前滩尤汹怒,十二峰俱在北岸,前后蔽亏,不能足其数。最东一峰尤奇绝,其顶分两歧,如双玉篸插半霄,最西一峰似之而差小。余峰皆郁嵂非常,但不如两峰之诡特。相传一峰之上,有文曰“巫”,不暇访寻。自县行半里,即入峡。时辰巳间,日未当午,峡间陡暗如昏暮,举头仅有天数尺耳。两壁皆是奇山,其可拟十二峰者甚多。烟云映发,应接不暇,如是者百余里,富哉其观山也。十二峰皆有名,不甚切,事不足录。

  神女庙乃在诸峰对岸小冈之上,所谓阳云台、高唐观,人云在来鹤峰上,亦未必是。神女之事,据宋玉赋云以讽襄王,其词亦止乎礼义,如“玉色頩以赪颜”、 “羌不可兮犯干”之语,可以概见。后世不察,一切以儿女子亵之。余尝作前后《巫山高》以辩。今庙中石刻引《墉城记》:瑶姬,西王母之女,称云华夫人,助禹驱鬼神,斩石疏波,有功见纪,今封妙用真人,庙额曰凝真观,从祀有白马将军,俗传所驱之神也。

  巫峡山最嘉处,不问阴晴,常多云气,映带飘拂,不可绘画,余两过其下,所见皆然。岂余经过时偶如此,抑其地固然?“行云”之语,亦有所据依耶?世传巫山图,皆非是;虽夔府官廨中所画亦不类。余令画史以小舠泛中流摹写,始得形似。今好事者所藏,举不若余图之真也。

  庙有驯鸦,客舟将来,则迓于数里之外,或直至县。下船过,亦送数里。人以饼饵掷空,鸦仰喙承取不失一。土人谓之神鸦,亦谓之迎船鸦。

  二十里,至东奔滩。高浪大涡,巨艑掀舞,不当一槁叶,或为涡所使,如磨之旋。三老挽招竿叫呼,力争以出涡。

  二十里,过归州巴东县,有寇忠愍公祠。县亭二柏,传为公手植。

  九十里,至归州。未至州数里,曰吒滩,其险又过东奔。土人云黄魔神所为也。连接城下大滩,曰人鲊瓮。很石横卧,据江十七八。从人船倾侧,水入篷窗,危不济。闻交代胡长文给事已至夷陵,欲陆行,舟车且参辰,义不可相避,泊秭归以须之。

  己未。泊归州。峡路州郡固皆荒凉,未有若归之甚者。满目皆茅茨,惟州宅虽有盖瓦,缘江负山,逼仄无平地。楚熊绎始封于此,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其后始大,奄有今荆湖数千里之广。

  州东五里,有清烈公祠,屈平庙也。秭归之名,俗传以屈平被放,其姊女媭先归,故以名,殆若戏论。好事者或书作此“姊归”字。

  倚郭秭归县,亦传为宋玉宅。杜子美诗云:“宋玉悲秋宅。”谓此县傍有酒垆,或为题作“宋玉东家”。

  属邑兴山县,王嫱生焉。今有昭君台、香溪,尚存。城南二里有明妃庙。余尝论归为州僻陋,为西蜀之最,而男子有屈、宋,女子有昭君。阀阅如此,政未易忽。

  庚申、辛酉。泊归州。归故尝隶湖北,近岁以地望形势正在峡中,乃以属夔,是矣。而财赋仍隶湖北,岁输止二万缗,而一州两属,罢于奔命,非是。当别拨此缗补湖北而并以归隶夔,始尽事理。

  壬戌。泊归州。水骤退十许丈,沿岸滩石森然,人鲊瓮石亦尽出。望昨夕系舟排亭,乃在半山间。移舟近东泊。从船迁徙稍缓,为暗石作触,水入船,几破败。

  癸亥。泊归州。假郡中小圃,挈孥累暂驻望洋轩。所谓圃者,崖上不能两亩,花竹萧然。有秭归、怀忠二小堂。前后山既高且近,堂堂廪廪,迫而临之,如欲覆压。

  甲子。泊归州。长文自峡山陆行,暮夜至归乡沱渡江,往渡头迓之。余前入蜀时,亦以江涨不可溯,自此路来,极天下之艰险。乃告峡州守管鉴、归州守叶默、倅熊浩及夔漕沈作砺,请略修治。先是过麻线堆下,人告余不须登山,有浮屠法宝于山脚刊木开路,尽避麻线之厄,县尉孙某作小记龛道傍石壁上。余感之,谓一道人独能办此,况以官司力耶?乃作《麻线堆诗》以遗四君。是时,余改成都路制置使,号令不及峡中,故以诗道之。继而四君皆相听许,以盐、米募村夫凿石治梯级,其不可施力者,则改从他涂。除治十六七,商旅遂以通行。新制使之来正赖此,然犹叹咤行路之难,特不见未修治以前耳。

  乙丑、丙寅。泊归州。

  丁卯。欲解船,而长文固留,复泊归州。

  八月戊辰,朔。发归州。两岸大石连延,蹲踞相望,顽很之态,不可状名。

  五里,入白狗峡。山特奇峭,峡左小溪入玉虚洞中,可容数百人。

  三十里,至新滩。此滩恶名豪三峡,汉、晋时,山再崩,塞江,所以后名新滩。石乱水汹,瞬息覆溺,上下欲脱免者,必盘博陆行,以虚舟过之。两岸多居民,号滩子,专以盘滩为业。余犯涨潦时来,水漫羡不复见滩,击楫飞度,人翻以为快。

  八十里,至黄牛峡。上有洺川庙,黄牛之神也,亦云助禹疏川者。庙背大峰,峻壁之上,有黄迹如牛,一黑迹如人牵之,云此其神也。庙门两石马,一马缺一耳,东坡所书欧阳公梦记及诗甚详。至今人以此马为有灵,甚严惮之。古语云:“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言其山岧峣,终日犹望见之。欧阳公诗中亦引用此语。然余顺流而下,回首即望断,“如故”之语,亦好事者之言耳。自此以往,峡山尤奇,江道转至黄牛山背,谓之假十二峰。过假十二峰之下,两岸悉是奇峰,不可数计,不可以图画摹写,亦不可以言语形容,超妙胜绝,殆有过巫阳处。欧阳公所以溯峡来游,正不为黄牛庙也。

  黄牛峡尽,则扇子峡。虾蟆碚在南壁半山,有石挺出,如大蟆,呿吻向江。泉出蟆背山窦中,漫流背上散下。蟆吻垂颐颔间如水帘以下于江,时水方涨,蟆去江面才丈余,闻水落时,下更有小矶承之。张又新《水品》亦录此泉。蜀士赴廷对,或挹取以为砚水,过此,则峡中滩尽矣。

  三十里,得南岸平地,曰平善坝。出峡舟至是皆檥泊,相庆如更生。舟师、篙工皆有犒赐,上下欢然。将吏以刺字通贺,不待至至喜亭也。舟将至平善坝,青天烈日中,忽大风急雨倾盆。食顷,至坝下,风定雨止,晴色如故,若江渍之神相送者。

  己巳。发平善坝。三十里,早食。时至峡州。登至喜亭。敝甚,不称坡翁之记。州宅有楚塞楼,山谷所名。古语曰:“荆门虎牙,楚之西塞。”夷陵即其地。自古以为重镇。三国时,又为吴之西陵。陆逊以为夷陵要害,国之关限。今吴、蜀共道此地,但为蕞尔荒垒耳。

  郡圃又有尔雅台,相传郭景纯注《尔雅》于此。台对一尖峰,曰郭道山,景纯所居也。

  夷陵县有欧阳公草堂一间,亦已圮坏。

  对江渡即登峡山,陆路之始也。向余入蜀时,以涨江不可溯,自此徒行,备尝艰厄。过渡有甘泉寺,山上有泉及姜诗妻庞氏祠,相传为涌泉跃鲤之地。傍近又有姜诗泉,此地之信否,未可决也。

  百四十里,至杨木寨,宿。向离蜀都至汉嘉,则江之两岸皆山矣。入夔州,则山忽陡高,无不摩云者。自嘉以来,东西三千里,南北绵亘,以入蕃夷之界,又莫知其几千里,不知其几千万峰,山之多且高大如此,然自出夷陵,至是回首西望,则杳然不复一点,惟苍烟落日,云平无际,有登高怀远之叹而已。

  庚午。发杨木寨。八十里,至江陵之枝江县。四十里,至松滋县。二百十里,至荆南之沙头,宿。沙头一名沙市。

  辛未。泊沙头。道大堤,入城谒诸官。

  壬申、癸酉。泊沙头。江陵帅辛弃疾幼安招游渚官。败荷剩水,虽有野意,而故时楼观,无一存者。后人作小堂,亦草草。旧对此有绛帐台,今在营寨中,无复遗迹。章华台在城外野寺,亦粗存梗概。询龙山落帽台,云在城北三十里,一小丘耳。息壤在子城南门外,旧记以为不可犯,畚锸所及,辄复如故,又能致雷雨。唐元和中,裴宙为牧,掘之六尺,得石楼如江陵城楼状。是岁,霖雨为灾。用方士说复埋之,一夕如故,旧传如此。近岁遇旱,则郡守设祭掘之,畚其土于傍,以俟报应。往往掘至石楼之檐,而雨作矣。则复以故土还覆之,不闻其壤之息也。然掘土而致雨,则辛幼安云:“亲验之而信。”

  甲戌。泊沙头。

  乙亥。移舟出大江,宿江渎庙前。

  丙子。发江渎庙。七十里,至公安县。登二圣寺。二圣之名,江湖间竞尚之,即在处佛寺门两金刚神也。此则迁之殿上。传记载发迹灵异,大略出于梦应。云是千佛数中最后者,一名娄至德,一名青叶髻。江岸喜隤,或时巨足迹印其处则隤止。

  百二十五里,至石首县对岸宿。县下石矶,不可泊舟。

  丁丑。发石首。百七十里,至鲁家洑。自此至鄂渚,有两途。一路遵大江,过岳阳及临湘、嘉鱼二县。岳阳通洞庭处,波浪连天,有风即不可行,故客舟多避之。一路自鲁家洑入沌。沌者,江傍支流,如海之,其广仅过运河,不畏风浪。两岸皆芦荻,时时有人家。但支港通诸小湖,故为盗区;客舟非结伴作气不可行。偶有鄂兵二百更戍,欲归过荆南,遂以舟载,使偕行。自鲁家洑避大江入沌,月明行三十里,宿。

  戊寅、己卯。皆早暮行沌中。

  庚辰。行过所谓百里荒者。皆湖滦茭芦,不复人迹,巨盗之所出没。月色如昼,将士甚武。彻夜鸣橹,弓弩上弦,击鼓钲以行,至晓不止。

  辛巳。晨出大江,午至鄂渚。泊鹦鹉洲前南布堤下。南市在城外,沿江数万家,廛闬甚盛,列肆如栉。酒垆楼栏尤壮丽,外郡未见其比。盖川、广、荆、襄、淮、浙贸迁之会,货物之至者无不售,且不问多少,一日可尽,其盛壮如此。

  监司帅守刘邦翰子宣而下,皆来相见邀饭,皆曰未敢定日。及欲移具舟次,余笑曰:“若定日则莫若中秋,张具则莫欲南楼。”众亦笑许。

  壬午。晚,遂集南楼。楼在州治前黄鹤山上。轮奂高寒,甲于湖外。下临南市,邑屋鳞差。岷江自西南斜抱郡城东下。天无纤云,月色奇甚。江面如练,空水吞吐。平生所遇中秋佳月,似此夕亦有数,况复修南楼故事,老子于此,兴复不浅也。

  向在桂林时,默数九年之间,九处见中秋,其间相去或万里,不胜漂泊之叹,尝作一赋以自广。及徙成都,两秋皆略见月。十二年间,十处见中秋。去年尝题数语于大慈楼上,今年又忽至此。通计十三年间,十一处见中秋,亦可以谓之游子。然余以病丐骸骨,傥恩旨垂允,自此归田园,带月荷锄,得遂此生矣。坐中亦作乐府一篇,俾鄂人传之。

  水调歌头

  细数十年事,十处过中秋。今年新梦忽到,黄鹤旧山头。老子个中不浅,此会天教重见,今古一南楼。星汉淡无色,玉镜独空浮。 敛秦烟,收楚雾,熨江流。关河离合南北,依旧照清愁。想见姮娥冷眼,应笑归来霜鬓,空敝黑貂裘。酾酒问蟾兔,肯去伴沧洲。

  所谓十一处见中秋,今略识于此。始自酉年计之,是年直东观,戌年檥船松江垂虹亭下,亥年泛阳羡罨画溪,子年守栝苍,丑年内宿玉堂,寅年使虏次睢阳,卯年自西掖出泊吴兴城外,辰年归石湖,巳午年帅桂林,未、申年帅成都,而今酉年客武昌也。

  癸未。泊鄂州南楼,月色如昨夜。

  甲申。泊鄂州。蜀兵远送者,封桩裹粮之具,至此当尽数贸易,非三日不可了,故为之留。

  统帅李川邀看新寨。鄂营昔皆茇舍,今始易以瓦屋,方毕四分之一。登压云亭,则前后尽见,周络井井,甚有条理。将司中又有雅歌、整暇二堂,皆面江山,登览超胜。

  乙酉、丙戌。泊鄂州。遣送兵之半归成都。

  丁亥。风作,不可行。

  戊子。早解维欲出,江风不已,至暮逾甚,又留一夕。土人云:“江上社前后,辄大风数日,谓之社风。上下水船悉不行。”果然。

  己丑。社风稍缓,解维小泊汉口。汉水自北岸出,清碧可鉴,合大江浊流,始不相入。行里许,则为江水所胜,浑而一色。凡水自两岸出于江者皆然。其行缓,故得澄莹。大江如激箭,万里奔流,不得不浊也。午后风息,通行。百八十里,至三江口,宿。三江之名所在多有,凡水参会处,皆称之。

  庚寅。发三江口。辰时过赤壁,泊黄州临皋亭下。赤壁,小赤土山也。未见所谓“乱石穿空”及“蒙茸”、“巉岩”之境,东坡词赋微夸焉。

  郡将招集东坡雪堂。郡东山垄重复,中有平地,四向皆有小冈环之。东坡卜居时,是亦有取于风水之说。前守鸠材欲作设厅,已而辍作雪堂,故稍宏壮。堂东小屋,榜曰东坡,堂前桥亭曰小桥,皆后人旁缘命之。对面高坡上,新作小亭曰高寒,姑取《水调》中语,非当时故实。然此亭正对东岸武昌数峰,亦登览不凡处。

  晚过竹楼,郡治后赤壁山上方丈一间耳。转至栖霞楼,面势正对落日,晖景既堕,晴霞亘天末,并染川流,醺黄酣紫,照映下上,盖日日如此,命名有旨也。楼之规制甚工,问其人,则曰故相秦申王生于临皋舟中,黄人作庆端堂于其处,近年撒而作栖霞云。

  黄冈岸下素号不可泊舟,行旅患之。余舟亦移泊一湾渚中。盖江为赤壁一矶所撄,流转甚驶,水纹有晕,散乱开合全如三峡。郡议欲开澳以归宿客舟,未决。

  辛卯。发黄州。四十里,过巴河。水清澈,自北岸入浊流如汉口。通行二百三十里,至桐木沟,宿。

  壬辰。发桐木沟。八十里,至马头,宿。

  癸巳。发马头。百二十五里,至江州。泊琵琶亭,前守曹训子序新作,通判吕胜己隶书,《琵琶行》刻石左方。

  甲午。泊江州,登庾楼,前临大江,后对康庐,背、面皆登临奇绝。又名山大川,悉萃此楼,他处不能兼有,此独擅之。庾元亮故事,本是武昌南楼,后人以元亮尝刺江州,故亦以庾名此楼。然景物则有南楼不逮者。楼下思白堂,正直庐山双剑峰。相传此名最不利,郡中每二百年辄有兵祸。父老久愿更名,而无定论。余欲取东西二林所在,名之双林。

  乙未。泊江州。早出南门,去城百里,至濂溪。溪水阔寻丈,漫流荒田中,潴为小湖。郡守潘慈明伯龙新作周先生祠堂及小亭于溪上。

  三十里,至太平兴国宫。在圣治峰下,左则香炉、石顶诸峰,右则狮子、莲花诸峰,面对蕲、黄诸山,形胜之地也。宫之尊神曰九天采访使者。唐开元中,见梦玄宗,作庙于此。南唐号升元府,本朝更宫名而加号使者曰应元保运。相传唐创庙时,林木皆浮出江上,命曰神运云。绍兴初,贼李成破江州,纵兵大掠,焚宫净尽,所存止外门数间。其后道士复修建,惟真君之殿差如法,余率因陋就寡。从屋在山下及涧之外者,今皆灌木生之,猝不可复矣。又道士辈各自开户牖,荒凉之象可掬。

  入山五里,至东林寺,晋惠远师道场也。自晋以来,为星居寺,数十年前始更十方,楼阁堂殿,奇巧巨丽,然皆非晋旧屋。虎溪涓涓一沟,不能五尺阔,远师送客,乃独不肯过此,过则林虎又为号鸣焉。白莲花亦不复种花,独远公与十八贤祠堂,犹榜曰莲社。山上五杉阁,晋杉也。近年为主僧所伐。阁后舍利塔,鸠摩罗什所携来以瘗者,其屋又南唐时所改作。独聪明泉如故,商仲堪与远公谈《易》处也。

  凡山之故物,如袈裟、麈扇,皆已不存。承平时独有晋安帝辇、佛驮耶舍革舄、谢灵运贝叶经,更李成乱,今皆亡去。成屯此寺,故与西林并,得不爇,而唐以来诸刻皆无恙。最可称者,李邕寺碑,开元十九年作。并张又新碑阴,大中十年作。李讷《兀兀禅师碑》,张庭倩书。颜鲁公题碑之两侧,略云:

  永泰丙午,真卿佐吉州。夏六月,次于东林。仰庐阜之炉峰,想远公之遗烈。升神运殿,礼僧伽衣。观生法师麈尾扇、谢灵运翻《涅槃经》、贝多梵夹,忻慕不足,聊寓刻于张、李二公耶舍禅师之碑侧。

  自鲁公题后,世因传此石为张李碑。又有柳公权《复寺碑》,大中十一年作,书法尤遒丽。又有李肇、蔡京、苗绅等碑,皆佳。

  远师塔,寺西数十步,晋杉存焉。出虎溪门,隔路有涧从东来,涧上峰如屏障,翠樾蒙密,绝似杭之灵隐之飞来峰下。余嘱主僧法才作亭,名曰过溪,呼山夫锄治作址,一夕毕。僧约以冬初可断手。自是东林增一胜处,而余于山中亦附晋、唐诸贤以不朽矣。

  寺东北隅有新作白乐天草堂。乐天元和十年为州司马,作堂香炉峰北遗爱寺南,往来游处焉。后与寺并废,今所作非元和故处也。

  远师塔西即西林寺,惠永师道场也。案:诸碑始于伪赵时竺昙现而成于惠永,规摹大略似东林而微小。此地旧名香谷,永先作此寺,远徙而为邻,号东林,至今称二林焉。主寺久不得人,廊庑缺坏,榛蔓生之,惟殿堂仅存。独余主院一僧,余入山时,亦藏逃不见。

  寺有《西林道场碑》,隋太常博士渤海欧阳询撰,大业十二年作,而不著书人姓名。笔意清润,微有肉,酷似虞永兴,然结字之体,则全是率更法。疑询在隋时作此体,入唐始加劲瘦刻削也。颜鲁公题其碑额之上,亦以永泰丙午岁游东林时来。大略谓缅怀远、现之遗烈,跻重阁,观张僧繇画佛像、梁武帝蹙绵绣锦囊,因题欧阳公撰永公碑阴。然其实乃题碑额之上,非碑阴也。碑阴别有大中时游人题名,笔法亦不凡。

  还,宿东林。

  丙申。离东林。饭太平宫前草市中。过清虚庵,在拨云峰下。晚,入城。

  庐山虽号九屏,然其实不甚深。山行皆绕大峰之足,远望只一独山也。然比他山为最高,云绕山腹则雨,云翳山顶则晴。俗云:“庐山戴帽,平地安灶。庐山系腰,平地安桥。”此语可与“滟滪如象,瞿唐莫上,滟滪如马,瞿唐莫下”为对。

  九月丁酉,朔。泊江州。风作,终日不行。

  戊戌。风小止。巳时发江州,回望庐山渐束而高,不复迤逦之状。过湖口,望大孤如道士冠立碧波万顷中,亦奇观也。

  九十里,至交石夹,宿。

  己亥。发交石夹。东望小孤如艾炷,午后过之。澎浪矶在其南。风起波作,又行食顷。通行八十里,泊滶背洲。欲拍马当,风甚不可前。江中有风,则白头浪作,便不可行。

  庚子。风未止。强移船数里,至马当对岸小港中泊。

  辛丑。风少缓,移舟五六里,风复作波斯夹。泊夹中,浪犹汹涌。

  壬寅。泊波斯夹。日暮,风息月明,欲行。船人哄云小龙见于岸侧。竞往观,则已夜。

  癸卯。发波斯夹,至皖口。北岸淮山相迎,绵延不绝。灊、皖、琅玡,云物缥缈,生平未曾着脚处也。南岸自牛矶、雁汊行几二百里,至长风沙下口,宿。

  甲辰。发长风沙。百里,午至池州池口。泊望淮亭,去城尚十余里。夜,大风。舟楫摇荡,通昔不寐。

  乙巳。泊池州。入城,登九华楼,作重九。风雨陡作,懒至齐山,望之数里间。一土山极庳小,上有翠微亭,特以杜牧之诗传耳。九华稍秀出,然不逮所闻。夜移舟出江,却入南湖口,泊非水亭。

  丙午。离池州。十数里风作,泊清溪口。

  丁未。泊清溪。九华所谓九峰者,至此始见之。

  戊申。发清溪。泊长风沙。

  己酉。发长风沙。入夹行。晚,泊太平州。

  庚戌。登凌歊台。台宋武帝所作,为登临。往迹更兵烬,重修草草,道径亦芜莽不治,塔寺亦萧索。

  辛亥。发太平州。

  壬子。至建康府。泊赏心亭下。

  癸丑。集玉麟堂。

  甲寅、乙卯。泊建康。从留守枢密刘公行视新修外城。自赏心亭渡南岸,由旧二水亭基登小舆,转至伏龟楼基,徘徊四望,金陵山本止三面,至此则形势回互,江南诸山与淮山团圞,应接无复空阙。唐人诗所谓“山围故国周遭在”者,惟此处所见为然。凡游金陵者,若不至伏龟,则如未始游焉。一城之势,此地最高,如龟昂首状。楼之外,即是坡垄绵延,无濠堑,自古为受敌处。相传曹彬取李煜,自此入也。

  行城十之九,乃下。登舟至清溪阁,南朝诸人为游息处,比年修治为阁。及小圃傍,有空地,可种植。隶漕司,不可得。自清溪泛舟,还集玉麟。

  丙辰。发建康。

  丁巳。泊长芦。幞被宿寺中。此为菩提达磨一苇浮渡处。寺在沙洲之上,甚雄杰。江波淙啮,行且及门。寺前旧有居人,今皆荡去。岸下不可泊舟,移在五里所一港中。寺有一苇堂以祠达磨。

  戊午。开启法会庆圣节道场。毕,登舟。

  己未。至镇江府。闸已闭,运河浅淤,买小舟,盘博,不胜烦劳。

  庚申、辛酉。泊镇江。

  壬戌。发镇江。久去江、浙,奔走川、广,乍入舫艋,萧然有渔钓旧想,不知其身之自天末归也。

  癸亥。昼夜行。

  甲子。至常州。

  乙丑。泊常州。

  丙寅。发常州。平江亲戚故旧来相迓者,陆续于道,恍然如隔世焉。

  冬十月丁卯,朔。雨中,行不住。

  戊辰。未至浒墅十里所,泊。

  己巳。晚,入盘门。

《吴船录》
吴船录《吴船录》,宋范成大著。上、下二卷。书中对沿途名胜古迹如青城山、都江堰、峨眉山、乐山大佛、长江三峡、洞庭湖、赤壁、黄州、庐山等记载尤详,且时有考证。
《吴船录》热门篇章

【范成大】简介

早年仕途
  范成大于宋钦宗靖康元年六月初四(1126年6月26日)生于吴县(今江苏苏州),他幼年聪慧,十二岁时便遍读经史,十四岁时开始创作诗文。


  绍兴十二年(1142年),宋高宗生母韦氏(显仁皇后)从金国回朝,范成大应试献赋颂,名列前茅。


  绍兴十四年(1144年),在昆山坚严资福禅寺读书,十年不出。曾取唐人“只在此山中”句,自号此山居士。


  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范成大登进士第。


  绍兴二十六年(1156年),除任徽州司户参军,于此年春季抵任。


  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前往临安,监管太平惠民和剂局。


  隆兴元年(1163年)四月,范成大任编类高宗圣政所检讨官,兼敕令所。


  隆兴二年(1164年)二月,除任枢密院编修官。十二月,任秘书省正字。


  乾道元年(1165年)三月,任校书郎。六月,兼国史院编修官。十一月,调任著作佐郎。


  乾道二年(1166年)二月,范成大任尚书吏部员外郎。三月,被人诬陷逾越等级,遭罢职,旋即领宫祠官。


  乾道三年(1167年)十二月,被朝廷起用为处州知州。次年五月,范成大入宫回答宋孝宗赵昚的提问,陈说力的内容包括三方面:日力、国力、人力,认为此时都被不急之务耗费,孝宗高兴地采纳了他的意见。七月,赴处州任。八月,抵达处州。范成大为处州创义役。其法规定:民以都保为单位,据役户多少和职役情况,各家按贫富输钱买田称义田,以所收田谷助当役者,民户按次序轮流亢役。义役既行,公私都称便。


  乾道五年(1169年)五月,朝廷召范成大为礼部员外郎兼崇政殿说书,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乾道(1165年—1173年)年间,规定以绢统计赃物数量,估价低而定罪重,范成大上奏说:“承平之时绢每匹不到一千钱,而估的价超过几倍。绍兴初年绢价递增了五分,价钱有三千足够了。如今绢实在贵,应当比当时的价格翻一倍。”赵昚吃惊地说:“这是使百姓陷入困境的法令条文。”于是绢价增为四千,而刑罚减轻了。 十二月,任起居舍人兼侍讲,仍兼实录院检讨官。


使不辱命
  宋金签订隆兴和议时朝廷忘了议定受书的礼仪,赵昚曾为此感到后悔。乾道六年(1170年)五月,赵昚任命范成大为起居郎、代理资政殿大学士、左太中大夫、醴泉观使兼侍读、丹阳郡开国公,充任祈请国信使,向金索求北宋诸帝陵寝之地,并请更定受书之仪。范成大因所奉国书仅语及陵寝事,请并载受书一事,赵昚不许。临行前他对范成大说:“朕不败盟发兵,何至害卿!啮雪餐氊,理或有之。”左相陈俊卿因力主暂缓遣使而去位。吏部侍郎陈良祐因论不应遣使而罢官责居筠州(今江西高安)。李焘惧而不敢行。范成大慨然而行,当时金国的迎接使者仰慕范成大的名声,以致效仿他戴巾帻。


  到燕山后,范成大秘密地草拟奏章,具体论述接受国书的仪式,把它放入怀中。范成大首次呈进国书,言词慷慨,金朝君臣正认真倾听时,范成大忽然上奏道:“两朝已经结为叔侄关系,而受书礼仪没有确定,我这里有奏章。”于是把插在腰上的手板拿出。金世宗完颜雍大吃一惊,说:“这难道是献国书的地方?”金朝群臣用手板击他要他起来,范成大跪立不动,一定要把国书送上。不久,回到住所,完颜雍派伴使宣旨听候处理。范成大一直跪着要献上国书,金朝廷上议论纷纷,太子想杀死范成大,经越王阻止才作罢,范成大竟然得以保全气节而归。九月,成大返宋。完颜雍复书拒宋所请,只许赵昚奉迁陵寝,同意归还钦宗梓宫。范成大回国后写成使金日记《揽辔录》。


南宅交广
  范成大归国后,被任命为中书舍人。最初,赵昚书写崔寔铸钱之案,连及士大夫《政论》赐给辅臣,范成大上奏说:“御笔书《政论》,本意在于严格法纪,整顿积弊。而近日大理寺议定刑罚,顺次加重一级,这不是以严刑换取太平,而是残酷。”赵昚称他说的是明智的话。张说被任命为签书枢密院事,范成大起草制书,扣留命令七天不下达,又上疏劝告,最终阻止了任命,但范成大也因此遭外调。


  乾道七年(1171年),范成大以集英殿修撰出知静江府(广西桂林)兼广西经略安抚使,此即为“南宅交广”之行。


  乾道八年(1172年)腊月七日,范成大从家乡吴郡(苏州)出发,南经湖州、余杭,至富阳而入富春江,随后经桐庐、兰溪入衢江,又经信州(上饶)、贵溪、余干而到南昌,再入赣江。


  乾道九年(1173年)元月十二日,范成大至临江军(樟树),十四日游芗林和盘园,给范成大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几棵大梅、古梅,晚年隐居石湖后,他就全力经营石湖的范村,“以其地三分之一与梅”,并专门著有《梅谱》一卷。范成大后即入赣江支流袁水,过袁州(宜春)、萍乡进入湖南境内。泛湘江南下,至衡山,并陆行经永州、全州。三月十日,范成大入桂林。


  此次水陆路程共三千里,历时三月,著游记一卷,取韩愈咏桂林的“远胜登仙去,飞鸾不暇骖”诗意,取名为《骖鸾录》。


  当时,广西贫乏,专靠盐利,漕臣又把盐利全部取走,于是所属县邑有增加盐价抑配卖给百姓的弊病,赵昚下诏恢复钞盐,漕司拘留钞钱平均分给所属各部,但钱没按时到。范成大到广西后,说:“有比这更至关重要的利害吗?”上疏赵昚说:“可以强制减去漕司强取的数目,以给各郡县使之宽裕,那么科卖抑配可以被禁止。”赵昚采纳了他的意见。几年后,广州盐商上书,乞求恢复客商贩盐,宰相同意他们的意见,拿出大量的银钱帮助他们。人们多认为不好,这个意见发给有关部门讨论,最终没能改变范成大的方法。旧法规定政府所买之马以四尺三寸为限度,赵昚下诏加到四寸以上,范成大说互市四十年,不应该突然改变。


西入巴蜀
  淳熙二年(1175年),范成大受任为敷文阁待制、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途中他上疏说:“吐蕃、青羌两次侵犯黎州,而奴儿结、蕃列等尤其狡黠,轻视中国。臣应当教练将兵,外修堡寨,还要讲明训练团结的方法,使人人能够作战,这三方面没有钱不行。”孝宗赐给度牒钱四十万缗。范成大还未就任,便由四川制置使改为管内(成都路)制置使。范成大认为西南边境,黎州是要地,应增加能战的士兵五千,请设置路分都监。吐蕃入侵路线有十八条,全部修筑栅栏分别派兵戍守。奴儿结侵入安静寨,派飞山军一千人前往阻击,估计他们三天就会逃跑,结果果然如此。白水砦守将王文才私娶蛮族之女,常常带人攻打边境,范成大用重赏使蛮人互相怀疑,不久,王文才被俘获送到治所,范成大立即杀掉了他。蜀北边境过去有义士三万,是本地的民兵,监司、郡守私自役使他们,都统司又让他们与大军轮流戍边,范成大极力阻止,此事便未施行。蜀地名士孙松寿、樊汉广都不愿出来做官,范成大表彰他们的气节。凡是可用的人才,范成大全部招到幕下,用其所长,不拘于小节,其优秀突出的上书推荐,往往扬名于朝廷,位至二府。范成大在四川与陆游以文会友,成莫逆之交。


  淳熙四年(1177年),范成大离任,五月底从成都万里桥出发,十月已巳进入吴郡(苏州)的盘门。这次的行程比较简单:沿岷江入长江,然后一路过三峡,经湖北、江西入江苏,从镇江转常州、苏州。此行有游记二卷,取杜甫“门泊东吴万里船”意命名为《吴船录》。与前二录相比,此书篇幅最长,也最为后人推重。


东薄邓海
  淳熙四年(1177年)春,范成大卧病,请求奉祠。五月二十九日,离开成都。十月,返回临安召对,赵昚命他权任礼部尚书。淳熙五年(1178年)正月,以礼部尚书知贡举。四月,以中大夫拜官参知政事兼权监修《国史》、《日历》。六月,遭谏官弹劾罢免,奉命主管祠观。淳熙七年(1180年),范成大被起用为明州知州兼沿海制置使,上奏请求罢除进献海物及前任、魏王赵恺移用的钱几万缗,来减少民力的消耗,获允准。


  淳熙八年(1181年)二月,朝廷因范成大“治郡有劳”,任命其为端明殿学士。三月,任建康(今南京)知府。四月,范成大到任。在建康任上,他上奏调军队储蓄的二十万石米以赈饥民,并请减去租米五万石。淳熙九年(1182年)八月,因范成大应对旱灾、赈济饥民有功,朝廷“转其一官”以奖赏。十一月,特授太中大夫。水盗徐五暗中兴事,号称“静江大将军”,范成大将其抓获诛杀。


  淳熙十年(1183年),范成大除奏请开仓赈济饥民外,还下令境内驱捕飞蝗。因苦于风眩,从夏至秋,五次请求致仕,于同年八月被任命为资政殿学士,再次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退隐闲逸
  范成大致仕后,在石湖度过了长达十年较为闲适而优裕的晚年生活,于淳熙十三年(1186年)写下了最后的名作《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并于绍熙三年(1192年)左右为家乡撰写了《吴郡志》。


  淳熙十五年(1188年)十一月,起任福州知州。范成大多次请辞,均未获允,只得入朝召对,获赵昚慰劳,并赐丹砂及手书的苏轼诗两首,太子赵惇(宋光宗)也赐“寿栎堂”三大字。其后又于延和殿论事。淳熙十六年(1189年),赴福州任,行至婺州(今浙江金华),称病坚请奉祠,获朝廷允准。其后向新即位的赵惇上陈“当世要务”。同年,封吴郡开国侯。绍熙三年(1192年),朝廷加范成大为资政殿大学士,起知太平州。范成大多次请辞未获准,只得于五月就任。六月,次女逝世,范成大因而辞官回乡。绍熙四年(1193年),范成大于病中自编的诗文全集完成,命其子范莘向杨万里求《序》。秋季,范成大病重,上疏请求致仕。九月五日(10月1日 ),范成大逝世,享年六十八岁。 朝命特赠五官。十二月十三日,归葬吴县至德乡上沙的赤山旁。后累赠少师、崇国公,谥号文穆。

于北山.《范成大年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梅花草堂笔谈·卷二》:范文穆公成大,昆山人也,读书邑之荐严寺,十年不出,尝取唐人“只在此山中”句,自号此山居士。 &《宋史·卷三百八十六·列传第一百四十五》:绍兴二十四年,擢进士第。授户曹,监和剂局。 &《宋史·卷三百八十六·列传第一百四十五》

更多范成大作品
微信公众号 微信客服号 APP下载 返回顶部
顾文姬微信公众号

微信扫描关注

顾文姬微信客服号

微信扫描加好友

顾文姬app下载

扫描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