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彪列传上

——(南北朝范晔后汉书

  班彪字叔皮,扶风安陵人也。祖况,成帝时为越骑校尉。父稚,哀帝时为广平太守。

  彪性沈重好古。年二十馀,更始败,三辅大乱。时隗嚣拥众天水,彪乃避难从之。嚣问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定。意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愿生试论之”对曰“周之废兴,与汉殊异。昔周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从横之事,势数然也。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已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故王氏擅朝,因窃号位。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馀年间,中外搔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同辞。方今雄桀带州域者,皆无七国世业之资,而百姓讴吟,思仰汉德,已可知矣”嚣曰“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但见愚人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家复兴,疏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羁之,时人复知汉乎”

  彪既疾嚣言,又伤时方限,乃著《王命论》,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王者兴祚,非诈力所致,欲以感之,而嚣终不寤,遂避地河西。河西大将军窦融以为从事,深敬待之,接以师友之道。彪乃为融画策事汉,总西河以拒隗嚣。

  及融征还京师,光武问曰“所上章奏,谁与参之”融对曰“皆从事班彪所为”帝雅闻彪才,因召入见,举司隶茂才,拜徐令,以病免。后数应三公之命,辄去。

  彪既才高而好述作,遂专心史籍之间。武帝时,司马迁著《史记》,自太初以后,阙而不录,后好事者颇或缀集时事,然多鄙俗,不足以踵继其书。彪乃继采前史遗事,傍贯异闻,作后传数十篇,因斟酌前史而讥正得失。其略论曰:

  唐、虞三代,《诗》、《书》所及,世有史官,以司典籍,暨于诸侯,国自有史,故《孟子》曰“楚之《梼杌》,晋之《乘》,鲁之《春秋》,其事一也”定、哀之间,鲁君子左丘明论集其文,作《左氏传》三十篇,又撰异同,号曰《国语》,二十一篇,由是《乘》、《梼杌》之事遂暗,而《左氏》、《国语》独章。又有记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号曰《世本》,一十五篇。春秋之后,七国并争,秦并诸侯,则有《战国策》三十三篇。汉兴定天下,太中大夫陆贾记录时功,作《楚汉春秋》九篇。孝武之世,太史令司马迁采《左氏》、《国语》,删《世本》、《战国策》,据楚、汉列国时事,上自黄帝,下讫获麟,作本纪、世家、列传、书、表百三十篇,而十篇缺焉。迁之所记,从汉元至武以绝,则其功也。至于采经摭传,分散百家之事,甚多疏略,不如其本,务欲以多闻广载为功,论议浅而不笃。其论术学,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此其大敝伤道,所以遇极刑之咎也。然善述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野,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也。诚令迁依《五经》之法言,同圣人之是非,意亦庶几矣。

  夫百家之书,犹可法也。若《左氏》、《国语》、《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太史公书》,今之所以知古,后之所由观前,圣人之耳目也。司马迁序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卿士特起则曰列传。又进项羽、陈涉而黜淮南、衡山,细意委曲,条例不经。若迁之著作,采获古今,贯穿经传,至广博也。一人之精,文重思烦,故其书刊落不尽,尚有盈辞,多不齐一。若序司马相如,举郡县,著其字,至萧、曹、陈平之属,及董仲舒并时之人,不记其字,或县而不郡者,盖不暇也。今此后篇,慎核其事,整齐其文,不为世家,惟纪、传而已。传曰“杀史见极,平易正直,《春秋》之义也”

  彪复辟司徒玉况府。时,东宫初建,诸王国并开,而官属未备,师保多阙。彪上言曰:

  孔子称“性相近,习相远也”贾谊以为“习为善人居,不能无为善,犹生长于齐,不能无齐言也。习与恶人居,不能无为恶,犹生长于楚,不能无楚言也”是以圣人审所与居,而戒慎所习。昔成王之为孺子,出则周公,邵公、太史佚,入则大颠、闳夭、南宫括、散宜生,左右前后,礼无违者,故成王一日即位,天下旷然太平。是以《春秋》“爱子教以义方,不纳于邪。骄奢浮佚,所自邪也”。《诗》云“诒厥孙谋,以宴翼子”言武王之谋遗子孙也。

  汉兴,太宗使晁错导太子以法术,贾谊教梁王以《诗》、《书》。及至中宗,亦令刘向、王褒、萧望之、周堪之徒,以文章儒学保训东宫以下,莫不崇简其人,就成德器。今皇太子诸王,虽结发学问,修习礼乐,而傅相未值贤才,官属多阙旧典。宜博选名儒有威重明通政事者,以为太子太傅,东宫及诸王国,备置官属。又旧制,太子食汤沐十县,设周卫交戟,五日一朝,因坐东箱,省视膳食,其非朝日,使仆、中允旦旦请问而已,明不媟黩,广其敬也。

  书奏,帝纳之。

  后察司徒廉为望都长,吏民爱之。建武三十年,年五十二,卒官。所著赋、论、书、记、奏事合九篇。二子:固、超。超别有传。

  论曰:班彪以通儒上才,倾侧危乱之间,行不逾方,言不失正,仕不急进,贞不违人,敷文华以纬国典,守贱薄而无闷容。彼将以世运未弘,非所谓贱焉耻乎。何其守道恬淡之笃也。

  固字孟坚。年九岁,能属文诵诗赋,及长,遂博贯载籍,九流百家之言,无不穷究。所学无常师,不为章句,举大义而已。性宽和容众,不以才能高人,诸儒以此慕之。

  永平初,东平王苍以至戚为骠骑将军辅政,开东閤,延英雄。时固始弱冠,奏记说苍曰:

  将军以周、邵之德,立乎本朝,承休明之策,建威灵之号,昔在周公,今也将军,《诗》、《书》所载,未有三此者也。传曰“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固幸得生于清明之世,豫在视听之末,私以蝼螘,窃观国政,诚美将军拥千载之任,蹑先圣之踪,体私懿之姿,据高明之势,博贯庶事,服膺《六艺》,白黑简心,求善无厌,采择狂夫之言,不逆负薪之议。窃见幕府新开,广延群俊,四方之士,颠倒衣裳。将军宜详唐、殷之举,察伊、皋之荐,令远近无偏,幽隐必达,期于总览贤才,收集明智,为国得人,以宁本朝。则将军养志和神,优游庙堂,光名宣于当世,遗烈著于无穷。

  窃见故司空掾桓梁,宿儒盛名,冠德州里,七十从心,行不逾矩,盖清庙之光晖,当世之俊彦也。京兆祭酒晋冯,结发修身,白首无违,好古乐道,玄默自守,古人之美行,时俗所莫及,扶风掾李育,经明行著,教授百人,客居材陵,茅室土阶。京兆、扶风二郡更请,徒以家贫,数辞病去。温故知新,论议通明,廉清修洁,行能纯备,虽前世名儒,国家所器,韦、平、孔、翟,无以加焉。宜令考绩,以参万事。京兆督邮郭基,孝行著于州里,经学称于师门,政务之绩,有绝异之效。如得及明时,秉事下僚,进有羽翮奋翔之用,退有杞梁一介之死。凉州从事王雍,躬卞严之节,文之以术艺,凉州冠盖,未有宜先雍者也。古者周公一举则三方怨,曰“奚为而后已”。宜及府开,以慰远方。弘农功曹史殷肃,达学洽闻,才能绝伦,诵《诗》三百,奉使专对。此六子者,皆有殊行绝才,德隆当世,如蒙征纳,以辅高明,此山梁之秋,夫子所为叹也。昔卞和献宝,以离断趾,灵均纳忠,终于沉身,而和氏之璧,千载垂光,屈子之篇,万世归善。愿将军隆照微之明,信日昊之听,少屈威神,咨嗟下问,令尘埃之中,永无荆山、汨罗之恨。苍纳之。

  父彪卒,归乡里。固以彪所续前史未详,乃潜精研思,欲就其业。既而有人上书显宗,告固私改作国史者,有诏下郡,收固系京兆狱,尽取其家书。先是扶风人苏朗伪言图谶事,下狱死。固弟超恐固为郡所核考,不能自明,乃驰诣阙上书,得召见,具言固所著述意,而郡亦上其书。显宗甚奇之,召诣校书部,除兰台令史,与前睢阳令陈宗、长陵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共成《世祖本纪》。迁为郎,曲校秘书。固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孙述事,作列传、载记二十八篇,奏之。帝乃复使终成前所著书。

  固以为汉绍尧运,以建帝业,至于六世,史臣乃追述功德,私作本纪,编于百王之末,厕于秦、项之列,太初以后,阙而不录,故探撰前记,缀集所闻,以为《汉书》。起元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综其行事,傍贯《五经》,上下洽通,为《春秋》考纪、表、志、传凡百篇。固自永平中始受诏,潜精积思二十馀年,至建初中乃成。当世甚重其书,学者莫不讽诵焉。

  自为郎后,遂见亲近。时京师修起宫室,浚缮城隍,而关中耆老犹望朝廷西顾。固感前世相如、寿王、东方之徒,造构文辞,终以讽劝,乃上《两都赋》,盛称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宾淫侈之论。其辞曰:

  有西都宾问于东都主人曰“盖闻皇汉之初经营也,尝有意乎都河洛矣。辍而弗康,实用西迁,作我上都。主人闻其故而睹其制乎”主人曰“未也。愿宾摅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博我以皇道,弘我以汉京”宾曰“唯唯”

  汉之西都,在于雍州,实曰长安。左据丞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华实之毛,则九州之上腴焉。防御之阻,则天下之奥区焉。是故横被六合,三成帝畿,周以龙兴,秦以虎视。及至大汉受命而都之也,仰寤东井之精,俯协《河图》之灵,奉春建策,留侯演成,天人合应,以发皇明,乃眷西顾,实惟作京。于是睎秦领,睋北阜,挟酆霸,据龙首。图皇基于亿载,度宏规而大起,肇自高而终平,世增饰以崇丽,历十二之延祚,故穷奢而极侈。建金城其万雉,呀周池而成渊,披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内则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傍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于是既庶且富,娱乐无疆,都人士女,殊异乎平方,游士拟于公侯,列肆侈于姬、姜。乡曲豪俊游侠之雄,节慕原、尝,名亚春、陵,连交合众,聘鹜乎其中。

  苦乃观其四郊,浮游近县,则南望杜、霸,北眺五陵,名都对郭,邑居相承,英俊之城,黼冕所兴,冠盖如云,七相五公。与乎州郡之豪桀,五都之货殖,三选七迁,充奉陵邑,盖以强干弱枝,隆上都而观万国。封畿之内,厥土千里,逴荦诸夏,兼其所有。其阳则崇山隐天,幽林穹谷,陆海珍藏,蓝田美玉,商、洛缘其隈,鄠、杜滨其足,源泉灌注,陂池交属,竹林果园,芳草甘木,郊野之富,号曰近蜀。其阴则冠以九嵕,陪以甘泉,乃有灵宫起乎其中。秦、汉之所极观,渊、云之所颂叹,于是乎存焉。下有郑、白之沃,衣食之源,堤封五万,疆埸绮分,沟塍刻镂,原隰龙鳞,决渠降雨,荷臿成云,五谷垂颖,桑麻敷棻。东郊则有通沟大漕,溃渭洞河,泛舟山东,控引淮、湖,与海通波。西郊则有上囿禁苑,林麓薮泽,陂池连乎蜀、汉,缭以周墙,四百馀里,离宫别馆,三十六所,神池灵沼,往往而在。其中乃有九真之麟,大宛之马,黄支之犀,条枝之鸟,逾昆仑,越巨海,殊方异类,至三万里。

  其宫室也,体象乎天地,经纬乎阴阳,据坤灵之正体,放太、紫之圆方。树中天之华阙,丰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应龙之虹梁,列棼橑以布翼,荷栋桴而高骧。雕玉瑱以居楹,裁金璧以饰珰,发五色之渥采,光爓朗以景彰。于是左墄右平,重轩三阶,闺房周通,门闼洞开,列钟虡于中庭,立金人于端闱,仍增崖而衡阈,临峻路而启扉。徇以离殿别寝,承以崇台闲馆,焕若列星,紫宫是环。清凉宣温,神仙长年,金华玉堂,白虎麒麟,区宇若兹,不可殚论。增槃业峨,登降炤烂,殊形诡制,每各异观,乘茵步辇,惟所息宴。后宫则有掖庭椒房,后妃之室,合欢增成,安处常宁,茝若若椒风,披香发越,兰林蕙草,鸳鸾飞翔之列。昭阳特盛,隆乎孝成,屋不呈材,墙不露形,裛以藻绣,络以纶连,随侯明月,错落其间,金釭衔璧,是为列钱,翡翠火齐,流燿含英,悬黎垂棘,夜光在焉。于是玄犀釦切,玉阶彤庭,碝磩采致,琳珉青荧,珊瑚碧树,周阿而生。红罗飒纚,绮组缤纷,精曜华烛,俯仰如神。

  后宫之号,十有四位,窈窕繁华,更盛迭贵,处乎斯列者,盖以百数。左右廷中,朝堂百僚之位,萧、曹、魏、邴,谋谟乎其上。佐命则垂统,辅翼则成化,流大汉之恺悌,荡亡秦之毒螫。故令斯人扬乐和之声,作画一之歌,功德著于祖宗,膏泽洽于黎庶。又有天禄石渠,典籍之府,命夫谆诲故老,名儒师傅,讲论乎《六艺》,稽合乎同异。又有承明金马,著作之庭,大雅宏达,于兹为群,元元本本,周见洽闻,启发篇章,校理秘文。周以钩陈之位,卫以严更之署,总礼官之甲科,群百郡之廉孝。虎贲赘衣,阉尹阍寺,陛戟百重,各有攸司。周庐千列,徼道绮错。辇路经营,修涂飞阁。自未央而连桂宫,北弥明光而縆长乐,陵墱道而超西墉,混建章而外属,设璧门之凤阙,上瓜棱而栖金雀。内则别风之嶕峣,眇丽巧而竦擢,张千门而立万户,顺阴阳以开阖。尔乃正殿崔巍,层构厥高,临乎未央,经骀荡而出馺娑,洞枍诣与天梁,上反宇以盖戴,激日景而纳光。神明郁其特起,遂偃蹇而上跻,轶云雨于太半,虹霓回带于棼楣,虽轻迅与僄狡,犹愕眙而不敢阶。攀井干而未半,目眴转而意迷,舍棂槛而却倚,若颠坠而复稽,魂怳怳以失度,巡回涂而下低。既惩惧于登望,降周流以彷徨,步甬道以萦纡,又杳窱而不见阳。排飞闼而上出,若游目于天表,似无依而洋洋。前唐中而后太液,揽沧海之汤汤,扬波涛于碣石,激神岳之嶈々,滥瀛洲与方壶,蓬莱起乎中央。于是灵草冬荣,神木丛生,岩峻崔崒,金石峥嵘。抗仙掌以承露,擢双立之金茎,轶埃壒之混浊,鲜颢气之清英。骋文成之丕诞,驰五利之所刑,庶松、乔之群类,时游从乎斯庭,实列仙之攸馆,匪吾人之所宁。

  尔乃盛娱游之壮观,奋大武乎上囿,因兹以威戎夸狄,耀威而讲事。命荆州使起鸟,诏梁野而驱兽,毛群内阗,飞羽上覆,接翼侧足,集禁林而屯聚。水衡虞人,理其营表,种别群分,部曲有署。罘罔连纮,笼山络野,列卒周匝,星罗云布。于是乘舆备法驾,帅群臣,披飞廉,入苑门。遂绕酆镐,历上兰,六师发胄,百兽骇殚,震震爚爚,雷奔电激,草木涂地,山渊反覆,蹂趶粦其十二三,乃拗怒而少息。尔乃斯门佽飞,列刃钻鍭,要趶刔踪,鸟惊触丝,兽骇值锋,机不虚掎,弦不再控,矢无单杀,中必叠双,飑飑纷纷,矰缴相缠,风毛雨血,洒野蔽天。平原赤,勇士厉,猿狖失木,豺狼慑窜。尔乃移师趋险,并蹈潜秽,穷虎奔突,狂兕触蹶。许少施巧,秦成力折,掎僄狡,扼猛噬,脱角挫脰,徒搏独杀,挟师豹,拖熊螭,顿犀牦,曳豪罴,超迥壑,越峻崖,蹶巉岩,巨石隤,松柏仆,丛林摧,草木无馀,禽兽殄夷。

  于是天子乃登属玉之馆,厉长杨之榭,览山川之体势,观三军之杀获,原野萧条,目极四裔,禽相镇厌,兽相枕藉。然后收禽会众,论功赐胙,陈轻骑以行炰,腾酒车而斟酌,割鲜野食,举燧命爵。飨赐毕,劳逸齐,大辂鸣鸾,容与徘回,集乎豫章之宇,临乎昆明之池。左牵牛而右织女,似云汉之无崖,茂树荫蔚,芳草被堤,兰茝发色,晔晔猗猗,若摛锦布绣,烛耀乎其陂。玄鹤白鹭,黄鹄鹳,鸧鸹鸨鶂,凫鹥鸿雁,朝发河海,夕宿江汉,沉浮往来,云集雾散。于是后宫乘輚路,登龙舟,张凤盖,建华旗,祛黼帷,镜清流,靡微风,澹淡浮。棹女讴,鼓吹震,声激越,謍厉天,鸟群翔,鱼窥渊。招白间,下双鹄,揄文竿,出比目。抚鸿幢,御矰缴,方舟并鹜,俯仰极乐。遂风举云摇,浮游普览,前乘秦领,后越九嵕,东薄河华,西涉岐雍,宫馆所历,百有馀区,行所朝夕,储不改供。礼上下而接山川,究休祐之所用,采游音之欢谣,第从臣之嘉颂。于斯之时,都都相望,邑邑相属,国借十世之基,家承百年之业,士食旧德之名氏,农服先畴之畎亩,商修族世之所鬻,工用高曾之规矩,粲乎隐隐,各得其所。

  若臣者,徒观迹乎旧墟,闻之乎故老,什分而未得其一端,故不能遍举也。

《后汉书》
后汉书《后汉书》是一部由我国南朝刘宋时期的历史学家范晔编撰的记载东汉历史的纪传体史书。与《史记》、《汉书》、《三国志》合称“前四史”。书中分十纪、八十列传和八志(司马彪续作),记载了从光武帝刘秀起至汉献帝的195年历史。
《后汉书》热门篇章

【范晔】简介

早年经历
  范晔出生于士族家庭(顺阳范氏家族),曾祖范汪仕东晋,官至安北将军,撰有《尚书大事》《范东阳方》等,进爵武兴县侯,传至伯父范弘之;祖父范宁历任临淮太守、豫章太守,为东晋经学大家,著有《春秋榖梁传集解》;父范泰仕晋为中书侍郎,后得刘裕信任,屡被升迁,亦有《古今善言》二十四卷。


  范晔虽出名门,但由于是妾生的庶子,地位并不高。据传范晔为母亲入厕时所生,因额头被砖磕破,遂得小名“砖”。范晔出生后,因伯父无子,就被过继给范弘之,因而得袭爵位,封武兴县五等侯。


  范晔自幼酷爱读书,幼年即博览家中藏书,善文,能作隶书,并通晓音律。义熙十年(414年),州郡征召为主簿,被范晔拒绝。元熙二年(420年),刘裕代晋称帝,范晔应招出仕,任彭城王刘义康门下冠军将军,后迁为秘书丞,因父丧离职。元嘉七年(430年),范晔服丧期满,担任征南大将军檀道济的司马、兼新蔡太守。时北魏鲜卑军队围攻青州,檀道济奉命出师解围,范晔随军北伐,升任尚书部郎。


著史立说
  元嘉九年(432年)冬,彭城王刘义康母亲王太妃去世。下葬当晚,刘义康召集同僚旧友料理丧事,聚会于东府。时范晔的弟弟范广渊为司徒府祭酒,范晔就和王深、王广于范广渊处饮酒,开北窗欣赏挽歌为乐。刘义康大怒,降范晔为宣城太守。


  范晔因被贬职,郁郁不得志,就在任内整理各家关于后汉的史籍,开始从事后汉史的编纂工作,企图以此排解痛苦。通过研究史事,范晔打开了眼界,凭着个人对历史问题的理解和一腔热情,范晔终于写出了他的历史名作《后汉书》。《后汉书》为文简明周详,叙事生动,书成后遂取代了以前各家的后汉史。


孤高疏狂
  元嘉十五年(438年),范晔任满,调任长沙王刘义欣镇军长史,加封宁朔将军。次年,嫡母(父范泰正室)去世,按礼数范晔应立即赴丧,但范晔以患病为由,过了好久才动身,并携带妓妾同往。御史中丞刘损上表检举范晔一系列的违礼行为,宋文帝欣赏范晔的才华,并未将他治罪。


  元嘉十七年(440年),服丧期满,范晔投靠兴王刘浚,任后军长史、南下邳太守;刘浚任扬州刺史后,不问政事,一应事务全部委托范晔。因此范晔仕途畅达,不久升为左卫将军、太子詹事。


  范晔具有多方面的才能,除学识渊博、善于为文外,还精通音乐,长于书法。但范晔为人傲岸不羁,不肯曲意逢迎。他的琵琶弹得很好,并能创作新曲。宋文帝很想听听,屡次加以暗示,范晔故作不知,始终不肯为皇帝弹奏。一次文帝宴请大臣,对范晔说:“我想唱歌,请你为我弹琴。”范晔只得奉旨弹奏,文帝歌一唱完,范晔马上停止弹奏,不肯多弹一曲。


  范晔虽然不曲意逢迎皇帝,对同僚却以诚相待。时沈演之为右卫将军,与范晔(左卫将军)对掌禁旅,同参机密。每次朝见皇帝时,范晔若先到,必等沈演之到来一起进去,而沈演之入朝向来没有等范晔的习惯。范晔为人不藏心机,遂作《和香方》,对他们进行讥讪。根据同僚的特点,范晔把庾炳之比作是“多忌”的麝香、沈演之比作“昏钝”的“枣膏”等等,而范晔则以“沈实易和”自喻。《和香方》一出,范晔更为同僚所不容。


召祸之由
  元嘉十七年(440年),因彭城王刘义康长期执政,威权日重,宋文帝猜忌心起,遂以“合党连群,阴谋潜计”的罪名解除了刘义康的宰辅职务,贬为江州刺史。孔熙先因刘义康有恩于其父,便联络朝臣,密谋反叛,更立刘义康为帝。


  范晔掌握禁军,有盛名,又多年在刘义康的部下为官,所以在网罗党羽时候,成了孔熙先首先留意的对象。孔熙先首先结交范晔的外甥谢综,谢综为报答孔熙先,就把他引荐给了范晔。孔熙先认识范晔后,倾全力伺候范晔,并拉拢范晔赌博,故意输钱。范晔贪心钱财,又欣赏孔熙先的才干,于是二人关系越来越好。孔熙先见时机成熟,就尝试怂恿范晔参与谋反,被范晔拒绝。孔熙先又用朝廷拒绝联姻一事相激,刘义康也为宣城之贬向范晔频致歉意,范晔终于参加进来,决心反叛朝廷。


叛乱始末
  孔熙先精通天文,就派尼姑法静南下论道,宣扬江州将出天子(即江州刺史刘义康);为增加谋反成功率,孔熙先又命僧人法略改名孙景玄,到臧质军中任宁远参军 ,并联络许耀(法静的妹夫,时任台城队长,在宫中值班),以为内应。孔熙先又勾结大将军府史仲承祖,仲承祖便将谋反计划告诉了丹阳尹徐湛之。


  徐湛之告诉范晔,臧质非常赞成他们的行动,必定会邀请萧思话一同举事,不用担心兵力不够,只须坐等良辰到来。于是他们互相设置官职:徐湛之为抚军将军、扬州刺史,范晔为中军将军、南徐州刺史,孔熙先为右卫将军等,凡是他们一贯讨厌或不附从刘义康的,又另抄一本,以便将这些人处死。


  孔熙先见事情进展顺利,命其弟孔休先草拟檄文,并要求范晔起草政变宣言。于是,范晔以刘义康的名义作书给徐湛之,勉励各部“同心协力,族灭奸党,争为创业元勋,再创宋朝”。


  元嘉二十二年(445年)九月,征北将军衡阳王刘义季、右将军南平王刘铄外出边镇就任,范晔等人便约定在这天举事,但由于没有约好,政变未能如期举行。


身死事哀
  元嘉二十二年(445年)十一月,徐湛之上疏文帝,告密范晔是政变的主谋,并呈报参与政变的名单和相关书信证据,文帝随即诏书“马上逮捕,依法穷诘”。当夜,文帝遣人秘密收捕谢综、孔熙先,又诏朝臣会聚东阁,质问范晔为何谋反。范晔在仓猝之际非常恐惧,慌忙否认。文帝告知其谢综、徐湛之、孔熙先等都已供认,又摆出书信证物,范晔遂承认谋反事实,表示“有负于国、罪行深重,愿被处死。”


  第二天,范晔被送入狱,询问徐湛之关押何处,才得知告密者正是徐湛之。于是,范晔称病请求更换狱所,得以和谢综等人成为隔壁。范晔告诉他们告密者是徐湛之,并作诗感叹:“在生已可知,来缘画无识。好丑共一丘,何足异枉直。”范晔入狱后,以为自己会被即刻处死,不料因文帝追查案情,二十多天未见结果,范晔以为尚有生存希望。孔熙先讥讽范晔怕死,范晔感喟地说:“可惜!满腹经纶,葬身此地。”


  十二月,范晔被押赴刑场,时年四十八岁。其子范蔼、范遥、范叔委等皆被株连,唯有孙子范鲁连幸免于难。

《南史》&王茂《野客丛书·卷十五》&《宋书·卷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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