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 徐志摩
今天不是我歌唱的日子,我口边涎著狞恶的微笑,不是我说笑的
日子,我胸怀间插著发冷光的利刃;
相信我,我的思想是恶毒的因为这世界是恶毒的,我的灵魂是黑
暗的因为太阳已经灭绝了光彩,我的声调是像坟堆里的夜鴞因为人间
已经杀尽了一切的和谐,我的口音像是冤鬼责问他的仇人因为一切的
恩已经让路给一切的怨;但是相信我,真理是在我的话里虽则我的话像是毒药,真理是永
远不含糊的,虽则我的话里仿佛有两头蛇的舌,蝎子的尾尖,蜈蚣的触
须;只因为我的心里充满著比毒药更强烈,比咒诅更狠毒,比火焰更
倡狂,比死更深奥的不忍心与怜悯心与爱心,所以 我说的话是毒
性的,咒诅的,燎灼的,虚无的;
相信我,我们一切的准绳已经埋没在珊瑚土打紧的墓宫里,最劲
冽的祭肴的香味也穿不透这严封的地层:一切的准则是死了的;
我们一切的信心像是顶烂在树枝上的风筝,我们手里擎著这迸断
了的鹞线:一切的信心是烂了的;相信我,猜疑的巨大的黑影,像一块乌云似的,已经笼盖著人间
一切的关系:人子不再悲哭他新死的亲娘,兄弟不再来携著他姊妹的手,朋友变成了寇仇,看家的狗回头来咬他主人的腿:是的,猜疑淹没了一切;在路旁坐著啼哭的,在街心里站著的,在你窗前探望的。
点评:"今天不是我歌唱的日子,我口边涎着狞恶的微笑,不是我说笑的日子,我的胸间
插着冷光的利刃;"无论如何,这样困兽犹斗式的形象,表面上很难跟风流浪漫的诗人
徐志摩联想到一块.作为一个充满诗性,信仰单纯的诗人,徐志摩是爱,美和自由的歌
手,他至死也不是一个冷嘲式的人物,一个社会革命的斗士.他宁愿按照詹姆士·杨的
乡村复兴计划所描绘的朦胧蓝图,在山西的一个小县进行孤立失败的理想主义试验,而
不愿在社会革命的洪流中追波逐浪.然而,当我们读到他的《自剖》,就不仅能发现这
种矛盾的深层统一,而且会领悟到理想主义文化品格的特点.在这篇文章中,徐志摩说:
"爱和平是我的生性.在怨毒,猜忌,残杀的空气中,我的神经每每感受一种不可名状
的压迫.记得前年直奉战争时我过的那日子简直是一团漆黑,每晚更深时,独自抱着脑
壳伏在书桌上受罪,仿佛整个时代的沉闷盖在我的头顶——直到写下了《毒药》那几首
不成形的诗以后,我心头的紧张才渐渐的缓和下来."
其实,理想主义诗人都有表面对立的两面:一面是,敏锐激烈的批判;一面是,倾
心倾情的赞美.在这章散文诗中,理想主义者爱和平的生性,由于受黑暗沉闷环境的压
迫,酝酿发酵成一种不可遇制的爆发(就情感的激越性质来说,甚至让人联想到闻一多
的诗《发现》),一种几乎不加节制的渲泄与诅咒.借以"毒药"为题,几乎象杜鹃啼
血般地唱一支"毒性的,咒诅的,燎灼的"哀歌,这里显露出了徐志摩作为理想主义诗
人的至情至性.正象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中评介鲁迅时说的那
样:"这与其说他的天性使然,不如说是环境造成的来得恰对,……刻薄的表皮上,人
只见到他的一张冷冰冰的青脸,可是皮下一层,在那里潮涌发酵的,却正是一腔沸血,
一股热情……".同时,"毒药"也是一个极好的意象,不过,徐志摩终不能象波德莱
尔和鲁迅那样通过整体的想象力来处理它和发展它,获得情境的象征力量和反讽性,而
只是作为"毒性的,咒诅的,燎灼的"激烈情绪的简单比喻.从作品本身看,情感的表
现也嫌直露简单,象"因为……所以……"这样逻辑性而非表现性的语式,让人怀疑诗
人在冲动的情感面前失去了控制力,因而说这篇作品有滥情主义倾向也不过分.理想主
义由于黑暗的压迫产生一种怨毒式的情感是完全可以理喻的,但艺术创造不是情感的渲
泄,而是它的驾驭,它的价值和美的表现.感情的渲泄只能产生一种刺激,情感的美和
价值的完好表现才能有持久的艺术力量.
《毒药》在艺术表现上不能算是一篇上乘之作.它有限的成功几乎全得力于情感饱
和状态下诗人恣肆汪洋,俯拾皆是的才气.这一点,散文诗的欣赏者和创作者当能自明.
翠鸟 席慕容
夏日午后,一只小翠鸟飞进了我的庭园,停在玫瑰花树上。我正在园里拔除杂草,因为有棵夜百合花挡在前面,所以小翠鸟没看见我,就放心大胆地啄食起那些玫瑰枝上刚刚长出的叶芽来了。
我被那一身碧绿光洁的羽毛震慑住了,屏息躲在树后,心里面轻轻地向小鸟说:“小翠鸟啊,请你尽量吃吧。只求你能多停留一会儿,只求你不要太快飞走。”
原来在片刻之前还是我最珍惜的那几棵玫瑰花树,现在已经变得毫不重要了。只因为,嫩芽以后还能再生长,而这只小翠鸟也许一生中只会飞来我的庭园一次。
穿风衣的日子 席慕容
每次穿上风衣、我曾莫名其妙的异样起来,不知为什么,尤其刚扣好腰带的时候、我在错觉上总怀疑自己就要出发去流浪。
穿上风衣,只觉风雨在前路飘摇,小巷外有万里未知的路在等着,我有着一缕烟雨任平生的莽莽情怀。
穿风衣的日子是该起风的,不管是初来乍到还不惯于温柔的春风,或是绿色退潮后寒意陡起的秋风。风在云端叫你,风透过千柯万叶以苍凉的颤音叫你,穿风衣的日子总无端地令人凄凉——但也因而无端地令人雄壮:
穿了风衣,好像就该有个故事要起头了。
必然有风在江南,吹绿了两岸,两岸的杨柳帷幕……
必然有风在塞北,拨开野草,让你惊见大漠的牛羊……
必然有风像旧戏中的流云彩带,圆转柔和地圈住一千一百万平方公里的海棠残叶。
必然有风像歌,像笛,一夜之间遍洛城。
曾翻阅汉高祖的白云的,曾翻阅唐玄宗的牡丹的,曾翻阅陆放翁的大散关的,那风,今天也翻阅你满额的青发,而你着一袭风衣,走在千古的风里。
风是不是天地的长喟?风是不是大块血气涌腾之际搅起的不安?
风鼓起风衣的大翻领,风吹起风衣的下摆,刷刷地打我的腿。我瞿然四顾,人生是这样的辽阔,我觉得有无限渺远的天涯在等。
点评:无
《影的告别》 鲁迅
人睡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就会有影来告别,说出那些话—— 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 然而你就是我所不乐意的。 朋友,我不想跟随你了,我不愿住。 我不愿意! 呜乎呜乎,我不愿意,我不如彷徨于无地。 我不过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 然而我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没。 然而我终于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知道是黄昏还是黎明。我姑且举灰黑的手装作喝干一杯酒,我将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独自远行。 呜乎呜乎,倘若黄昏,黑夜自然会来沉没我,否则我要被白天消失,如果现是黎明。 朋友,时候近了。 我将向黑暗里彷徨于无地。 你还想我的赠品。我能献你甚么呢?无已,则仍是黑暗和虚空而已。但是,我愿意只是黑暗,或者会消失于你的白天;我愿意只是虚空,决不占你的心地。 我愿意这样,朋友——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点评:《影的告别》这首诗歌,写于1924年9月,收入鲁迅散文诗集《野草》。 《影的告别》与《野草》集中的墓碣文、死后、死火等篇什一样,写离奇诡谲的梦境,读来晦涩难懂。我们只有了解了诗人当时所处的社会状况和诗人自己的思想情态,就不难体味诗歌所蕴含的意义。正如鲁迅晚年所说:“我总以为倘要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 1924年,正是鲁迅在精神上处于第二个寂寞苦闷的时期。“1920年末《新青年》团体的分裂,标志着‘五四’退潮时期的开始。……那些在‘五四’高潮中一度热血沸腾,勇于反抗旧社会、旧礼教的新式青年,在‘五四’退潮后,却变得消沉、颓唐。”“然而现在何以如此寂寞?难道连身外的青春也都逝去,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倘使我还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我就还要寻求那逝去的悲凉漂渺的青春,但不妨在我的身外。因为身外的青春倘一消灭,我身中的迟暮也即凋零了。”面对依旧“太平”的街市,日渐沉默的青年,作为主张战斗要带“兽性”的革命斗士鲁迅,自然感到“成了游勇,布不成阵了”的寂寞,他不得不发出:“新的战友在哪里呢?”的呼唤!《影的告别》,正是诗人孤独,彷徨心境的写照。诗歌以象征手法,写影与人告别时的一席话。这个“影”无疑是诗人自己的象征,这个“人(“朋友”)当是将来的黄金世界里”的热血青年。 诗歌开篇对那些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睡到不知道时候”的沉默、颓唐的青年发出了激越地呼喊:“朋友,我不想跟随你了,我不愿住。/我不愿意!”,“天堂”我不愿去,“地狱”我不愿去,对幻想中的“黄金世界”我也不愿去。我甘愿面对黑暗的现实,直面惨淡的人生,那怕“彷徨于无地”。然而,面对现实,诗人的思想又是矛盾的。现实社会将向何处去?诗人感到茫然。但是,诗人并不沉默,仍奋然而前行。“我终于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知道是黄昏还是黎明。……我将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独自远行。”这是一个深感孤独、寂寞的斗士的心声。最后两节,表达了诗人勇于自我牺牲、义无反顾地上下求索的坚定信念。“我将向黑暗里彷徨于无地。”“我愿意只是黑暗”,“我愿意只是虚空”,我愿意这样,朋友——/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正如鲁迅在他的杂文这个与那个里曾说的:孤独的精神的战士,虽然为民众战斗,却往往反为这‘所为’而灭亡。” 诗人宁愿与黑暗、虚空战死,也决不像“朋友”那样“睡到不知道时候”。
匆匆 朱自清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地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点评:朱自清的散文匆匆写于一九二二年三月二十八日。当时是“五四”落潮期,现实不断给作者以失望。但是诗人在彷徨中并不甘心沉沦,他站在他的“中和主义”立场上执着地追求着。他认为:“生活中的各种过程都有它独立的意义和价值——每一刹那有每一刹那的意义与价值!每一刹那在持续的时间里,有它相当的位置。”(朱自清给俞平伯的信二二年十一月七日)因此,他要“一步一步踏在泥土上,打下深深的脚印”(朱自清《毁灭》)以求得“段落的满足”。全诗在淡淡的哀愁中透出诗人心灵不平的低诉,这也反映了“五四”落潮期知识青年的普遍情绪。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诗人几笔勾勒一个淡淡的画面。作者不在于描绘春景的实感,而在于把读者带入画面,接受种情绪的感染,同时又作形象的暗示:这画面里现出的大自然的荣枯,是时间飞逝的痕迹,由此诗人追寻自己日子的行踪。可是“我”的日子却“一去不复返”,看不见,摸不着,是被人“偷了”还是“逃走”了呢?自然的新陈代谢的迹象和自己无形的日子相对照,在一连串疑问句中透出诗人怅然若失的情绪。
“像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把自己八千多日子比成“一滴水”新奇的比喻,极度的夸张,和喻成大海的时间之流的浩瀚相比,而突出自己日子的“没有声音,没有影子”的特点。实际上,这里有自己日子的踪迹,一滴水是它的具象,滴水在大海里,有它微微的声音。诗人竭力从视觉和听觉上去感受它,搜寻过去的日子。可是八千多日子却悄无声息的“溜去”了。时间之无情,生命之短暂,使诗人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时间是怎样的“匆匆”呢?诗人并没有作抽象的议论,他把自己的感觉,潜在的意识通过形象表现出来,“把触角穿透熟悉的表面,向未经人到的那里”,寻那“新鲜的东西”。(朱自清诗与感觉)因此,空灵的时间被形象化了,习已为常的生活画面里透出诗人“独得的秘密” 。
“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太阳被人格化了,他像一位青春年少的姑娘迈动脚步来了,悄悄地从诗人的身边走过,诗人随着太阳的“挪移”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了”。接着,诗人用一系列排比句展示了时间飞速的流逝。吃饭、洗手、默思,是人们日常生活的细节,诗人却敏锐地看到时间的流过。当他企图挽留时,它又伶俐地“跨过”,轻盈地“飞去”,悄声地“溜走”,急速地“闪过”了,时间步伐的节奏越来越快。诗人用活泼的文字,描写出时间的形象是在不断的变化之中,给人一个活生生的感觉,我们听到了时间轻俏、活泼的脚步声,也听到了诗人心灵的颤动。
在时间的匆匆里,诗人徘徊,深思而又执拗地追求着。黑暗的现实和自己的热情相抵触,时间的匆匆和自己的无为相对照,使诗人更清楚地看到:“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如果说第三节还是以作者一天的具体感受来反映时间的流逝,以个别来反映一般的话,在这里,作者就把八千多日子的流逝作了高度的概括,使时间匆匆而去的各种影象凝聚在一个点上,使时间流逝的情况更加清晰可感:有色彩,是淡蓝色、乳白色的;有动感,是被“吹散去”,被“蒸融了”。诗人看到了,触到了,清醒地用全部身心去感受时光的流逝,追寻自己生命的“游丝般的痕迹”。
诗人随着情绪的飞动,缘情造境,把空灵的时间形象化,又加之一连串抒情的疑问句,自然而然流露出他心灵的自我斗争,自我剖白的痛苦,也可看出他徘徊中的执着追求。在朴素平淡中透出浓烈的抒情气氛。
诗歌具有音乐美的素质。格律诗靠格律和韵来体现它的音乐性,自由诗也用分行和韵来保持它的节奏感。散文诗抛弃了这一切外在的形式,它的音乐美,从诗人的内在的情绪的涨落和语言的节奏的有机统一中自然地流露出来。亨特认为:“虽是散文,有时也显出节奏之充分存在,因而它岔出了它的名义上的类型,而取得了‘散文诗’的名义,就是在诗的领域里的一种半节奏的作品”。(《美学概论》傅东华译)匆匆就是这样的“半节奏的作品”。
匆匆表现作者追寻时间踪迹而引起情绪的飞快流动,全篇格调统一在“轻俏”上,节奏疏隐绵运,轻快流利。为谐和情绪的律动,作者运用了一系列排比句:“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相同的句式成流线型,一缕情思牵动活跃而又恬静的画面迅速展开,使我仿佛看到时间的流。而且句子大多是短句,五六字一句而显得轻快流畅。句法结构单纯,没有多层次的变化,如一条流动的河连续不断,如一条调合的琴,泛着连续的音浪。它的音乐性不是在字音的抑扬顿挫上着力,而是在句的流畅轻快上取胜,作者并没有刻意雕琢,而只是“随随便便写来,老老实实写来”,用鲜明生动的口语,把诗情不受拘束地表现出来,语言的节奏和情绪的律动自然吻合,使诗达到匀称和谐。
匆匆叠字的运用也使它的语言具有节奏美。阳光是“斜斜”的,它“轻轻悄悄”地挪移,“我”“茫茫然”旋转,时间去得“匆匆”,它“伶伶俐俐”跨过……这些叠字的运用,使诗不仅达到视觉的真实性,而且达到听觉的真实性,即一方面状时间流逝之貌,一方面又写出时间迈步之声。同时,诗人一方面状客观之事,一方面又达主观之情,现实的音响引起诗人情绪的波动,通过语言的音响表现出来,情和景自然地融合在一起。我们还可以看到诗人叠字自然匀称地分布在各句中,以显出它的疏隐绵远的节奏来,这恰合了作者幽微情绪的波动。 复沓的运用,也是散文诗维持其音乐特点通常运用的手段。所谓“言之不已,又重言之”,既显出诗人感慨的遥深来,又增加了诗的旋律感。“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徘徊”“匆匆”等字眼反复出现,一种幽怨之情反复回荡。“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象游丝样的痕迹呢?”相同的意思句子数字的变化,使感情层层推进,在参差中又显出整齐的美。结句的反复,反复强化作品的主旋律,画出诗人感情起伏的波澜。复沓的运用,反复吟咏,起到了一唱三叹的效果。
匆匆结构也十分单纯,十一个问句是情绪消涨的线索。问而不作答,飘忽而过,既显作品流畅感,也显出诗绪的跳跃性,使形象得以迅速展开。一般诗句为显示情绪的跳跃性,往往别于一般的语言句法结构,不顾语法的限制,省略一些句子成分。散文诗却不然,它基本运用是散文的句式,作者情绪的跳跃一般没有自由诗那样大的跨度。但它也别于散文,句与句,段与段之间形成间隙,凭作者思绪连接。匆匆的问句问而不答,而答意隐含之中,这既可启迪读者想象,引起深思,显出它的含蓄美,又合作者情绪的飞快流动,显出诗情跳荡的节奏美来。 全文表现了作者对于时间流逝的无奈、焦急、惋惜。
《酣睡在寒风中》 余秋雨
“文革”中有一件小小的趣事,老在我的记忆里晃动。
那时学校由造反派执掌,实行军事化管理,每天清晨全体师生必须出操。其实当时学校早已停课,出完操后什么事也没有了,大家都作鸟兽散,因此,出操是造反派体验掌权威仪的唯一机会。
老师们都是惊弓之鸟,不能不去;像我们这批曾经对抗过造反派、现在已成瓮中鳖而家里又有很多麻烦事的学生也不能不去;只有几个自称“逍遥派”的同学坚持不出操,任凭高间喇叭千呼万唤依然蒙头睡觉。这很损造反派的脸面,于是在一次会上决定,明天早晨,把这几个人连床抬到操场上示众。
第二天果然照此办理,严冬清晨的操场上,呼呼拉拉的人群吃力地抬着几张耸着被窝的床出来了。造反派们一阵喧笑,出操的师生们也忍俊不禁。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了,难道强迫这些“逍遥派”当众钻出被窝穿衣起床?如果这样做他们也太排场了,简直就像老爷一样。于是造反派头头下令,“就让他们这样躺着示众!”但蒙头大睡算什么示众呢?我们边上操边看着这些床,这边是凛冽的寒风,那边是温暖的被窝,真是让人羡慕死了。造反派头头似乎也觉得情景不对,只得再下一个命令:“示众结束,抬回去!”那些温暖的被窝又乐颠颠地被抬回去了。后来据抬的同学抱怨,这些被抬进抬出的人中,至少有两个从头至尾没有醒过。
由这件往事,我想起很多道理。
示众,只是发难者单方面的想法。如果被示众者没有这种感觉,那很可能是一个享受。世间的惩罚可分直接伤害和名誉羞辱两种,对前者无可奈何,而对后者,地实在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一个人要实现对另一个人的名誉羞辱,需要依赖许多复杂条件,当这些条件未能全然控制,就很难真正达到目的。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常受围攻的人名誉未倒,而那些批判专家劳苦半辈子都未能为自己争来任何好名誉的原因了。
让他们站在寒风中慷慨激昂吧,我们自有温暖的被窝,乐得酣睡。抬来抬去,抬进抬出,辛苦了。
我想这篇就不需要附加点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