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钟离宋寒列传

——(南北朝范晔后汉书

  第五伦字伯鱼,京兆长陵人也。其先齐诸田,诸田徙园陵者多,故以次第为氏。

  伦少介然有义行。王莽末,盗贼起,宗族闾里争往附之。伦乃依险固筑营壁,有贼,辄奋厉其众,引强持满以拒之,铜马、赤眉之属前后数十辈,皆不能下。伦始以营长诣郡尹鲜于褒,褒见而异之,署为吏。后褒坐事左转高唐令,临去,握伦臂诀曰“恨相知晚”

  伦后为乡啬夫,平徭赋,理怨结,得人欢心。自以为久宦不达,遂将家属客河东,变名姓,自称王伯齐,载盐往来太原、上党,所过辄为粪除而去,陌上号为道士,亲友故人莫知其处。

  数年,鲜于褒荐之于京兆尹阎兴,兴即召伦为主簿。时长安铸钱多奸巧,乃署伦为督铸钱掾,领长安市。伦平铨衡,正斗斛,市无阿枉,百姓悦服。每读诏书,常叹息曰“此圣主也,一见决矣”等辈笑之曰“尔说将尚不下,安能动万乘乎”伦曰“未遇知己,道不同故耳”

  建武二十七年,举孝廉,补淮阳国医工长,随王之国。光武召见,甚异之。二十九年,从王朝京师,随官属得会见,帝问以政事,伦因此酧对政道,帝大悦。明日,复特召入,与语至夕。帝戏谓伦曰“闻卿为吏篣妇公,不过从兄饭,宁有之邪”伦对曰“臣三娶妻皆无父。少遭饑乱,实不敢妄过人食”帝大笑。伦出,有诏以为扶夷长,未到官,追拜会稽太守。虽为二千石,躬自斩刍养马,妻执炊爨。受俸裁留一月粮,馀皆贱贸与民之贫羸者。会稽俗多淫祀,好卜筮。民常以牛祭神,百姓财产以之困匮,其自食牛肉而不以荐祠者,发病且死先为牛鸣,前后郡将莫敢禁。伦到宫,移书属县,晓告百姓。其巫祝有依托鬼神诈怖愚民,皆案论之。有妄屠牛者,吏辄行罚。民初颇恐惧,或祝诅妄言,伦案之愈急,后遂断绝,百姓以安。

  永平五年,坐法征,老小攀车叩马,啼呼相随,日裁行数里,不得前,伦乃伪止亭舍,阴乘船去。众知,复追之。及诣廷尉,吏民上书守阙者千馀人。是时,显宗方案梁松事,亦多为松讼者。帝患之,诏公车诸为梁氏及会稽太守上书者勿复受。会帝幸廷尉录囚徒,得免归田里。身自耕种,不交通人物。

  数岁,拜为宕渠令,显拔乡佐玄贺,贺后为九江、沛二郡守,以清洁称,所在化行,终于大司农。

  伦在职四年,迁蜀郡太守。蜀地肥饶,人吏富实,掾史家资多至千万,皆鲜车怒马,以财货自达。伦悉简其丰赡者遣还之,更选孤贫志行之人以处曹任,于是争赇抑绝,文职修理。所举吏多至九卿、二千石,时以为知人。

  视事七岁,肃宗初立,擢自远郡,代牟融为司空。帝以明德太后故,尊崇舅氏马廖,兄弟并居职任。廖等倾身交结,冠盖之士争赴趣之。伦以后族过盛,欲令朝廷抑损其权,上疏曰:

  臣闻忠不隐讳,直不避害。不胜愚狷,昧死自表。《书》曰“臣无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传曰“大夫无境外之交,束修之馈”近代光烈皇后,虽友爱天至,而卒使阴就归国,徙废阴兴宾客。其后梁、窦之家,互有非法,明帝即位,竟多诛之。自是洛中无复权威,书记请托一皆断绝。又譬诸外戚曰“苦身待士,不如为国,戴盆望天,事不两施”臣常刻著五臧,书诸绅带。而今之议者,复以马氏为言。窃闻卫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门校尉防以钱三百万,私赡三辅衣冠,知与不知,莫不毕给。又闻腊日亦遗其在洛中者钱各五千,越骑校尉光,腊用羊三百头,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为不应经义,惶恐不敢不以闻。陛下情欲厚之,亦宜所以安之。臣今言此,诚欲上忠陛下,下全后家,裁蒙省察。

  及马防为车骑将军,当出征西羌,伦又上疏曰:

  臣愚以为贵戚可封侯以富之,不当职事以任之。何者。绳以法则伤恩,私以亲则违宪。伏闻马防今当西征,臣以太后恩仁,陛下至孝,恐卒有纤介,难为意爱。闻防请杜笃为从事中郎,多赐财帛。笃为乡里所废,客居美阳,女弟为马氏妻,恃此交通,在所县令苦其不法,收系论之。今来防所,议者咸致疑怪,况乃以为从事,将恐议及朝廷。今宜为选贤能以辅助之,不可复今防自请人,有损事望。苟有所怀,敢不自闻。

  并不见省用。

  伦虽峭直,然常疾俗吏苛刻。及为三公,值帝长者,屡有善政,乃上疏褒称盛美,因以劝成风德,曰:

  陛下即位,躬天然之德,体晏晏之姿,以宽弘临下,出入四年,前岁诛刺史、二千石贪残者六人。斯皆明圣所鉴,非群下所及。然诏书每下宽和而政急不解,务存节俭而奢侈不止者,咎在俗敝,群下不称故也。光武承王莽之馀,颇以严猛为政,后代因之,遂成风化。郡国所举,类多辩职俗吏。殊未有宽博之选以应上求者也。陈留令刘豫,冠军令驷协,并以刻薄之姿,临人宰邑,专念掠杀,务为严苦,吏民愁怨,莫不疾之,而今之议者反以为能,违天心,失经义,诚不可不慎也。非徒应坐豫、协,亦当宜谴举者。务进仁贤以任时政,不过数人,则风俗自化矣。臣尝读书记,知秦以酷急亡国,又目见王莽亦以苛法自灭,故勤勤恳恳,实在于此,又闻诸王主贵戚,骄奢逾制,京师尚然,何以示远。故曰“其身不正,虽令下从”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夫阴阳和岁乃丰,君臣同心化乃成也。其刺史、太守以下,拜除京师及道出洛阳者,宜皆召见,可因博问四方,兼以观察其人。诸上书言事有不合者,可但报归田里,不宜过加喜怒,以明在宽。臣愚不足采。

  及诸马得罪归国,而窦氏始贵,伦复上疏曰:

  臣得以空虚之质,当辅弼之任。素性驽怯,位尊爵重,抱迫大义,思自策厉,虽遭百死,不敢择地,又况亲遇危言之世哉。今承百王之敝,人尚文巧,感趋邪路,莫能守正。伏见虎贲中郎将窦宪,椒房之亲,典司禁兵,出入省闼,年盛志美,卑谦乐善,此诚其好士交结之方。然诸出入贵戚者,类多瑕衅禁锢之人,尤少守约安贫之节,士大夫无志之徒更相贩卖,云集其门。众煦飘山,聚蚊成雷,盖骄佚所从生也。三辅论议者,至云以贵戚废锢,当复以贵戚浣濯之,犹解酲当以酒也。诐险趣势之徒,诚不可亲近。臣愚愿陛下中宫严敕宪等闭门自守,无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虑于无形,令宪永保福禄,君臣交欢,无纤介之隙。此臣之至所愿也。

  伦奉公尽节,言事无所依违。诸子或时谏止,辄叱遣之,吏人奏记及便宜者,亦并封上,其无私若此。性质悫,少文采,在位以贞白称,时人方之前朝贡禹。然少蕴藉,不修威仪,亦以此见轻。或问伦曰“公有私乎”对曰“昔人有与吾千里马者,吾虽不受,每三公有所选举,心不能忘,而亦终不用也。吾兄子常病,一夜十往,退而安寝。吾子有疾,虽不省视而竟夕不眠。若是者,岂可谓无私乎”连以老病上疏乞身。元和三年,赐策罢,以二千石奉终其身,加赐钱五十万,公宅一区。后数年卒,时年八十馀,诏赐秘器、衣衾、钱布。

  少子颉嗣,历桂阳、庐江、南阳太守,所在见称。顺帝之为太子废也,颉为太中大夫,与太仆来历等共守阙固争。帝即位,擢为将作大匠,卒官。伦曾孙种。

  论曰:第五伦峭核为方,非夫恺悌之士,省其奏议,惇惇归诸宽厚,将惩苛切之敝使其然乎。昔人以弦韦为佩,盖犹此矣。然而君子侈不僭上,俭不逼下,岂尊临千里而与牧圉等庸乎。讵非矫激,则未可以中和言也。

  种字兴先,少厉志义,为吏,冠名州郡。永寿中,以司徒掾清诏使冀州,廉察灾害,举奏刺史、二千石以下,所刑免甚众,弃官奔走者数十人。还,以奉使称职,拜高密侯相。是时徐、兖二州盗贼群辈,高密在二州之郊,种乃大储粮稸,勤厉吏士,贼闻皆惮之,桴鼓不鸣,流民归者,岁中至数千家。以能换为卫相。

  迁兖州刺史。中常侍单超兄子匡为济阴太守,负势贪放,种欲收举,未知所使。会闻从事卫羽素抗厉,乃召羽具告之。谓曰“闻公不畏强御,今欲相委以重事,若何”对曰“愿庶几于一割”羽出,遂驰至定陶,闭门收匡宾客亲吏四十馀人,六七日中,纠发其臧五六千万。种即奏匡,并以劾超。匡窘迫,遣刺客刺羽,羽觉其奸,乃收系客,具得情状。州内震栗,朝廷嗟叹之。

  是时太山贼叔孙无忌等暴横一境,州郡不能讨。羽说种曰“中国安宁,忘战日久,而太山险阻,寇猾不制。今虽有精兵,难以赴敌,羽请往譬降之”种敬诺。羽乃往,备说祸福,无忌即帅其党与三千馀人降。单超积怀忿恨,遂以事陷种,竟坐徙朔方。超外孙董援为朔方太守,稸怒以待之。初,种为卫相,以门下掾孙斌贤,善遇之。及当徙斥,斌具闻超谋,乃谓其友人同县闾子直及高密甄子然曰“盖盗憎其主,从来旧矣。第五使君当投裔土,而单超外属为彼郡守。夫危者易仆,可为寒心。吾今方追使君,庶免其难。若奉使君以还,将以付子”二人曰“子其行矣,是吾心也”于是斌将侠客晨夜追种,及之于太原,遮险格杀送吏,因下马与种,斌自步从。一日一夜行四百馀里,遂得脱归。

  种匿于闾、甄氏数年,徐州从事臧旻上书讼之曰:

  臣闻士有忍死之辱,必有就事之计,故季布屈节于朱家,管仲错行于召忽。此二臣可以死而不死者,非爱身于须臾,贪命于苟活,隐其智力,顾其权略,庶幸逢时有所为耳。卒遭高帝之成业,齐桓之兴伯,遗其亡逃之行,赦其射钩之仇,拔于囚虏之中,信其佐国之谋,勋效传于百世,君臣载于篇籍。假令二主纪过于纤介,则此二臣同死于犬马,沉名于沟壑,当何由得申其补过之功,建其奇奥之术乎。伏见故兖州刺史第五种,杰然自建,在乡曲无苞苴之嫌,步朝堂无择言之阙,天性疾恶,公方不曲,故论者说清高以种为上,序直士以种为首。《春秋》之义,选人所长,弃其所短,录其小善,除其大过。种所坐以盗贼公负,筋力未就,罪至征徙,非有大恶。昔虞舜事亲,大杖则走。故种逃亡,苟全性命,冀有朱家之路,以显季布之会,愿陛下无遗须臾之恩,令种有持忠入地之恨。

  会赦出,卒于家。

  钟离意字子阿,会稽山阴人也。少为郡督邮。时部县亭长有受人酒礼者,府下记案考之。意封还记,入言于太守曰“《春秋》先内后外,《诗》云刑于寡妻,以御于家邦,明政化之本,由近及远。今宜先清府内,且阔略远县细微之愆”太守甚贤之,遂任以县事。建武十四年,会稽大疫,死者万数,意独身自隐亲,经给医药,所部多蒙全济。

  举孝廉,再迁,辟大司徒侯霸府。诏部送徒诣河内,时冬寒,徒病不能行。路过弘农,意辄移属县使作徒衣,县不得已与之,而上书言状,意亦具以闻。光武得奏,以视霸,曰“君所使掾何乃仁于用心。诚良吏也”意遂于道解徒桎梏,恣所欲过,与克期俱至,无或违者。还,以病免。

  后除瑕丘令。吏有檀建者,盗窃县内,意屏人问状,建叩头服罪,不忍加刑,遣令长休。建父闻之,为建设酒,谓曰“吾闻无道之君以刃残人,有道之君以义行诛。子罪,命也”遂令建进药而死。二十五年,迁堂邑令。县人防广为父报仇,系狱,其母病死,广哭泣不食。意怜伤之,乃听广归家,使得殡敛。丞掾皆争,意曰“罪自我归,义不累下”遂遣之。广敛母讫,果还入狱。意密以状闻,广竟得以减死论。

  显宗即位,征为尚书。时交阯太守张恢,坐臧千金,征还伏法,以资物簿入大司农,诏班赐群臣。意得珠玑,悉以委地而不拜赐。帝怪而问其故。对曰“臣闻孔子忍渴于盗泉之水,曾参回车于胜母之闾,恶其名也。此臧秽之宝,诚不敢拜”帝嗟叹曰“清乎尚书之言”乃更以库钱三十万赐意。转为尚书仆射。车驾数幸广成苑,意以为从禽废政,常当年阵谏般乐游田之事,天子即时还宫。永平三年夏旱,而大起北宫,意诣阙免冤上疏曰:

  伏见陛下以天时小旱,忧念元元,降避正殿,躬自克责,而比日密云,遂无大润,岂政有未得应天心者邪。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邪。使人疾邪。宫室荣邪。女谒盛邪。苞苴行邪。谗夫昌邪”窃见北宫大作,人失农时,此所谓宫室荣也。自古非苦宫室小狭,但患人不安宁。宜且罢止,以应天心。臣意以匹夫之才,无有行能,久食重禄,擢备近臣,比受厚赐,喜惧相并,不胜愚戆征营,罪当万死

  帝策诏报曰“汤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谢。比上天降旱,密云数会,朕戚然惭惧,思获嘉应,故分布祷请,窥候风云,北祈明堂,南设雩场。今又敕大匠止作诸宫,减省不急,庶消灾谴”诏因谢公卿百僚,遂应时澍雨焉。

  时,诏赐降胡子缣,尚书案事,误以十为百。帝见司农上簿,大怒,召郎,将笞之。意因入叩头曰“过误之失,常人所容。若以懈慢为愆,则臣位大,罪重,郎位小,罪轻,咎皆在臣,臣当先坐”乃解衣就格。帝意解,使复冠而贳郎。

  帝性褊察,好以耳目隐发为明,故公卿大臣数被诋毁,近臣尚书以下至见提拽。尝以事怒郎药崧,以杖撞之。崧走入床下,帝怒甚,疾言曰“郎出。郎出”崧曰“天子穆穆,诸侯煌煌。未闻入君自起撞郎”帝赦之。朝廷莫不悚栗,争为严切,以避诛责。惟意独敢谏争,数封还诏书,臣下过失辄救解之。会连有变异,意复上疏曰:

  伏惟陛下躬行孝道,修明经术,郊祀天地,畏敬鬼神,忧恤黎元,劳心不怠。而天气未和,日月不明,水泉涌溢,寒暑违节者,咎在群臣不能宣化理职,而以苛刻为俗。吏杀良人,继踵不绝。百官无相亲之心,吏人无雍雍之志。至于骨肉相残,毒害弥深,感逆和气,以致天灾。百姓可以德胜,难以力服。先王要道,民用和睦,故能致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祸乱不作。《鹿鸣》之诗必言宴乐者,以人神之心洽,然后天气和也。愿陛下垂圣德,揆万机,诏有司,慎人命,缓刑罚,顺时气,以调阴阳,垂之无极。

  帝虽不能用,然知其至诚。亦以此故不得久留,出为鲁相。后德阳殿成,百官大会。帝思意言,谓公卿曰“钟离尚书若在,此殿不立”

  意视事五年,以爱利为化,人多殷富。以久病卒官。遗言上书陈升平之世,难以急化,宜少宽假。帝感伤其意,下诏嗟叹,赐钱二十万。

  药崧者,河内人,天性朴忠。家贫为郎,常独直台上,无被,枕杫,食糟糠。帝每夜入台,辄见崧,问其故,甚嘉之,自此诏太官赐尚书以下朝夕餐,给帷被阜袍,及侍史二人。崧官至南阳太守。

  宋均字叔庠,南阳安众人也。父伯,建武初为五官中郎将。均以父任为郎,时年十五,好经书,每休沐日,辄受业博士,通《诗》、《礼》,善论难。至二十馀,调补辰阳长。其俗少学者而信巫鬼,均为立学校,禁绝淫祀,人皆安之。以祖母丧去官,客授颍川。

  后为谒者。会武陵蛮反,围武威将军刘尚,诏使均乘传发江夏奔命三千人往救之。既至而尚已没。会伏波将军马援至,诏因令均监军,与诸将俱进,贼拒厄不得前。及马援卒于师,军士多温湿疾病,死者太半。均虑军遂不反,乃与诸将议曰“今道远士病,不可以战,欲权承制降之何如”诸将皆伏地莫敢应。均曰“夫忠臣出竟,有可以安国家,专之可也”乃矫制调伏波司马吕种守沅陵长,命种奉诏书入虏营,告以恩信,因勒兵随其后。蛮夷震怖,即共斩其大帅而降,于是入贼营,散其众,遣归本郡,为置长吏而还。均未至,先自劾矫制之罪。光武嘉其功,迎赐以金帛,令过家上冢。其后每有四方异议,数访问焉。

  迁上蔡令。时府下记,禁人丧葬不得侈长。均曰“夫送终逾制,失之轻者。今有不义之民,尚未循化,而遽罚过礼,非政之先”竟不肯施行。

  迁九江太守。郡多虎暴,数为民患,常募设槛阱而犹多伤害。均到,下记属县曰“夫虎豹在山,鼋鼍在水,各有所托。且江淮之有猛兽,犹北土之有鸡豚也。今为民害,咎在残吏,而劳勤张捕,非忧恤之本也。其务退奸贪,思进忠善,可一去槛阱,除削课制”其后传言虎相与东游度江。中元元年,山阳、楚、沛多蝗,其飞至九江界者,辄东西散去,由是名称远近。浚遒县有唐、后二山,民共祠之,众巫遂取百姓男女以为公妪,岁岁改易,既而不敢嫁娶,前后守令莫敢禁。均乃下书曰“自今以后,为山娶者皆娶巫家,勿扰良民”于是遂绝。

  永平元年,迁东海相,在郡五年,坐法免官,客授颍川。而东海吏民思均恩化,为之作歌,诣阙乞还者数千人。显宗以其能,七年,征拜尚书令。每有驳议,多合上旨。均尝删剪疑事,帝以为有奸,大怒,收郎缚格之。诸尚书惶恐,皆叩头谢罪。均顾厉色曰“盖忠臣执义,无有二心。若畏威失正,均虽死,不易志”小黄门在傍,入具以闻。帝善其不挠,即令贳郎,迁均司隶校尉。数月,出为河内太守,政化大行。

  均尝寝病,百姓耆老为祷请,旦夕问起居,其为民爱若此。以疾上书乞免,诏除子条为太子舍人。均自扶舆诣阙谢恩,帝使中黄门慰问,因留养疾。司徒缺,帝以均才任宰相,召入视其疾,令两驺扶之。均拜谢曰“天罚有罪,所苦浸笃,不复奉望帷幄”因流涕而辞。帝甚伤之,召条扶侍均出,赐钱三十万。

  均性宽和,不喜文法,常以为吏能弘厚,虽贪污放纵,犹无所害。至于苛察之人,身或廉法,而巧黠刻削,毒加百姓,灾害流亡所由而作。及在尚书,恒欲叩头争之,以时方严切,故遂不敢陈。帝后闻其言而追悲之。建初元年,卒于家。族子意。

  意字伯志。父京,以《大夏侯尚书》教授,至辽东太守。意少传父业,显宗时举孝廉,以召对合旨,擢拜阿阳侯相。建初中,征为尚书。

  肃宗性宽仁,而亲亲之恩笃,故叔父济南、中山二王每数入朝,特加恩宠,及诸昆弟并留京师,不遣就国。意以为人臣有节,不宜逾礼过恩,乃上疏谏曰“陛下至孝烝烝,恩受隆深,以济南王康、中山王焉先帝昆弟,特蒙礼宠,圣情恋恋,不忍远离,比年朝见,久留京师,崇以叔父之尊,同之家人之礼,车入殿门,即席不拜,分甘损膳,赏赐优渥。昔周公怀圣人之德,有致太平之功,然后王曰叔父,加以锡币。今康、焉幸以支庶享食大国,陛下即位,蠲除前过,还所削黜,衍食他县,男女少长,并受爵邑,恩宠逾制,礼敬过度。《春秋》之义,诸父昆弟无所不臣,所以尊尊卑卑,强干弱枝者也。陛下德业隆盛,当为万世典法,不宜以私恩损上下之序,失君臣之正。又西平王羡等六王,皆妻子成家,官属备具,当早就蕃国,为子孙基阯。而室第相望,久磐京邑,婚姻之盛,过于本朝,仆马之众,充塞城郭,骄奢僭拟,宠禄隆过。今诸国之封,并皆豪腴,风气平调,道路夷近,朝聘有期,行来不难。宜割情不忍,以义断恩,发遣康、焉各归蕃国,令羡等速就便时,以塞众望”帝纳之。

  章和二年,鲜卑击破北匈奴,而南单于乘此请兵北伐,因欲还归旧庭。时窦太后临朝,议欲从之。意上疏曰:

  夫戎狄之隔远中国,幽处北极,界以沙漠,简贱礼义,无有上下,强者为雄,弱即屈服。自汉兴以来,征伐数矣,其所克获,曾不补害。光武皇帝躬服金革之难,深昭天地之明,故因其来降,羁縻畜养,边人得生,劳役休息,于兹四十馀年矣。今鲜卑奉顺,斩获万数,中国坐享大功,而百姓不知其劳,汉兴功烈。于斯为盛。所以然者,夷虏相攻,无损汉兵者也。臣察鲜卑侵伐匈奴,正是利其抄掠,及归功圣朝,实由贪得重赏。今若听南虏还都北庭,则不得不禁制鲜卑。鲜卑外失暴掠之愿,内无功劳之赏,豺狼贪婪,必为边患。今北虏西遁,请求和亲,宜因其归附,以为外扞,巍巍之业,无以过此。若引兵费赋,以顺南虏,则坐失上略,去安即危矣。诚不可许。

  会南单于竟不北徙。

  迁司隶校尉。永元初,大将军窦宪兄弟贵盛,步兵校尉邓叠、河南尹王调、故蜀郡太守廉范等群党,出入宪门,负势放纵。意随违举奏,无所回避,由是与窦氏有隙。二年,病卒。

  孙俱,灵帝时为司空。

  寒朗字伯奇,鲁国薛人也。生三日,遭天下乱,弃之荆刺。数日兵解,母往视,犹尚气息,遂收养之。及长,好经学,博通书传,以《尚书》教授。举孝廉。

  永平中,以谒者守侍御史,与三府掾属共考案楚狱颜忠、王平等,辞连及隧乡侯耿建、朗陵侯臧信、护泽侯邓鲤、曲成侯刘建。建等辞未尝与忠、平相见。是时,显宗怒甚,吏皆惶恐,诸所连及,率一切陷入,无敢以情恕者。朗心伤其冤,试以建等物色独问忠、平,而二人错愕不能对。朗知其诈,乃上言建等无奸,专为忠、平所诬,疑天下无辜类多如此。帝乃召朗人,问曰“建等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朗对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虚引,冀以自明”帝曰“即如是,四侯无事,何不早奏,狱竟而久系至今邪”郎对曰“臣虽考之无事,然恐海内别有发其奸者,故未敢时上”帝怒骂曰“吏持两端,促提下”左右方引去,朗曰“愿一言而死。小臣不敢欺,欲助国耳”帝问曰“谁与共为章”对曰“臣自知当必族灭,不敢多污染人,诚冀陛下一觉悟而已。臣见考囚在事者,咸共言妖恶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无后责。是以考一连十,考十连百。又公卿朝会,陛下问以得失,皆长跪言,旧制大罪祸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于身,天下幸甚。及其归舍,口虽不言,而仰屋窃叹,莫不知其多冤,无敢牾陛下者。臣今所陈,诚死无悔”帝意解,诏遣朗出。后二日,车驾自幸洛阳狱录囚徒,理出千馀人。后平、忠死狱中,朗乃自系。会赦,免官。复举孝廉。

  建初中,肃宗大会群臣,朗前谢恩,诏以朗纳忠先帝,拜为易长。岁馀,迁济阳令,以母丧去官,百姓追思之。章和元年,上行东巡狩,过济阳,三老吏人上书陈朗前政治状。帝至梁,召见朗,诏三府为辟首,由是辟司徒府。永元中,再迁清河太守,坐法免。

  永初三年,太尉张禹荐朗为博士,征诣公车,会卒,时年八十四。

  论曰:左丘明有言“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齐侯省刑。若钟离意之就格请过,寒朗之廷争冤狱,笃矣乎,仁者之情也。夫正直本于忠诚则不诡,本于谏争则绞切。彼二子之所本得乎天,故言信而志行也。

  赞曰:伯鱼、子阿,矫急去苛。临官以洁,匡帝以奢。宋均达政,禁此妖禜。禽虫畏德,子民请病。意明尊尊,割恩蕃屏。惵惵楚黎,寒君为命。

《后汉书》
后汉书《后汉书》是一部由我国南朝刘宋时期的历史学家范晔编撰的记载东汉历史的纪传体史书。与《史记》、《汉书》、《三国志》合称“前四史”。书中分十纪、八十列传和八志(司马彪续作),记载了从光武帝刘秀起至汉献帝的195年历史。
《后汉书》热门篇章

【范晔】简介

早年经历
  范晔出生于士族家庭(顺阳范氏家族),曾祖范汪仕东晋,官至安北将军,撰有《尚书大事》《范东阳方》等,进爵武兴县侯,传至伯父范弘之;祖父范宁历任临淮太守、豫章太守,为东晋经学大家,著有《春秋榖梁传集解》;父范泰仕晋为中书侍郎,后得刘裕信任,屡被升迁,亦有《古今善言》二十四卷。


  范晔虽出名门,但由于是妾生的庶子,地位并不高。据传范晔为母亲入厕时所生,因额头被砖磕破,遂得小名“砖”。范晔出生后,因伯父无子,就被过继给范弘之,因而得袭爵位,封武兴县五等侯。


  范晔自幼酷爱读书,幼年即博览家中藏书,善文,能作隶书,并通晓音律。义熙十年(414年),州郡征召为主簿,被范晔拒绝。元熙二年(420年),刘裕代晋称帝,范晔应招出仕,任彭城王刘义康门下冠军将军,后迁为秘书丞,因父丧离职。元嘉七年(430年),范晔服丧期满,担任征南大将军檀道济的司马、兼新蔡太守。时北魏鲜卑军队围攻青州,檀道济奉命出师解围,范晔随军北伐,升任尚书部郎。


著史立说
  元嘉九年(432年)冬,彭城王刘义康母亲王太妃去世。下葬当晚,刘义康召集同僚旧友料理丧事,聚会于东府。时范晔的弟弟范广渊为司徒府祭酒,范晔就和王深、王广于范广渊处饮酒,开北窗欣赏挽歌为乐。刘义康大怒,降范晔为宣城太守。


  范晔因被贬职,郁郁不得志,就在任内整理各家关于后汉的史籍,开始从事后汉史的编纂工作,企图以此排解痛苦。通过研究史事,范晔打开了眼界,凭着个人对历史问题的理解和一腔热情,范晔终于写出了他的历史名作《后汉书》。《后汉书》为文简明周详,叙事生动,书成后遂取代了以前各家的后汉史。


孤高疏狂
  元嘉十五年(438年),范晔任满,调任长沙王刘义欣镇军长史,加封宁朔将军。次年,嫡母(父范泰正室)去世,按礼数范晔应立即赴丧,但范晔以患病为由,过了好久才动身,并携带妓妾同往。御史中丞刘损上表检举范晔一系列的违礼行为,宋文帝欣赏范晔的才华,并未将他治罪。


  元嘉十七年(440年),服丧期满,范晔投靠兴王刘浚,任后军长史、南下邳太守;刘浚任扬州刺史后,不问政事,一应事务全部委托范晔。因此范晔仕途畅达,不久升为左卫将军、太子詹事。


  范晔具有多方面的才能,除学识渊博、善于为文外,还精通音乐,长于书法。但范晔为人傲岸不羁,不肯曲意逢迎。他的琵琶弹得很好,并能创作新曲。宋文帝很想听听,屡次加以暗示,范晔故作不知,始终不肯为皇帝弹奏。一次文帝宴请大臣,对范晔说:“我想唱歌,请你为我弹琴。”范晔只得奉旨弹奏,文帝歌一唱完,范晔马上停止弹奏,不肯多弹一曲。


  范晔虽然不曲意逢迎皇帝,对同僚却以诚相待。时沈演之为右卫将军,与范晔(左卫将军)对掌禁旅,同参机密。每次朝见皇帝时,范晔若先到,必等沈演之到来一起进去,而沈演之入朝向来没有等范晔的习惯。范晔为人不藏心机,遂作《和香方》,对他们进行讥讪。根据同僚的特点,范晔把庾炳之比作是“多忌”的麝香、沈演之比作“昏钝”的“枣膏”等等,而范晔则以“沈实易和”自喻。《和香方》一出,范晔更为同僚所不容。


召祸之由
  元嘉十七年(440年),因彭城王刘义康长期执政,威权日重,宋文帝猜忌心起,遂以“合党连群,阴谋潜计”的罪名解除了刘义康的宰辅职务,贬为江州刺史。孔熙先因刘义康有恩于其父,便联络朝臣,密谋反叛,更立刘义康为帝。


  范晔掌握禁军,有盛名,又多年在刘义康的部下为官,所以在网罗党羽时候,成了孔熙先首先留意的对象。孔熙先首先结交范晔的外甥谢综,谢综为报答孔熙先,就把他引荐给了范晔。孔熙先认识范晔后,倾全力伺候范晔,并拉拢范晔赌博,故意输钱。范晔贪心钱财,又欣赏孔熙先的才干,于是二人关系越来越好。孔熙先见时机成熟,就尝试怂恿范晔参与谋反,被范晔拒绝。孔熙先又用朝廷拒绝联姻一事相激,刘义康也为宣城之贬向范晔频致歉意,范晔终于参加进来,决心反叛朝廷。


叛乱始末
  孔熙先精通天文,就派尼姑法静南下论道,宣扬江州将出天子(即江州刺史刘义康);为增加谋反成功率,孔熙先又命僧人法略改名孙景玄,到臧质军中任宁远参军 ,并联络许耀(法静的妹夫,时任台城队长,在宫中值班),以为内应。孔熙先又勾结大将军府史仲承祖,仲承祖便将谋反计划告诉了丹阳尹徐湛之。


  徐湛之告诉范晔,臧质非常赞成他们的行动,必定会邀请萧思话一同举事,不用担心兵力不够,只须坐等良辰到来。于是他们互相设置官职:徐湛之为抚军将军、扬州刺史,范晔为中军将军、南徐州刺史,孔熙先为右卫将军等,凡是他们一贯讨厌或不附从刘义康的,又另抄一本,以便将这些人处死。


  孔熙先见事情进展顺利,命其弟孔休先草拟檄文,并要求范晔起草政变宣言。于是,范晔以刘义康的名义作书给徐湛之,勉励各部“同心协力,族灭奸党,争为创业元勋,再创宋朝”。


  元嘉二十二年(445年)九月,征北将军衡阳王刘义季、右将军南平王刘铄外出边镇就任,范晔等人便约定在这天举事,但由于没有约好,政变未能如期举行。


身死事哀
  元嘉二十二年(445年)十一月,徐湛之上疏文帝,告密范晔是政变的主谋,并呈报参与政变的名单和相关书信证据,文帝随即诏书“马上逮捕,依法穷诘”。当夜,文帝遣人秘密收捕谢综、孔熙先,又诏朝臣会聚东阁,质问范晔为何谋反。范晔在仓猝之际非常恐惧,慌忙否认。文帝告知其谢综、徐湛之、孔熙先等都已供认,又摆出书信证物,范晔遂承认谋反事实,表示“有负于国、罪行深重,愿被处死。”


  第二天,范晔被送入狱,询问徐湛之关押何处,才得知告密者正是徐湛之。于是,范晔称病请求更换狱所,得以和谢综等人成为隔壁。范晔告诉他们告密者是徐湛之,并作诗感叹:“在生已可知,来缘画无识。好丑共一丘,何足异枉直。”范晔入狱后,以为自己会被即刻处死,不料因文帝追查案情,二十多天未见结果,范晔以为尚有生存希望。孔熙先讥讽范晔怕死,范晔感喟地说:“可惜!满腹经纶,葬身此地。”


  十二月,范晔被押赴刑场,时年四十八岁。其子范蔼、范遥、范叔委等皆被株连,唯有孙子范鲁连幸免于难。

《南史》&王茂《野客丛书·卷十五》&《宋书·卷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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