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都这样吧!
父母和子女的缘分有深浅,我见过被宠溺长大的孩子,更多是平常、平淡的亲子关系。像我这种多子女、又重男轻女家庭的长女,从来不奢求父母能多爱自已。固然不相信夫家,娘家也指望不上。
结婚前,我几乎没有自己的活钱,所有工资奖金都上交娘家,刚参加工作时,我月工资多少早没有印象,对"不属于"自已的收入,我没兴趣记忆。那时觉得,父母说得对,他们把我养大不容易,应该回报。偶尔过年,给我买了一双新皮靴,我开心得现在都记得。我不觉得,自已是有工资的人了、那是劳动所得,依然延续了一贯思维,对父母感激涕零。
宁波老话,爹有娘有,不如自个袋袋里有。
从小到大,父母给我灌输的观念,你是老大,万一父母没了,下面弟妹你得养大。换言之,参加工作以后,你得替家里减轻负担。
调回宁波时,二十五岁左右,跟老公相亲认识,刚半年,公公上门提亲。我妈老大不愿意,说是才工作两年多,还没攒下钱。阿爸和阿弟劝说下,老妈最终点头同意。
婚后不久,公婆去女儿家长住。他们前脚走,我妈后脚登门,跟我们商量,要我除了留点生活费,余下工资、奖金通通交回娘家。理由是,我结婚把弟妹的钱花了,她得攒回来!
婚后和公婆同住,房子是婆家的,婚宴、家具、金首饰也都是男方提供。我思来想去,床上用品一套(化纤面料)、老妈帮我扯料子做了两件春秋衫,已穿得半新不旧,一双系带皮鞋,一辆女式自行车,这是我全部嫁妆,老妈说值两千多。九十年代初,月工资一百多到二百多。
对于老妈的要求,我没有意见,老公不同意,岳母和女婿当场吵了起来,老妈摔门而出!
逢年过节回娘家,看见我们手里拎着的东西,老妈总是拉着个脸:“这不过是两/三百块钱的东西!"
公婆去外地住了一年多,期间单位发给退休职工一箱水果,老公不巧也出差去了。我跟老妈说,箱子有点重,阿弟住家里,让他下来,帮我一起搬上八楼。哪知老妈说:“你弟就代表爸妈,爸妈吃你点东西,还要自己下楼去取吗?!你妹两个人过来,从来没空着手过”。我听得心灰,国庆节开箱,水果还是喷香没坏,算了,自已吃。
某次,老妈在家里请客,答谢当初的媒人(姨婆姨公),以及阿妹学校的校长,阿舅作陪,把我和老公也叫去了。
席间,姨婆笑笑,对老妈说,"这下好了,你也退休了,可以帮忙带外孙了!",
老妈变颜变色,吊脸撇嘴地来了句:“带嗦(什么)外孙,人家有阿娘阿爷",后来又话里话外地抱怨,养儿女都是白养,讲到后来,感情上头,抹起眼泪,一旁的阿舅也推波助澜,说我们不孝,要是下次再看见老妈流泪,他就不客气,要动手打了。
这都什么事儿!从小没见过阿舅,一回老家,人家就摆谱给你看。看在座上长辈、客人的面,我俩一言不发,食不知味,敢情叫我们过来挨训的。
婚后几年,因为娘家、经济,以及婆媳矛盾,我和先生争吵无数。
同事一句话让我开窍,既然先生不同意,就别争了,自已存好私房钱,这样娘家有事、人情往来也好支应。可不是么!原生家庭不同,三观不合,谁又能服谁!
老公单位分房,原可以去商场买家具的。装修时,还差一张白坯的实木床架子,老妈在家具城上班,这事儿就托了她,总觉得会比外面省些钱。
结果,装修后期,漆匠师傅看着那副杂木床框,摇头叹道:"啊?!个么个白板眠床,要三千块呀!啧啧啧",听他这么一说,我就去问老娘,她老人家分辩道:“人家老板开店也不容易,场地费、人工费、租金、水电费,哈不啷珰,也不容易啊!",就是不肯正面回答。
六年之后,落脚上海,买了套三夹板家具,连床带柜不过四千二,才明白那个白坯床架有多离谱。
钱都是身外物,感情上的伤害或漠视更让人心寒。
我怀孕时还在跑业务,一直到七个多月才返回上海。人在上海,在老家还另花钱找了个业务员帮忙,希望她兼职帮我去舟山再跑跑,送个宣传册也好,拢共两个月。
老妈电话来了:“哦哟,介热天郭(天气),伊小娘跑出去阿蛮辛苦,帮伊报销了哦!",行,我答应。结果发票拿到手,公司会计一看,全是联号的旧车票。舟山我去过,不管乘车乘船,都没这种票据,明显假票,估计她一趟都没去过。销售总监还当我造假,幸亏我有记录,好一通解释。
也是,这么热天,那个女孩儿跑我妈家也辛苦,她做人不老实,我还是言出必行的!连车船票带辛苦费,也就两千多。反正对外人、弱者,我妈一直扮演滥好人。
而对我,毫不留情。
怀孕时,我可不敢讨扰公婆。因为分管浙江片区,我常跑宁波,也只好长驻娘家。因为一句话,老妈把我赶出去。
那天路过麦德龙,买了不少菜带回家,老爸开开心心地下厨。下午六点多,老妈下班回来,大发雷霆,"我辛辛苦苦上班,啊?!咋沃,六点多兴,啊!阿(还)来个煮饭,介热个天郭…",反正来回来去就这些话。
也不知是孕妇情绪易波动,还是天太热,总之,老妈高亢尖利,歇斯底里地啸叫了一刻钟,我实在受不了了!
她在厨房门口喊叫,隔着客厅丶卧室、我在阳台上洗衣服,门窗都开着,电风扇没在转。
我以为,自己只是低低的嘀咕了一句:你自找的。纯属嘀咕一句,让自己喘息一下,透透气。
哪知道,隔那么老远,我妈边嚷嚷耳朵还这么灵,她听见了!炸了!我爸维护我,说了她一句:你是自找的!
后面的事,她怎么发作的,说了什么话,我居然都想不起来。从小到大,我的身体和大脑,已经产生了保护机制,让我一次又一次撑过那些难捱的日日夜夜。
总之,老妈气得一夜没睡,她一直骂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我不敢去卫生间洗澡,燠热、刺痒,让我也彻夜难眠。早晨六点,老妈铁青着脸,要我出去!
拿着简单的行李,我赶紧给阿妹打了个电话,搬去她家。
妹夫温和善良,也很会做菜,他们把带阳台的一间留给我住。隔着门上的天窗,夜晚,星星挤满了窗棂,那样灿烂,宁静。
睽违许久的星空!八岁多,在地质队的院子里,漫天星河,美丽的像个梦,我和几个孩子在这梦里纳凉,听故事。直到三十三岁,在一扇小小的天窗里再见它,感动和安慰啊!
如今在上海,魔都的夜空,难觅星光,二十多年了。
娃小时候,我做了全职主妇,带着孩子去看外公外婆。老妈边洗衣服边抱怨:"我真傻呀,原以为养三个孩子,等于投资三个工厂,养大了会有回报,你说我傻不?"。
大概是失望,再回娘家,老妈基本不会有好脸给我。
带孩子去天一广场玩,买了大包小包的,正歇在卡座上吃饭。突然,娃闹着要小便,我烦得要死,手忙脚乱的,一低头一抬头,手提包不见了!里面装有存折、身份证和现金、娘家及公婆家的钥匙!
抱着孩子,一路小跑到银行挂失,又气喘吁吁地,拖着孩子爬上八楼,告诉父母失窃的消息,最好换锁!
老妈听闻,跳将起来,破口大骂:“贱得不轻!骨头没有四两重,有两个钱就跑出去瞎逛,钱多了发贱烧得慌!贱死了!贱货!",我被她骂得浑身颤抖,气快喘不上来,从小被侮辱,被打骂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悲从中来,以为自己都忘记了,放下了,这会儿手抖得没法控制,只有拚命地掐自己的手心。
是我忘了,当你受损失,被伤害时,娘家决不是避风港。
等娃上学时,偶尔聊起班上情况,一半家长都是全职妈妈,甚至全职爸爸,老妈怒冲冲来了一句,都是全职,还怎么孝顺父母?!
身为全职太太,并不能让老妈放过我。
娘家在月湖边有套老房子,在八层。老妈对我们两姐妹说:"老房子给弟弟留着,你们两姐妹别争哦!争也没用,我们咨询过律师,也公证了!"
八层委实太高,父母又在小港买了一套新房,两居室,二楼。钱不够,让三个子女各出若干,承诺,出资多少,等卖了,返回两倍。电话打来时,我犹豫了一下,表示稍等两天,让我调个头寸,老妈立时漏出哭腔,扮得可怜样子。我二话不说,取出所有理财产品,利息都不要了,给她转了过去。
后来两套房子卖掉,换了140平的大套,因为阿弟生了二胎。
老妈不提还钱的事,她说帮我买了国债,按照利息,现在值多少多少了。合着,我的钱借给她,左口袋出,右口袋进,倒欠老妈的人情了!我咬咬牙,只当自己还是当年那个穷学生,从来就没有过这笔钱。真的,做她女儿,能体会到深切的幻灭感,亲情此刻让我齿冷。
过年回老家,我私下问弟妹,才知爹妈早还他们的钱了,是翻倍还的那种。而我的钱,还牢牢地把在母上大人手里,凭本事自已升值呢!
娃读高中时,参加了一个课外项目,老公是不肯出这笔钱的。我问阿弟借了部份,头寸紧张,快两年还没还清,这下老妈可坐不住了,来电催问。我告诉阿弟,老妈处还有我多少多少钱,加上这笔款子,欠他的钱刚好够还。以这种曲折的方式,我借给娘家的钱,总算是还本了。
阿弟5岁上学,16岁上的985大学,研究生毕业,阿妹6岁上学,小学又跳了一级。而我,七岁上学,医学院五年本科,
老妈说,我比弟妹多吃了家里两年饭。
老妈的眼里,我"浑身上下都是缺点",唯一值得表扬的,是小时候肯吃阿弟的剩饭。
她常说,大傻二刁三聪明。我少有的正面评价,都是外人给的。
说到出生时的情形,她常笑着形容,初生的我,像一堆肠子,三个月大,她便带我出门做工了!而阿弟是她命中注定的贵子,她在家带了一年还舍不得放下。二十四岁和三十二岁生育的孩子,贵贱如此不同。
每次电话,总在夸儿孙,听多了,我也烦:"孙子有他爸妈会管","你一定是嫉妒你弟生了儿子!",我气乐了:"你跟我通话,问过我好坏吗,问过二郎一句吗?!你孙子怎么样,跟我有关系么?"
也许习惯了对我贬低打压,她又想把这一"传统"沿用到我孩子身上。
知道二郎进了四大名校,摸底考在十二名,她的反应是:“说明这个学校也不咋样嘛!"
我怒不可遏:“再不咋样也是四校,你孙子也不一定考得上!"
前年,外婆已逝两年,我才从别人口中,无意间得知消息。像遭了雷击,反应不过来,阿弟赶紧告诉我,他刚生了二胎。悲喜交加,好魔幻!
没法收拾情绪,心底泛起哀伤,家里有什么事,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甚至于生死大事,父母都不会告诉我,因为"没什么用”,他们是忘了。
我少去娘家,也很少去电话,实在无话可说。打过去时,十次有九次是老妈接听,没说几句,她会不耐烦地挂掉。不说儿孙,就剩下身体近况,吃些什么药,自费花了多少钱。至于我怎么样,我孩子怎么样,以前她懒得问,被我吼过一次,现在她会意思两句。
除了网购些粮油米,羊奶、土特产给娘家,平时也想不出回报父母的方式。
老妈对吃不感兴趣,只痴迷打扫清洁。每一张桌面要侧脸看过,不许见一点薄灰。
孙子小时候上门,白天贪玩了些,夜晚不免尿床。祖母便大发雷霆,怪儿媳妇躲懒,睡前不给孩子把尿。自此,儿子一家返乡便住旅馆,省得受这闲气。如今换了三室两厅两卫的大房子,儿子一家仍沿袭旧例,只不过旅馆从快捷酒店换成了希尔顿,老爹老妈也一起住上几天。
我不是他们最爱的儿、孙,自然也识相点,少去他们的房子里讨嫌,过节回娘家,饭后洗洗碗意思意思。
哪一天他们需要,我会来床前伺候。
种下荆棘,就不要期望收获百合,与其说我放下愁怨,未如说我已心如死灰。
冷眼看世情,跟父母的缘分,也就这样罢。
后记
两月前,老妈再次提起那笔钱,她许诺的部分。我说:"这钱跟我没什么关系,你别再讲了,我不想听",她说已经到期了,再不转我,心里会搭搭动(心慌),已经让阿弟转到我户头了。
因为甲状腺结节,老妈发音困难,她不再有过去那样的大嗓门。阿弟给她网购的转经筒缓缓地轮转,每天有低低的诵经声袅袅低徊,以前抄经也没法让她平熄火气,现在,多少能平静些。
写下这些文字,我的负担又放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