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焉袁术吕布列传

——(南北朝范晔后汉书

  刘焉 袁术 吕布

  刘焉字君郎,江夏竟陵人也,鲁恭王后也。肃宗时,徙竟陵。焉少任州郡,以宗室拜郎中。去官居阳城山,精学教授。举贤良方正,稍迁南阳太守、宗正、太常。

  时,灵帝政化衰缺,四方兵寇,焉以为刺史威轻,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辄增暴乱,乃建议改置牧伯,镇安方夏,清选重臣,以居其任。焉乃阴求为交阯,以避时难。议未即行,会益州刺史郗俭在政烦扰,谣言远闻,而并州刺史张懿、凉州刺史耿鄙并为寇贼所害,故焉议得用。出焉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太仆黄琬为豫州牧,宗正刘虞为幽州牧,皆以本秩居职。州任之重,自此而始。

  是时,益州贼马相亦自号“黄巾”,合聚疲役之民数千人,先杀绵竹令,进攻雒县,杀郗俭,又击蜀郡、犍为,旬月之间,破坏三郡。马相自称“天子”,众至十余万人,遣兵破巴郡,杀郡守赵部。州从事贾龙,先领兵数百人在犍为,遂纠合吏人攻相,破之,龙乃遣吏卒迎焉。焉到,以龙为校尉,徙居绵竹。抚纳离叛,务行宽惠,而阴图异计。

  沛人张鲁,母有姿色,兼挟鬼道,往来焉家,遂任鲁以为督义司马,与别部司马张脩将兵掩杀汉中太守苏固,断绝斜谷,杀使者。鲁既得汉中,遂复杀张脩而并其众。

  焉欲立威刑以自尊大,乃托以佗事,杀州中豪强十余人,士民皆怨。初平二年,犍为太守任岐及贾龙并反,攻焉。焉击破,皆杀之。自此意气渐盛,遂造作乘舆车重千余乘。焉四子,范为左中郎将,诞治书御史,璋奉车都尉,并从献帝在长安,唯别部司马瑁随焉在益州。朝廷使璋晓譬焉,焉留璋不复遣。兴平元年,征西将军马腾与范谋诛李傕,焉遣叟兵五千助之,战败,范及诞并见杀。焉既痛二子,又遇天火烧其城府车重,延及民家,馆邑无余,于是徙居成都,遂疽发背卒。

  州大吏赵韪等贪璋温仁,立为刺史。诏书因以璋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以韪为征东中郎将。先是,荆州牧刘表表焉僭拟乘舆器服,韪以此遂屯兵朐备表。

  初,南阳、三辅民数万户流入益州,焉悉收以为众,名曰“东州兵”。璋性柔宽无威略,东州入侵暴为民患,不能禁制,旧士颇有离怨。赵韩之在巴中,甚得众心,璋委之以权。韪因人情不辑,乃阴结州中大姓。建安五年,还共击璋,蜀郡、广汉、犍为皆反应。东州人畏见诛灭,乃同心并力,为璋死战,遂破反者,进攻韪于江州,斩之。

  张鲁以璋暗懦,不复承顺。璋怒,杀鲁母及弟,而遣其将庞羲等攻鲁,数为所破。鲁部曲多在巴土,故以羲为巴郡太守。鲁因袭取之,遂雄于巴汉。

  十三年,曹操自将征荆州,璋乃遣使致敬。操加璋振威将军,兄瑁平寇将军。璋因遣别驾从事张松诣操,而操不相接礼。松怀恨而还,劝璋绝曹氏,而结好刘备。璋从之。

  十六年,璋闻曹操当遣兵向汉中讨张鲁,内怀恐惧,松复说璋迎刘备以拒操。璋即遣法正将兵迎备。璋主簿巴西黄权谏曰:“刘备有枭名,今以部曲遇之,则不满其心,以宾客待之,则一国不容二主,此非自安之道。”从事广汉王累自倒悬于州门以谏。璋一无所纳。

  备自江陵驰至涪城,璋率步骑数万与备会。张松劝备于会袭璋,备不忍。明年,出屯葭萌。松兄广汉太守肃惧祸及己,乃以松谋白璋,收松斩之,敕诸关戍勿复通。备大怒,还兵击璋,所在战克。十九年,进围成都,数十日,城中有精兵三万人,谷支一年,吏民咸欲拒战。璋言:“父子在州二十余岁,无恩德以加百姓,而攻战三载,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遂开城出降,群下莫不流涕。备迁璋于公安,归其财宝,后以病卒。

  明年,曹操破张鲁,定汉中。

  鲁字公旗。初,祖父陵,顺帝时客于蜀,学道鹤鸣山中,造作符书,以惑百姓。受其道者辄出米五斗,故谓之“米贼”。陵传子衡,衡传于鲁,鲁遂自号“师君”。其来学者,初名为“鬼卒”,后号“祭酒”。祭酒各领部众,众多者名曰“理头”。皆校以诚信,不听欺妄,有病但令首过而已。诸祭酒各起义舍于路,同之亭传,县置米肉以给行旅。食者量腹取足,过多则鬼能病之。犯法者先加三原,然后行刑。不置长吏,以祭酒为理,民夷信向。朝廷不能讨,遂就拜鲁镇夷中郎将,领汉宁太守。通其贡献。

  韩遂、马超之乱,关西民奔鲁者数万家。时人有地中得玉印者,群下欲尊鲁为汉宁王。鲁功曹阎圃谏曰:“汉川之民,户出十万,四面险固,财富土沃,上匡天子,则为桓、文,次方窦融,不失富贵。今承制署置,势足斩断。遽称王号,必为祸先。”鲁从之。

  鲁自在汉川垂三十年,闻曹操征之,至阳平,欲举汉中降。其弟卫不听,率众数万,拒关固守。操破卫,斩之。鲁闻阳平已陷,将稽颡归降。阎圃说曰:“今以急往,其功为轻,不如且依巴中,然后委质,功必多也。”于是乃奔南山。左右欲悉焚宝货仓库。鲁曰:“本欲归命国家,其意未遂。今日之走,以避锋锐,非有恶意。”遂封藏而去。操入南郑,甚嘉之。又以鲁本有善意,遣人尉安之。鲁即与家属出逆,拜镇南将军,封阆中侯,邑万户,将还中国,待以客礼。封鲁五子及阎圃等皆为列侯。

  鲁卒,谥曰原侯。子富嗣。

  论曰:刘焉睹时方艰,先求后亡之所,庶乎见几而作。夫地广则骄尊之心生,财衍则僭奢之情用,固亦恒人必至之期也。璋能闭隘养力,守案先图,尚可与岁时推移,而遽输利器,静受流斥,所谓羊质虎皮,见豺则恐,吁哉!

  袁术字公路,汝南汝阳人,司空逢之子也。少以侠气闻,数与诸公子飞鹰走狗,后颇折节。举孝廉,累迁至河南尹、虎贲中郎将。

  时,董卓将欲废立,以术为后将军。术畏卓之祸,出奔南阳。会长沙太守孙坚杀南阳太守张咨,引兵从术。刘表上术为南阳太守,术又表坚领豫州刺史,使率荆、豫之卒,击破董卓于阳人。

  术从兄绍因坚讨卓未反,远,遣其将会稽周昕夺坚豫州。术怒,击昕走之。绍议欲立刘虞为帝,术好放纵,惮立长君,托以公义不肯同,积此衅隙遂成。乃各外交党援,以相图谋,术结公孙瓚,而绍连刘表。豪桀多附于绍,术怒曰:“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又与公孙瓚书,云绍非袁氏子,绍闻大怒。初平三年,术遣孙坚击刘表于襄阳,坚战死。公孙瓚使刘备与术合谋共逼绍,绍与曹操会击,皆破之。四年,术引军入陈留,屯封丘。黑山余贼及匈奴於扶罗等佐术,与曹操战于匡亭,大败。术退保雍丘,又将其余众奔九江,杀杨州刺史陈温而自领之,又兼称徐州伯。李傕入长安,欲结术为援,乃授以左将军,假节,封阳翟侯。

  初,术在南阳,户口尚数十百万,而不修法度,以抄掠为资,奢恣无猒,百姓患之。又少见谶书,言“代汉者当涂高”,自云名字应之。又以袁氏出陈为舜后,以黄代赤,德运之次,遂有僭逆之谋。又闻孙坚得传国玺,遂拘坚妻夺之。兴平二年冬,天子播越,败于曹阳。术大会群下,因谓曰:“今海内鼎沸,刘氏微弱。吾家四世公辅,百姓所归,欲应天顺民,于诸君何如?”众莫敢对。主簿阎象进曰:“昔周自后稷至于文王,积德累功,参分天下,犹服事殷。明公虽奕世克昌,孰若有周之盛?汉室虽微,未至殷纣之敝也。”术嘿然,使召张范。范辞疾,遣弟承往应之。术问曰“昔周室陵迟,则有桓、文之霸;秦失其政,汉接而用之。今孤以土地之广,士人之众,欲徼福于齐桓,拟迹于高祖,可乎?”承对曰:“在德不在众。苟能用德以同天下之欲,虽云匹夫,霸王可也。若陵僭无度,干时而动,众之所弃,谁能兴之!”术不说。

  自孙坚死,子策复领其部曲,术遣击杨州刺史刘繇,破之,策因据江东。策闻术将欲僭号,与书谏曰:

  董卓无道,陵虐王室,祸加太后,暴及弘农,天子播越,宫庙焚毁,是以豪桀发愤,沛然俱起。元恶既毙,幼主东顾,乃使王人奉命,宣明朝恩,偃武修文,与之更始。然而河北异谋于黑山,曹操毒被于东徐,刘表僭乱于南荆,公孙叛逆于朔北,正礼阻兵,玄德争盟,是以未获从命,橐弓戢戈。当谓使君与国同规,而舍是弗恤,完然有自取之志,惧非海内企望之意也。成汤讨桀,称:有夏多罪”;武王讨纣,曰“殷有重罚”。此二王者,虽有圣德,假使时无失道之过,无由逼而取也。今主上非有恶于天下,徒以幼小胁于强臣,异于汤、武之时也。又闻幼主明智聪敏,有夙成之德,天下虽未被其恩,咸归心焉。若辅而兴之,则旦、奭之美,率土所望也。使君五世相承,为汉宰辅,荣宠之盛,莫与为比,宜效忠守节,以报王室。时人多惑图纬之言,妄牵非类之文,苟以悦主为美,不顾成败之计,古今所慎,可不熟虑!忠言逆耳,驳议致憎,苟有益于尊明,无所敢辞。

  术不纳,策遂绝之。

  建安二年,因河内张炯符命,遂果僭号,自称“仲家”。以九江太守为淮南尹,置公卿百官,郊祀天地。乃遣使以窃号告吕布,并为子娉布女。布执术使送许。术大怒,遣其将张勋、桥蕤攻布,大败而还。术又率兵击陈国,诱杀其王宠及相骆俊,曹操乃自征之。术闻大骇,即走度淮,留张勋、桥蕤于蕲阳,以拒操。操击破斩蕤,而勋退走。术兵弱,大将死,众情离叛,加天旱岁荒,士民冻馁,江、淮间相食殆尽。时,舒仲应为术沛相,术以米十万斛与为军粮,仲应悉散以给饥民。术闻怒,陈兵将斩之。仲应曰:“知当必死,故为之耳。宁可以一人之命,救百姓于涂炭。”术下马牵之曰:“仲应,足下独欲享天下重名,不与吾共之邪?”

  术虽矜名尚奇,而天性骄肆,尊己陵物。及窃伪号,淫侈滋甚,媵御数百,无不兼罗纨,厌梁肉,自下饥困,莫之简恤。于是资实空尽,不能自立。四年夏,乃烧宫室,奔其部曲陈简、雷薄于灊山。复为简等所拒,遂大困穷,士卒散走。忧懑不知所为,遂归帝号于绍,曰:“禄去汉室久矣,天下提挈,政在家门。豪雄角逐,分割疆宇。此与周末七国无异,唯强者兼之耳。袁氏受命当王,符瑞炳然。今君拥有四州,人户百万,以强则莫与争大,以位则无所比高。曹操虽欲扶衰奖微,安能续绝运,起已灭乎!谨归大命,君其兴之。”绍阴然其计。

  术因欲北至青州从袁谭,曹操使刘备徼之,不得过,复走还寿春。六月,至江亭。坐篑床而叹曰:“袁术乃至是乎!”因愤慨结病,欧血死。妻子依故吏庐江太守刘勋。孙策破勋,复见收视,术女入孙权宫,子曜仕吴为郎中。

  论曰:“天命符验,可得而见,未可得而言也。然大致受大福者,归于信顺乎!夫事不以顺,虽强力广谋,不能得也。谋不可得之事,日失忠信,变诈妄生矣。况复苟肆行之,其以欺天乎!虽假符僭称,归将安所容哉!

  吕布字奉先,五原九原人也。以弓马骁武给并州。刺史丁原为骑都尉,屯河内,以布为主簿,甚见亲侍。灵帝崩,原受何进召,将兵诣洛阳,为执金吾。会进败,董卓诱布杀原而并其兵。

  卓以布为骑都尉,誓为父子,甚爱信之。稍迁至中郎将,封都亭侯。卓自知凶恣,每怀猜畏,行止常以布自卫。尝小失卓意,卓拔手戟掷之。布拳捷得免,而改容顾谢,卓意亦解。布由是阴怨于卓。卓又使布守中阁,而私与傅婢情通,益不自安。因往见司徒王允,自陈卓几见杀之状。时允与尚书仆射士孙瑞密谋诛卓,因以告布,使为内应。布曰:“如父子何?”曰:“君自姓吕,本非骨肉。今忧死不暇,何谓父子?掷戟之时,岂有父子情也?”布遂许之,乃于门刺杀卓,事已见《卓传》。允以布为奋威将军,假节,仪同三司,封温侯。

  允既不赦凉州人,由是卓将李傕等遂相结,还攻长安。布与傕战,败,乃将数百骑,以卓头系马鞍,走出武关,奔南阳。袁术待之甚厚。布自恃杀卓,有德袁氏,遂恣兵抄掠。术患之。布不安,复去从张杨于河内。时李傕等购募求布急,杨下诸将皆欲图之。布惧,谓杨曰:“与卿州里,今见杀,其功未必多。不如生卖布,可大得傕等爵宠。”杨以为然。有顷,布得走投袁绍,绍与布击张燕于常山。燕精兵万余,骑数千匹。布常御良马,号曰赤菟,能驰城飞堑,与其健将成廉、魏越等数十骑驰突燕阵,一日或至三四,皆斩首而出。连战十余日,遂破燕军。布既恃其功,更请兵于绍,绍不许,而将士多暴横,绍患之。布不自安,因求还洛阳。绍听之,承制使领司隶校尉,遣壮士送布而阴使杀之。布疑其图己,乃使人鼓筝于帐中,潜自遁出。夜中兵起,而布已亡。绍闻,惧为患,募遣追之,皆莫敢逼,遂归张杨。道经陈留,太守张邈遣使迎之,相待甚厚,临别把臂言誓。

  邈字孟卓,东平人,少以侠闻。初辟公府,稍迁陈留太守。董卓之乱,与曹操共举义兵。及袁绍为盟主,有骄色,邈正义责之。绍既怨邈,且闻与布厚,乃令曹操杀邈。操不听,然邈心不自安。兴平元年,曹操东击陶谦,令其将武阳人陈宫屯东郡。宫因说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桀并起。君拥十万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眄,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受制,不以鄙乎!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虞无前,迎之共据兗州,观天下形势,俟时事变通,此亦从横一时也。”邈从之,遂与弟超及宫等迎布为兗州牧,据濮阳,郡县皆应之。

  曹操闻而引军击布,累战,相持百余日。是时,旱、蝗,少谷,百姓相食,布移屯山阳。二年间,操复尽收诸城,破布于钜野,布东奔刘备。邈诣袁术求救,留超将家属屯雍丘。操围超数月,屠之,灭其三族。邈未至寿春,为其兵所害。

  时,刘备领徐州,居下邳,与袁术相拒于淮上。术欲引布击备,乃与布书曰:“术举兵诣阙,未能屠裂董卓。将军诛卓,为术报耻,功一也。昔金元休南至封丘,为曹操所败。将军伐之,令术复明目于遐迩,功二也。术生年以来,不闻天下有刘备,备乃举兵与术对战。凭将军威灵,得以破备,功三也。将军有三大功在术,术虽不敏,奉以死生。将军连年攻战,军粮苦少,今送米二十万斛。非唯此止,当骆驿复致。凡所短长亦唯命。”布得书大悦,即勒兵袭下邳,获备妻子。备败走海西,饥困,请降于布。布又恚术运粮不复至,乃具车马迎备,以为豫州刺史,遣屯小沛。布自号徐州牧。术惧布为己害,为子求婚,布复许之。

  术遣将纪灵等步骑三万以攻备,备求救于布。诸将谓布曰:“将军常欲杀刘备,今可假手于术。”布曰:“不然。术若破备,则北连太山,吾为在术围中,不得不救也。”便率步骑千余,驰往赴之。灵等闻布至,皆敛兵而止。布屯沛城外,遣人招备,并请灵等与共飨饮。布谓灵曰:“玄德,布弟也,为诸君所困,故来救之。布性不喜合斗,但喜解斗耳。”乃令军候植戟于营门,布弯弓顾曰:“诸君观布谢戟小支,中者当各解兵,不中可留决斗。”布即一发,正中戟支。灵等皆惊,言“将军天威也”。明日复欢会,然后各罢。

  术遣韩胤以僭号事告布,因求迎妇,布遣女随之。沛相陈珪恐术报布成姻,则徐、杨合从,为难未已。于是往说布曰:“曹公奉迎天子,辅赞国政,将军宜与协助同策谋,共存大计。今与袁术结姻,必受不义之名,将有累卵之危矣。”布亦素怨术,而女已在涂,乃追还绝婚,执胤送许,曹操杀之。

  陈珪欲使子登诣曹操,布固不许,会使至,拜布为左将军,布大喜,即听登行,并令奉章谢恩。登见曹操,因陈布勇而无谋,轻于去就,宜早图之。操曰:“布狼子野心,诚难久养,非卿莫究其情伪。”即增珪秩中二千石,拜登广陵太守。临别,操执登手曰:“东方之事,便以相付。”令阴合部众,以为内应。始布因登求徐州牧,不得。登还,布怒,拔戟斫机曰:“卿父劝吾协同曹操,绝婚公路。今吾所求无获,而卿父子并显重,但为卿所卖耳。”登不为动容,徐对之曰:“登见曹公,言养将军譬如养虎,当饱其肉,不饱则将噬人。公曰:‘不如卿言。譬如养鹰,饥即为用,饱则飏去。’其言如此。”布意乃解。

  袁术怒布杀韩胤,遣其大将张勋、桥蕤等与韩暹、杨奉连势,步骑数万,七道攻布。布时兵有三千,马四百匹,惧其不敌,谓陈珪曰:“今致术军,卿之由也,为之奈何?”珪曰:“暹、奉与术,卒合之师耳。谋无素定,不能相维。子登策之,比于连鸡,势不俱栖,立可离也。”布用珪策,与暹、奉书曰:“二将军亲拔大驾,而布手杀董卓,俱立功名,当垂竹帛。今袁术造逆,宜共诛讨,奈何与贼还来伐布?可因今者同力破术,为国除害,建功天下,此时不可失也。”又许破术兵,悉以军资与之。暹、奉大喜,遂共击勋等于下邳,大破之,生禽桥蕤,余众溃走,其所杀伤、墯水死者殆尽。

  时,太山臧霸等攻破莒城,许布财币以相结,而未及送,布乃自往求之。其督将高顺谏止曰:“将军威名宣播,远近所畏,何求不得,而自行求赂。万一不克,岂不损邪?”布不从。既至莒,霸等不测往意,固守拒之,无获而还。顺为人清白有威严,少言辞,将众整齐,每战必克。布性决易,所为无常。顺每谏曰:“将军举动,不肯详思,忽有失得,动辄言误。误事岂可数乎?”布知其忠而不能从。

  建安三年,布遂复从袁术,遣顺攻刘备于沛,破之。曹操遣夏侯惇救备,为顺所败。操乃自将击布,至下邳城下。遗布书,为陈祸福。布欲降,而陈宫等自以负罪于操,深沮其计,而谓布曰:“曹公远来,势不能久。将军若以步骑出屯于外,宫将余众闭守于内。若向将军,宫引兵而攻其背;若但攻城,则将军救于外。不过旬月,军食毕尽,击之可破也。”布然之。布妻曰:“昔曹氏待公台如赤子,犹舍而归我。今将军厚公台不过于曹氏,而欲委全城,捐妻、子,孤军远出乎?若一旦有变,妾岂得为将军妻哉!”布乃止。而潜遣人求救于袁术,自将千余骑出。战败走还,保城不敢出。术亦不能救。

  曹操堑围之,壅沂、泗以灌其城,三月,上下离心。其将侯成使客牧其名马,而客策之以叛。成追客得马,诸将合礼以贺成。成分酒肉,先入诣布而言曰:“蒙将军威灵,得所亡马,诸将齐贺,未敢尝也,故先以奉贡。”布怒曰:“布禁酒而卿等醖酿,为欲因酒共谋布邪?”成忿惧,乃与诸将共执陈宫、高顺,率其众降。布与麾下登白门楼。兵围之急,令左右取其首诣操。左右不忍,乃下降。布见操曰:“今日已往,天下定矣。”操曰:“何以言之?”布曰:“明公之所患不过于布,今已服矣。令布将骑,明公将步,天下不足定也。”顾谓刘备曰:“玄德,卿为坐上客,我为降虏,绳缚我急,独不可一言邪?”操笑曰:“缚虎不得不急。”乃令缓布缚。刘备曰:“不可。明公不见吕布事丁建阳、董太师乎?”操颔之。布目备曰:“大耳兒最叵信!”操谓陈宫曰:“公台平生自谓智有余,今意何如?”宫指布曰:“是子不用宫言,以至于此。若见从,未可量也。”操又曰:“奈卿老母何?”宫曰:“老母在公,不在宫也。夫以孝理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操复曰:“奈卿妻、子何?”宫曰:“宫闻霸王之主,不绝人之祀。”固请就刑,遂出不顾,操为之泣涕。布及宫、顺皆缢杀之,传首许市。

  赞曰:焉作庸牧,以希后福。曷云负荷?地堕身逐。术既叨贪,布亦翻覆。

《后汉书》
后汉书《后汉书》是一部由我国南朝刘宋时期的历史学家范晔编撰的记载东汉历史的纪传体史书。与《史记》、《汉书》、《三国志》合称“前四史”。书中分十纪、八十列传和八志(司马彪续作),记载了从光武帝刘秀起至汉献帝的195年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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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晔】简介

早年经历
  范晔出生于士族家庭(顺阳范氏家族),曾祖范汪仕东晋,官至安北将军,撰有《尚书大事》《范东阳方》等,进爵武兴县侯,传至伯父范弘之;祖父范宁历任临淮太守、豫章太守,为东晋经学大家,著有《春秋榖梁传集解》;父范泰仕晋为中书侍郎,后得刘裕信任,屡被升迁,亦有《古今善言》二十四卷。


  范晔虽出名门,但由于是妾生的庶子,地位并不高。据传范晔为母亲入厕时所生,因额头被砖磕破,遂得小名“砖”。范晔出生后,因伯父无子,就被过继给范弘之,因而得袭爵位,封武兴县五等侯。


  范晔自幼酷爱读书,幼年即博览家中藏书,善文,能作隶书,并通晓音律。义熙十年(414年),州郡征召为主簿,被范晔拒绝。元熙二年(420年),刘裕代晋称帝,范晔应招出仕,任彭城王刘义康门下冠军将军,后迁为秘书丞,因父丧离职。元嘉七年(430年),范晔服丧期满,担任征南大将军檀道济的司马、兼新蔡太守。时北魏鲜卑军队围攻青州,檀道济奉命出师解围,范晔随军北伐,升任尚书部郎。


著史立说
  元嘉九年(432年)冬,彭城王刘义康母亲王太妃去世。下葬当晚,刘义康召集同僚旧友料理丧事,聚会于东府。时范晔的弟弟范广渊为司徒府祭酒,范晔就和王深、王广于范广渊处饮酒,开北窗欣赏挽歌为乐。刘义康大怒,降范晔为宣城太守。


  范晔因被贬职,郁郁不得志,就在任内整理各家关于后汉的史籍,开始从事后汉史的编纂工作,企图以此排解痛苦。通过研究史事,范晔打开了眼界,凭着个人对历史问题的理解和一腔热情,范晔终于写出了他的历史名作《后汉书》。《后汉书》为文简明周详,叙事生动,书成后遂取代了以前各家的后汉史。


孤高疏狂
  元嘉十五年(438年),范晔任满,调任长沙王刘义欣镇军长史,加封宁朔将军。次年,嫡母(父范泰正室)去世,按礼数范晔应立即赴丧,但范晔以患病为由,过了好久才动身,并携带妓妾同往。御史中丞刘损上表检举范晔一系列的违礼行为,宋文帝欣赏范晔的才华,并未将他治罪。


  元嘉十七年(440年),服丧期满,范晔投靠兴王刘浚,任后军长史、南下邳太守;刘浚任扬州刺史后,不问政事,一应事务全部委托范晔。因此范晔仕途畅达,不久升为左卫将军、太子詹事。


  范晔具有多方面的才能,除学识渊博、善于为文外,还精通音乐,长于书法。但范晔为人傲岸不羁,不肯曲意逢迎。他的琵琶弹得很好,并能创作新曲。宋文帝很想听听,屡次加以暗示,范晔故作不知,始终不肯为皇帝弹奏。一次文帝宴请大臣,对范晔说:“我想唱歌,请你为我弹琴。”范晔只得奉旨弹奏,文帝歌一唱完,范晔马上停止弹奏,不肯多弹一曲。


  范晔虽然不曲意逢迎皇帝,对同僚却以诚相待。时沈演之为右卫将军,与范晔(左卫将军)对掌禁旅,同参机密。每次朝见皇帝时,范晔若先到,必等沈演之到来一起进去,而沈演之入朝向来没有等范晔的习惯。范晔为人不藏心机,遂作《和香方》,对他们进行讥讪。根据同僚的特点,范晔把庾炳之比作是“多忌”的麝香、沈演之比作“昏钝”的“枣膏”等等,而范晔则以“沈实易和”自喻。《和香方》一出,范晔更为同僚所不容。


召祸之由
  元嘉十七年(440年),因彭城王刘义康长期执政,威权日重,宋文帝猜忌心起,遂以“合党连群,阴谋潜计”的罪名解除了刘义康的宰辅职务,贬为江州刺史。孔熙先因刘义康有恩于其父,便联络朝臣,密谋反叛,更立刘义康为帝。


  范晔掌握禁军,有盛名,又多年在刘义康的部下为官,所以在网罗党羽时候,成了孔熙先首先留意的对象。孔熙先首先结交范晔的外甥谢综,谢综为报答孔熙先,就把他引荐给了范晔。孔熙先认识范晔后,倾全力伺候范晔,并拉拢范晔赌博,故意输钱。范晔贪心钱财,又欣赏孔熙先的才干,于是二人关系越来越好。孔熙先见时机成熟,就尝试怂恿范晔参与谋反,被范晔拒绝。孔熙先又用朝廷拒绝联姻一事相激,刘义康也为宣城之贬向范晔频致歉意,范晔终于参加进来,决心反叛朝廷。


叛乱始末
  孔熙先精通天文,就派尼姑法静南下论道,宣扬江州将出天子(即江州刺史刘义康);为增加谋反成功率,孔熙先又命僧人法略改名孙景玄,到臧质军中任宁远参军 ,并联络许耀(法静的妹夫,时任台城队长,在宫中值班),以为内应。孔熙先又勾结大将军府史仲承祖,仲承祖便将谋反计划告诉了丹阳尹徐湛之。


  徐湛之告诉范晔,臧质非常赞成他们的行动,必定会邀请萧思话一同举事,不用担心兵力不够,只须坐等良辰到来。于是他们互相设置官职:徐湛之为抚军将军、扬州刺史,范晔为中军将军、南徐州刺史,孔熙先为右卫将军等,凡是他们一贯讨厌或不附从刘义康的,又另抄一本,以便将这些人处死。


  孔熙先见事情进展顺利,命其弟孔休先草拟檄文,并要求范晔起草政变宣言。于是,范晔以刘义康的名义作书给徐湛之,勉励各部“同心协力,族灭奸党,争为创业元勋,再创宋朝”。


  元嘉二十二年(445年)九月,征北将军衡阳王刘义季、右将军南平王刘铄外出边镇就任,范晔等人便约定在这天举事,但由于没有约好,政变未能如期举行。


身死事哀
  元嘉二十二年(445年)十一月,徐湛之上疏文帝,告密范晔是政变的主谋,并呈报参与政变的名单和相关书信证据,文帝随即诏书“马上逮捕,依法穷诘”。当夜,文帝遣人秘密收捕谢综、孔熙先,又诏朝臣会聚东阁,质问范晔为何谋反。范晔在仓猝之际非常恐惧,慌忙否认。文帝告知其谢综、徐湛之、孔熙先等都已供认,又摆出书信证物,范晔遂承认谋反事实,表示“有负于国、罪行深重,愿被处死。”


  第二天,范晔被送入狱,询问徐湛之关押何处,才得知告密者正是徐湛之。于是,范晔称病请求更换狱所,得以和谢综等人成为隔壁。范晔告诉他们告密者是徐湛之,并作诗感叹:“在生已可知,来缘画无识。好丑共一丘,何足异枉直。”范晔入狱后,以为自己会被即刻处死,不料因文帝追查案情,二十多天未见结果,范晔以为尚有生存希望。孔熙先讥讽范晔怕死,范晔感喟地说:“可惜!满腹经纶,葬身此地。”


  十二月,范晔被押赴刑场,时年四十八岁。其子范蔼、范遥、范叔委等皆被株连,唯有孙子范鲁连幸免于难。

《南史》&王茂《野客丛书·卷十五》&《宋书·卷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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