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行·前时小饮春庭院

——(宋代柳永

前时小饮春庭院。悔放笙歌散。归来中夜酒醺醺,惹起旧愁无限。虽看坠楼换马,争奈不是鸳鸯伴。
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断。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惟有画梁,新来双燕,彻曙闻长欢。

译文及注释

译文
那是从前的一个春天,我在一处庭院里小酌,这里有歌相随,有舞相伴,并有幸和她邂逅。可是,我现在悔恨当初轻易放手让她离我而去。回到家里,半夜时分,我酣然大醉,引起过去无限的愁绪。虽然石崇所爱的绿珠可以为石崇坠楼而死,韦生的爱妾可以以身换取韦生所喜爱的骏马紫叱拨,无奈他们都不能像鸳鸯一样永远相伴。
我神志迷糊,默默地想着她如花似玉的面容,想在梦中与她相聚,但又突然从梦中惊醒,难以圆梦。我在床上穿着外衣抱着被子,千辗万转,怎么也睡不着。只有栖息在那屋梁上新来的一对燕子,在通宵达旦地听着我深深的叹息。


注释
⑴御街行:词牌名,柳永《乐章集》注“夹钟宫”,《古今词话》无名氏词有“听孤雁声嘹唳”句,更名《孤雁儿》。
⑵前时:从前,以前。《史记·项羽本纪》:“曰:‘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辩,以此不任用公。’众乃皆服。”
⑶笙歌:此指酒筵歌席。
⑷中夜:半夜。《尚书·冏命》:“怵惕惟厉,中夜以兴,思免厥愆。”
⑸醺醺:形容醉态。
⑹坠楼换马:坠楼,指石崇爱妾绿珠,曾为石崇坠楼而死。《晋书·石崇传》:“崇有妓曰绿珠,美而艳,善吹笛。孙秀使人求之。崇竟不许。秀怒,乃劝伦诛崇、建……崇谓绿珠曰:‘我今为尔得罪。’绿珠泣曰:‘当效死于君前。’因自投于楼下而死。”换马,指用马换爱妾。《异闻集》:“酒徒鲍生多蓄声妓,外弟韦生好乘骏马。经行四方,各求甚好。一日相遇于途,宿于山寺,各出所有互易之,乃以女妓善四弦者换紫叱拨。”
⑺争奈:怎奈。
⑻和衣拥被:穿着衣服,裹着被子。
⑼彻曙:直到天亮。

薛瑞生.柳永词选.北京市:中华书局,2005年1月第1版:4-6&姚学贤、龙建国.柳永词祥注及集评.郑州市: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2月第1版:55-56

创作背景

  此词具体创作年份暂不可考。因为此词内容涉及歌妓而未谈论官场见闻,故此词应该是作于柳永未出仕之前的某次酒宴之后。

薛瑞生.柳永词选.北京市:中华书局,2005年1月第1版:4-6

赏析

  这首词由回忆起笔,直接写在妓院饮酒听歌的情景:“前时小饮春庭院。”“前时”,表明是回忆刚刚发生不久的事;“小饮”,说明人不多,场面也不大,非常随意;“春庭院”,春意融融的院落,这是暗指妓院。悠闲地小酌几杯美酒听妙龄歌妓:吹笙唱歌,兴尽而归,对一个风流浪子而言,本也是件快意的事。但接下来的一句“悔放笙歌散”,开头用了一个“悔”字,词人为何会后悔呢?词人在此设下了一个疑团。接下来,“归来中夜酒醺醺,惹起旧愁无限。”原来,他夜半时分醉意盎然地回到住处,回忆刚才的情景,引起了对往事的无限愁思。不过,这两句对“悔”仍然解释不了,“不放笙歌散”就不会“惹起旧愁”了吗?所谓的“旧愁”到底指的是什么?然后,“虽看坠楼换马,争奈不是鸳鸯伴。”至此,“悔”这个谜团终于解开了,原来他是有感于适才酒席筵上的歌妓虽色艺双绝,却不是自己的心上人,不能和自己成双作对,相亲相爱。词人先肯定有绿珠、换马爱妾这类资质美艳而又多才多艺的歌妓,再由“虽”“争奈”一转,表现了他对所爱者的一往情深,既解释了“旧愁无限”的根由,也自然地引出了词作怀人的主题。


  下片“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紧承上片末两句的内容,直抒自己对心上人的思念之情。实际上,此句也与上面两句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一个是“虽看……争奈不是……”,一个是“暗想"、“欲梦”,词人对后者用情之深可以想见。由酒意“醺醺”中的“旧愁无限”,到朦朦胧胧中的凝神“暗想”,再到梦中欲见,然而梦未成又被惊断,行文自然奔涌而又波澜起伏,显示了柳永铺叙委婉的词风。接下来“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两句纯用白描手法写他彻夜难眠。词人一会儿披上衣服围着被子,苦思痴念,郁郁难眠;一会儿又躺在枕上辗转反侧,好梦难成。这就将他饱受相思之苦,心绪烦乱、孤寂无聊、无法入睡的情态刻画得淋漓尽致。与《诗经》中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优哉,辗转反侧”有异曲同工之妙。“惟有画梁,新来双燕,彻曙闻长叹。”随着时间的推移,黑夜过去了,黎明来到了,一双刚飞来的燕子映入了词人的眼帘。“新来双燕”不但照应了上片的“春”,也反衬了词人的形单影孤,更加深了对心上人铭心刻骨的相思之情。而给“双燕"着“闻”字,不从自身着笔,说自己天亮了还睡意全无,盯着梁上双燕长吁短叹,反从双燕着笔,说双燕自夜至晓都听着自己的叹息声,通过设想的外物的感受来表现自身的情态,实属意出天外的奇笔。以之收束全词,妙不可言。


  这首词文思细密,结构谨严,叙事曲折却一丝不乱,又能在层层铺叙中笔笔带情,层层相扣,一波三折,曲尽其意。刘熙载所谓“耆卿词,细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于叙事,有过前人。”实非虚语也。

薛瑞生.柳永词选.北京市:中华书局,2005年1月第1版:4-6

【柳永】简介

奉旨填词
  史载,柳永作新乐府,为时人传诵;仁宗洞晓音律,早年亦颇好其词。但柳永好作艳词,仁宗即位后留意儒雅,对此颇为不满。及进士放榜时,仁宗就引用柳永词“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鹤冲天·黄金榜上》)说:“既然想要‘浅斟低唱’,何必在意虚名”,遂刻意划去柳永之名。


  宋人严有翼亦载有此事,说有人向仁宗推荐柳永,仁宗回复“且去填词”,并说自此后柳永不得志,遂出入娼馆酒楼,自号“奉圣旨填词柳三变”。


眠花宿柳
  柳永生在一个典型的奉儒守官之家,自小深受儒家思想的系统训练,养成功名用世之志,然而,他一旦出入“秦楼楚馆”,接触到“竞赌新声”,浪漫而放荡不羁的性格便显露出来,因此,青楼成了他常去之处。科举落第后,柳永沉溺烟花巷陌,都市的繁华、歌伎的多情,使柳永仿佛找到了真正的自由生活。


  在宋代,歌伎以歌舞表演为生,其表演效果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她们的生活处境。演出效果取决于演技和所演唱的词,演技靠个人的勤奋练习,而词则靠词人填写。歌伎为了使自己的演唱吸引观众,往往主动向词人乞词,希望不断获得词人的新词作,使自己成为新作的演唱者,以给听众留下全新的印象,同时也希望通过词人在词中对自己的赞赏来提升名气。柳永落第后,频繁地与歌伎交往,教坊乐工和歌伎填词,供她们在酒肆歌楼里演唱,常常会得到她们的经济资助,柳永也因此可以流连于坊曲,不至于有太多的衣食之虞。歌伎是柳永词的演唱者和主要歌咏对象,存世柳词中涉及歌伎情感方面的约150首,歌伎激发了柳永的创作热情,满足了他的情感追求,促成了他的创作风格,也奠定了他的文学地位。


白衣卿相
  柳永年轻时应试科举,屡屡落第;即暮年及第,又转官落魄,终官不过屯田员外郎。由于仕途坎坷、生活潦倒,柳永由追求功名转而厌倦官场,沉溺于旖旎繁华的都市生活,以毕生精力作词,并在词中以“白衣卿相”自诩。表面上看,柳永对功名利禄不无鄙视,但骨子里还是忘不了功名,希望走上一条通达于仕途的道路。柳永是矛盾的,他想做一个文人雅士,却永远摆脱不掉对俗世生活和情爱的眷恋和依赖;而醉里眠花柳的时候,他却又在时时挂念自己的功名。然而,仕途上的不幸,反倒使他的艺术天赋在词的创作领域得到充分的发挥。


  据传,柳永晚年穷愁潦倒,死时一贫如洗,无亲人祭奠。歌伎念他的才学和痴情,凑钱替其安葬。每年清明节,又相约赴其坟地祭扫,并相沿成习,称之“吊柳七”或“吊柳会”,这种风俗一直持续到宋室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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