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寇列传

——(南北朝范晔后汉书

  邓禹字仲华,南阳新野人也。年十三,能诵诗,受业长安。时光武亦游学京师,禹年虽幼,而见光武知非常人,遂相亲附。数年归家。

  及汉兵起,更始立,豪杰多荐举禹,禹不肯从。及闻光武安集河北,即杖策北渡,追及于邺。光武见之甚欢,谓曰:"我得专封拜,生远来,宁欲仕乎?"禹曰:"不愿也。"光武曰:"即如是,何欲为?"禹曰:"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光武笑,因留宿闲语。禹进说曰:"更始虽都关西,今山东未安,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三辅假号,往往群聚。更始既未有所挫,而不自听断,诸将皆庸人屈起,志在财币,争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者也。四方分崩离析,形势可见。明公虽建藩辅之功,犹恐无所成立。于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光武大悦,因令左右号禹曰邓将军。常宿止于中,与定计议。

  及王郎起兵,光武自蓟至信都,使禹发奔命,得数千人,令自将之,别攻拔乐阳。从至广阿,光武舍城楼上,披舆地图,指示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虑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内淆乱,人思明君,犹赤子之慕慈母。古之兴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光武悦。时任使诸将,多访于禹,禹每有所举者,皆当其才,光武以为知人。使别将骑,与盖延等击铜马于清阳。延等先至,战不利,还保城,为贼所围。禹遂进与战,破之,生获其大将。从光武追贼至蒲阳,连大克获,北州略定。

  及赤眉西入关,更始使定国上公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将军刘均及诸将,分据河东、弘农以拒之。赤眉众大集,王匡等莫能当。光武筹赤眉必破长安,欲乘并关中,而方自事山东,未知所寄,以禹沉深有大度,故授以西讨之略。乃拜为前将军持节,中分麾下精兵二万人,遣西入关,令自选偏裨以下可与俱者。于是以韩歆为军师,李文、李春、程虑为祭酒,冯愔为积弩将军,樊崇为骁骑将军,宗歆为车骑将军,邓寻为建威将军,耿为赤眉将军,左于为军师将军,引而西。

  建武元年正月,禹自箕关将入河东,河东都尉守关不开,禹攻十日,破之,获辎重千余乘。进围安邑,数月未能下。更始大将军樊参将数万人,度大阳欲攻禹,禹遣诸将逆击于解南,大破之,斩参首。于是王匡、成丹、刘均等合军十余万,复共击禹,禹军不利,樊崇战死。会日幕,战罢,军师韩歆及诸将见兵势已摧,皆劝禹夜去,禹不听。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穷日不出,禹因得更理兵勒众。明旦,匡悉军出攻禹,禹令军中无得妄动;既至营下,因传发诸将鼓而并进,大破广。匡等皆弃军亡走,禹率轻骑急追,获刘均及河东太守杨宝、持节中郎将弭缰,皆斩之,收得节六,印绶五百,兵器不可胜数,遂定河东。承制拜李文为河东太守,悉更置属县令长以镇抚之。是月,光武即位于鄗,使使者持节拜禹为大司徒。策曰:"制诏前将军禹:深执忠孝,与朕谋谟帷幄,决胜千里。孔子曰:'自吾有回,门人日亲。'斩将破军,平定山西,功效尤著。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作司徒,敬敷五教,五教在宽。今遣奉车都尉授印绶,封为酂侯,食邑万户。敬之哉!"禹时年二十四。

  遂渡汾阴河,入夏阳。更始中郎将左辅都尉公乘歙,引其众十万,与左冯翊兵共拒禹于衙,禹复破走之,而赤眉遂入长安。是时三辅连覆败,赤眉所过残贼,百姓不知所归。闻禹乘胜独克而师行有纪,皆望风相携负以迎军,降者日以千数,众号百万。禹所止辄停车住节,以劳来之,父老童稚,重发戴白,满其车下,莫不感悦,于是名震关西。帝嘉之,数赐书褒美。

  诸将豪杰皆劝禹径攻长安。禹曰:"不然。"今吾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赤眉新拔长安,财富充实,锋锐未可当也。夫盗贼群居,无终日之计,财谷虽多,变故万端,宁能坚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广人稀,饶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士,以观其弊,乃可图也。"于是引军北至栒邑。禹所到,击破赤眉别将诸营保,郡邑皆开门归附。西河太守宗育遣子奉檄降,禹遣诣京师。

  帝以关中未定,而禹久不进兵,下敕曰:"司徒,尧也;亡贼,桀也。长安吏人,遑遑无所依归。宜以时进讨,镇慰西京,系百姓之心。"禹犹执前意,乃分遣将军别攻上郡诸县,更征兵引谷,归至大要。遣冯愔、宗歆守栒邑。二人争权相攻,愔遂杀歆,因反击禹,禹遣使以闻。帝问使人:"愔所亲爱为谁?"对曰:"护军黄防。"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势必相忤,因报禹曰:"缚冯愔者,必黄防也。"乃遣尚书宗广持节降之。后月余,防果执愔,将其众归罪。更始诸将王匡、胡殷等皆诣广降,与共东归。至安邑,道欲亡,广悉斩之。愔至洛阳,赦不诛。

  二年春,遣使者更封禹为梁侯,食四县。时,赤眉西走扶风,禹乃南至长安,军昆明池,大飨士卒。率诸将斋戒,择吉日,修礼谒祠高庙,收十一帝神主,遣使奉诣洛阳,因循行园陵,为置吏士奉守焉。

  禹引兵与延岑战于蓝田,不克,复就谷云阳。汉中王刘嘉诣禹降。嘉相李宝倨慢无礼,禹斩之。宝弟收宝部曲击禹,杀将军耿。自冯愔反后,禹威稍损,又乏食,归附者离散。而赤眉复还入长安,禹与战,败走,至高陵,军士饥饿,皆食枣菜。帝乃征禹还,敕曰:"赤眉无谷,自当来东,吾折捶笞之,非诸将忧也。无得复妄进兵。"禹惭于受任而功不遂,数以饥卒徼战,辄不利。三年春,与车骑将军邓弘击赤眉,遂为所败,众皆死散。事在《冯异传》。独与二十四骑还诣宜阳,谢上大司徒、梁侯印绶。有诏归侯印绶。数月,拜右将军。

  延岑自败于东阳,遂与秦丰合。四年春,复寇顺阳间。遣禹护复汉将军邓晔、辅汉将军于匡,击破岑于邓;追至武当,复破之。岑奔汉中,余党悉降。

  十三年,天下平定,诸功臣皆增户邑,定封禹为高密侯,食高密、昌安、夷安、淳于四县。帝以禹功高,封弟宽为明亲侯。其后左右将军官罢,以特进奉朝请。禹内文明,笃行淳备,事母至孝。天下既定,常欲远名势。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修整闺门,教养子孙,皆可以为后世法。资用国邑,不修产利。帝益重之。中元元年,复行司徒事。从东巡狩,封岱宗。

  显宗即位,以禹先帝元功,拜为太傅,进见东向,甚见尊宠。居岁余,寝疾。帝数自临问,以子男二人为郎。永平元年,年五十七薨,谥曰元侯。

  帝分禹封为三国:长子震为高密侯,袭为昌安侯,珍为夷安侯。

  禹少子鸿,好筹策。永平中,以为小侯。引入与议边事,帝以为能,拜将兵长史,率五营士屯雁门。肃宗时,为度辽将军。永元中,与大将军窦宪俱出击匈奴,有功,征行车骑将军。出塞追畔胡逢侯,坐逗留,下狱死。

  高密侯震卒,子乾嗣。乾尚显宗女沁水公主。永元十四年,阴皇后巫蛊事发,乾从兄奉以后舅被诛,乾从坐,国除。元兴元年,和帝复封乾本国,拜侍中。乾卒,子成嗣。成卒,子褒嗣。褒尚安帝妹舞阴长公主,桓帝时为少府。褒卒,长子某嗣。少子昌袭母爵为舞阴侯,拜黄门侍郎。

  昌安侯袭嗣子藩,亦尚显宗女平皋长公主,和帝时为侍中。

  夷安侯珍子康,少有操行。兄良袭封,无后,永初六年,绍封康为夷安侯。时诸绍封者皆食故国半租,康以皇太后戚属,独三分食二,以侍祠侯为越骑校尉。康以太后久临朝政,宗门盛满,数上书长乐宫谏争,宜崇公室,自损私权,言甚切至。太后不从。康心怀畏惧,永宁元年,遂谢病不朝。太后使内侍者问之。时宫人出入,多能有所毁誉,其中耆宿皆称中大人。所使者乃康家先婢,亦自通中大人。康闻,诟之曰:"汝我家出,亦敢尔耶?"婢怨恚,还说康诈疾而言不逊。太后大怒,遂免康官,遣归国,绝属籍。及从兄骘诛,安帝征康为侍中。顺帝立,为太仆,有方正称,名重朝廷。以病免,加位特进。阳嘉三年卒,谥曰义侯。

  论曰:"夫变通之世,君臣相择,斯最作事谋始之几也。邓公嬴粮徒步,触纷乱而赴光武,可谓识所从会矣。于是中分麾下之军,以临山西之隙,至使关河响动,怀赴如归。功虽不遂,而道亦弘矣!及其威损栒邑,兵散宜阳,褫龙章于终朝,就侯服以卒岁,荣悴交而下无二色,进退用而上无猜情,使君臣之美,后世莫窥其间,不亦君子之致为乎!

  寇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也,世为著姓。恂初为郡功曹,太守耿况甚重之。

  王莽败,更始立。使使者徇郡国,曰"先降者复爵位"。恂从耿况迎使者于界上,况上印绶,使者纳之,一宿无还意。恂勒兵入见使者,就请之。使者不与,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胁之邪?"恂曰:"非敢胁使君,窃伤计之不详也。今天下初定,国信未宣,使君建节衔命,以临四方,郡国莫不延颈倾耳,望风归命。今始至上谷而先堕大信,沮向化之心,生离畔之隙,将复何以号令它郡乎?且耿府君在上谷,久为使人所亲,今易之,得贤则造次未安,不紧则只更生乱。为使君计,莫若复之以安百姓。"使者不应,恂左右以使者命召况。况至,恂进取印绶带况。使者不得已,乃承制诏之,况受而归。

  及王郎起,遣将徇上谷,急况发兵。恂与门下掾闵业共说况曰:"邯郸拔起,难可信向。昔王莽时,所难独有刘伯升耳。今闻大司马刘公,伯升母弟,尊贤下士,士多归之,可攀附也。"况曰:"邯郸方盛,力不能独拒,如何?"恂对曰:"今上谷完实,控弦万骑,举大郡之资,可以详择去就。恂请东约渔阳,齐心合众,邯郸不足图也。"况然之,乃遣恂到渔阳,结谋彭宠。恂还,至昌平,袭击邯郸使者,杀之,夺其军,遂与况子弇等俱南及光武于广阿。拜恂为偏将军,号承义侯,从破群贼。数与邓禹谋议,禹奇之,因奉牛、酒共交欢。

  光武南定河内,而更始大司马朱鲔等盛兵据洛阳,及并州未定,光武难其守,问于邓禹曰:"诸将谁可使守河内者?"禹曰:"昔高祖任萧何于关中,无复四顾之忧,所以得专精山东,终成大业。今河内带河为固,户口殷实,北通上党,南迫洛阳。寇恂文武备足,有牧人御众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河内太守,行大将军事。光武谓恂曰:"河内完富,吾将因是而起。昔高祖留萧何镇关中,吾今委公以河内,坚守转运,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它兵,勿令北度而已。"光武于是复北征燕、代。恂移书属县,讲兵肄射,伐淇园之竹,为矢百余万,养马二千匹,收租四百万斛,转以给军。

  朱鲔闻光武北而河内孤,使讨难将军苏茂、副将贾彊将兵三万余人,度巩河攻温。檄书至,恂即勒军驰出,并移告属县发兵,会于温下。军吏皆谏曰:"今洛阳兵渡河,前后不绝,宜待众军毕集,乃可出也。"恂曰:"温,郡之藩蔽,失温则郡不可守。"遂驰赴之。旦日合战,而偏将军冯异遣救,及诸县兵适至,士马四集,幡旗蔽野。恂乃令士卒乘城,鼓噪大呼,言曰:"刘公兵到!"苏茂军闻之,阵动,恂因奔击,大破之,追至洛阳,遂斩贾彊。茂兵自投河死者数千,生获万余人。恂与冯异过河而还。自是,洛阳震恐,城门昼闭。时,光武传闻朱鲔破河内,有顷,恂檄至,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诸将军贺,因上尊号,于是即位。

  时,军食急乏,恂以辇车骊驾转输,前后不绝,尚书升斗以禀百官。帝数策书劳问,恂同门生茂陵董崇说恂曰:"上新即位,四方未定,而郡侯以此时据大郡,内得人心,外破苏茂,威震邻敌,功名发闻,此谗人侧目怨祸之时也。昔萧何守关中,悟鲍生之言而高祖悦。今君所将,皆宗族昆弟也,无乃当以前人为镜戒。"恂然其言,称疾不视事。帝将攻洛阳,先至河内,恂求从军。帝曰:"河内未可离也。"数固请,不听,乃遣兄子寇张、姊子谷崇将突骑,愿为军锋。帝善之,皆以为偏将军。

  建武二年,恂坐系考上书者免。是时,颍川人严终、赵敦聚众万余,与密人贾期连兵为寇。恂免数月,复拜颍川太守,与破奸将军侯进俱击之。数月,斩期首,郡中悉平定。封恂雍奴侯,邑万户。

  执金吾贾复在汝南,部将杀人于颍川,恂捕得系狱。时尚草创,军营犯法,率多相容,恂乃戮之于市。复以为耻,叹。还过颍川,谓左右曰:"吾与寇恂并列将帅,而今为其所陷,大丈夫岂有怀侵怨而不决之者乎?今见恂,必手剑之!"恂知其谋,不欲与相见。谷崇曰:"崇,将也,得带剑侍侧。卒有变,足以相当。"恂曰:"不然。昔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者,为国也。区区之赵,尚有此义,吾安可以忘之乎?"乃敕属县盛供具,储酒醪,执金吾军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馔。恂乃出迎于道,称疾而还。贾复勒兵欲追之,而使士皆醉,遂过去。恂遣谷崇以状闻,帝乃征恂。恂至引见,时复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两虎安得私斗?今日朕分之。"于是并坐极欢,遂共车同出,结友而去。

  恂归颍川。三年,遣使者即拜为汝南太守,又使骠骑将军杜茂将兵助恂讨盗贼。盗贼清静,郡中无事。恂素好学,乃修乡校,教生徒,聘能为《左氏春秋》者,亲受学焉。七年,代朱浮为执金吾。明年,从车驾击隗嚣,而颍川盗贼群起,帝乃引军还,谓恂曰:"颍川迫近京师,当以时定。惟念独卿能平之耳,从九卿复出,以忧国可也。"恂对曰:"颍川剽轻,闻陛下远逾阻险,有事陇、蜀,故狂狡乘间相诖误耳。如闻乘舆南向,贼必惶怖归死。臣愿执锐前驱。"即日车驾南征,恂从至颍川,盗贼悉降,而竟不拜郡。百姓遮道曰:"愿从陛下复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长社,镇抚使人,受纳余降。

  初,隗嚣将安定高峻,拥兵万人,据高平第一,帝使待诏马援招降峻,由是河西道开。中郎将来歙承制拜峻通路将军,封关内侯,后属大司马吴汉,共围嚣于冀。及汉军退,峻亡归故营,复助嚣拒陇阺。及嚣死,峻据高平,畏诛坚守。建威大将军耿弇率太中大夫窦士、武威太守梁统等围之,一岁不拔。十年,帝入关,将自征之,恂时从驾,谏曰:"长安道里居中,应接近便,安定、陇西必怀震惧,此从容一处可以制四方也。今士马疲倦,方履险阻,非万乘之固,前年颍川,可为至戒。"帝不从。进军及汧,峻犹不下,帝议遣使降之,乃谓恂曰:"卿前止吾此举,今为吾行也。若峻不即降,引耿弇等五营击之。"恂奉玺书至第一,峻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辞礼不屈。恂怒,将诛文。诸将谏曰:"高峻精兵万人,率多强弩,西遮陇道,连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无乃不可乎?"恂不应,遂斩之。遣其副归告峻曰:"军师无礼,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欲,固守。"峻惶恐,即日开城门降。诸将皆贺,因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也。今来,辞意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则峻亡其胆,是以降耳。"诸将皆曰:"非所及也。"遂传峻还洛阳。

  恂经明行修,名重朝廷,所得秩奉,厚施朋友、故人及从吏士。常曰:"吾因士大夫以致此,其可独享之乎!"时人归其长者,以为有宰相器。

  十二年卒,谥曰威侯。子损嗣。恂同产弟及兄子、姊子以军功封列侯者凡八人,终其身,不传于后。

  初所与谋闵业者,恂数为帝言其忠,赐爵关内侯,官至辽西太守。

  十三年,复封损庶兄寿为洨侯。后徙封损扶柳侯。损卒,子釐嗣,徙封商乡侯。釐卒,子袭嗣。

  恂女孙为大将军邓骘夫人,由是寇氏得志于永初间。

  恂曾孙荣。

  论曰:传称"喜怒以类者鲜矣"。夫喜而不比,怒而思难者,其惟君子乎!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于寇公而见之矣。

  荣少知名,桓帝时为侍中。性矜洁自贵,于人少所与,以此见害于权宠。而从兄子尚帝妹益阳长公主,帝又聘其从孙女于后宫,左右益恶之。延熹中,遂陷以罪辟,与宗族免归故郡。吏承望风旨,持之浸急,荣恐不免,奔阙自讼。未至,刺史张敬追劾荣以擅去边,有诏捕之。荣逃窜数年,会赦令,不得除,积穷困,乃自亡命中上书曰:

  臣闻天地之于万物也好生,帝王之于万人也慈爱。陛下统天理物,为万国覆,作人父母,先慈爱,后威武,先宽容,后刑辟,自生齿以上,咸蒙德泽。而臣兄弟独以无辜为专权之臣所见批扺,青蝇之人所共构会。以臣婚姻王室,谓臣将抚其背,夺其位,退其身,受其执。于是遂作飞章以被于臣,欲使坠万仞之坑,践必死之地,令陛下忽慈母之仁,发投杼之怒。尚书背绳墨,案空劾,不复质确其过,置于严棘之下,便奏正臣罪。司隶校尉冯羡佞邪承旨,废于王命,驱逐臣等,不得旅踵。臣奔走还郡,没齿无怨。臣诚恐卒为豺狼横见噬食,故冒死欲诣阙,披肝胆,布腹心。

  刺史张敬,好为谄谀,张设机网,复令陛下兴雷电之怒。司隶校尉应奉、河南尹何豹、洛阳令袁腾并驱争先,若赴仇敌,罚及死没,髡剔坟墓,但未掘圹出尸,剖棺露胔耳。昔文王葬枯骨,公刘敦行苇,世称其仁。今残酷容媚之吏,无折中处平之心,不顾不辜之害,而兴虚诬之诽,欲使严朝必加滥罚。是以不敢触突天威,而自窜山林,以俊陛下发神圣之听。启独睹之明,拒逸慝之谤,绝邪巧之言,救可济之人,援没溺之命。不意滞怒不为春夏息,淹恚不为顺时怠,遂驰使邮驿,布告锭近,严文克剥,痛于霜雪,张罗海内,设罝万里,逐臣者穷人迹,追臣者极车轨,虽楚购伍员,汉求季布,无以过也。

  臣遇罚以来,三赦再赎,无验之罪,足以蠲除。而陛下疾臣愈深,有司咎臣甫力,止则见扫灭,行则为亡虏,苟生则为穷人,极死则为冤鬼,天广而无以自覆,地厚而无以自载,蹈陆土而有沉沦之忧,远岩墙而有镇压之患。精诚足以感于陛下,而哲王未肯悟。如臣犯元恶大憝,足以陈于原野,备刀锯,陛下当班布臣之所坐,以解众论之疑。臣思入国门,坐于胏石之上,使三槐九棘平臣之罪。而阊阖九重,陷阱步设,举趾触罘罝,动行絓罗网,无缘至万乘之前,永无见信之期矣。

  国君不可仇匹夫,仇之则一国尽惧。臣奔走以来,三离寒暑,阴阳易位,当暖反寒,春常凄风,夏降霜雹,又连年大风,折拔树木。风为号令,春夏布德,议狱缓死之时。愿陛下思帝尧五教在宽之德,企成汤避远谗夫之诚,以宁风旱,以弭灾兵。臣闻勇者不逃死,智者不重困,固不为明朝惜垂尽之命,愿赴湘、沅之波,从屈原之悲,沉江湖之流,吊子胥之哀,臣功臣苗绪,生长王国,惧独含恨以葬江鱼之腹,无以自别于世,不胜狐死首丘之情,营魂识路之怀。犯冒王怒,触突帝禁,伏于两观,陈诉毒痛,然后登金镬,入沸汤,糜烂子炽爨之下,九死而未悔。

  悲夫,久生亦复何卿!盖忠臣杀身以解君怒,孝子殒命以宁亲怨,故大舜不避涂廪浚井之难,甲生不辞姬氏谗邪之谤。臣敢忘斯议,不自毙以解明朝之忿哉!乞以身塞重责。愿陛下丐兄弟死命,使臣一门颇有遗类,以崇陛下宽饶之惠。先死陈情,临章涕泣,泣血涟如。

  帝省章愈怒,遂诛荣。寇氏由是衰废。

  赞曰:元侯渊谟,乃作司徒。明启帝略,肇定秦都。勋成智隐,静其如愚。子翼守温,萧公是埒。系兵转食,以集鸿烈。诛文屈贾,有刚有折。

《后汉书》
后汉书《后汉书》是一部由我国南朝刘宋时期的历史学家范晔编撰的记载东汉历史的纪传体史书。与《史记》、《汉书》、《三国志》合称“前四史”。书中分十纪、八十列传和八志(司马彪续作),记载了从光武帝刘秀起至汉献帝的195年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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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晔】简介

早年经历
  范晔出生于士族家庭(顺阳范氏家族),曾祖范汪仕东晋,官至安北将军,撰有《尚书大事》《范东阳方》等,进爵武兴县侯,传至伯父范弘之;祖父范宁历任临淮太守、豫章太守,为东晋经学大家,著有《春秋榖梁传集解》;父范泰仕晋为中书侍郎,后得刘裕信任,屡被升迁,亦有《古今善言》二十四卷。


  范晔虽出名门,但由于是妾生的庶子,地位并不高。据传范晔为母亲入厕时所生,因额头被砖磕破,遂得小名“砖”。范晔出生后,因伯父无子,就被过继给范弘之,因而得袭爵位,封武兴县五等侯。


  范晔自幼酷爱读书,幼年即博览家中藏书,善文,能作隶书,并通晓音律。义熙十年(414年),州郡征召为主簿,被范晔拒绝。元熙二年(420年),刘裕代晋称帝,范晔应招出仕,任彭城王刘义康门下冠军将军,后迁为秘书丞,因父丧离职。元嘉七年(430年),范晔服丧期满,担任征南大将军檀道济的司马、兼新蔡太守。时北魏鲜卑军队围攻青州,檀道济奉命出师解围,范晔随军北伐,升任尚书部郎。


著史立说
  元嘉九年(432年)冬,彭城王刘义康母亲王太妃去世。下葬当晚,刘义康召集同僚旧友料理丧事,聚会于东府。时范晔的弟弟范广渊为司徒府祭酒,范晔就和王深、王广于范广渊处饮酒,开北窗欣赏挽歌为乐。刘义康大怒,降范晔为宣城太守。


  范晔因被贬职,郁郁不得志,就在任内整理各家关于后汉的史籍,开始从事后汉史的编纂工作,企图以此排解痛苦。通过研究史事,范晔打开了眼界,凭着个人对历史问题的理解和一腔热情,范晔终于写出了他的历史名作《后汉书》。《后汉书》为文简明周详,叙事生动,书成后遂取代了以前各家的后汉史。


孤高疏狂
  元嘉十五年(438年),范晔任满,调任长沙王刘义欣镇军长史,加封宁朔将军。次年,嫡母(父范泰正室)去世,按礼数范晔应立即赴丧,但范晔以患病为由,过了好久才动身,并携带妓妾同往。御史中丞刘损上表检举范晔一系列的违礼行为,宋文帝欣赏范晔的才华,并未将他治罪。


  元嘉十七年(440年),服丧期满,范晔投靠兴王刘浚,任后军长史、南下邳太守;刘浚任扬州刺史后,不问政事,一应事务全部委托范晔。因此范晔仕途畅达,不久升为左卫将军、太子詹事。


  范晔具有多方面的才能,除学识渊博、善于为文外,还精通音乐,长于书法。但范晔为人傲岸不羁,不肯曲意逢迎。他的琵琶弹得很好,并能创作新曲。宋文帝很想听听,屡次加以暗示,范晔故作不知,始终不肯为皇帝弹奏。一次文帝宴请大臣,对范晔说:“我想唱歌,请你为我弹琴。”范晔只得奉旨弹奏,文帝歌一唱完,范晔马上停止弹奏,不肯多弹一曲。


  范晔虽然不曲意逢迎皇帝,对同僚却以诚相待。时沈演之为右卫将军,与范晔(左卫将军)对掌禁旅,同参机密。每次朝见皇帝时,范晔若先到,必等沈演之到来一起进去,而沈演之入朝向来没有等范晔的习惯。范晔为人不藏心机,遂作《和香方》,对他们进行讥讪。根据同僚的特点,范晔把庾炳之比作是“多忌”的麝香、沈演之比作“昏钝”的“枣膏”等等,而范晔则以“沈实易和”自喻。《和香方》一出,范晔更为同僚所不容。


召祸之由
  元嘉十七年(440年),因彭城王刘义康长期执政,威权日重,宋文帝猜忌心起,遂以“合党连群,阴谋潜计”的罪名解除了刘义康的宰辅职务,贬为江州刺史。孔熙先因刘义康有恩于其父,便联络朝臣,密谋反叛,更立刘义康为帝。


  范晔掌握禁军,有盛名,又多年在刘义康的部下为官,所以在网罗党羽时候,成了孔熙先首先留意的对象。孔熙先首先结交范晔的外甥谢综,谢综为报答孔熙先,就把他引荐给了范晔。孔熙先认识范晔后,倾全力伺候范晔,并拉拢范晔赌博,故意输钱。范晔贪心钱财,又欣赏孔熙先的才干,于是二人关系越来越好。孔熙先见时机成熟,就尝试怂恿范晔参与谋反,被范晔拒绝。孔熙先又用朝廷拒绝联姻一事相激,刘义康也为宣城之贬向范晔频致歉意,范晔终于参加进来,决心反叛朝廷。


叛乱始末
  孔熙先精通天文,就派尼姑法静南下论道,宣扬江州将出天子(即江州刺史刘义康);为增加谋反成功率,孔熙先又命僧人法略改名孙景玄,到臧质军中任宁远参军 ,并联络许耀(法静的妹夫,时任台城队长,在宫中值班),以为内应。孔熙先又勾结大将军府史仲承祖,仲承祖便将谋反计划告诉了丹阳尹徐湛之。


  徐湛之告诉范晔,臧质非常赞成他们的行动,必定会邀请萧思话一同举事,不用担心兵力不够,只须坐等良辰到来。于是他们互相设置官职:徐湛之为抚军将军、扬州刺史,范晔为中军将军、南徐州刺史,孔熙先为右卫将军等,凡是他们一贯讨厌或不附从刘义康的,又另抄一本,以便将这些人处死。


  孔熙先见事情进展顺利,命其弟孔休先草拟檄文,并要求范晔起草政变宣言。于是,范晔以刘义康的名义作书给徐湛之,勉励各部“同心协力,族灭奸党,争为创业元勋,再创宋朝”。


  元嘉二十二年(445年)九月,征北将军衡阳王刘义季、右将军南平王刘铄外出边镇就任,范晔等人便约定在这天举事,但由于没有约好,政变未能如期举行。


身死事哀
  元嘉二十二年(445年)十一月,徐湛之上疏文帝,告密范晔是政变的主谋,并呈报参与政变的名单和相关书信证据,文帝随即诏书“马上逮捕,依法穷诘”。当夜,文帝遣人秘密收捕谢综、孔熙先,又诏朝臣会聚东阁,质问范晔为何谋反。范晔在仓猝之际非常恐惧,慌忙否认。文帝告知其谢综、徐湛之、孔熙先等都已供认,又摆出书信证物,范晔遂承认谋反事实,表示“有负于国、罪行深重,愿被处死。”


  第二天,范晔被送入狱,询问徐湛之关押何处,才得知告密者正是徐湛之。于是,范晔称病请求更换狱所,得以和谢综等人成为隔壁。范晔告诉他们告密者是徐湛之,并作诗感叹:“在生已可知,来缘画无识。好丑共一丘,何足异枉直。”范晔入狱后,以为自己会被即刻处死,不料因文帝追查案情,二十多天未见结果,范晔以为尚有生存希望。孔熙先讥讽范晔怕死,范晔感喟地说:“可惜!满腹经纶,葬身此地。”


  十二月,范晔被押赴刑场,时年四十八岁。其子范蔼、范遥、范叔委等皆被株连,唯有孙子范鲁连幸免于难。

《南史》&王茂《野客丛书·卷十五》&《宋书·卷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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