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西游日记三十六

——(明代徐弘祖徐霞客游记

  初三日余憩足寺中。郡人祉会寺前,郡守始出行香。余倚北檐作达陆参戎书,有一人伺其旁,求观焉,乃冯使之妻弟陈君仲也。名瑛,庠彦生员。言:“此书达陆君,冯当获罪,求缓之。余当作书往促。”并携余书去,曰:“明日当来代请。”已而又二人至,一曰谢还拙,一曰陈斗南。谢以贡贡生作教将乐而归;陈以廪廪生而被黜,复从事武科者也。二君见余箧中有文、项诸公手书,欲求归一录,余漫付之去。既暮,有河池所诸生杜、曾二君来宿寺中,为余言:“谢乃腐儒,而陈即君仲之叔,俗号‘水晶’,言其外好看而内无实也。”

  初四日余晨起欲往觅陈、谢,比出寺东而陈、谢至,余同返寺中,坐谈久之。又求观黄石斋诗帖。久之去,余随其后往拜,陈乃返诸公手书。观其堂额,始知其祖名陈学夔,乃嘉靖末年进士,曾任常镇兵使者,莅吾邑,有爱女卒于任,葬西门外,为之题碑其上曰:“此兵使者陈学夔爱女之墓。吾去之后,不知将彝而去之乎?抑将怜而存之乎?是在常之人已。“过谢君之堂,谢君方留酌,而随行者觅至,请还,曰:”有陈相公移酒在寺,相候甚久。“余以谢意不可却,少留饮而后行。比还寺,复领陈君仲之酌。陈出文请正,在此中亦铮铮者。为余言,其邻有杨君者,名姿胜。亦庠生,乃独山烂土司即合江洲陈蒙烂土长官司之族,将往其地,“君可一拜之,俟之同行,不惟此路无虞,而前出黔境亦有导夫,此为最便。”余颔之。

  初五日晨起,余往叩陈君。有韦老者,廪将贡矣,向以四等停,兹补试郡中,郡守以其文不堪,复再三令改作,因强余为捉刀代人作文。余辞再三,不能已,乃为之作二文。一曰:《吾何执?》一曰:《禄足以代其耕也》。既饭,以稿畀韦,而往叩于陈,陈已他出矣。乃返宿于寺。

  初六日以一书畀吴守备,得其马票。韦亦为余索夫票于戚挥使。以为马与夫可必得,及索之,仍无应者。是日斋戒而占,惟思恩可行,而南丹不吉。其杨生之同行,亦似虚而不实。

  初七日索夫马仍不得。杨姿胜来顾,乃阿迷州杨绳武之族也应为弥勒州。言其往黔尚迟,而此中站骑甚难,须买马可行。余占之,颇吉。已而冯使以一金来赆,侑以蔬酒,受之。既午,大雨倾盆,欲往杨处看骑,不果行。下午雨止,余作一柬托陈君仲代观杨骑。是日为谷雨,占验者以甘霖为上兆,不识吾乡亦有之否也?

  初九日零雨浓云,犹未全霁。营中以折马钱至,不及雇骑者十之二。此间人之刁顽,实粤西所独见也。欲行,陈君仲未至,姑待之。抵午不至,竟不成行。下午,自往其家,复他出。余作书其案头作别,遂返寓,决为明日步行计。自二月十七日至庆远,三月初十起程,共二十三日。庆远郡城在龙江之南。龙江西自怀远镇,北凭空山,透石穴而出,其源从贵州都勾而下。循北界石山而东,其流少杀于罗木渡,而两岸森石嶙峋过之。江北石峰耸立,中为会仙,东为青鸟,西为宜山,会仙高耸,宜山卑小。又西为天门拜相山,〔即冯京祖墓。〕皆凭临江北,中复开坞,北趋天河者也。江南即城。城南五里有石山一支,自西而东,若屏之立,中为龙隐洞山,东为屏山,西为大号山,又西为九龙山,皆蜿蜒郡南,为来脉者也。

  郡城之脉西南自多灵山发轫。多灵西南为都泥,东北为龙江,二江中夹之脊也。东北走六十里,分支而尽于郡城。将抵城五里外,先列为九龙山,又东北为大号山,又北结为土山,曰料高山,则郡之案也。又北遂为郡城,而龙江截其北焉。多灵山脉,直东走为草塘堡南之土脊,东起为石壁山,又东而直走为柳州江南岸诸山,又东南而尽于武宣之下柳江、都泥交会处。

  龙江,郡之经流也。其东北有小江南入于龙,其源发于天河县北界;其东南则五蛩桥诸流北入于龙,其源发于多灵山东境,皆郡城下流也。郡城西南又有小水南自料高山北来,抵墨池西流,是为龙溪,又西则九龙潭之水自九龙山北流,与之合而西北之龙江。此郡城之上流也。

  西竺寺在城西门外,殿甚宏壮,为粤西所仅见,然寥落亦甚。其南为香山寺,寺前平地涌石环立,为门为峡,为峰为嶂,甚微而幻,若位置于英石盘中者。且小峰之上,每有巨树箕踞,其根笼络,与石为一,干盘曲下覆,极似苏阊盆累中雕扎而成者。寺西有池,中亦有石。池北郡守岳和声建香林书院,以存宋赵清献公故迹。又西北为黄文节祠,后有卧龙石,前有龙谿xi同“溪”西流。宋署守张自明因文节遗风,捐数十万钱建祠及龙谿书院,今规模已废而碑图犹存祠中。其东北即西竺寺也。

  城内外俱茅舍,居民亦凋敝之甚,乃粤西府郡之最疲者。或思恩亦然。闻昔盛时,江北居民濒江瞰流亦不下数千家,自戊午饥荒公元1618年,蛮贼交出,遂鞠为草莽,二十年未得生聚,真可哀也。

  绕城之胜有三:早北山,则会仙也;曰南山,则龙隐也;曰西山,则九龙也。龙隐岩在郡城南五里,石峰东隅回环北转处也。前有三门,俱西向;后通山背亦有三门,俱东南向。其中上下层叠,纵横连络,无不〔贯〕通。今将中道交加处,以巨〔石〕窒其穴,洞遂分而为二。盖北偏一门最高敞,前有佛宇,僧净庵栖之;南偏二门在山腋间,最南者前多宋刻,张丹霞诸诗俱在焉;其中门已无路。余先从南门入,北透暗穴,反从上层下瞰得之,而无从下。仍出南门,攀搜到其处,再携炬入,遂尽其奥里。

  北门西向高穹,前列佛宇三楹,洞高不碍其朗。内置金仙像,两旁镌刻皆近代笔,无宋人者。数丈后稍隘,而偏于南畔遂暗黑矣。秉炬直东入,又数丈,有岐在南崖之上。攀木梯而登,南向入穴,有一洼下陷如井,横木板于上以渡。又南,则西壁下有纹一缕,缘崖根而卧,鳞脊蜿蜒,与崖根不即不离,此即所称龙之“隐”者。外碑有记,谓其龙有昂首奋爪之形,则未之睹矣。又南数丈,逾一隘,遂俯石级下坠,则下层穴道亦南北成隙。南透则与中门内穴通,不知何人以巨石窒而塞之。北透过二隘,仰其上,则横板上渡处也。再北,窦隘而穷,遂从横板之窍攀空而上。盖上瞰则空悬无底,而下跻则攀跃可升也。仍北下木梯,复东向直入,又逾一隘,有岐复南去。从之,渐见前窍有光烨烨,则已透山而得后门矣。又数丈,抵后门。其门东南向,瞰平畴;山麓有溪一支,环而北透其腋,即五蛩之东流之分而北者;其前复有石山一支环绕为坞,成洞天焉。仍北返分岐处,复东向直入,又数丈,则巨石中踞。由其北隙侧身挨入,有眢井凭空下陷,大三四丈,深亦如之。乃悬梯投炬,令一人垂索而下,两人从上援索以挚梯。其人既下,余亦随之。又东南入一窍,中复有穴,下坠甚隘而深,〔一飞鼠即蝙蝠惊窜上。〕从其西南攀崖而上,崖内复有眢井空陷,烛之不见其底。循其上西南入穴,遂无可通处。乃仍下,从悬梯攀索而上,依故道直西而出前门。

  南门在北洞南二百余步出腋间,俗谓之双门洞。洞前宋刻颇多,而方信孺所题一洞,中分路口三者,亦在焉。其诗载《一统志》。其上又有张自明《丹霞绝句》曰:“玉玲珑外玉崔嵬,似与三生识面来。自有此山才‘才’字余谓作‘谁’字妙。有此,游人到此合徘徊。“此《志》所未载也。其左右又有平蛮诸碑,皆宋人年月。由门东向入,辄横裂而分南北,若”丁“字形。南向忽明透山腹,数丈而出后门,此亦后门之最南者也;北向内分两岐,直北遥望有光,若明若暗;东北悬崖而上,累碎石垣横截之。乃先从直北透腋平入,其下有深窞,循其上若践栈道焉。数丈,北抵透明处,则有门西辟在五丈之下,而此则北门之上层也。其前列柱生楞,飞崖下悬,与下洞若隔。从隙间俯窥下洞,洞底平直;从履下深入,洞前明敞,恍然一堂皇焉。上层逾隘北转,昏黑不能入。乃从故道南还,复出南门,索炬于北岩,复入。北至分岐处,乃东北逾石垣而下,其内宽宏窈窕,上高下平;数转约二十丈而透出东门,则后门之中也。其前犹垒石为门,置灶积薪,乃土人之樵而食息者。崖旁有遗粟,则戊午避盗者之所藏。门内五丈,有岐东南去,转而西南,共十余丈而穷。密翳,须下而复上。搜剔久之,乃得其门。亟觅炬索火于北岩,由门东入,其后壁之上,即南来之上层也。从其下入峡,峡穷,攀而上,其南即上层北转处,向所瞰昏黑不能下者也,而援侧坂可通焉。其东直进又五六丈,有穴穿而下,以大石窒而塞之,即北洞交通之会,而为人所中断者也。大抵北洞后通之门一,南洞后通之门二,而中洞则南通南洞之上层,北通北洞之奥窟。是山东西南三面无不贯彻,惟北山不通,而顶有蚺蛇洞另辟一境云。

  蚺蛇洞在龙隐山北绝顶。由山麓遂其东北一里,溪水从两山峡中破壁西北来,水石交和,漱空倒影,曳翠成声,自成一壑,幽趣窈然。渡水,共一里,南向攀崖而上,两崖如削瓜倒垂,中凹若刳,突石累累。缘之上跻,两旁佳木丛藤,蒙密摇飏,时度馨飕。上一里,则洞门穹然北向,正与郡城相对;前有土山当其中,障溪西北去,而环麓成坞者也。门之中,石柱玲珑缀叠,前浮为台,其东辟洞空朗,多外透之窦。东崖既穷,转窍南入。始昏黑,须炬入,数丈无复旁窍,乃出。仰眺东崖之上,复有重龛。攀崖上跻,则外龛甚大,内龛又重缀其上。坐内龛,前对外龛之北,有窦一圆恰当其中,若明镜之照焉。此洞极幽极爽,可憩可栖,惜无滴沥,奈艰于远汲何!

  卢僧洞有龙隐北洞之旁,去北数十步即是。其门亦西向而甚隘,今有葬穴于中者,可笑也。既入,中辟一室,从东北攀隙上,又得一小室,其东北奥上悬垂盖,下耸圆笋,若人之首,即指以为卢僧者也。昔旴张自明候选都门即首都,遇一僧曰:“君当得宜州,至时幸毋相忘。”问:“何以知之?”曰:“以数测之。”问:“居何处?”曰:“南山。”因以香一枝畀之,曰:“依此香觅找,即知所在。”后果得宜,抵南山访之,皆曰:“僧已久去,不知所向矣。”张乃出香爇之,其烟直入此洞,随之入,遂与卢遇。余以为所遇者,即此石之似僧者耳。或又谓:“卢僧自洞出迎,饮以茶。茶中有鼻注此地用管子接到鼻子来饮茶,此处即饮茶的管子,张不能饮。侍者饮之,辄飞腾去。张遂愤而死。忽有风吹其棺,葬九龙洞石间。其棺数十年前犹露一角,今则石合而周之矣。”其说甚怪,不足信也。按张自明以辞曹(户贾)摄宜州事,号丹霞,曾建黄文节祠、龙溪书院,兴学右文,惠政于民甚厚。今书院图碑刻犹存而《统志》不载,可谓失人。至土人盛称其怪诞,又不免诬贤矣。

  九龙潭在郡城西南五里平冈之上,有潭一泓,深窅无底,而汇水常溢,北流成溪。九龙洞石山在其南,张自明祷雨有应,请封典焉。石山之北,有岩北向,前有石屏其中,若树塞门。由西隙入,其内辟为巨室,而不甚高。后复有石柱一围,当洞之中,前立穹碑,曰“郡守张自明墓”。此嘉靖间郡守所立。此实石也,何以墓为?从墓东隙秉炬南入,又南则狭隘止容一人,愈下愈卑,不容入矣。仍出洞门,有一碑卧其前,中篆“紫华丹台”四大字,甚古。两旁题诗一绝,左行曰:“百尺长兮手独提,金乌玉兔两东西。”右行止存一句曰:“成言一了闲游戏,”及下句一“赤”字,以下则碑碎无可觅矣。其字乃行草,而极其遒活之妙,必宋人笔。惜其碑已碎,并失题者姓名,为可恨!岩之西下又有一峡门,南入甚深而隘,秉炬入,十余丈而止。底多丸石如丹,第其色黄,不若向武者莹白耳。东下又有一覆壁,横拓甚广而平。倚杖北眺,当与羲皇不远。〔去岩东北四里,石阵排列,自西而东如插屏,直至于香山寺前,俗称为“铁索系孤舟”云。〕余览罢,即从北行,东渡龙潭北流之涧,东北三里而抵香山寺。寺僧言:“九龙洞甚深,须易数炬;此洞犹丹霞墓,非九龙岩也。”

  会仙山在龙江之北,南面正临郡城,渡江半里,即抵其麓。其山盘崖峻叠,东西南三面俱无可上,惟北面山腋间可拾级而登。路从西麓北向行,抵山西北隅,乃东向上跻。第一层,岐而南为百子岩;第二层,岐而南为雪花洞,岐而北为百丈深井岩;直东上岭脊,转而南为绝顶。此皆西北面之胜也。从东麓北向上,直抵绝壁之下,最东北隅者,为丹流阁,又循崖而西为东观,又西为白龙洞,又西为中观,又西为西观。此皆东南面之胜也。东南之胜在绝壁下,而中观当正南之中;西北之胜在绝顶上,而玄帝殿踞正南之极;而直北之深井,则上自山巅,下彻山底,中辟奥穴,独当一面焉。

  百子岩在会仙山西崖之半,其门西向。由下门入三丈余,梯空而上,上复叠为洞,若楼阁然,前门复出下门之上。洞虽不深崇,而辟为两重,自觉灵幻。内置送子大土,故名。是山石色皆青黝,而洞石独赭。南又一洞与上层并列,已青石矣。雪花洞在会仙山西崖,乃百子之上,而绝顶之侧也。其洞西北向,前有庵奉观音大士。侧叠石为台,置室其上,则释子所栖也。由大士龛后秉炬入,门颇不宏;渐入渐崇拓,有石柱石门;宛转数曲,复渐狭;其下石始崎嵚,非复平底矣。越一小潭,其内南转而路遂穷。洞在最高处,而能窈窕深入,石柱之端,垂水滴沥不绝,僧以器承之,足以供众,不烦远汲,故此处独有僧栖。余酌水饮之,甘洌不减惠泉也。夜宿洞侧台上,三面陡临绝壑,觉灏气上通帝座。

  绝顶中悬霄汉,江流如带横于下,郡城如棋局布其前,东界则青鸟山,西界则天门拜相山,俱自北而南,分拥左右,若张两翼。而宜山则近在西腋,以其卑小宜众,则此山之岩岩压众可知矣。峰顶有玄帝殿,颇巨而无居者。殿后有片石凌空,若鼓翼张喙者然。按张自明《龙溪书院图》,绝顶有齐云亭,即此。

  深井在绝顶之北,与雪花洞平列。路由二天门东北行,忽从山顶中陷而下,周回大数十丈,深且百丈。四面俱崭削下嵌,密树拥垂,古藤虬结,下瞰不见其底,独南面石崖自山巅直剖而下。下有洞,其门北向,高穹上及崖半,其内下平中远,反可斜瞩。盖洞上崖削无片隙,树莫能缘也。崖之西北峰头,有石横突窅中,踞其上,正与洞门对。傍又有平石一方如砥,是曰棋枰石,言仙自洞下出,升峰头而弈也。余晚停杖雪花洞,有书生鲍姓者引至横突石上,俯瞰旁瞩,心目俱动。忽幽风度隙,兰气袭人,奚啻何止,岂但两翅欲飞,更觉通体换骨矣,安得百丈青丝悬辘轳而垂之下也!僧言其洞直通山南,穿江底而出南山。通山南之说有之,若云穿江别度,则臆说也。中观在会仙山南崖之下。缘石坡而上,至此则轰崖削立。前有三清殿,已圮。上有玄帝像,倚崖缀石而奉之。像后即洞门,南向。篝灯而入,历一室,辄后崖前起。攀而上,复得龛一圆,可以趺坐,不甚深。其东崖上大书有“四遇亭”三字。循崖而东三百步,得白龙岩。

  白龙洞在中观之东危崖下,〔洞南向。〕入门即西行,秉炬渐转西北,其底平坦,愈入愈崇宏;二十丈之内,有石柱中悬,长撑洞顶,极为伟丽。其内有岐东上,而西北仍平,入已愈开拓。中有白石一圆,高三尺,尖圆平整,极似罗筑而成者,其为仙冢无疑。冢后有巨石中亘,四旁愈扩。穿隙而入,其内石柱更多。北入数丈,过一隘,又数丈,石壁忽涌起,如莲下垂,而下无旁窦可入。望其上复窅然深黑,然离地三四丈,无极以登。乃从故道出,仍过白石冢至东上之岐,攀跻而上。其石高下成级,入数丈,石柱夹而成门。逾门脊东下,其处深而扩,底平而多碎石漫其中。渐转而北,恐火炬不给,乃返步由故道出。余游是洞,以云卧阁僧为导,取刍洞口,未及束炬,故初入至白石冢而出;再取刍入,至石壁高悬,无级以登而出;三取刍入,从东岐逾隘下深底,将北转而出。三出皆以散草易爇,不能持久也。洞口有刘棐诗一绝,甚佳,上刻“白龙洞”三大字。

  东观在白龙洞东北二百余步,前有三茅真人殿,殿后穹岩覆空,其门南向,中如堂皇,亦置金仙像。东西俱有奥室,东奥下而窅黑,西奥上而通明。岩前大书“云深”二字,国初彭挥使笔也。殿西有洞高穹,其门东向。门之南偏,有石笋高二丈余,镌为立佛,东向洞外;门之北偏,有石屏高三丈余,镌为坐佛,西向洞中。其洞崇峻崆峒,西入数丈,忽下坠深坑,上嵌危石,洞转北入,益深益宏。

  盖下陷之坑,透石北转于下,上穹之洞,凌石北转于上,中皆欹嵌之石,横跨侧偃,架则为梁,空则为渊,彼此间阻,不能逾涉,故无深入之路,第一望杳黑而已。是洞有题崖者,亦曰“白龙”,又曰“白龙双洞”,乃知洞原有二,前之所入乃西洞,此乃东洞也。西洞路平可行,此洞石嵌,无容着足,其深远皆不可测。洞门题刻颇多,然无宋人笔,虽多者皆永乐间题,有永乐四年庐陵郭子庐佥宪《小记》云:“此乃陆仙翁休服修炼处,石床、丹灶、仙桃、玉井犹存。”按《百粤风土志》,仙翁又名禹臣,唐时人,岂名与字之不同耶?洞两旁龛窦甚多,皆昔人趺坐之所。殿东有小室,亦俱就圮。

  丹流阁在东观东北二百余步,其上危崖至此一折矣。崖前有小阁两重,皆就圮。后阁中置文昌司命像。阁西有洞西入,其门东向,甚高。门之内,有石夹耸成关,架小庐其上,亦甚幽爽,皆昔人栖真之处也。由洞内西入数十丈,渐隘而北转,路亦渐黑,似无深入处,遂不及篝灯。阁北上崖裂折,下岭倒坠,北路遂尽,此中观东北之胜也。此处庐阁处处可栖,今俱凋敝,无一人居,以艰于水也,诸洞惟雪花有滴沥。西观在中观西三百余步危崖之上,上下皆石壁悬亘。后有洞,亦南向。余至中观,仰眺不见,遂折而东行;既下山麓,始回睇见之,不及复往矣。〔闻会仙山西南层崖上,又有仙姑岩,由西南山麓攀跻上,当在西观上层,雪花、百子岩南崖,无正道也。〕此中观西崖之胜也。宜山在会仙山之西,龙江之北,其东又有小石一支并起,曰小宜山。二山孤悬众峰之间,按《志》以其小而卑,宜于众,故名。旧宜山县在江南岸、西竺寺西,正与此山相对。或又称古宜山县在江北,岂即在此山下耶?县今为附郭府治所在地的县与府同城,故称附郭矣。

  多灵山最高耸。其上四时皆春,瑶花仙果,不绝于树。登其巅,四望无与障者。其山在郡城西南九十里,永顺司邓宗胜之境,乃龙江西南,都泥江东北,二江中分之脊也。其来脉当自南丹分枝南下,结为此山;东行至青塘之南,过脊为石壁堡山;又东走而环于柳江之南,为穿山驿诸山;而东尽于象州之西南境,柳、都二江交会之间。

  卧云阁在龙江北半里,周氏之别墅也。周氏兄弟五人,俱发隽,有五桂坊匾。营园于此,名金谷。今已残落,寂无一人。惟阁三楹犹整洁,前后以树掩映可爱。主人已舍为玉皇阁,而中未有像,适一老僧自雪花分来守此,余同徜徉于中。其西南临江,又有观音阁,颇胜而有主者,余不及登。

《徐霞客游记》
徐霞客游记

《徐霞客游记》是以日记体为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学家徐弘祖(一作宏祖,号霞客)经34年旅行,写有天台山、雁荡山、黄山、庐山等名山游记17篇和《浙游日记》、《江右游日记》、《楚游日记》、《粤西游日记》、《黔游日记》、《滇游日记》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遗有60余万字游记资料,死后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游记》。世传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数种,主要按日记述作者1613~1639年间旅行观察所得,对地理、水文、地质、植物等现象,均作详细记录,在地理学和文学上卓有重要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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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弘祖】简介

三个阶段


  受耕读世家的文化熏陶,徐霞客幼年好学,博览群书,尤钟情于地经图志。少年即立下了“大丈夫当朝游碧海而暮宿苍梧”的旅行大志。徐霞客的旅游生涯,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为28岁以前的纪游准备阶段。重点放在研读祖国的地理文化遗产,并凭兴趣游览太湖、泰山等地,没有留下游记。


  第二阶段为28岁(1615)至48岁(1635)的纪游前段,历时20年,游览了浙、闽、黄山和北方的嵩山、五台、华山、恒山诸名山。但游记仅写了二卷,约占全书的十分之二,其中含“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第三阶段为51岁(1638)至54岁(1641)为纪游后段,历时4年,游览了浙江、江苏、湖广、云贵等江南大山巨川,写下了8卷游记。


  徐霞客的足迹遍及今16个省、市、自治区。他不畏艰险,曾三次遇盗,数次绝粮,仍勇往直前,严谨地记下了观察的结果。直至进入云南丽江,因足疾无法行走时,仍坚持编写《游记》和《山志》,基本完成了240多万字的《徐霞客游记》。53岁(1640)云南地方官用车船送徐霞客回江阴。54岁(1641)正月病逝于家中。遗作经季会明等整理成书,广泛流传。


早年时期


  徐霞客(1587年1月5日-1641年3月8日)名弘祖,字振之,号霞客。他出生在江苏江阴一个有名的富庶之家。祖上都是读书人,称得上是书香门第。他的父亲徐有勉一生不愿为官,也不愿同权势交往,喜欢到处游览欣赏山水景观。徐霞客幼年受父亲影响,喜爱读历史、地理和探险、游记之类的书籍。这些书籍使他从小就热爱祖国的壮丽河山,立志要遍游名山大川。十五岁那年,他应过一回童子试,没有考取。父亲见儿子无意功名,也不再勉强,就鼓励他博览群书,做一个有学问的人。徐霞客的祖上修筑了一座万卷楼来藏书,这给徐霞客博览群书创造了很好的条件。他读书非常认真,凡是读过的内容,别人问起,他都能记得。家里的藏书还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他还到处搜集没有见到过的书籍。他只要看到好书,即使没带钱,也要脱掉身上的衣服去换书。


志在四方


  明朝时,一个10岁的男孩读书时有感而笑,母亲问他笑什么,男孩说:“全国有九州五岳,写这本书的人自夸他已走完了八州,攀登了四岳。这个人的志向并不大,要是我,非要历九州、登五岳不可。”这个男孩就是我国明代著名的地理学家徐霞客。 徐霞客名弘祖,字振之,霞客是他的号,明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年)出生在江苏省江阴市。他的祖上曾经做过官。在明代,知识分子要做官,就要按照政府的规定读儒家经典四书五经,并参加考试,即所谓“科举”,考试所作的文章也得遵循政府规定的八股形式,超出规定的范围就不会被选取,也就是“落第”。因此,大多数知识分子都走上了死读经书,硬作八股文的道路。知识分子的思想被紧紧地束缚住,学术风气死气沉沉。徐霞客也曾参加过八股考试,但失败了。此后,他便决定不再走考试做官的道路,决心进行自己感兴趣的地理考察事业。这一抉择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它意味着与当时流行的社会风习的决裂,是要有勇气和胆识的,而且还要承受一些守旧的人的讥笑和指责。徐霞客坚定地这样做了,他的家庭,特别是他的母亲有力地支持了他,他说:“志在四方,男子事也”,“哪能让儿子像篱笆中的鸡,车辕下马,被困着呢?”


  徐霞客从小就对四书五经不感兴趣,他喜欢读地理、历史和游历探险方面的书,向往着“问奇于名山大川”的生活。徐霞客在参加科举考试失败后,便埋头专心攻读和研究前人的地理学著作。但是,他并不是把前人的著述当作一成不变的经典盲目地相信,而是在吸取前人知识的同时,进行独立思考。在攻读中,他发现前人著述的内容,很多是历代沿袭,转抄自较早的地理学著作,很少有人进行实地的考察。因而,有的地理著作记述错了,也被照抄照搬,以讹传讹。前代的人错了,后代的人也跟着错。他对前人著作中的不少问题,提出了大胆的怀疑。例如关于长江的源头问题,在被认为是经典地理著作的《禹贡》中,说是“岷山导江”,后来不少人都沿袭这一说法,徐霞客提出了为什么长江比黄河长,而长江之源那么短,黄河之源却那么长的疑问,认为《禹贡》上的说法是解释不通的。为了搞清祖国河山的真实面貌,徐霞客决定亲身进行实地考察。


  十九岁那年,他的父亲去世了。他很想外出去寻访名山大川,但是按照封建社会的道德规范“父母在,不远游”,徐霞客因有老母在堂,所以没有准备马上出游。他的母亲是个读书识字、明白事理的女人,她鼓励儿子说:“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志在四方。你出外游历去吧!到天地间去舒展胸怀,广增见识。怎么能因为我在,就像篱笆里的小鸡,套在车辕上的小马,留在家园,无所作为呢?”


  徐霞客听了这番话,非常激动,决心去远游。临行前,他头戴母亲为他做的远游冠,肩挑简单的行李,就离开了家乡。这一年,他二十二岁。从此,直到五十五岁逝世,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旅行考察中度过的。


游历足迹


  从22岁起,徐霞客开始了游历考察生涯。三十多年间,他先后四次进行了长距离的跋涉。徐霞客在完全没有政府资助的情况下,先后游历了江苏、安徽、浙江 、山东、河北、河南、山西、陕西、福建、江西、湖北、湖南、广东、广西、贵州、云南和北京、天津、上海等19个省、市、自治区。东到浙江的普陀山,西到云南的腾冲,南到广西南宁一带,北至天津蓟县的盘山,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


  在三四百年前,交通是很不发达的,徐霞客游历了如此广阔的地区,靠的完全是自己的两条腿。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令人赞叹不已了,更何况他所考察的主要是陡峭的山峰和急流险滩呵。不难想象,他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甚至随时有丧生的危险。这从中也可以看到,徐霞客献身大自然的决心是如何大,意志是如何坚强。徐霞客的考察探险活动,持续进行到公元1640年他55岁的时候。当时,他正在云南,不幸身患重病,被人送回江阴老家,第二年就去世了。可以说,徐霞客把自己的毕生精力献给了祖国的地理考察事业。


  更可贵的是,在三十多年的旅行考察中,他主要是靠徒步跋涉,连骑马乘船都很少,还经常自己背着行李赶路。他寻访的地方,多是荒凉的穷乡僻壤,或是人迹罕见的边疆地区。他不避风雨,不怕虎狼,与长风为伍,与云雾为伴,以野果充饥,以清泉解渴。他几次遇到生命危险,出生入死,尝尽了旅途的艰辛。


旅游生活


  更为可贵的是,徐霞客在野外考察生活中,每天不管多么劳累,都要把当天的经历和观察记录下来。有时跋涉百余里,晚上寄居在荒村野寺之中,或露宿在残垣老树之下,他也要点起油灯,燃起篝火,坚持写游历日记。他先后写了200多万字的游记,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地理考察记录。可惜的是,他的日记大部分已经散佚,现存的《徐霞客游记》,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但这仅存的40万字的《徐霞客游记》,仍然向我们展现了他广阔范围的考察记实,特别是边远地区的地理风貌。


游历中的历险纪略


  徐霞客在游历考察过程中,曾经三次遭遇强盗,四次绝粮。上面说的湘江遇盗,跳水脱险的事,便是发生在公元1636年他51岁时的第四次出游中。这次出游,他计划考察湖南、湖北、广西、贵州、云南等地。出游不久,就在湘江遇到强盗,他的一个同伴受伤,他的行李、旅费被洗劫一空,他自己也险些丧命。当时,有人劝他不如回去,并要资助他回乡的路费,但他却坚定地说:“我带着一把铁锹来,什么地方不可以埋我的尸骨呀!”徐霞客继续顽强地向前走去。没有粮食了,他就用身上带的绸巾去换几竹筒米;没有旅费了,就用身上穿的夹衣、袜子、裤子去换几个钱,……重重的困难被他踩在脚下,他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一个雨后的夜晚,在湘水之中停泊的一艘客船上,乘客们在连绵好些日子的阻雨之后,看到了皎洁的明月,观赏月光下的山形水色,精神顿觉爽朗异常。正当乘客们尽兴之后上床休息时,忽然喊杀声骤起,一群强盗窜上船来,一时火炬乱晃,刀光剑影交错,大难降临船上。这时,只见一个人飞身跳入水中,逆流而行,躲进了别的船里。


  这个跳水的人,年约五十开外,身材修长,看上去精力旺盛,行动敏捷。他就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地理学家徐霞客。


  徐霞客二十八岁那年,来到温州攀登雁荡山。他想起古书上说的雁荡山顶有个大湖,就决定爬到山顶去看看。当他艰难地爬到山顶时,只见山脊笔直,简直无处下脚,怎么能有湖呢?可是,徐霞客仍不肯罢休,继续前行到一个大悬崖,路没有了。他仔细观察悬崖,发现下面有个小小的平台,就用一条长长的布带子系在悬崖顶上的一块岩石上,然后抓住布带子悬空而下,到了小平台上才发现下面斗深百丈,无法下去。他只好抓住布带,脚蹬悬崖,吃力地往上爬,准备爬回崖顶。爬着爬着,带子断了,幸好他机敏地抓住了一块突出的岩石,不然就会掉下深渊,粉身碎骨。徐霞客把断了的带子结起来,又费力地向上攀援,终于爬上了崖顶。还有一次,他去黄山考察,途中遇到大雪。当地人告诉他有些地方积雪有齐腰深,看不到登山的路,无法上去。徐霞客没有被吓住,他拄了一根铁杖探路,上到半山腰,山势越来越陡。山坡背阴的地方最难攀登,路上结成坚冰,又陡又滑,脚踩上去,就滑下来。徐霞客就用铁杖在冰上凿坑。脚踩着坑一步一步地缓慢攀登,终于爬了上去。山上的僧人看到他都十分惊奇,因为他们被大雪困在山上已经好几个月了。他还走过福建武夷山的三条险径:大王峰的百丈危梯,白云岩的千仞绝壁和接笋峰的“鸡胸”、“龙脊”。在他登上大王峰时,已是日头将落,下山寻路不得,他就用手抓住攀悬的荆棘,“乱坠而下”。他在中岳嵩山,从太室绝顶上也是顺着山峡往下悬溜下来的。徐霞客惊人的游迹,的确可以说明他是一位千古奇人。


  徐霞客在跋涉一天之后,无论多么疲劳,无论在什么地方住宿,他都坚持把自己考察的收获记录下来。他写下的游记有二百六十多万字,可惜大多失散了。留下来的经过后人整理成书,就是著名的《徐霞客游记》。这部书二百六十多万字,是把科学和文学溶合在一起的一大“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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