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在夕阳里,草庵在山中,他在草庵中,日日,读佛经,敲木鱼。木鱼声在青山绿水间,在云雾深处响起,空旷而悠远。有时,闲下来,他也会援笔为文,吟诗作对。
二十岁,他已成了一个诗书经文无所不晓的和尚。
他的师父,那位著名的圣僧闭关的日子,草庵前来了一队人马,一个少妇下车,走进草庵。整个草庵中,顿时一片鸟语花香起来。
他抬眼瞥了一下,忙低下头,又诵起佛经,敲起木鱼。
少妇坐下,就坐在他的面前,一双剪水瞳仁在他充满书卷气的脸上拂过,然后“咯”地笑一声,站起来,道:“小师父,你的心乱了。”
他摇头,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小僧心静如水。”
“你木鱼敲错了。”那声音如玉磬之声,清脆悦耳。
他忙睁开眼,红了脸,原来自己每一下敲击的都不是木鱼,而是敲在地上,“梆梆”的响。
少妇“咯咯咯”地一串长笑,扔下一句话;“小和尚五心不净,色心未空呐。”说完,走了。但那个“呐”字却波折起伏,如一根五彩丝线,柔柔的,韧韧的,牵系着他的心。
他擦了一把汗,怅然若失。
他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那少妇了。谁知,第二天,少妇又来到了草庵,一双妙目望着他。他仍闭眼,心中,亦喜亦忧,诵着佛经。
少妇拿出一个木匣,打开,一套茶具,还有一壶茶,斟一杯茶,递到他唇前,道:“小师父口渴了,喝了吧。”
他摇头,不喝。
“小师父为什么不喝这茶?是怕我吗?”少妇问。
他点头,仍闭着眼。
“小师父是爱我吧?”少妇说。他耳边,如雷响过,忙摇头否认。
“没有爱又何从怕?”少妇的话如风,吹入他心中。无奈,为了表示自己心地澄澈,他张开唇,一口咂下茶水。少妇微笑着,又一次端坐在他面前。
茶水流入肚中,煮沸了他的血液,和他的欲望。他汗水淋漓,浑身发热,睁开眼。她微笑着望着他,薄衫轻解,嫩如荔枝。
庵内,只有他两人。
一对二十左右的男女放肆起来。此时,佛已远去,清规戒律远去,俗世约束已远去。
以后,经常的,少妇会来,为了表达真情,留下一个金宝神枕。面对这个黄缎金丝镶金嵌玉的枕头,他目瞪口呆。
她笑了笑,告诉他,自己是一个公主。
她又告诉他,自己的父皇,并非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亲生父亲由于叛乱被杀,自己母亲被当今皇帝收入后宫,当时,已怀身孕,进宫数月后生下她。
也就是说,她是她父皇仇人之女,她要报仇,杀死当今皇帝,另立新主。
他呆了,劝她,当今皇帝仁德,爱民如子,你不能以一己之仇,让天下大乱,使得百姓又一次遭受战乱之苦。
她不笑了,眼睛充满仇恨,道,我只管报仇,其余不管。
他长声叹息,无奈摇头,问,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她笑了,偎在他怀中,告诉他,你师父是一代圣僧,佛法高妙。当今圣上经常来这儿谈经。几天之后,听说他又要来到草庵,拜望你师父,到时,你在旁边,只需一刀,一切都会成功。
“不,”他跳起来,“这样,不但再次引起天下大乱,也会殃及我师父的。”
她眼睛冷了一下,站起来,走了。临走,扔下一句话:“你会的。不然,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他呆呆的,木头一般。
晚上,睡下,怎么也睡不着。朦胧中,屋内有轻微的响动,可细听,又没有了。他沉沉睡去,一人闪出,是贼。可在草庵中,什么也没有,只是被面上,一只金宝神枕,做工精美,镶金嵌玉,看样子价格不菲。
小偷一把抓了金宝神枕,跑了。
第二天,有人匿名向御史衙门举报了小偷。在小偷那儿,公差搜出神枕,审问来路,延及到他。此物断非民间所有,主审官员商量,果然,一问之下,他承认是公主送的。
他和公主的私情暴露。
皇帝大气,复大怒,下令以后公主不许进宫;他,则被判腰斩。
行刑那天,他师父,那位著名圣僧正赶上出关,急了,为了弟子,去求圣上:这位弟子杀不得,他以后修为定会超过老衲。
皇帝摇头,一言不发。
圣上,他文笔好,是我译经的好助手。圣僧仍祈求。
皇帝仍摇头,不发一言。
圣僧无奈,长叹一声,拄着锡杖去了刑场。
他已被行刑,没有死,却处于弥留状况,极度痛苦中紧紧抓住师父的手。
“傻啊,孩子。那东西,怎不藏好啊?”老师父又惋惜,又心疼道,以一个世俗的老人埋怨道。
“我故意的。那小偷也——是我举报的。”他说,脸上肌肉扭曲。
“为什么?”老师父惊讶地问。
“为了——天下——苍生——”他喃喃道。
最后时刻,他请求师父诵一段经文送他上路。
老师父盘腿坐下,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腿边,轻轻诵起经来。诵经声中,他慢慢闭上眼,走向了远方的天边。天边,是一片大光明世界,有诵经声,有莲花宝座,有佛祖,有师父,还有她。
他死了,脸上没痛苦,挂着一缕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