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译文
荷已残,香已消,冷滑如玉的竹席,透出深深的凉秋。轻轻的脱下罗绸外裳,一个人独自躺上眠床。仰头凝望远天,那白云舒卷处,谁会将锦书寄来?正是雁群排成“人”字,一行行南归时候。月光皎洁浸人,洒满这西边独倚的亭楼。
花,自顾地飘零,水,自顾地漂流。一种离别的相思,牵动起两处的闲愁。啊,无法排除的是——这相思,这离愁,刚从微蹙的眉间消失,又隐隐缠绕上了心头。
注释
红藕:红色的荷花。玉簟(diàn):光滑似玉的精美竹席。
裳(cháng):古人穿的下衣,也泛指衣服。
兰舟:此处为船的雅称。
锦书:前秦苏惠曾织锦作《璇玑图诗》,寄其夫窦滔,计八百四十字,纵横反复,皆可诵读,文词凄婉。后人因称妻寄夫为锦字,或称锦书;亦泛为书信的美称。
雁字:群雁飞时常排成“一”字或“人”字,诗文中因以雁字称群飞的大雁。
月满西楼:意思是鸿雁飞回之时,西楼洒满了月光。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意思是彼此都在思念对方,可又不能互相倾诉,只好各在一方独自愁闷着。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意思是,眉上愁云刚消,心里又愁了起来。
《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4月版,第1191-1193页
词的起句“红藕香残玉簟秋”,领起全篇。一些词评家或称此句有“吞梅嚼雪、不食人间烟火气象”(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或赞赏其“精秀特绝”(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它的上半句“红藕香残”写户外之景,下半句“玉簟秋”写室内之物,对清秋季节起了点染作用,说明这是“已凉天气未寒时”(韩偓《已凉》诗)。全句设色清丽,意象蕴藉,不仅刻画出四周景色,而且烘托出词人情怀。花开花落,既是自然界现象,也是悲欢离合的人事象征;枕席生凉,既是肌肤间触觉,也是凄凉独处的内心感受。这一兼写户内外景物而景物中又暗寓情意的起句,一开头就显示了这首词的环境气氛和它的感情色彩。
上阕共六句,接下来的五句按顺序写词人从昼到夜一天内所作之事、所触之景、所生之情。前两句“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写的是白昼在水面泛舟之事,以“独上”二字暗示处境,暗逗离情。下面“云中谁寄锦书来”一句,则明写别后的思念。词人独上兰舟,本想排遣离愁;而怅望云天,偏起怀远之思。这一句,钩连上下。它既与上句紧相衔接,写的是舟中所望、所思;而下两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则又由此生发。可以想见,词人因惦念游子行踪,盼望锦书到达,遂从遥望云空引出雁足传书的遐想。而这一望断天涯、神驰象外的情思和遐想,不分白日或月夜,也无论在舟上或楼中,都是萦绕于词人心头的。
这首词上阕的后三句,使人想起另外一些词句,如“日边消息空沉沉,画眉楼上愁登临”(郑文妻孙氏《忆秦娥》),“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晏殊《诉衷情》),“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秦观《减字木兰花》),以及“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李煜《相见欢》),“玉楼明月长相忆”(温庭筠《菩萨蛮》),“明月,明月,照得离人愁绝”(冯延巳《三台令》),其所抒写的情景,极其相似。如果联系这首词的起句,还令人想到李益的一首题作《写情》的七绝:“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词与诗都写了竹席,写了月光,写了西楼,同样表达了刻骨的相思,对照之下,更觉非常相似。
词的过片“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句,承上启下,词意不断。它既是即景,又兼比兴。其所展示的花落水流之景,是遥遥与上阕“红藕香残”、“独上兰舟”两句相拍合的;而其所象喻的人生、年华、爱情、离别,则给人以“无可奈何花落去”(晏殊《浣溪沙》)之感,以及“水流无限似侬愁”(刘禹锡《竹枝词》)之恨。词的下阕就从这一句自然过渡到后面的五句,转为纯抒情怀、直吐胸臆的独白。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二句,在写自己的相思之苦、闲愁之深的同时,由己身推想到对方,深知这种相思与闲愁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面的,以见两心之相印。这两句也是上阕“云中”句的补充和引申,说明尽管天长水远,锦书未来,而两地相思之情初无二致,足证双方情爱之笃与彼此信任之深。前人作品中也时有写两地相思的句子,如罗邺的《雁二首》之二“江南江北多离别,忍报年年两地愁”,韩偓的《青春》诗“樱桃花谢梨花发,肠断青春两处愁”。这两句词可能即自这些诗句化出,而一经熔铸、裁剪为两个句式整齐、词意鲜明的四字句,就取得脱胎换骨、点铁成金的效果。这两句既是分列的,又是合一的。合起来看,从“一种相思”到“两处闲愁”,是两情的分合与深化。其分合,表明此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其深化,则诉说此情已由“思”而化为“愁”。下句“此情无计可消除”,紧接这两句。正因人已分在两处,心已笼罩深愁,此情就当然难以排遣,而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了。
这首诗的结拍三句,是历来为人所称道的名句。王士禛在《花草蒙拾》中指出,这三句从范仲淹《御街行》“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脱胎而来,而明人俞彦《长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两句,又是善于盗用李清照的词句。这说明,诗词创作虽忌模拟,但可以点化前人语句,使之呈现新貌,融人自己的作品之中。成功的点化总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变化原句,而且高过原句。李清照的这一点化,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王士禛也认为范句虽为李句所自出,而李句“特工”。两相对比,范句比较平实板直,不能收醒人眼目的艺术效果;李句则别出巧思,以“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样两句来代替“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的平铺直叙,给人以眼目一新之感。这里,“眉头”与“心头”相对应,“才下”与“却上”成起伏,语句结构既十分工整,表现手法也十分巧妙,因而就在艺术上有更大的吸引力。当然,句离不开篇,这两个四字句只是整首词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并非一枝独秀。它有赖于全篇的烘托,特别因与前面另两个同样工巧的四字句“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前后衬映,而相得益彰。同时,篇也离不开句,全篇正因这些醒人眼目的句子而振起。李廷机的《草堂诗余评林》称此词“语意超逸,令人醒目”,读者之所以特别易于为它的艺术魅力所吸引,其原因在此。
《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4月版,第1191-1193页
这是一首倾诉相思、别愁之苦的词。这首词在黄昇《花庵词选》中题作“别愁”,是李清照写给新婚未久即离家外出的丈夫赵明诚的,她诉说了自己独居生活的孤独寂寞,急切思念丈夫早日归来的心情。伊世珍《琅嬛记》说:“易安结褵(婚)未久,明诚即负笈远游。易安殊不忍别,觅锦帕书《一剪梅》词以送之。”作者在词中以女性特有的敏感捕捉稍纵即逝的真切感受,将抽象而不易捉摸的思想感情,以素淡的语言表现出具体可感、为人理解、耐人寻味的东西。
词的上阕首句“红藕香残玉簟秋”写荷花凋谢、竹席浸凉的秋天,空灵蕴藉。“红藕”,即粉红荷花。“玉簟”,是精美的竹席。这一句涵义极其丰富,它不仅点明了萧疏秋意的时节,而且渲染了环境气氛,对作者的孤独闲愁起了衬托作用。表面上写出荷花残,竹席凉这些寻常事情,实质上暗含青春易逝,红颜易老,“人去席冷”之意境。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赞美此句“有吞梅嚼雪,不食人间烟火气象”。“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是写其白天泛舟水上之事:词人解开绫罗裙,换着便装,独自划着小船去游玩。“轻解”与“独上”,栩栩如生地表现出她的神态、举动。“轻”,写手脚动作的轻捷灵敏,表现出生怕惊动别人,小心而又有几分害羞的少妇心情。正因为是“轻”,所以谁也不知道,连侍女也没让跟上。“独”字就是回应上句的“轻”字,点明了下阕“愁”字的症结。“独上兰舟”,正是她想借泛舟以消愁,并非闲情逸致的游玩。昔日也许双双泛舟,而今独自击楫,恩爱情深、朝夕相伴的的丈夫久盼不归,怎不教她愁情满怀。“云中谁寄锦书来?”惦念丈夫,望眼欲穿,真是一封“家书抵万金”。“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是她思夫的迫切心情,突然自现的外在表现。作者借助于鸿雁传书的传说,画面清晰,形象鲜明,它渲染了一个月光照满楼头的美好夜景,然而在喜悦的背后,蕴藏着相思的泪水。“月满西楼”写月夜思妇凭栏望眺。月已西斜,足见她站立楼头已久,这就表明了她思夫之情更深,愁更极。盼望音讯的她仰头叹望,竟产生了雁足回书的遐想。难怪她不顾夜露浸凉,呆呆伫立凝视,直到月满西楼而不知觉。
下阕“花自飘零水自流”,言眼前的落花流水可不管你的心情如何,自是飘零东流。其实,这一句含有两个意思:“花自飘零”,是说她的青春象花那样空自凋残;“水自流”,是说她丈夫远行了,象悠悠江水空自流。只要我们仔细玩味,就不难发觉,李清照既为自己的红颜易老而感慨,更为丈夫不能和自己共享青春而让它白白地消逝而伤怀。这种复杂而微妙的感情,正是从两个“自”字中表现出来的。这就是她之所以感叹“花自飘零水自流”的关键所在,也是她俩真挚爱情的具体表现。当然,它所喻的人世的一切诸如离别,均给人以无可奈何之感。“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由己及人,互相思念,这是有情人的心灵感应,相互爱慕,温存备致,她想到丈夫一定也同样因离别而苦恼着。这种独特的构思体现了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妇二人心心相印、情笃爱深,相思却又不能相见的无奈思绪流诸笔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种相思之情笼罩心头,无法排遣,蹙着的愁眉方才舒展,而思绪又涌上心头,其内心的绵绵愁苦挥之不去,遣之不走。“才下”、“却上”两个词用得很好,把真挚的感情由外露转向内向,迅疾的情绪变化打破了故作平静的心态,把相思之苦表现得极其真实形象,表达了绵绵无尽的相思与愁情,独守空房的孤独与寂寞充满字里行间,感人至深。这和李煜《乌夜啼》“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有异曲同工之妙境,成为千古绝唱。
总之,《一剪梅》笔调清新,风格细腻,给景物以情感,景语即情语,景物体现了她的心情,显示着她的形象特征。词人移情入景,借景抒情,情景交融,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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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世
李清照出生于一个爱好文学艺术的士大夫的家庭。父亲李格非是济南历下人,进士出身,苏轼的学生,官至提点刑狱、礼部员外郎。藏书甚富,善属文,工于词章。现存于曲阜孔林思堂之东斋的北墙南起第一方石碣刻,上面写有:“提点刑狱、历下李格非,崇宁元年(1102年)正月二十八日率褐、过、迥、逅、远、迈,恭拜林冢下。”母亲是状元王拱宸的孙女,很有文学修养。
秉承家学
李清照自幼生活在文学氛围十分浓厚的家庭里,耳濡目染,家学熏陶,加之聪慧颖悟,才华过人,所以“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王灼《碧鸡漫志》),曾受到当时的文坛名家、苏轼的大弟子晁补之(字无咎)的大力称赞。朱弁《风月堂诗话》卷上说,李清照“善属文,于诗尤工,晁无咎多对士大夫称之”。《说郛》第四十六卷引《瑞桂堂暇录》称她“才高学博,近代鲜伦”。朱彧《萍洲可谈》别本卷中称扬她的“诗文典赡,无愧于古之作者”。
李清照的少年时代随父亲生活于汴京,优雅的生活环境,特别是京都的繁华景象,激发了李清照的创作热情,除了作诗之外,开始在词坛上崭露头角,写出了为后世广为传诵的著名词章《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 。此词一问世,便轰动了整个京师,“当时文士莫不击节称赏,未有能道之者”(《尧山堂外纪》卷五十四)。
李清照读了著名的《读中兴颂碑》诗后,当即写出了令人拍案叫绝的和诗《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 两首。此诗笔势纵横地评议兴废,总结了唐代“安史之乱” 前后兴败盛衰的历史教训,借嘲讽唐明皇,告诫宋朝统治者“夏商有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一个初涉世事的少女,对国家社稷能表达出如此深刻的关注和忧虑,不能不令世人刮目。因此,宋代周的《清波杂志》认为,这两首和诗“以妇人而厕众作,非深有思致者能之乎?”明代陈宏绪的《寒夜录》评此两诗:“奇气横溢,尝鼎一脔,已知为驼峰、麟脯矣。”
琴瑟和弦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李清照18岁,与时年21岁的太学生赵明诚在汴京成婚。据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云:“余建中辛巳,始归赵氏。”当时李清照之父作礼部员外郎,赵明诚之父作吏部侍郎,均为朝廷高级官吏。李清照夫妇虽系“贵家子弟”,但因“赵、李族寒,素贫俭”,所以,在太学读书的赵明诚,当初一、十五告假回家与妻子团聚时,常先到当铺典质几件衣物,换一点钱,然后步入热闹的相国寺市场,买回他们所喜爱的碑文和果实,夫妇“相对展玩咀嚼”。古老神秘的碑文,把他们引向遥远的历史年代,带给他们一种特有的文化艺术享受,使他们仿佛置身于无忧无虑的远古时期,因而“自谓葛天氏之民也”。
后两年,赵明诚进入仕途,虽有了独立的经济来源,但夫妇二人仍然过着非常俭朴的生活,且立下了“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赵家藏书虽然相当丰富,可是对于李清照、赵明诚来说,却远远不够。于是他们便通过亲友故旧,想方设法,把朝廷馆阁收藏的罕见珍本秘籍借来“尽力传写,浸觉有味,不能自已”。遇有名人书画,三代奇器,更不惜“脱衣市易”。然而,他们的力量毕竟有限。一次,有人拿了一幅南唐画家徐熙的《牡丹图》求售,索钱20万文。他们留在家中玩赏了两夜,爱不释手。但是,计无所出,只好恋恋不舍地归还了人家。为此,“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新婚后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安静和谐,高雅有趣,充满着幸福与欢乐。
可惜好景不长,朝廷内部激烈的新旧党争把李家卷了进去。李清照出嫁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宋徽宗崇宁元年(1102年)七月,其父李格非被列入元祐党籍,不得在京城任职。其时被列党籍者17人,李格非名在第五,被罢提点京东路刑狱之职。九月,徽宗亲书元祐党人名单,刻石端礼门,共120人,李格非名列第二十六。而在同一年,赵挺之却一路升迁,六月除尚书右丞,八月除尚书左丞。为救父之危难,李清照曾上诗赵挺之。对此,张尝谓:“(文叔女上诗赵挺之)救其父云:‘何况人间父子情’,识者哀之。”(《洛阳名园记》序) 晁公武亦云:“(格非女)有才藻名,其舅正夫(挺之字) 相徽宗朝,李氏尝献诗云:‘炙手可热心可寒’。”(《郡斋读书志》)惜均未奏效。被罢官后的李格非,只得携眷回到原籍明水。
朝廷党争愈演愈烈,李格非“元祐党人”的罪名竟株连到李清照身上。崇宁二年(1103年)九月庚寅诏禁元祐党人子弟居京;辛巳,诏:“宗室不得与元祐奸党子孙为婚姻。”(《宋史》卷十九《徽宗本纪》)崇宁三年(1104年),“夏,四月,甲辰朔,尚书省勘会党人子弟,不问有官无官,并令在外居住,不得擅自到阙下”(《续资治通鉴》卷八十八) 。据此,李清照与赵明诚这对原本恩爱的夫妻,不仅面临被拆散的危险,而且偌大的汴京,已经没有了李清照的立锥之地,不得不只身离京回到原籍,去投奔先行被遣归的家人。
政治风云变幻,世事翻覆莫测。崇宁四年(1105年)暮春,赵挺之始除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六月,“(因)与(蔡)京争权,屡陈其奸恶,且请去位避之”,遂引疾乞罢右仆射(《宋史?赵挺之传》)。仅仅过了半年多,崇宁五年(1106年)二月,蔡京罢相,赵挺之复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与此同时,朝廷毁《元祐党人碑》,继而大赦天下,解除一切党人之禁,李格非等“并令吏部与监庙差遣”(《续资治通鉴拾补》卷二十六),李清照也得以返归汴京与赵明诚团聚。但是,宋徽宗大观元年(1107年)正月,蔡京又复相,无情的政治灾难又降到了赵氏一家头上。三月,赵挺之被罢右仆射后五日病卒。卒后三日,即被蔡京诬陷。家属、亲戚在京者被捕入狱,因无事实,七月狱具,不久即获释。但赵挺之赠官却被追夺,其子的荫封之官亦因而丢失,赵家亦难以继续留居京师。李清照只好随赵氏一家回到在青州的私第,开始了屏居乡里的生活。
李清照、赵明诚屏居青州,始于宋徽宗大观元年(1107年)秋。次年李清照25岁,命其室曰“归来堂”,自号“易安居士”。
“归来堂”,取义于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其时,曾对清照极为称赏的文学家晁补之与李清照之父同以党籍罢官归隐,自号“归来子”。晁补之在故乡缗城 (今山东金乡)修“归去来园”,园中的堂、亭、轩皆以《归去来兮辞》中之词语命名(见晁补之《归来子名缗城所居记》) 。李清照、赵明诚以“归来堂”名其书房,盖出于对晁补之的仰慕,步其后而模仿之。《归去来兮辞》中有“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句,清照自号“易安居士”,当亦取其中之雅意。“归来堂”中,李清照与赵明诚虽然失掉了昔日京师丞相府中的优裕生活,然而却得到了居于乡里平静安宁的无限乐趣。他们相互支持,研文治学创作;他们节衣缩食,搜求金石古籍,度过了一段平生少有的和美日月。在《金石录后序》中,李清照对此作了较为详尽纺叙述:
后屏居乡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余。连守两郡,竭其俸入,以事铅椠。每获一书,即同共勘校,整集签题。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尽一烛为率。故能纸札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
青州古城是古齐国的腹心地区,是古老的文物之邦,丰碑巨碣,所在多有,三代古器,时有出土。赵明诚夫妇在当地收集到《东魏张烈碑》、《北齐临淮王像碑》、唐李邕撰书《大云寺禅院碑》等一大批石刻资料。益都出土的有铭古戟,昌乐丹水岸出土的古觚、古爵,陆续成为他们的宝藏。
政和四年 (1114年) 新秋,赵明诚题“易安居士三十一岁之照”,云:“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归去来兮,真堪偕隐。政和甲午新秋,德父题于归来堂。”(《易安居士画像》及赵明诚题词,近人多判其伪。但据《上海师范大学学报》1987年第二期吴金娣《有关赵明诚、李清照夫妇的一份珍贵资料》一文介绍,上海博物馆藏《欧阳修(集古录)跋尾》赵明诚墨迹与《画像》题词墨迹相比较,许多字的字形结构与运笔都甚相似。以此该文认为《画像》题词确为赵明诚手迹。)
政和七年(1117年),在李清照的襄助下,赵明诚大体上完成了《金石录》的写作。除自作序言外,还特请当时著名学者刘跂题写了一篇《后序》。史称,赵明诚撰《金石录》,李清照“亦笔削其间”(张端义《贵耳集》卷上)。
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年),李清照38岁。春、夏两季仍在青州。四月二十五、二十六日,赵明诚尝游仰天山水帘洞并题名刻洞内石壁。不久即知莱州。初,李清照未同行。至秋八月,清照才由青州赴莱州。途经昌乐,宿于驿馆,作《蝶恋花·晚止昌乐馆寄姊妹》,表达对青州姊妹的惜别之情。八月十日,清照到达莱州,又作《感怀》诗一首。诗前有小序云:“宣和辛丑八月十日到莱,独坐一室,平生所见,皆不在目前。几上有礼韵,因信手开之,约以所开为韵作诗。偶得‘子’字,因以为韵,作感怀诗云。”
在莱州期间,李清照继续帮助赵明诚辑集整理《金石录》,且“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为一帙。每日晚更散,辄校勘二卷,跋题一卷”《金石录后序》。
宣和七年(1125年) ,李清照42岁。赵明诚改守淄州。赵明诚曾得唐白居易所书《棱严经》与李清照共赏。
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年),李清照43岁,仍随赵明诚居淄州。是年,赵明诚因平定地方逃兵扰乱有功转一官。
颠离漂泊
宋钦宗靖康二年、高宗建炎元年(1127年),李清照44岁。金人大举南侵,俘获宋徽宗、钦宗父子北去,史称“靖康之变”,北宋朝廷崩溃。五月,康王赵构即位于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改元建炎,是为高宗,南宋开始。是年三月赵明诚因母亲死于江宁(今南京市),南下奔丧。八月,起知江宁府,兼江东经制副使。北方局势愈来愈紧张,李清照着手整理遴选收藏准备南下:“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 凡屡减去, 尚载书十五车,至东海,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 (《金石录后序》)十二月,青州兵变,杀郡守曾孝序,青州剩余书册被焚。(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曾这样记载此事:“青州故第,尚锁书册用屋十余间,期明年再具舟载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此处文字当因在传抄中或夺或衍而臻误。史实应为“青州兵变”。)
当李清照押运15车书籍器物,行至镇江时,正遇张遇陷镇江府,镇江守臣钱伯言弃城而去(《续资治通鉴》卷一0一),而李清照却以其大智大勇在兵荒马乱中将这批稀世之宝,于建炎二年(1128年)春押抵江宁府。
李清照至江宁后,雪日每登城远览以寻诗。周 《清波杂志》卷八有云:“倾见易安族人言,明诚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以寻诗。得句必邀其夫赓和,明诚每苦之也。”以宋高宗为首的妥协投降派,借口时世危艰,拒绝主战派北进中原,一味言和苟安。李清照十分不满, 屡写诗讽刺, 曾有“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之句。
建炎三年(1129年)二月,赵明诚罢守江宁。三月与李清照“具舟上芜湖,入姑孰,将卜居赣水上”(《金石录后序》)。舟过乌江楚霸王自刎处,清照有感而作《绝句》以吊项羽。以项羽宁肯一死,引颈乌江以谢江东父老的壮烈史迹,对南宋统治者进行讽喻。五月,至池阳(今安徽贵池),赵明诚被旨知湖州。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回忆说,赵明诚将“过阙上殿。遂驻家池阳,独赴召。六月十三日,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戟手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驰马去”。不幸的是,由于途中感疾,赵明诚竟于八月十八日卒于建康。
赵明诚卒后,李清照为文祭之,文曰:“白日正中,叹庞翁之机捷;坚城自堕,怜杞妇之悲深。”(谢《四六谈麈》卷一)葬毕赵明诚,李清照大病一场。当时国势日急,赵明诚妹婿李擢权兵部侍郎,从卫太后在洪州(今江西南昌)。为保存赵明诚所遗留文物书籍,李清照派人运送行李去投奔他。不料当年十一月,金人陷洪州,所谓连舻渡江之书散为云烟。李清照只好携带少量轻便的书帖典籍仓皇南逃。之后,李清照曾一度往依时任敕局删定官的弟弟李迒。这时传有密论列赵明诚者,有所谓“颁金”之语,李清照被迫以所有铜器等物追随帝踪,希图投进朝廷。颠沛流离中,所余文物又散失大半。
建炎四年(1130年)春,李清照追随帝踪流徙浙东一带。“到台,守已遁。之剡出陆,又弃衣被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跸章安,从御舟海道道之温,又之越。”九月,刘豫在金人扶持下,建伪齐政权。李清照有诗斥之曰:“两汉本继绍,新室如赘疣。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十一月,朝廷放散百官,李清照到达衢州。
绍兴元年(1131年)三月,李清照赴越(今浙江绍兴),居土民钟氏之家,一夕书画被盗。她悲痛不已,重立赏收赎。至此,所有图书文物大部散失。
绍兴二年(1132年),李清照到达杭州。图书文物散失殆尽造成的巨大痛苦,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给予的无情折磨,使李清照陷入伤痛百般走投无路的绝境。孤独无依之中,再嫁张汝舟。张汝舟早就觊觎她的珍贵收藏。当婚后发现李清照家中并无多少财物时,便大失所望,随即不断口角,进而谩骂,甚至拳脚相加。张汝舟的野蛮行径,使李清照难以容忍。后发现张汝舟还有营私舞弊、虚报举数骗取官职的罪行。李清照便报官告发了张汝舟,并要求离婚。经查属实,张汝舟被除名编管柳州。李清照虽被获准离婚, 但宋代法律规定,妻告夫要判处3年徒刑,故亦身陷囹圄。后经翰林学士綦崇礼等亲友的大力营救,关押9日之后获释。(对于李清照改嫁张汝舟之事,后世学者颇有争议。其实,妇女改嫁在宋代前期并不少见,且不影响李清照人品,宋人多家谈及此事,应当可信。古人辩诬之说,实际是受封建礼教观念束缚的结果。)
虽然经历了一场再嫁匪人、离异系狱的灾难,但是李清照生活的意志并未消沉,诗词创作的热情更趋高涨。她从个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之后,把眼光投到对国家大事的关注上。绍兴三年(1133年)五月,朝廷派同签书枢密院事韩肖胄和工部尚书胡松年出使金朝。李清照满怀激情地作古诗、律诗各一首为二公送行。诗中有“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之句,表达了反击侵略、收复失地的强烈愿望,充满了关念故国的情怀。
绍兴四年(1134年),李清照完成了《金石录后序》的写作。十月,避乱金华,写成《打马图经》并《序》,又作《打马赋》。虽为游戏文字,却语涉时事。借谈论博弈之事,引用大量有关战马的典故和历史上抗恶杀敌的威武雄壮之举,热情地赞扬了像桓温、谢安等忠臣良将的智勇,暗讽南宋统治者不识良才、 不思抗金的庸碌无能,寄寓对收复失地的愿望,抒发了个人“烈士暮年”的感慨。
在金华期间,李清照还曾作《武陵春》词,感叹辗转漂泊、无家可归的悲惨身世,表达对国破家亡和嫠妇生活的愁苦。又作《题八咏楼》诗,悲宋室之不振,慨江山之难守,其“江山留与后人愁”之句,堪称千古绝唱。
绍兴十三年(1143年)前后,李清照将赵明诚遗作《金石录》校勘整理,表进于朝。越十余年,大约在绍兴二十六年(1156年)或者以后,李清照怀着对死去亲人的绵绵思念和对故土难归的无限失望,在极度孤苦、凄凉中,悄然辞世,享年至少7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