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丽·咏白菊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醿。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醿。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译文
长夜里,虽然放下了帘幕,小楼上依旧寒气逼人。可恨那萧萧飒飒的无情风雨,在夜里摧残着如玉的白菊。 看那白菊,不似杨贵妃的微红醉脸,也不似孙寿的娇柔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他们的行径都不能拿来与白菊相比。细细看着,屈原和陶令,孤傲高洁的品性正与白菊相宜。微风吹起,白菊的清香蕴藉,丝毫不亚于淡雅的荼蘼。
秋天将尽,白菊愈发显得雪清玉瘦,似向人流露出它无限依恋的惜别情怀。你看它似忧愁凝聚,在汉皋解佩;似泪洒于纨扇题诗。有时是明月清风,有时是浓雾秋雨,老天让白菊在日益憔悴中度尽芳姿。我纵然爱惜,但不知从此还能将它留下多少时候。唉!世人如果都晓得爱护、欣赏,又何须再去追忆、强调屈原和陶渊明的爱菊呢?
注释
⑴多丽:词牌名,一名“鸭头绿”,一名“陇头泉”,139字。此词是《漱玉词》中最长的一首。
⑵潇潇:疾厉的风雨声。一作“萧萧”。
⑶琼肌:指花瓣像玉一般的白菊。
⑷贵妃醉脸:唐李浚《松窗杂录》记载,中书舍人李正封有咏牡丹花诗云:“天香夜染衣,国色朝酣酒。”唐明皇很欣赏这两句诗,笑着对他的爱妃杨玉环说:“妆镜台前,宜饮以一紫金盏酒,则正封之诗见矣。”此句意谓:杨贵妃醉酒以后的脸蛋儿,就像李正封诗中的牡丹花那样娇艳动人。
⑸孙寿愁眉:《后汉书·梁冀传》:“妻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
⑹韩令偷香:韩令,指韩寿。《晋书·贾充传》谓:韩寿本是贾充的属官,美姿容,被贾充女贾午看中,韩逾墙与午私通,午以晋武帝赐充奇香赠韩寿,充发觉后即以女嫁韩。
⑺徐娘傅粉:徐娘,指梁元帝的妃子徐昭佩。《南史·梁元帝徐妃传》:“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去。”傅粉:此处当指徐妃“为半面妆”之故实。一说傅粉指何晏之事。《三国志·曹爽传》注引《魏略》称何晏“美姿仪,面至白,平日喜修饰,粉白不去手”,人称“傅粉何郎”。
⑻看取:看着。取,语助词。
⑼屈平陶令:屈平是屈原的名,字原,又自名正则,字灵均。陶令:指陶渊明,一名潜,字元亮,曾任彭泽令。
⑽蕴藉(yùn jiè):宽和有涵容。
⑾酴醾(tú mí):即荼蘼,花名,初夏开白色花。
⑿秋阑:秋深。
⒀瘦:一作“度”。
⒁汉皋(gāo)解佩:汉皋,山名,在今湖北襄阳西北。佩:古人衣带上的玉饰。《太平御览》卷八〇三引《列仙传》云:“郑交甫将往楚,道之汉皋台下,有二女,佩两珠,大如荆鸡卵。交甫与之言,曰:‘欲子之佩’二女解与之。既行返顾,二女不见,佩亦失矣。”此处当指男子有外遇。
⒂纨(wán)扇题诗:纨扇,细绢制成的团扇。班彪之姑班婕妤,有才情,初得汉成帝宠爱,后为赵飞燕所谮,退处东宫。相传曾作《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这种被弃女子的慨叹,称为婕妤之叹或婕妤之悲。
⒃泽畔东篱:指代屈原、陶潜二位爱菊的诗人。
陈祖美.李清照作品赏析集.成都:巴蜀书社,1992:62-66
在李清照的词中,“花”是出现得最多的意象。她笔下的花,不仅有人的情志,如“宠柳娇花”(《念奴娇·萧条庭院》),“梅心惊破”(《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而且有眉、腮,如“柳眼梅腮”(《蝶恋花·暖雨晴风初破冻》);有肌骨,如“玉骨冰肌”(《瑞鹧鸪·双银杏》);因而也有肥瘦,如“绿肥红瘦”(《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菊花纤细,这里就用“揉损琼肌”来描写菊花的纤纤玉骨。然后进一步用四个历史人物来作类比反衬。贵妃醉脸,是对牡丹的比喻。李正封《咏牡丹》有“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唐玄宗认为可比杨妃醉酒(见《松窗杂录》)。作者通过铺陈贵妃、孙寿、韩令、徐娘等典故,来说明白菊既不似杨妃之富贵丰腴,更不似孙寿之妖娆作态。其香幽远,不似韩寿之香异味袭人;其色莹白,不似徐娘之白,傅粉争妍。她是屈子所餐,陶潜所采。屈原《离骚》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陶渊明《饮酒》之五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细赏此花,如对直臣高士,香淡风微,清芬酝藉,不减于酴釄。酴釄,即荼蘼花,花黄如酒,开于春末。
下片续写,用一“渐”字表示时间推移,秋阑菊悴。“雪清玉瘦”呼应“揉损琼肌”,紧扣白菊在风雨中挣扎自立从开到谢的神态。这里不说人对残菊的依恋,反说菊愁凝泪洒,依依惜别。用班婕妤“汉皋解佩”的典故,以“秋扇见捐”自喻。这两个典说的都是得而复失、爱而遭弃的失落、捐弃的悲哀。怅惘之情,融入朗月清风,浓烟暗雨之中,又通过这既清朗、又迷离的境界具象化。同时,它又暗示了,菊既不同流俗,就只能在此清幽高洁,又迷蒙暗淡之境中任芳姿憔悴。
词人不胜惜花、自惜之情,倒折出纵使怜爱之极,亦不能留花片时。情不能堪处,忽宕开作旷达语:只要人情自适其适,应时菊赏,且休忆他屈子忠贞,行吟泽畔;陶潜放逸,采菊东篱。
陈祖美.李清照作品赏析集.成都:巴蜀书社,1992:62-66
此词当为李清照前期的作品。陈祖美《李清照简明年表》:宋徽宗崇宁三年(1104年),李清照为党祸之松紧所左右,时居汴京,时返济南原籍。作《小重山》《多丽》等。一说此词作于大观元年(1107年)。
陈祖美.李清照作品赏析集.成都:巴蜀书社,1992:251
家世
李清照出生于一个爱好文学艺术的士大夫的家庭。父亲李格非是济南历下人,进士出身,苏轼的学生,官至提点刑狱、礼部员外郎。藏书甚富,善属文,工于词章。现存于曲阜孔林思堂之东斋的北墙南起第一方石碣刻,上面写有:“提点刑狱、历下李格非,崇宁元年(1102年)正月二十八日率褐、过、迥、逅、远、迈,恭拜林冢下。”母亲是状元王拱宸的孙女,很有文学修养。
秉承家学
李清照自幼生活在文学氛围十分浓厚的家庭里,耳濡目染,家学熏陶,加之聪慧颖悟,才华过人,所以“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王灼《碧鸡漫志》),曾受到当时的文坛名家、苏轼的大弟子晁补之(字无咎)的大力称赞。朱弁《风月堂诗话》卷上说,李清照“善属文,于诗尤工,晁无咎多对士大夫称之”。《说郛》第四十六卷引《瑞桂堂暇录》称她“才高学博,近代鲜伦”。朱彧《萍洲可谈》别本卷中称扬她的“诗文典赡,无愧于古之作者”。
李清照的少年时代随父亲生活于汴京,优雅的生活环境,特别是京都的繁华景象,激发了李清照的创作热情,除了作诗之外,开始在词坛上崭露头角,写出了为后世广为传诵的著名词章《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 。此词一问世,便轰动了整个京师,“当时文士莫不击节称赏,未有能道之者”(《尧山堂外纪》卷五十四)。
李清照读了著名的《读中兴颂碑》诗后,当即写出了令人拍案叫绝的和诗《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 两首。此诗笔势纵横地评议兴废,总结了唐代“安史之乱” 前后兴败盛衰的历史教训,借嘲讽唐明皇,告诫宋朝统治者“夏商有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一个初涉世事的少女,对国家社稷能表达出如此深刻的关注和忧虑,不能不令世人刮目。因此,宋代周的《清波杂志》认为,这两首和诗“以妇人而厕众作,非深有思致者能之乎?”明代陈宏绪的《寒夜录》评此两诗:“奇气横溢,尝鼎一脔,已知为驼峰、麟脯矣。”
琴瑟和弦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李清照18岁,与时年21岁的太学生赵明诚在汴京成婚。据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云:“余建中辛巳,始归赵氏。”当时李清照之父作礼部员外郎,赵明诚之父作吏部侍郎,均为朝廷高级官吏。李清照夫妇虽系“贵家子弟”,但因“赵、李族寒,素贫俭”,所以,在太学读书的赵明诚,当初一、十五告假回家与妻子团聚时,常先到当铺典质几件衣物,换一点钱,然后步入热闹的相国寺市场,买回他们所喜爱的碑文和果实,夫妇“相对展玩咀嚼”。古老神秘的碑文,把他们引向遥远的历史年代,带给他们一种特有的文化艺术享受,使他们仿佛置身于无忧无虑的远古时期,因而“自谓葛天氏之民也”。
后两年,赵明诚进入仕途,虽有了独立的经济来源,但夫妇二人仍然过着非常俭朴的生活,且立下了“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赵家藏书虽然相当丰富,可是对于李清照、赵明诚来说,却远远不够。于是他们便通过亲友故旧,想方设法,把朝廷馆阁收藏的罕见珍本秘籍借来“尽力传写,浸觉有味,不能自已”。遇有名人书画,三代奇器,更不惜“脱衣市易”。然而,他们的力量毕竟有限。一次,有人拿了一幅南唐画家徐熙的《牡丹图》求售,索钱20万文。他们留在家中玩赏了两夜,爱不释手。但是,计无所出,只好恋恋不舍地归还了人家。为此,“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新婚后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安静和谐,高雅有趣,充满着幸福与欢乐。
可惜好景不长,朝廷内部激烈的新旧党争把李家卷了进去。李清照出嫁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宋徽宗崇宁元年(1102年)七月,其父李格非被列入元祐党籍,不得在京城任职。其时被列党籍者17人,李格非名在第五,被罢提点京东路刑狱之职。九月,徽宗亲书元祐党人名单,刻石端礼门,共120人,李格非名列第二十六。而在同一年,赵挺之却一路升迁,六月除尚书右丞,八月除尚书左丞。为救父之危难,李清照曾上诗赵挺之。对此,张尝谓:“(文叔女上诗赵挺之)救其父云:‘何况人间父子情’,识者哀之。”(《洛阳名园记》序) 晁公武亦云:“(格非女)有才藻名,其舅正夫(挺之字) 相徽宗朝,李氏尝献诗云:‘炙手可热心可寒’。”(《郡斋读书志》)惜均未奏效。被罢官后的李格非,只得携眷回到原籍明水。
朝廷党争愈演愈烈,李格非“元祐党人”的罪名竟株连到李清照身上。崇宁二年(1103年)九月庚寅诏禁元祐党人子弟居京;辛巳,诏:“宗室不得与元祐奸党子孙为婚姻。”(《宋史》卷十九《徽宗本纪》)崇宁三年(1104年),“夏,四月,甲辰朔,尚书省勘会党人子弟,不问有官无官,并令在外居住,不得擅自到阙下”(《续资治通鉴》卷八十八) 。据此,李清照与赵明诚这对原本恩爱的夫妻,不仅面临被拆散的危险,而且偌大的汴京,已经没有了李清照的立锥之地,不得不只身离京回到原籍,去投奔先行被遣归的家人。
政治风云变幻,世事翻覆莫测。崇宁四年(1105年)暮春,赵挺之始除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六月,“(因)与(蔡)京争权,屡陈其奸恶,且请去位避之”,遂引疾乞罢右仆射(《宋史?赵挺之传》)。仅仅过了半年多,崇宁五年(1106年)二月,蔡京罢相,赵挺之复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与此同时,朝廷毁《元祐党人碑》,继而大赦天下,解除一切党人之禁,李格非等“并令吏部与监庙差遣”(《续资治通鉴拾补》卷二十六),李清照也得以返归汴京与赵明诚团聚。但是,宋徽宗大观元年(1107年)正月,蔡京又复相,无情的政治灾难又降到了赵氏一家头上。三月,赵挺之被罢右仆射后五日病卒。卒后三日,即被蔡京诬陷。家属、亲戚在京者被捕入狱,因无事实,七月狱具,不久即获释。但赵挺之赠官却被追夺,其子的荫封之官亦因而丢失,赵家亦难以继续留居京师。李清照只好随赵氏一家回到在青州的私第,开始了屏居乡里的生活。
李清照、赵明诚屏居青州,始于宋徽宗大观元年(1107年)秋。次年李清照25岁,命其室曰“归来堂”,自号“易安居士”。
“归来堂”,取义于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其时,曾对清照极为称赏的文学家晁补之与李清照之父同以党籍罢官归隐,自号“归来子”。晁补之在故乡缗城 (今山东金乡)修“归去来园”,园中的堂、亭、轩皆以《归去来兮辞》中之词语命名(见晁补之《归来子名缗城所居记》) 。李清照、赵明诚以“归来堂”名其书房,盖出于对晁补之的仰慕,步其后而模仿之。《归去来兮辞》中有“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句,清照自号“易安居士”,当亦取其中之雅意。“归来堂”中,李清照与赵明诚虽然失掉了昔日京师丞相府中的优裕生活,然而却得到了居于乡里平静安宁的无限乐趣。他们相互支持,研文治学创作;他们节衣缩食,搜求金石古籍,度过了一段平生少有的和美日月。在《金石录后序》中,李清照对此作了较为详尽纺叙述:
后屏居乡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余。连守两郡,竭其俸入,以事铅椠。每获一书,即同共勘校,整集签题。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尽一烛为率。故能纸札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
青州古城是古齐国的腹心地区,是古老的文物之邦,丰碑巨碣,所在多有,三代古器,时有出土。赵明诚夫妇在当地收集到《东魏张烈碑》、《北齐临淮王像碑》、唐李邕撰书《大云寺禅院碑》等一大批石刻资料。益都出土的有铭古戟,昌乐丹水岸出土的古觚、古爵,陆续成为他们的宝藏。
政和四年 (1114年) 新秋,赵明诚题“易安居士三十一岁之照”,云:“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归去来兮,真堪偕隐。政和甲午新秋,德父题于归来堂。”(《易安居士画像》及赵明诚题词,近人多判其伪。但据《上海师范大学学报》1987年第二期吴金娣《有关赵明诚、李清照夫妇的一份珍贵资料》一文介绍,上海博物馆藏《欧阳修(集古录)跋尾》赵明诚墨迹与《画像》题词墨迹相比较,许多字的字形结构与运笔都甚相似。以此该文认为《画像》题词确为赵明诚手迹。)
政和七年(1117年),在李清照的襄助下,赵明诚大体上完成了《金石录》的写作。除自作序言外,还特请当时著名学者刘跂题写了一篇《后序》。史称,赵明诚撰《金石录》,李清照“亦笔削其间”(张端义《贵耳集》卷上)。
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年),李清照38岁。春、夏两季仍在青州。四月二十五、二十六日,赵明诚尝游仰天山水帘洞并题名刻洞内石壁。不久即知莱州。初,李清照未同行。至秋八月,清照才由青州赴莱州。途经昌乐,宿于驿馆,作《蝶恋花·晚止昌乐馆寄姊妹》,表达对青州姊妹的惜别之情。八月十日,清照到达莱州,又作《感怀》诗一首。诗前有小序云:“宣和辛丑八月十日到莱,独坐一室,平生所见,皆不在目前。几上有礼韵,因信手开之,约以所开为韵作诗。偶得‘子’字,因以为韵,作感怀诗云。”
在莱州期间,李清照继续帮助赵明诚辑集整理《金石录》,且“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为一帙。每日晚更散,辄校勘二卷,跋题一卷”《金石录后序》。
宣和七年(1125年) ,李清照42岁。赵明诚改守淄州。赵明诚曾得唐白居易所书《棱严经》与李清照共赏。
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年),李清照43岁,仍随赵明诚居淄州。是年,赵明诚因平定地方逃兵扰乱有功转一官。
颠离漂泊
宋钦宗靖康二年、高宗建炎元年(1127年),李清照44岁。金人大举南侵,俘获宋徽宗、钦宗父子北去,史称“靖康之变”,北宋朝廷崩溃。五月,康王赵构即位于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改元建炎,是为高宗,南宋开始。是年三月赵明诚因母亲死于江宁(今南京市),南下奔丧。八月,起知江宁府,兼江东经制副使。北方局势愈来愈紧张,李清照着手整理遴选收藏准备南下:“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 凡屡减去, 尚载书十五车,至东海,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 (《金石录后序》)十二月,青州兵变,杀郡守曾孝序,青州剩余书册被焚。(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曾这样记载此事:“青州故第,尚锁书册用屋十余间,期明年再具舟载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此处文字当因在传抄中或夺或衍而臻误。史实应为“青州兵变”。)
当李清照押运15车书籍器物,行至镇江时,正遇张遇陷镇江府,镇江守臣钱伯言弃城而去(《续资治通鉴》卷一0一),而李清照却以其大智大勇在兵荒马乱中将这批稀世之宝,于建炎二年(1128年)春押抵江宁府。
李清照至江宁后,雪日每登城远览以寻诗。周 《清波杂志》卷八有云:“倾见易安族人言,明诚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以寻诗。得句必邀其夫赓和,明诚每苦之也。”以宋高宗为首的妥协投降派,借口时世危艰,拒绝主战派北进中原,一味言和苟安。李清照十分不满, 屡写诗讽刺, 曾有“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之句。
建炎三年(1129年)二月,赵明诚罢守江宁。三月与李清照“具舟上芜湖,入姑孰,将卜居赣水上”(《金石录后序》)。舟过乌江楚霸王自刎处,清照有感而作《绝句》以吊项羽。以项羽宁肯一死,引颈乌江以谢江东父老的壮烈史迹,对南宋统治者进行讽喻。五月,至池阳(今安徽贵池),赵明诚被旨知湖州。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回忆说,赵明诚将“过阙上殿。遂驻家池阳,独赴召。六月十三日,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戟手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驰马去”。不幸的是,由于途中感疾,赵明诚竟于八月十八日卒于建康。
赵明诚卒后,李清照为文祭之,文曰:“白日正中,叹庞翁之机捷;坚城自堕,怜杞妇之悲深。”(谢《四六谈麈》卷一)葬毕赵明诚,李清照大病一场。当时国势日急,赵明诚妹婿李擢权兵部侍郎,从卫太后在洪州(今江西南昌)。为保存赵明诚所遗留文物书籍,李清照派人运送行李去投奔他。不料当年十一月,金人陷洪州,所谓连舻渡江之书散为云烟。李清照只好携带少量轻便的书帖典籍仓皇南逃。之后,李清照曾一度往依时任敕局删定官的弟弟李迒。这时传有密论列赵明诚者,有所谓“颁金”之语,李清照被迫以所有铜器等物追随帝踪,希图投进朝廷。颠沛流离中,所余文物又散失大半。
建炎四年(1130年)春,李清照追随帝踪流徙浙东一带。“到台,守已遁。之剡出陆,又弃衣被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跸章安,从御舟海道道之温,又之越。”九月,刘豫在金人扶持下,建伪齐政权。李清照有诗斥之曰:“两汉本继绍,新室如赘疣。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十一月,朝廷放散百官,李清照到达衢州。
绍兴元年(1131年)三月,李清照赴越(今浙江绍兴),居土民钟氏之家,一夕书画被盗。她悲痛不已,重立赏收赎。至此,所有图书文物大部散失。
绍兴二年(1132年),李清照到达杭州。图书文物散失殆尽造成的巨大痛苦,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给予的无情折磨,使李清照陷入伤痛百般走投无路的绝境。孤独无依之中,再嫁张汝舟。张汝舟早就觊觎她的珍贵收藏。当婚后发现李清照家中并无多少财物时,便大失所望,随即不断口角,进而谩骂,甚至拳脚相加。张汝舟的野蛮行径,使李清照难以容忍。后发现张汝舟还有营私舞弊、虚报举数骗取官职的罪行。李清照便报官告发了张汝舟,并要求离婚。经查属实,张汝舟被除名编管柳州。李清照虽被获准离婚, 但宋代法律规定,妻告夫要判处3年徒刑,故亦身陷囹圄。后经翰林学士綦崇礼等亲友的大力营救,关押9日之后获释。(对于李清照改嫁张汝舟之事,后世学者颇有争议。其实,妇女改嫁在宋代前期并不少见,且不影响李清照人品,宋人多家谈及此事,应当可信。古人辩诬之说,实际是受封建礼教观念束缚的结果。)
虽然经历了一场再嫁匪人、离异系狱的灾难,但是李清照生活的意志并未消沉,诗词创作的热情更趋高涨。她从个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之后,把眼光投到对国家大事的关注上。绍兴三年(1133年)五月,朝廷派同签书枢密院事韩肖胄和工部尚书胡松年出使金朝。李清照满怀激情地作古诗、律诗各一首为二公送行。诗中有“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之句,表达了反击侵略、收复失地的强烈愿望,充满了关念故国的情怀。
绍兴四年(1134年),李清照完成了《金石录后序》的写作。十月,避乱金华,写成《打马图经》并《序》,又作《打马赋》。虽为游戏文字,却语涉时事。借谈论博弈之事,引用大量有关战马的典故和历史上抗恶杀敌的威武雄壮之举,热情地赞扬了像桓温、谢安等忠臣良将的智勇,暗讽南宋统治者不识良才、 不思抗金的庸碌无能,寄寓对收复失地的愿望,抒发了个人“烈士暮年”的感慨。
在金华期间,李清照还曾作《武陵春》词,感叹辗转漂泊、无家可归的悲惨身世,表达对国破家亡和嫠妇生活的愁苦。又作《题八咏楼》诗,悲宋室之不振,慨江山之难守,其“江山留与后人愁”之句,堪称千古绝唱。
绍兴十三年(1143年)前后,李清照将赵明诚遗作《金石录》校勘整理,表进于朝。越十余年,大约在绍兴二十六年(1156年)或者以后,李清照怀着对死去亲人的绵绵思念和对故土难归的无限失望,在极度孤苦、凄凉中,悄然辞世,享年至少7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