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说之美探踪
对于一个小说读者而言,如何鉴赏小说固然十分重要,但首先还得明确我们为何要鉴赏小说,或者说,小说之美究竟表现在哪里。
1.逼真之美
文学皆有虚构,但文学又都讲究逼真之美,这是从艺术真实的要求上来说的。再者,文学又有所谓主情与主事之别,诗歌、散文是主情的,戏剧、小说是主事的,因而在反映生活的真实程度上,戏剧、小说这类主事的叙事文学就要比主情的文学占有优势,这已是众所周知的道理了。不过,戏剧的逼真美与小说的逼真美并不一样。戏剧以有限的艺术真实反映生活的真实,总给人以似真非真的感觉,小说则常常可以充分自由地深入到现实生活的各个领域、各个方面,使之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无论在宏观和微观上都可达到酷似现实世界的地步。所以,人们常把小说作品称之为“生活的画卷”或“人类社会生活的镜子”,这就突出地表明了小说艺术的逼真之美。
我国明代小说评点家叶昼在《水浒传》第二十一回有一段批语最早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此回文字逼真,化工肖物。摹写宋江、阎婆惜并阎婆处,不惟能画眼前,且画心上;不惟能画心上,且并画意外。顾虎头、吴道子安能到此?”这里所指出的“眼前”、“心上”、“意外”,正是小说逼真之美的三个不同层次。这三个层次在戏剧、散文和诗歌中又恰恰是各有长短。戏剧长于“眼前”实景的再现,散文长于“心上”活动的抒写,诗歌长于表现言外之意、韵外之旨,而小说则是“眼前”、“心上”和“意外”之长兼而有之。
一方面,小说可以在更广阔的程度上对生活作如实、具体的描写;另一方面,小说对生活的逼真摹写并不是随心所欲的,它又必须以刻画小说人物为中心,为塑造人物形象服务,因而,小说人物形象的逼真才是小说逼真之美最重要、最具特色的内容。也正是如此,小说的逼真之美也就不是以量的多少来衡量,而是看作者所反映的生活真实在多大程度上具有审美内涵的典型性,或是否体现了作家崇高的审美理想。小说一旦将生活的真实转化为艺术的真实之后,它就能在读者想象的世界里创造出一个远比生活的真实更具特色、更具魅力、更具新鲜感的崭新境界。
2.丰厚之美
一部好的小说就像一种含孕深广的人生,使你置身于富有立体感的真实而广阔的生活里,它总是多侧面地给读者以体验、暗示、劝诫或憧憬。小说艺术的丰厚之美,不在所表现的生活面如何广阔,而在本质上的凝聚;不在所写人物的多少,而在形象塑造的典型性;不在现象上的热闹,而在思想内涵的深邃;不在篇幅的长短,而要看整体上是否充实,是否有玩味的余地。
文学即人学,以叙事为主的小说艺术更是以写人为中心,因而,小说的丰厚之美重点则在于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具有多大的概括性、宽泛性或多义性。小说家运用形象思维来创造形象,而形象总是永远大于思想的。或者说,小说形象总有确定的一面(作品所赋予形象的含义),也有不确定的一面(读者凭借自己的经验与修养对形象的体会与鉴赏),这样,对小说内容的理解也就不是单纯划一的了,从而体现出小说的丰厚之美。换句话说,小说读者从确定的一面见出不确定的一面,以自己的经验和修养对它那不确定的一面给予种种不同的确定,这即是形象单纯而内容丰厚的小说之所以吸引人的奥秘之一。
3.铸灵之美
所谓铸灵之美,即指小说能够净化人的心灵,铸造人的灵魂。人性不是消极地由社会所赋予,它的生理基础带有一定的遗传性,但其根本的还在于后天培养。人的可贵之处,也在于人的大脑具有可塑性和创造性。
大凡对美的事物的鉴赏,都能够陶冶人的情操,增进身心健康。不过,在小说鉴赏中,由于小说还具有逼真之美和丰厚之美,这为小说的铸灵之美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天地。鉴赏一篇优秀的小说,就像我们感受生活之美那样身心并入、潜移默化,乃至于整个人格都注入进去,从而受到灵魂的陶冶。
美与人的性灵应该像春风与杨柳那样自然和谐地统一在一起,而感受小说之美,正是培养我们细致入微的性格和纯正高尚趣味的最好途径之一。作家杨沫曾深情地说:“读起苏联的革命小说,渐渐,我的心情变了,我从忧郁、苦恼变得欢快、活泼;我从满目的凄凉、污浊中,看到了高尚和光明;我从诅咒憎恨罪恶的人生,变得热爱并歌颂美好崇高的事业,我终于找到出路了!”(青春是美好的)这就生动地记叙了杨沫在小说鉴赏过程中情感受到净化的情形。
4.认识之美
凡文学都是现实生活在作家头脑中的反映,而作家要反映它,必然就得带上自己的情感色彩与审美认识,因而我们鉴赏文学,实际上也就是对作家所反映的生活的一种再认识与再评价。小说是生活的艺术的反映,同时小说的逼真之美又要求我们在鉴赏小说的过程中希望认识到更多的东西,使得小说的认识之美显示出更为细腻、更为真实的特色。晚清时的曼殊在他的小说丛话中就说:“欲觇一国之风俗,及国民之程度,与夫社会风潮之所趋,莫雄于小说。盖小说者,乃民族最精确、最公平之调查录也。”这是不错的。
不过,小说鉴赏的认识之美,其心理过程始终伴随着艺术形象与艺术情感进行。我们常说:“文学是生活的教科书”,但不少人把文学这部教科书做了片面的直解,以为鉴赏小说所获取的认识之美与阅读一般教科书是等同的,忽视了小说鉴赏是属于审美的范畴,具有形象性与情感性的特点。认识与审美,二者在小说中互为表里,相得益彰,而一般科学论文却不具有审美的功能。
二、小说鉴赏的审美要求
1.从“看故事”到“看人物”
从传统的理论来解释,小说当然都要讲故事。我国小说自诞生以来就看重故事。魏晋小说以怪异闻名,唐宋传奇以传奇吸引人,宋元话本也以故事见长,后来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志异》等也少不了故事这个东西。但是,小说是不是就只是讲故事呢?或者说鉴赏小说是不是就是看看故事了事?我们的鉴赏兴趣应该摆在哪里?
据说,1982年7月,美籍华裔作家董鼎山先生在上海谈美国文学情况,讲到惊险小说、侦探小说在当时的美国很受普通读者欢迎。然而,董先生说这类小说大部分却不能看成是真正的文学作品,主要原因是这些小说“只注意情节,不注重人物性格的刻画和心理的描写”。可见,故事与人物在小说中并不互相排斥,写故事的目的是为了刻画人物。
小说创作的中心任务是要写好人,反过来,写人又总离不开故事,离开故事的人是不存在的。但是,故事在小说中却并不一定都要具有明显的存在形式,甚至我们发现有些作品所写的故事也并不是有头有尾的,而只是人物生活的某些片断或某一个特定的侧面,或者只是作者对某些人和事的印象,断续而不衔接,相关而不相连,但作者以这种特异的形式所刻画的,仍然还是具有鲜明个性的人物。鲁迅的《狂人日记》《孔乙己》《阿Q正传》等,大都属于这类情况。如果我们只是抱着一个欣赏故事的心理去读鲁迅先生的小说,那就得不到什么东西。特别是鉴赏现代的所谓意识流小说、哲理小说、文化小说等,更是如此。
既然小说创作是以写人物为中心的,那么小说鉴赏的主要兴趣也就要摆在小说的人物身上,要看这个作品塑造了怎样的人物,用什么笔墨塑造的,有着怎样的个性,蕴含着一些什么值得人们深思的有价值的东西。我们不是经常听人说“会看小说的看人物,不会看小说的看故事”这样的话吗?这对于小说鉴赏而言的确是顶顶重要的。
2.努力捕捉丰厚的生活底蕴
作为以叙事见长的小说艺术,侧重于对生活的冷静客观的再现,但是,一篇小说,只要是好的小说,就不是作者随意用词句和事件组合而成的玩意儿,也不是作者运用小说形式美的种种技巧来取悦他人的劳作。应该说,它是一种尝试,是一个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的作者通过这种特殊的方式力图寻求生活经历的意义,力图理解各种事物是怎样意味深长地相互联系在一起的艺术创造,从而实现小说教育读者、启迪读者的目的。不过,这一目的的实现却不是由作者直接说出来的,作者的主观思想、情感和意向都潜藏在一系列小说形象的背后。因此,鉴赏小说就如同我们走入身边的实际生活中,这里面谁是谁非,孰优孰劣,都需要我们自己去判断,作家在创作小说时所做的努力和我们鉴赏小说时为寻找生活意义而作的努力并行不悖。不同的是,作家所面对的是日常的实际生活,我们所面对的是作家根据个人的经历所创造出来的生活。
正由于小说所表现的生活蕴藏了丰厚的内涵,西方美学家往往把这种生活形象称作“有意味的形式”,我国古代美学家则把它称之为“象外之象”或“理外之理”。就鉴赏而言,从小说生活形象中发现它的意义,捕捉它的底蕴,或者说从“有意味的形式”中咀嚼出“意味”来,也就成了小说鉴赏的另一重要任务。
3.“钻进去”与“跳出来”
调动自己的丰富记忆努力钻入到作品中去,与小说中的人物的命运息息相通,从而获得一种感情的“净化”、审美的快适,这叫做小说鉴赏的“钻进去”。但小说鉴赏也不可一味地只顾“钻入”,将小说中的生活与现实完全等同,它又需要读者从作品中不时地“跳出来”,用我们的政治观点与美学观点对作品进行独立的思考。美国作家利昂·塞米利安说:“在一个真正作家的气质中,总有一种近于痴狂的激情……在文学创作过程中,不受节制的激情只是激情而已,而有所节制的激情则是天才”(《现代小说美学》)。从小说创作而言,作家的确需要有一种“近于痴狂的激情”(此为“钻进去”),但这种激情又必须“有所节制”(此为“跳出来”),切忌让那种“痴狂的激情”完全左右了作家的头脑,那就近乎危险了。小说鉴赏也是同理,创作与鉴赏本是一种逆向的创作。
“钻进去”与“跳出来”总是一对矛盾,在实际的小说鉴赏中,很多情况下也就是未能处理好这一矛盾。我们说,太钻进去了不行,但完全跳出来游离作品也不行,在这二者之间是否有一个程度的标准呢?或者说两者之间究竟保持一个多大的“距离”呢?把这些说清楚是不容易的。朱光潜说:“……‘距离’太远了,结果是不可了解;‘距离’太近了,结果又不免让实用的动机压倒美感,‘不即不离’是艺术的一个最好的理想。”(《朱光潜美学文集》第1卷第25页)事实上,读者还是难以把握这个分寸的。我们只是感到,要想获得“不即不离”的鉴赏境界,不论怎样都得把握这样一个原则:那就是“钻进去”切忌走到庸俗的自然主义的路途上去,“跳出来”又要注意防止闹出“瞎子断匾”似的笑话。在这样一个总体原则之下再追求那种“不即不离”的鉴赏,从而使“钻进去”和“跳出来”这一矛盾较好地统一起来。
三、小说鉴赏的基本途径与方法
究竟怎样鉴赏小说,也许各人的情况不同,方法也会不尽一样,但我们觉得,从小说作品的构造入手来进行鉴赏是个好办法,它不仅可以帮助读者减少盲目性,同时还可引导读者如何从迷人的故事中走出来并运用审美的眼光去进行鉴赏。那么,小说又是由哪些要素构成的呢?我们同意“五要素说”,即人物、情节、环境、主题和语言。下面,我们即分别从这五个方面具体谈谈小说鉴赏的问题。
(一)人物的鉴赏
1.从作者对人物的介绍和评价来把握人物
总体而言,文学塑造人物不外概括性表现(或称直接表现)与戏剧性表现(或称间接表现)两种类型。概括性表现就是作者对人物的思想倾向与性格特征进行直接评论,甚至明确地解释人物动机;戏剧性表现就是通过人物自身的行为过程来暗示,犹如戏剧演出一样让观众在人物自身动作的展览中获得某种启示。因此,从作者对人物的介绍与评价这种概括性的叙述去把握人物,也就成为我们鉴赏小说人物最为直接的一个步骤。
2.从人物的语言、行动和心理描写来分析人物
小说刻画人物的主要方法,是通过描写人物的语言、行动和心理来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和性格特征的。俗话说:“言为心声”,即人物语言是人物思想性格的直接表白,至于作者对人物心理活动的描写,就更不待言了。另一方面,作品中人物的行动,又是人物思想性格的生动表现,同样不能忽视。比如阿Q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孔乙己为自己偷书所作的辩解,华威先生到处赶着开会,说起话来满口官腔,等等,都很好地表现了人物的个性特征,要仔细分析。
3.从人物活动的社会历史背景来理解人物
小说里的人物,都是在一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下活动的。鉴赏人物,如果离开了人物活动的社会历史背景,就不可能正确地理解人物,更不能理解人物形象的社会意义。这不仅是因为人物的个性形成与他的生活环境有关,更重要的是,作者每塑造一个人物,都是把他作为一定历史时期的典型人物来塑造的。或者说,一个人物形象的成功与否,不但要看他是否有鲜明的“个性”,还要看他是否具有广泛的“共性”。而对人物“共性”的分析,就必须放在一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中去考察。
前面我们谈到对人物语言、行动和心理描写的分析,这是侧重在个性方面的,但是,如果只分析人物的个性而忽视共性,我们也就不能从中发现更多的人,这样的鉴赏就未免失之肤浅。反过来,如果只分析共性,把活生生的人物解剖成一个空骨架,也难以说明典型的普遍性,不过是一个时代精神的“躯壳”而已。
4.从多种不同的角度对人物作面面观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对小说人物的鉴赏与分析一直停留在固有的静态的和单一的线性思维上,而且它几乎成了我们的审美鉴赏“习惯”。这主要是根植于特殊的社会环境,小说人物塑造几乎成了某种政治宣传的需要,因而人们鉴赏这类小说也不是甚至也不可能是从审美的角度去欣赏,这是不正常的。只有当我们对一个成功的人物形象作多角度的观照,诸如心理学的、社会学的、政治学的、美学的等,我们对这个人物的理解也就不再是那么浅薄、那么单一和那么乏味了。
5.从神魔鬼怪形象中悟出人情
中外小说都起始于远古的神话和传说,从而便开创了小说的神怪题材。神魔鬼怪形象在中外小说里面,均占有自己的一席地位。如何认识像志怪小说中的太乐妓、《西游记》中的孙悟空、猪八戒等这一类艺术形象,应是小说人物鉴赏的一项不可忽视的内容。
马克思曾经说过,神话是“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113页)。这就说明了神话的虚幻性与现实的真实性的辩证统一,或者也可以说,小说中的神魔鬼怪形象均应是生活中人物的变形,其本质是相通的。我们鉴赏小说中的神魔鬼怪形象,应当努力从中悟出人情才对。要理解神、兽、怪与人和谐地统一在一起的审美特点,注意把他们放在一定的历史背景之中去分析,切不能将他们排除在现实之外而孤立地去欣赏,否则就难以探求作者的真意。
(二)情节的鉴赏
1.找出线索,理清情节的来龙去脉
一般而言,故事情节从发生到结局,前后是有着某种内在联系的,这种内在联系也就是贯穿在整个作品中的情节线索。只要找到了这条贯穿整个作品的线索,情节的来龙去脉也就容易把握了。这当是我们鉴赏情节的首要任务。不过,小说情节线索并不是指我们一般所说的时间线索或空间线索,而是指作品里的基本矛盾冲突所构成的情节发展线索。例如鲁迅的《祝福》,祥林嫂与鲁四老爷的矛盾冲突,这就是构成情节的主要线索。由于作品篇幅长短的不同以及作品内容的特点,小说情节线索又有主线、副线和明线、暗线之分。鉴赏小说情节,如能抓住情节的线索,把握其来龙去脉,将有助于我们在分析作品时统观全局,全面地把握作者的意图。
2.由事见人,看情节发展如何为人物塑造服务
情节是人物性格发展的历史,是作为人物运动的形式出现的。所以,鉴赏情节应该由事见人,将人物性格与情节联系起来分析。我们仍以《孔乙己》为例。孔乙己到酒店喝酒,周围的人对他嘲笑、与他争辩的情节,正是要表现孔乙己偷窃、迂腐的坏毛病;孔乙己教“我”“茴”字的四种写法和分豆给孩子们吃的情节,又是表现孔乙己的自傲和善良的品性;孔乙己被丁举人打断腿后爬着到酒店喝酒,又谎称腿是跌断的情节,则表现他受欺凌的悲惨命运和讲面子的弱点。小说就是通过这一系列的情节描写来完成孔乙己复杂性格的刻画的。阅读鉴赏时,要逐一分析,挖掘情节的意义。
3.见微知著,从场面和细节分析情节对表现主题的意义
作品的情节是由若干个场面构成的,场面是由很多个细节组成的。分析场面和细节是鉴赏情节的进一步深入,同时也只有这样的情节鉴赏才显得具体、充分和中肯。请看老作家魏金枝对《阿Q正传》的一段情节分析:“写一个犯人在最后受判时画押,通常总是迟疑地颤抖地执着笔,无可奈何地画上一笔就算,鲁迅写阿Q的画押就大大不同,他写的画押却是独一无二的阿Q式的:一面是‘使尽平生的力气画圆圈’;而另一面却是‘这可恶的笔不但很沉重,并且不听话,刚刚一抖一抖的几乎要合缝,却又向外一耸,画成瓜子模样了。’我看,即使没有看过《阿Q正传》全文,不知道阿Q平生为人,单就这一节画押来看,阿Q的麻木、无知以及精神胜利法,岂不是都尽情地表露出来,然而那只是一个最后判决的场面描写。”由此抓住场面和细节的情节鉴赏就不是浮光掠影地阅读了,应对我们有所启示。但有人阅读小说,只顾看热闹,单纯追求故事情节紧张曲折,而不想想作者通过一定的情节究竟提出了什么问题,这些问题有何社会意义,又是如何解决的,等等,这就不得要领了。
4.赏析技巧,注意发现作者组织情节的艺术匠心
小说情节的生动曲折、波澜起伏和扣人心弦,应该说是所有优秀小说的显著特点。什么地方是伏笔,什么地方是照应,什么地方是有助于塑造人物的精彩描写,哪些地方是游离于情节之外、荒诞不经的“噱头”等等,都要细细加以赏析。例如《红楼梦》刘姥姥三次进荣国府的情节,即可看出它具有复沓回旋、含意深远的特点。这三次均是写同一个人物进荣国府,但每次却是各不相同。一进,只让刘姥姥见了王熙凤,借此给读者展示了荣国府这个诗礼簪缨之族、温柔富贵之乡的豪奢;二进,刘姥姥见了贾母,又是饮宴,又是饱览,让读者见到了荣国府也有各种矛盾,由此埋下了贾府即将败落的伏笔;三进,则那位曾向刘姥姥伸出援助之手的琏二奶奶也不得不向她呼救了,一层更深一层。鉴赏这样的情节,我们不仅要注意情节本身的变化,还要注意发掘情节所寓示着的主题意义。同时,又可看到,作者在组织情节时所显现出的胸有全豹、高屋建瓴的艺术特点。
(三)环境的鉴赏
1.分析环境对主题思想的暗示
环境描写不管它的直接作用如何,最终是为表现作品主题服务的。明末文学家王夫之曾说:“一切景语皆情语”,即一切描写景物的文字都在于写作者之情意。所以,我们鉴赏小说,就应注意从环境描写中揣摩作品的主旨。
在更多的情况下,环境描写可能主要是为展示人物的行动和命运以及刻画人物的性格创造必要的条件,提供生动的衬景,但同时也是以间接的形式表现主题。在《红楼梦》中,作者写蘅芜院的环境:“阴森透骨”,屋外长着“愈冷愈苍翠”的“奇草仙藤”,屋内“一色玩器全无”,像“雪洞一般”。这样的环境正好衬托出带着金锁而高唱“妇德法”的薛宝钗阴冷无情、装愚守拙的性格特征。这一性格特征的揭示,不仅透露出作者对薛宝钗其人的思想倾向,同时也可看出封建礼教虚伪性的一面,而这正是作品主题的内容之一。
环境描写一般是写实的,但有时也可能带有象征或隐喻的性质,这样也就自然地对主题起着一种暗示作用。
2.分析环境对人物形象的烘托
小说环境,不论是社会环境还是自然环境,与小说人物的思想与行动均有着密切的联系,而且因为小说是以写人为中心,环境描写对人物形象的烘托始终是最为基本的任务。鉴赏小说的环境描写,不能不注意理解环境与人物的关系,努力发掘它深刻的思想意义。环境描写对人物的烘托可以是正面的,也可以是反面的,前者叫正衬,后者叫反衬,这里不再细述。
3.分析环境对小说氛围的创造
小说感染读者的一个重要因素,是作家特别注意创造一种特有的小说氛围,而创造小说氛围的主要手段就是通过环境描写的渲染、创造和加强的。鲁迅小说《药》的开头是:“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在华老栓为儿子买“药”走在街上时:“……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路,看得分明。”这样的自然环境给人以死气沉沉、非常压抑的感觉,使人感受不出一点生命的活动。联系小说的时代背景,我们还会进一步感受到1907年革命者秋瑾被害后的那种沉寂冷肃的氛围。
4.分析环境对小说情节的推动
因为小说以写人物为中心,而人物与环境的紧密关系,又导致特定的环境可使人物产生某种相应的行为动机,从而推动故事情节向前发展。在反映更为广阔、复杂的社会生活的小说中,环境是人物命运形成和演变的客观条件和原因,特别是西方批判现实主义小说,更是强调“这一个”环境中的人,强调环境对人物及情节的影响和决定作用,因而环境在小说中的这种推动作用会更加明显。
(四)主题的鉴赏
1.从作者背景看主题
要正确理解一部作品,有必要了解作家的思想感情、思维方式,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环境、作品所反映的社会生活背景。小说是社会生活在作家头脑中的反映,也是作家思想感情的表现。一部作品所反映的主题,总是与作家的身世、生活、思想感情以及他所处的时代环境分不开的。因此,我们在理解小说主题时,必须“知人论世”,这个很重要。
鲁迅先生指出,《水浒传》与《施公案》《彭公案》《三侠五义》的思想内容之所以不同,是和时代有关的。“《水浒》中人物在反抗政府;而这一类书中的人物,则帮助政府,这是作者思想的大不同处,大概也因为社会背景不同之故罢”(《鲁迅全集》第8卷第352页)。如果不理解时代背景对作者的影响,从而造成对题材处理上的这一不同,也就不可能理解《水浒》的深刻主题。
2.从人物塑造看主题
小说作者运用各种艺术手段,都是为了完成人物形象的塑造。人物形象是作者生活经验的结晶,也是作家的生活态度的形象体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柯察金的形象,《红岩》中的许云峰与江竹筠的形象,等等,无不体现着作家对生活的认识和情感态度——他认为生活是这样的,人应当这样地去生活。当然,在这里,我们不难从作品对人物的刻画中,琢磨到作家打算让我们体会到的东西;这里,也正是我们理解小说主题的一个重要方面。杨沫在谈谈林道静的形象一文中,曾详细介绍了她塑造林道静这个人物的意图。她说:“我知道在文学作品中,表现这种主题和思想可以从多方面,用种种不同的方法来进行。而我只能从我自己的比较熟稔的生活,用我自己感受最深的东西来表现。因此,我选择了林道静,写像她这样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怎样改造成为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过程。”这段话,较为明确地表明了人物与主题的紧密关系。
3.从情节发展看主题
小说写人不能离开人物活动的形式——情节,而情节又是通过一系列具有因果关系的故事来完成的。当然,故事的中心必须以某些矛盾为内容,矛盾怎样发展、怎样解决,无不体现作者对这些问题的看法。从这些看法中理解主题同样也是小说鉴赏中被经常运用的方法。例如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是以追求人身自由、婚姻自主的小二黑和小芹同金旺兄弟为代表的封建恶霸势力,以及二诸葛、三仙姑为代表的封建落后意识的矛盾为主要内容的,这一主体矛盾最后在党和政府的帮助下得到了解决,小二黑他们获得了胜利,这就表达了作者对封建迷信思想、包办婚姻的看法。抓住了这一点,主题也就好理解了。
4.从语言的情感色彩看主题
小说的主题,虽然作者极力使它不显露出来,但作者在行文中总是要对自己所揭示的矛盾,以及所描述的人物等表现出一定的褒贬倾向或情感色彩。判断作者的这种情感色彩,是理解作品主题时所不可缺少的一环。孙犁的《荷花淀》这篇小说,是歌颂白洋淀人民群众积极抗日的,但这种情感作者始终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通过故事的叙述来暗示,在行文中也有所透露。如当敌人的大船追赶水生嫂她们时,作者写道:“幸亏是这些青年妇女,白洋淀长大的,她们摇的小船飞快。小船活像离开了水波的一条打跳的梭鱼。她们从小跟这小船打交道,驶起来,就像织布穿梭,缝衣透针一般快。”“她们奔着那不知道有几亩大小的荷花淀去,那一望无际的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就像铜墙铁壁一样。粉色荷花箭高高挺出来,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吧!”在这里,作者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我们是不难看出的。
5.从整体倾向看主题
在小说的主题鉴赏这个问题上,有一个最为根本的原则我们必须永远记住——整个作品,包括作品中的每一个标点和作品里总的气氛在内,都是主题的体现——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我们可以把整个作品看作是表现主题的具体的象征物!我们应当懂得,小说的主题,它并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而是与小说诸要素紧密相关的整体体现。正因为如此,理解小说主题的方式方法也不仅仅限于以上谈到的几个方面,而应当是多侧面的、多角度的,小说的方方面面无不闪耀着主题的光彩。一部优秀的小说,其含义——即主题——总是全面渗透在整个作品中的。
(五)语言的鉴赏
1.注意鉴赏人物语言的个性特色
语言描写是人物描写的一种重要手法,它通过人物语言的描绘刻画人物性格。精彩的人物语言描写,可以“使读者看了对话,便好像目睹了说话的那些人”。在《阿Q正传》中,作者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