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曲·闷欲呼天说

——(清代吴藻

闷欲呼天说。问苍苍、生人在世,忍偏磨灭?从古难消豪气,也只书空咄咄。正自检、断肠诗阅。看到伤心翻天笑,笑公然、愁是吾家物!都并入、笔端结。
英雄儿女原无别。叹千秋、收场一例,泪皆成血。待把柔情轻放下,不唱柳边风月;且整顿、铜琶铁拨。读罢《离骚》还酌酒,向大江东去歌残阕。声早遏,碧云裂。

注释

①金缕曲:即“贺新郎”,始见于苏轼《东坡乐府》。重头一百十六字,仄韵。又名“乳燕飞”、“金缕衣”、“金缕词”、“风敲竹”、“金缕歌”、“雪月江山夜”、“貂裘换酒”、“贺新凉”。
②苍苍:上苍、苍天。“磨灭”句:怎忍此狠心,偏加折磨,灭绝人之才性? 
③咄咄:咄陨怪事。书空:不言而以手在空中作字。此四字短语历来用以表示极度愤懑。 
④断肠诗:此处泛言伤心之诗词,指自已作品,与朱淑真《断肠诗词》无涉。 
⑤柳边风月:指柳永一路词风。柳永有名句“杨柳岸、晚风裂月”。 
⑥铜琶铁拨:指苏轼一路词风,俞文豹《吹剑续录》载有“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抱铜琵琶,执铁绰板,唱‘大江东去’”语。拨子:弹琵琶用的薄片。
⑦遏:扼止、阻止。

鉴赏

  吴藻是个尚未被人们充分认识的出色的女词人。在中国妇女文化史上,这是位较早觉醒的女性。女性的觉醒,大抵始自于婚姻问题,但仅止步于此,觉醒尚难有深度。吴藻的女性自觉,可贵的是对人生、对社会、对男女地位之别以及命运遭际的某些通同等问题,都有其初步的朦胧的思考,从而成为这种思索和悟解、觉醒长链中值得珍视的一环。这阕《金缕曲》是《花帘词》中的作品,《花帘词》编刊于公元1829年(道光九年)春,也即系吴藻三十岁前所作,而此词编次甚前,乃吴藻二十三岁前后的心声。上片有两个要点,一是“问天”,二是女性自省。问天,是对不公世道的抗议。世道之不公,扼杀才性,对男女其实都一样。然而“豪士气”难消时,最激烈的形态却是“咄咄书空”,那么就没有理由让女性一定要将“愁”视成“吾家物”,没完没了地形诸笔端。这是吴藻对女性弱点的自省。把女性从“愁”中解脱出来,自省也即自强,挣脱的乃是一个软弱的情结。看似平易的词语中跳荡的是颗强毅的心,吴藻是深刻的。下片紧承这自省而来,强化女性自振意识。“英雄儿女”既然“无别”,而且“千秋收场”全皆是泪成血,那么女性红妆们就不必放不下“柔情”,应和须眉男儿一起去唱“大江东去”。人们都熟悉秋瑾女士《满江红》词中“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之句,而吴藻则在大半个世纪之前已有此觉醒则更可贵。吴藻强烈意识到“柔情”、眼泪改变不了“皆成血”的收场,感动不了“苍苍”的。吴藻的能有此震聋发聩之唱,与她介入男性历来独主的文化社会有密切关系。而其之所以得能介入社会文化生活,又是因为有袁枚到陈文述这个鼓励女性文学文化的“性灵”系列的存在,吴藻正是陈文述“灵伯”之女弟子。文学史家们不该轻忽这一事实。

【吴藻】简介

  爱情没有以吴藻渴望和憧憬的形式叩门。在拒绝了一堆庸常的求婚者后,她还是在22岁时,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了一位年轻商人。富足闲适的太太生活一点也不符合她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但幸运的是,她碰上了一位愿意给她宽松空间的丈夫。在婚后,她终于走出自己的小天地,遇上了一群文艺青年。


  “生活在别处”的痛苦,不仅让吴藻不满足于平庸的县城生活,而且还使她对自己的女性身份无限惋惜和不甘。她曾写杂剧《饮酒读骚图》,剧中的谢絮才不爱红妆,自画一幅男装打扮、饮酒读骚的小影,一日还脱去女装,扮为男子,面对这幅画像豪饮痛哭。东晋的王恭说,想成为名士,要有三个条件:常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可见,吴藻有很深的名士情结。可身为女儿身是做不了名士的,这让她倍感压抑。对自己的性别,吴藻不甘心认同,她希望自己是一个男人。她借着谢絮才之口,说出了心中的错位:“百炼钢成绕指柔,男儿壮志女儿愁。今朝并入伤心曲,一洗人间粉黛愁。我谢絮才,生长闺门,性耽书史,自惭巾帼,不爱铅华。”“自惭巾帼”四个字,道出了无奈,也道出了内心的分裂。


  后来,吴藻的分裂,不再只体现在文学作品中,逐渐侵入了她的真实生活。在那个文艺青年组成的圈子里,吴藻尤其喜欢与男文人一起交游。因为在她的内心,他们正是她所希望的样子,她和他们一起饮酒作词。后来她干脆洗尽铅华,作男装打扮,束男人的发式,穿男人的衣服,和他们去酒楼,去画舫,饮酒酬唱,和他们远行郊游,醉酒而归。


  甚至,她还像男人一样,逛起了妓院,和青楼女子玩起了眉目传情的游戏。据说,有位歌妓还喜欢上了吴藻,而吴藻也不道破,还赠了她一首情诗:一样扫眉才,偏我清狂,要消受玉人心许。正漠漠烟波五湖春,待买个红船,载卿同去。


  不曾恋爱过的吴藻,是想变换性别角色,像男人一样去谈场恋爱吗?她似乎很享受这种“男人”的生活,也很沉迷于这种性别错位。她的分裂症是越来越严重了。


  但吴藻不是天生的性别错位,只不过她比别人更为敏感,也更能感受因性别而产生的压抑与不公平。在她的心中,“英雄儿女原无别”,但是在现实社会里,二者的差别简直是天与地。这导致了她的精神危机。所以说,其实她想摆脱的并不是女性的身份,而是强加在这个性别身份上的不公与压抑。幻想自己是个男人,就是这种内心纠结所导致的病症。这与花木兰不同。花木兰替父从军是种不得已,是被迫性别换位,而且花木兰非常清醒于这点。而吴藻则因精神危机而误入歧途,更像是一种精神分裂。


  也有人说,她是同性恋者,其实不然。她只是太执著于性别身份的“无别”。另外,她和歌妓逢场作戏的恋爱,恐怕也是因感情生活空缺而产生的一种弥补心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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