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遗卷二
○内阁
【阁臣事寄】高皇帝自丞相胡惟庸谋逆,革中书省,置四辅官,秩从一品,以代丞相。至洪武十五年,以王大中败事革四辅,置殿阁大学士,以备顾问。刘仲质为华盖殿,吴伯宗为武英殿,宋讷为文渊阁,吴沉为东阁,俱称大学士。十八年,朱善又为文渊阁,盖太祖朝所拜大学士止此矣。建文朝,以尚书卿寺参国政,方孝孺仅文学博士,亦预政地,无殿阁之名。
文皇即位,始以词臣解缙等七人直文渊阁,其后列圣辅臣,以保傅尚书入为殿阁大学士者,不过曰直文渊阁,或曰直内阁,或曰入阁办事,俱为真相。而徐有贞至以掌文渊阁入衔,则阁名之重,实昉于永乐初年。至今称政地诸公,及诸公自称,亦曰阁臣如故也。洪熙元年正月,仁宗肇建弘文阁,盖昉太祖弘文馆,而改阁名,谓大学士杨士奇等曰:卿等各有职务,朕欲选端谨老儒数人备顾问。于是铸印章,命翰林学士杨溥掌阁事,亲以印付之,命之曰:朕用卿等于左右,欲广知民事,为治道之助。如有建白,即以此封识进来。其委寄几出文渊阁之上。时,杨溥未为辅臣,而士奇以少师进华盖殿,杨荣以少保进谨身殿矣。因以侍讲王进,及儒士陈继等三人,改授官以佐溥。
至仁宗升遐,宣宗嗣立,溥乃以弘文阁印缴进,上命溥入内阁辅政,王进等各还原任。人知阁臣之有文渊,而不知有弘文权任之重也。
【阁臣丧子赐赙】本朝阁部大臣闻丧赐赉者,如仁宗朝夏原吉,以至今上张四维,俱有恩恤,至于卑幼之丧,则未之及也。惟弘治十四年,大学士李东阳。以胄子兆先夭殁在告,上命太监甯诚,赐赙金五十两,曲加慰谕,命丧毕即入阁办事,则前代所无之典。他日长沙公受孝宗末命,辅翼嗣皇,值逆瑾八党诸变乱,当亦追念此等恩遇。至嘉靖十八年,大学士李时子光禄少卿坦卒,上亦命赙三十金,盖用长沙公例。
【内阁密封之体】弘治十二年九月大学士刘健奏:“昨太监陈宽传旨:‘今后但有票拟文书,卿等自书自封密进,不许令人代写。‘仰见上委任腹心,防闲漏泄之意。但内阁事情诚为秘密,在祖宗朝,凡有咨访或亲赐临幸,或召见便殿,屏开左右,造膝密谕,以为常制。且如宣宗屡幸内阁,今阁臣不敢中坐。英宗不时召李贤,宪宗亦召李贤、陈文、彭时。上有密旨,则用御前之宝封示,下有章疏,则用文渊阁印封进,直至御前开拆,臣等所目见。今朝参讲读之外,不得复见天颜。即司礼监亦少至内阁。上有命令,必传之内侍,内侍传之文书房,文书房传至阁臣等,有陈说亦必宛转如前,达至御前。今圣上若有咨议,乞仍照祖宗旧事,或召臣等面谕,或亲洒宸翰数字封下,或遣太监密传圣意,庶事无漏泄。“上是之。盖自十年三月一召之后,至是两期余矣。上虽纳其说,直至次年四月廿九日,始召刘、李、谢三阁臣至平台,面商英国公张懋等辞兵柄疏。五月初三日又召,亦为勋臣请解兵权,其后亦不复召。
至十七年三月十六日,以圣慈太皇太后崩,复召辅臣刘健等三人至内暖阁,议陵寝祔葬事。盖自十三年后,又阅四期矣。廿二日又召对,为祀孝穆皇后奉先殿也。史臣云:自庚申之召,不奉接者已五年,至是始连奉顾问,以为幸云。本年六月廿二日,上以虏中逃回人口,又召三臣入对于暖阁;至七月十五日,又召三臣对于暖阁,为边上用品字坑也。九月三日以来,日开日讲,召三臣入对暖阁。又半载为十八年四月十六日,上又召刘健等至内阁,议吏、户二部事,自此遂不豫,以及大渐矣。
故《孝宗实录》于召对一事,但纪内阁三辅,而刘华容之为本兵,戴浮梁之为总宪,其召对频数,十倍于三辅,而一字不之及,则揆地总裁雅意可知矣。
孝宗凭几之诏,仅命三辅臣受遗。而不及刘、戴二公,则内外亲疏之别也。二公尚不能见几而作,华容远戍,胎于此矣。
但孝宗朝最称宫府一体,而阁臣密奏,与主上密谕,上下传达,必内臣数转而始得寓目,盖捍格之端开已久矣。孝宗虽能与刘、戴诸公屏人谋断,不免为政地所忌。至今日内阁之权日轻,百叩不能一答,况部院之长,敢望昼日之接耶?
【儒生保辅臣】嘉靖九年八月,桂萼被给事中陆粲弹章,与张璁同罢,以尚书致仕。未几,璁即召还,而萼仍家居,史馆儒士蔡圻揣知上意,上疏颂萼功,请召之。上即俞其言,赐萼敕奖谕,敦促上道矣。至十二月萼未至,听选监生钱潮等。
又上疏请遣使趣大学士萼还朝,与璁共辅政,时去岁终禁封三日耳。上怒,谓大臣进退,断自朝廷,乃敢狂率奏扰,且倡自蔡圻,并圻下法司逮讯,时人快之。时萼尚在家,宜即坚辞,未几赴阙,然已与张隙,不得行,意邑邑,几余仍致仕去,遂死。盖在得患失,兼而有之,蔡、钱二生,何足责也。
【伪画致祸】严分宜势炽时,以诸珍宝盈溢,遂及书画古董雅事。时鄢懋卿以总鹾使江淮,胡宗宪、赵文华以督兵使吴越,各承奉意旨,搜取古玩不遗馀力。时传闻有《清明上河图》手卷,宋张择端画,在故相王文恪胄君家,其家钜万,难以阿堵动,乃托苏人汤臣者往图之。汤以善装潢知名,客严门下,亦与娄江王思质中丞往还,乃说王购之。王时镇蓟门,即命汤善价求市,既不可得,遂属苏人黄彪摹真本应命,黄亦画家高手也。严氏既得此卷,珍为异宝,用以为诸画压卷,置酒会诸贵人赏玩之。有妒王中丞者知其事,直发为赝本,严世蕃大惭怒,顿恨中丞,谓有意绐之,祸本自此成。或云即汤姓怨弇州伯仲目露始末,不知然否?以文房清玩,致起大狱,严氏之罪固当诛,但张择端者,南渡画苑中人,与萧照、刘松年辈比肩,何以声价陡重,且为祟如此?今《上河图》临本最多,予所见亦有数卷,其真迹不知落谁氏。当高宗南渡,追忆汴京繁盛,命诸工各想像旧游为图,不止择端一人,即如《瑞应图》,绘高宗出使河北脱难中兴诸景,亦非止一人,今所传者惟萧照耳。
然照笔亦数卷,予皆见之。
【弘治召对】弘治十年三月经筵毕,召对大学士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商议处分本章,史谓宣召顾问,实始于此。
先一日,刑科都给事中庞泮等,监察御史黄山等,论救内臣何文鼎,素著狂直,请宥其罪。上严旨切责,谓事在内廷,何由而知,令其回话。次日,四臣召对,而不敢及此事。召对之次日,礼部主事李昆、吏部主事吴宗周,又各特疏力救何文鼎,上报闻而已,四辅臣终无一言。盖鼎疏正纠张鹤龄兄弟溷浊宫闱,中宫方盛怒,必欲杀之,以故大臣杜口。文鼎竟死于杖下,焉用彼相哉?其负孝宗恩礼甚矣。
【桂文襄受赂】云南巡抚傅习者,桂少保(萼)同乡进贤人也,在滇时,令仆以金宝二罐通于桂,求内转,标题曰“黄雀银鱼。“桂时方秉铨,受而语仆曰:“语尔主,此处来不得,南京去罢。“逾月遂擢南廷尉,行至镇远而死。此嘉靖戊子年事,时人纪以一绝曰:“黄雀银鱼各一罂,长安陌上肆公行。
若教冢宰持公道,安得南京大理卿?“滇人至今能道之。旧传桂见山有素丝之节,谬矣!
【阁臣奉使】辅臣出使者,人知嘉靖中杨文襄之督关陕、翟文懿之阅九边,而不知二公之前,景泰五年命太子少师、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江洲往山东河南抚安军民,时洲以故相从丁艰服满至京也。又命太子太保兼吏部尚书翰林学士王文往江南诸处抚安赈恤,时文正居三揆,从阁中出,俱许便宜行事,较之改官兵部行边落阁衔者又不同。然江、王之前,又有永乐十年谕德杨荣之经略甘肃,虽系阁臣,亦因边事,与嘉靖同。
【阁臣夺情奉差】阁臣百僚师表,夺情不丧,何以示天下?成化间李南阳,与今上张江陵,俱以此蒙大诟,然在先朝则有之。永乐间,杨荣先丁父忧,继丁母忧,两情俱夺;黄淮母丧,胡广母丧,俱以特旨夺情;宣德初,金幼孜母忧,张瑛父忧,杨溥母忧,亦遵眷留之旨起,未尝终丧。内惟张瑛无所建立,若诸公俱表表人杰也。自以主上心膂所寄,不忍恝然,犹为有说,未有借纶扉而就轺车者。惟景泰间,阁臣江渊以忧请,景帝留之,不数月即以江淮大祲,奉敕往赈;时同使者为阁臣王文,亦以夺情赈济江南,皆同时报命。又二年而英庙复位,渊以出理工部仅谪戍,而文则西市矣。辅臣苴麻,下充赈使,宁不汗颜!此景泰四年事。是年巡按陕西御史王越闻父丧,不候新任御史戚宁交代,为右都御史罗通所纠,命宥之。以王威宁生平有此一事,人固不可量。至若李南阳甫为罗伦所纠,即持节立皇贵妃万氏;张江陵甫为吴、赵等所纠,即持节立今上中宫王氏,无论于国家吉典为不祥,且何颜对同衙门建言三词臣?较之江、王,抑更异矣!
【成化三相之去】宪宗中叶,自首揆商文毅去后,则万眉州安代之,最为不才。次揆为刘寿光珝,三揆为刘博野(吉),虽贪险稍亚于万,其为庸碌一也。三公自成化十三年同执政,直至二十年寿光始行,二十三年眉州亦逐,时去宪宗升遐仅匝月耳。惟博野在孝宗朝当国,直至弘治六年始去位。然寿光以受德王名酒,眉州以认万贵妃同族,且进淫药,俱见摈于宪宗末年。及孝宗初政,为天下所快,博野因撰寿宁侯张峦诰命,稽迟忤旨,正在极治之世,反得美名以行,真小人之幸也。
【正德三相之去】阁臣自三杨以后,体貌渐成真相,拜罢俱以礼。惟天顺初元,王千之、陈芳洲诛窜,最为重典。然鼎革之际,所不论也。其后则万眉州之斥,狼狈为甚。至孝宗一朝,而隆礼辅弼有加矣。正德初年,逆阉窃柄,如焦、如刘、如曹,固厮劣下材,品尤在眉州之下。然泌阳稔恶最久,其败乃在逆瑾之前,虽云致政,毫无礼遇。钧州入阁仅三日,亦为张彩所挤,借省墓以行,未几,瑾诛而二公削夺及之矣。曹含山拜相最后,不三月而去位,自知为瑾亲旧,上疏愿赦罪为太平之民,遂斥为编氓。是三人者,即仆隶亦羞称。然而黄扉之体,糜烂已尽。驯至嘉靖中叶,贵溪槛车之徵,今上初元,新郑羸车之谴,已权舆于此矣。至若往年翟诸城之削籍,挤由同列,近岁张新建之闲住,指出内廷,虽俱踉跄就道,识者皆知其故。
【隆庆七相之去】穆宗初政,在揆地者凡六人:江陵张公为末相;次揆新郑高公,既与首揆华亭徐公失欢,南北言路,连章攻之,张故徐门生,为之调停其间,怂恿高避位;三揆安阳郭公,为公同乡厚善,亦非徐所喜,张亦佐徐逐之。未几,徐首揆被言,张又与大珰李芳谋令归里;兴化李公代徐为政,益为张所轻,乃市恩于高,起之家,且兼掌吏部;而次揆南充陈公,与兴化俱为张与高所厌,相继逐矣。其最后入阁者内江赵公、历城殷公,赵有时誉,时时凌高、张二公出其上;殷人在下中,且与高隙,张既乘间挤去;赵亦与高争权,张合策排之行。至穆宗凭几,仅高、张二公受遗。而仁和高公入不两月,悒悒不得志卒于位。盖隆庆一朝,首尾六年,与江陵同事者凡八人,皆以计次第见逐。新郑公初为刎颈交,究不免严谴,此公才术,故非前后诸公所及。
【阁臣赐蟒之始】蟒衣为象龙之服,与至尊所御袍相肖,但减一爪耳。正统初,始以赏虏酋,其赐司礼大珰,不知起自何时,想必王振、汪直诸阉始有之,而阁部大臣,固未之及也。
自弘治十六年二月,孝宗久违豫获安,适大祀天地,视朝誓戒,时内阁为刘健、李东阳、谢迁,俱拜大红蟒衣之赐,辅弼得蟒衣自此始。最后赐坐蟒,更为僭拟。嘉、隆间,阁臣徐、张诸公,俱受赐,至三至四,沿袭至今,此前代所未有也。至于飞鱼斗牛等服,亚于蟒衣,古亦未闻,今以颁及六部大臣,及出镇视师大帅,以至各王府内臣名承奉者,其官仅六品,但为王保奏,亦以赐之,滥典极矣。
大帅得赐蟒,始于尚书王骥,正统六年南征麓川时,次年即封拜,此虽边功,实系恩泽,且出自王振,不可训也。
【阁臣横恩之始】阁臣预边功,始于正德初年,然云帷幄之劳,犹为有说。至嘉靖中叶,遇万寿圣节,加恩阁臣,如夏贵溪之加宫衔、严分宜之由宗伯进阁。及后拜上柱国、徐华亭之子进玺卿,俱以此得之。严虽辞上柱以倾夏言,而其子世蕃亦因以进太常卿,其他圣节进秩加禄,则与华亭岁岁拜命,已可异矣!至主上婚礼,何关臣下?而嘉靖十三年立孝烈后,首揆张永嘉以少傅进少师,次揆方南海、李任邱,礼卿夏贵溪,俱以宫保进少保。至今上戊寅大婚,次辅吕桂林以少傅进建极殿三辅,张蒲州以宫保进少保,首揆江陵虽力辞,而取偿于服阕之日,此何说也。至壬午年,今上元子生,首揆蒲州公以少傅进少师,次揆吴县公以宫保进少保,三揆鄞县公以尚书进太子太保,俨然与戚畹及大珰辈同拜恩命,尤本朝所未闻。
【译文】
【隆庆七相之去】穆宗刚开始执政时,在揆地的一共六个人,江陵的张居正是末相;次揆是新郑高公,已经和首揆华亭徐阶闹矛盾了,南北言官,纷纷上奏章弹劾他。张居正是徐阶的门生,从中为他们调解,怂恿高让位,三揆是安阳郭公,和新郑高公是同乡,向来厚道和善,也不为徐阶所喜欢,张居正也帮助徐驱逐他。没过多久,首揆徐阶被言害弹劾,张居正又和大太监李芳密谋让皇上命他回乡,兴化李公取代徐阶主政,更加为张居正所看不起,就讨好高新郑,起用郭安阳,而且让他兼管史部。而次揆南充陈公,和兴化李公都被张居正和高新郑所讨厌,相继被逐,最后入阁的是内江赵公、历城殷公。赵当时名声很好,时时凌驾于张居正和高新郑之上。殷人气不怎么样,而且和高新郑有矛盾,张居正乘机排挤了他。赵也和高争权,与张居正合谋排挤了他,到穆宗发凭几之诏,只有高新郑和张居正接受遗诏,而仁和高公没有过两个月,就郁郁不得志,死在任上。隆庆一朝,前后共六年,和张居正共事的共八个人,都用计谋相继被逐,新郑高公当初和张是刎颈之交,最终也没有避免贬戍。张公的才术,是以前各位所赶不上的。
【阁臣赐蟒之始】蟒衣是象龙的服饰,和皇上所穿的御袍相像,只不过少一爪子罢了。正统初年,开始把蟒衣赐赏给被俘的少数民族首领。把它赐给司礼监大太监,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想必是从王振、汪直诸阉才有的,而阁部大臣,从来没有赏赐过。从弘治十六年二月,孝宗久病大愈,正赶上大祀天地,视朝誓戒。当时内阁为刘健、李东阳、谢迁,都拜赐大红蟒衣,辅臣从此就开始得赐蟒衣,最后赐赏坐蟒,更是僭越了祖制礼法。嘉靖、隆庆年间,阁臣徐阶、张居正等人,都受赐蟒衣。以后一直沿袭到现在。这是前朝历代所从未有过的,至于飞鱼斗牛等服饰,次于蟒衣,在古代也没有听说过,现在都颁赐给六部大臣,以及出镇视师的大帅,以至于各王府称为承奉的内臣,它的官秩仅为六品,但只要被王保奏,也可以赐给这些人。真是泛滥到极点了。
大帅得赐蟒衣,始于尚书王骥,正统六年,王骥南征麓川,第二年就拜封赏赐蟒衣。这虽然是戍边之功,实际上是恩泽,而且还是王振所建议的,不值得为训。
【阁臣横恩之始】阁臣参与边疆事宜,是从正德初年开始的,然而说到朝廷上的功劳,还是有所说法的。到嘉靖年间中叶,赶上万寿圣节,皇上给各位阁臣加恩,如夏贵溪(言)加宫街;严分宜(嵩)由宗伯入阁,以后拜封上柱国;徐华亭的儿子进玺卿。都是在这个时候得到的。严嵩虽然力辞上柱国以压倒夏言,但他的儿子严世蕃也因此而进太常卿。其他圣节进秩加禄,就和徐阶年年拜命,已经不相同了。至于皇上的婚礼,和臣下又有什么关系呢?而嘉靖十三年册立孝烈皇后,首揆张永嘉由少傅进升少师;次揆方南海、李任邱、礼卿夏言,都由宫保进升少保。到当今皇上戊寅年大婚,次辅吕桂林由少傅进建极殿三辅,张蒲州由宫保进少保,首揆张居正虽然极力推辞,却在服阕的这一天领取赏赐,这是什么道理呢?到壬午年,当今皇上有了第一个儿子,首揆张蒲州以少傅进少师,次揆吴县公以宫保进少保,三揆鄞县公以尚书进太子少保,俨然与皇亲国戚以及大太监一同拜封恩典,尤其是本朝所没有听说的。
【赠上柱国】弇州述异典,大臣为上柱国者,生拜则夏贵溪(言),殁赠则张江陵(居正)。按生拜者固止夏一人,而赠官尚有江阴侯赠特进江国公吴良,以开国公殁于洪武年,得追崇上柱国,其生前勋号,为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荣禄大夫柱国,仅袭一辈,至永乐失侯。又太子少师姚广孝,以靖难功殁于永乐年,得赠推忠报国协谋宣力文臣荣禄大夫上柱国少师荣国公,其生前以未开五等,且无子不袭。盖得上柱国于身后者共三人,一文一武一僧,其后人俱泯泯,亦异矣。
吴良赠上柱国,见吴伯宗所撰神道碑。广孝赠上柱国,见文皇御制神道碑。
【内阁失印】文渊阁印一颗,用银铸,玉箸篆文,乃宣宗所赐,止许阁臣用以进奏,不得施于外廷,历世相传珍护,至万历十四年四月廿六夜,忽为何人连箧盗去。大学士申时行等上疏请罪,上命穷追严治,竟杳无踪迹,上不得已重铸以赐,今所用者是也。自此阁权渐轻,宫府日以隔绝,至今日而天颜咫尺,辅臣不得一望清光。或云失印致然,恐亦揣摩之说。当失印时,典籍吴果司其事,仅夺俸两月而已,识者以为罚太轻。果,杭州人,后加官至太仆卿。按失印一事,与唐裴度中书印相类,但裴旋得之,而此终于失耳。
嘉靖十一年,大学士李时藏上所赐图记所谓“忠敏安慎“者于内阁,亦被窃去,具疏以闻,上命所司遍缉,亦不得。【阁臣久任】自永乐以后,阁臣始专为辅弼。而在事久者,如胡吉水(广)在阁十七年,杨建安(荣)在阁三十九年,杨太和(士奇)在阁四十三年,金新建(幼孜)在阁三十年,此辅政之最久者。次则杨石首(溥)两任,实在阁十六年。正统以来,则陈太和(循)十四年,而不免于戍;彭安福(时)两任,实在阁十八年;高兴化(谷)十三年;商淳安(辂)两任,实在阁十九年;李南阳(贤)十年;万眉州(安)十九年;刘寿光珝十一年;刘博野(吉)十八年;徐宜兴(溥)十二年;刘洛阳(健)二十年;李荼陵(东阳)十八年;杨新都(廷和)两任,实在阁十六年;费铅山(宏)三任,实在阁十二年;谢余姚(迁)十二年;再出止半年,梁南海(储)十二年;翟诸城(銮)二任,实在阁十三年;张永嘉(孚敬)三任,实在阁十年;夏贵溪(言)二任,实在阁十一年,严分宜(嵩)二十一年;徐华亭(阶)十七年;张江陵(居正)十六年;申吴县(时行)十四年;王太仓(锡爵)十一年,今再召未出。国初真为宰相则有李善长,自高皇帝建元帅府,称都事,称参议、参政、司马,以至丞相,凡十七年。胡惟庸自参政至相共十一年,然皆以逆伏法。自此罢丞相,置四辅官仅三年,乃改置大学士,终高帝之世。至建文帝即位,又废大学士,而以各卿佐参预国政。至文皇复设阁臣,以至于今。
【宰相前世僧】前代宰相如房次律、张天觉辈,以比邱转世为大官者不胜纪。若南宋杭州之觉长老,因见史浩姬妾环侍动心,遂投胎为史弥远,以偿其淫侈,此真佛家所谓一念堕落也。本朝杨文襄公(一清),本云南安宁州人,徙居丹徒,因终老焉,自云前生为安宁老僧,薰修颇久,当得小果,因欲心尚炽,被罚为士人,生而天阉,虽出将入相,穷极富贵,犹之内廷一大珰耳。以世福论之,杨逊史百倍。然史以再世,恣其渔色;杨以再世,断其淫根,慈氏所以警悟文襄而玉成之,不可谓不厚矣。杨自号石淙,盖安宁胜境也,以示不忘本云。杨生于滇,楚人。又曾流寓巴陵,晚始定居南徐。杨为提学时,年甫三旬,即立侄为嗣,盖久以不男自安矣。
世传其夫人晚年,有讽以畜妾生子者,夫人笑曰:老身尚是女儿,人始知杨之隐宫,此妄传也。
【辅臣掌都察院】都察院之长,即汉御史大夫,号为亚相,今为风纪重臣,主纠察百僚,未有以阁臣兼者。本朝惟有嘉靖六年丁亥张永嘉、隆庆四年庚午赵内江二人而已。张初用大礼暴贵,又起大狱以媚郭勋,遂以侍郎学士兼掌西台,下三法司官刑部尚书颜颐寿等、原问官山西巡按御史马录等于狱,尽反张寅、李福达之案。狱成,戍斥者百余人,永嘉因以功进兼文渊阁大学士,再晋尚书,仍掌院事;次年,晋少保始归阁。赵因高新郑踞吏部,欲非时考察科道,恐人议之,乃以内江掌院共事,然举计典时,赵多所牴牾,察完未匝月,高即嗾门人吏科都给事中韩楫论其庸横。赵辩疏直发其谋,云:横非庸人所能也。臣真庸臣耳,若拱乃可为横臣,且有楫为之腹心羽翼,他日将不可制。其言甚辨,终不胜而去。二公兼署,虽各有本末,然总非制也。
张寅即妖贼李福达,人人知之,著辨者亦众,后蔡伯贯于蜀被擒,其谳词中载有甚详。虽永嘉以一时私臆,且邀上命,刻《钦明大狱录》,以钳天下,而是非终不可灭,福达孙仍以叛诛。庚午,高、赵同事,所斥谪台垣如魏时亮、陈瓚等数人,俱先后起废,登八座,称名臣,则阁臣领宪,亦未足为重也。
【参高新郑疏反覆】徐、高二相之相倾也,御史齐康劾徐华亭、六科陈瓚等、十三道凌儒等,各公疏攻康,谓康座师高新郑实嗾之。六卿亦各有疏,吏部杨襄毅将以太宰为首,至户部公本,则葛端肃(守礼)当首列名,力辞不可。左侍郎刘自强,新郑同里素厚也,夺然代为首上之,其劾康与新郑大指同台省。康既重贬,新郑去位,葛亦请告归。又次年,华亭复为给事张齐所劾,六卿复有疏留,仍杨襄毅为之首。华亭既去,左都御史王廷乃发齐奸利事,坐枉法受赃遣戍。至三年而新郑再起,以辅臣兼吏部,时自强已为南司徒矣。新郑终以乡曲故旧,未忍遽逐,且召为北司寇;至则面数其罪,诟厉甚至,久而释之。自强乃为张齐白冤状,谓王廷阿当事意,比附成狱,齐所坐毫无实事。上命昭雪齐罪名,补州佐,寻进京堂,而自强仍为新郑所昵如初。至六年,新郑为给事曹大野劾以十大不忠,时穆宗方重眷新郑,众意其必不去,于是九卿科道复参大野,保新郑如初元之于华亭,时杨襄毅再起,以太宰领兵部,仍为疏首。高、徐相业,与疏之是非不必论,但前后背驰,一至于此,刘自强何足言,若杨襄毅亦竟作两截人,可惜可叹!
【译文】
【参高新郑疏反覆】徐阶、高新郑两位阁臣相互倾轧、勾心斗角。御史齐康弹劾徐华亭(阶)、六科陈瓚等、十三道凌儒等,分别上疏攻击齐康,称康是高新郑所指使的。六卿也各有上疏,吏部杨襄毅将以太宰的身份名列疏首,到户部公本,那么葛端肃(守礼)应当首列名,但高极力推辞,认为不行。
户部左侍郎刘自强,是高新郑的同乡,向来宽厚,夺然代首列名上疏,他们弹刻齐康和新郑大指御史台。齐康已经被重贬,新郑去位,葛端肃也请告归。又过了一年,徐阶再被给事张齐所弹劾,六卿也有上疏留中,杨襄毅仍为其首,徐阶已经去位,左都御史王廷就告发张齐作奸利事,滥用法典,被遣戍,到第三年,高新郑东山再起,以辅臣兼吏部,当时刘自强已经是南司徒了,新郑最终因为他是同乡故旧,没有立即驱逐他,而且召其为北司寇。刘来到后,新郑当面数落他的罪名,骂得非常厉害,过了好长时间才放他回来。刘自强就为张齐申冤叫屈,认为王廷贪赃枉法,比附成狱,张齐所列罪责毫无事实。皇上命为张齐昭雪罪名,补为州佐,不久进升京堂,而刘自强仍然为高新郑信任如初,到第六年,高新郑为给事中曹大野以十大不忠的罪名弹劾,当时穆宗正看重新郑,众人都认为他一定不被罢职,于是九卿科道又参曹大野,力保新郑,如初年时保徐阶。当时杨襄毅东山再起,以太宰领兵部,仍列为疏首。高新郑、徐华亭的相业与上疏的是非且不必论,但是前后背道而驰,一直到现在这种情况,刘自强没有什么可说的,像杨襄毅这样人也前后判若两人,真是可惜可叹。
【江陵议分祀天地】夏贵溪之议天地分祀也,本世宗圣意,又因张永嘉微露其旨,而独疏上请,举朝莫能抗。至隆庆初,即有言其非者,而太监李芳主之尤力。时,礼卿为高仪,以议出中官力阻之。至今上登极之三年,张江陵当国,深以分祀为谬,欲仍太祖合祀之旧,乃上《郊礼图考》一书,首叙分合沿革之由,次具坛壝陈设规制等项,厘为二册,以呈御览,名曰新旧考,其末断以己意,其略曰:臣等按国初分祀天地,至洪武十年,乃定合祀之制,以正月上辛行礼于南郊大祀殿,行之百六十年,至世宗始按《周礼》古文,分建南北郊坛而不屋,南郊以冬至,北郊以夏至,复有孟春祈谷,季秋大享,凡四郊焉。隆庆初,议者请罢祈谷大享,复合祀天地于南郊,先帝深惟三年无改之议,独罢祈享二祭,而分祀姑仍其旧,盖有待云尔。夫以冬至极寒,而裸献于星露之下;夏至盛暑,而骏奔于炎歊之中,一岁之中,六飞再驾,时义斯为戾矣。且文皇再造宇宙,功同开创,配享百余年而罢之。故世宗虽分建方圜,而中世以后,竟不亲行,虽肇举大享,而岁时禋祀,止于内殿。
斯礼之在当时,已窒碍难行矣,况后世乎?臣以为宜遵高皇定制,岁一举合祀之礼,而二祖并配,斯时义协人情顺矣。今未敢轻议,以俟圣明从容裁断。此疏上不匝月,即有御史刘台参劾一事,江陵后亦因循不复谈及。按合祀一说,最为确当,使其久柄政府,必仍旧贯无疑,然江陵身后,攻之者寻弊索瑕,以功为罪;若此说得行,必又以悖逆皇祖,无将大不道第一案坐之矣。任事盖难言哉。
【辱宰相使者】吾宗少河公讳(元华),当万历间,以银台秩满当迁,时申吴县领首揆,遣人询之少河公,谓京堂缺有左都大理,然廷尉清苦,恐非所宜,公缚其人于柱,鞭而遣之,复之曰:吾家世守清白,位之冷淡,非所患也。申亦不罪,遂转南大理。申与公为同年,故不至责,然十年廷尉,终申之相不得再迁,则申亦不能无讥焉。
【朱成国张真人】成国朱希忠卒,诏赠定襄王,朱宿卫多年,谨厚无过,然从无军功,忽得异姓王,中外骇之。而无一人敢指言者,则江陵相主之也,又龙虎山张真人,自隆庆初年,革其一品衔,降为提点,天下快之。万历初复还其故秩,亦无有拟其非也,江陵公专擅不必言,若此二事谓非苞苴所致,我不敢信。壬午以后,追劾江陵,毛举瘢索,不遗余力,犹未有举张真人事,以实其罪者,朱亦最后始有言者夺王。然江陵罪,不因之加,而真人爵,终亦如故,孔褒论,至今验如此。
【天启圣聪】顷自乙巳大典,四明密揭留科道诸臣,为朝论所不与,杜门不复出。时次揆归德代为政,群贤辐辏其门,末相山阴捧手受成而已。归德既在事,亦毅然以天下自任,凡诸政事不便者,屡进揭争之。上或可或否,既而以其烦数稍厌之。归德无计,乃于阁之中堂设一木简,上横书“天启圣聪“四字,下细书列为六款,曰复御朝讲,曰批发章奏,曰补用臣僚,曰考选科道,曰起用遗佚,曰停止矿税,置之南面,每晨进阁,辄肃拜稽首,且有祈吁之语,以冀挽回天听,无日不然。内珰素憎其权,且笑其迂,遂以其事上闻,四明因得乘隙间之。
上意始渐怒,谓此伧父,且公然诅我!其所献替,若水投石,十不得一矣。丙丙字据明史列传补,午春,二沈并去,盖圣意已久定,而恩礼之厚薄,亦遂敻别矣!
【归德去国】归德得请未行,有传其服赐蟒游西山观形胜者,有传其未归,且迂途南行,访所厚者,将因缇骑以迁禁廷。归德忧甚,作书辨之良苦。其书首云:“甫仁乡兄“,不知定属何人,或云即归德门下士,伪造此谤并此书,以实四明通内,逐归德之罪,未知孰是。
【致堂胡氏】胡致堂名寅,字明仲,为胡安国长子,虽垂髫孺子亦知之。孝宗一日在宫中阅《通鉴纲目》,有致堂胡氏断语,未知其人,因出御札付内阁,问其本末。时,洛阳刘文靖诸公在阁,俱茫然失对,遂直陈以谢,比出阁,翻阅故籍始得之,具揭以复,且以寡学引愆,上亦不罪也。是时李长沙为次相,以博雅称,岂不娴此,或恐刘护前,故韬晦示拙耶?胡所著《读史管见》等书,初非秘册,想刘亦未尝寓目,宜邱仲深笑其一屋串子,却无散钱。其后马端肃有“宰相须用读书人“之语,盖亦不止正德年号一事也。
【荫玺丞】故事,首揆任子,得拜尚宝司丞,系在京堂上官以为极荣。次揆虽一品,不过中书舍人,间亦有得玺丞者,则主上特恩,不以为例。惟世宗时,桂萼、席书辈,皆以参揆得此荫,则议礼贵人,亦非故事也。惟泰和伯陈万言,以中宫父荫子绍祖为尚宝司丞;其后秉一真人陶仲文,以一品六年满,荫子世恩为尚宝司丞。一则戚畹,一则方士;一在嘉靖初年,一在嘉靖末年。其始泰和伯拜恩,尚有上疏谏止者,至仲文则举朝无一人非之矣。仲文考绩时,至加授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兼支大学士俸,竟是正任宰相体例矣,尤为创见,(仲文先名典恩)。先是致一真人邵元节,已荫子启南为太常寺卿矣。
【两州同】江陵夺情,词林自吴、赵抗疏之外,有张新建、赵兰溪俱有违言,因以辛巳大计,谪为州同知。后辛卯二公同起拜相,时人改宋诗嘲之云:龙楼凤阁九城重,新筑沙堤走相公,我贵我荣君莫羡,十年前是两州同。
【宰相下狱】古来宰相下狱可得全者,汉惟萧何、周勃,出而复位;唐则狄仁杰、魏元忠皆重贬再相,盖雄猜之世使然。
本朝永乐阁臣,则解缙外论,仅得谪死;惟杨士奇凡再下狱,再入相,以功名终;黄淮锢狱凡十年,至仁宗始赦出,亦危甚矣。至天顺元年,徐有贞下狱,几继王文而诛,贷命戍金齿,仅得赦归,死牖下。至嘉靖间,夏言以少詹事与张孚敬互讦,下狱赦出,未几拜相,后三逐三召还,再下狱即死西市,本朝二百余年,宰相蒙殊眷又罹极法者,惟夏一人而已,王文不足道也。
○词林
【考吉士变体】吉士一科两试者,为永乐之甲申、嘉靖之壬辰;一年三试四试者,为宣德之癸丑;仅选江、浙、闽、蜀、南直隶,而他省无一人,为永乐之戊戌;仅选中原、江北、四川,而南士无一人,为正统之戊辰;仅选两直隶、江、浙、闽、蜀,而中原及楚、秦、两广、滇、黔无一人,为景泰之辛未;不试而中旨竟传改者,为正德之戊辰;已改庶吉士而无一人留为史官者,为嘉靖之丙戌、己丑二科;临考拟题,已进呈而又罢不考者,为嘉靖之壬戌;正卷已定呈御览,而馆元斥不许者,为万历之辛丑。皆词林中异事。至于吉士员数,文皇初为二十八人,当循其例,然未久已大不然,如永乐乙未科。至六十二名,正统戊辰三十名,成化丁未三十名,弘治乙丑三十名,正德辛未三十三名,正德丁丑三十四名,嘉靖乙未三十名,嘉靖辛丑三十三名,隆庆戊辰三十名,隆庆辛未三十名,此皆溢于额者,若不及数者,二十名外不具论,永乐丙戌十四名,永乐辛卯十一名,永乐壬辰十七名,永乐戊戌十六名,永乐辛丑十五名,永乐甲辰六名,正统丙辰十三名,景泰甲戌十八名,天顺庚辰十五名,天顺甲申十八名,成化乙丑十八名,弘治癸丑二十名,弘治丙辰二十名,弘治壬戌二十名,正德戊辰八名,嘉靖丙戌二十名,嘉靖己丑二十名,万历壬辰十八名,万历乙未十八名。
【吉士阁试诗】嘉靖壬辰科庶常王梅,吾郡之平湖人,是年选改后,初进馆赴阁试《长安新秋感兴》七言律诗云:鳷鹊楼高灏气横,尧蓂商律又敷荣。六龙扶日明华衮,五凤搴云薄太清。西北烽烟新入警,东南民力未忘情。青袍际遇浑无补,退食迟迟愧友生。当时以为第一,后授官止得主事,少年隽才,乞假归里。未几天,无子,其名遂无传,并问其邑人无知者。
是年馆选凡两度,以后选者改入,梅前后皆预焉,凡二十一人,馆元为吕怀,拜给事。盖用前二科袁袠、唐顺之例。末名两度俱郭希颜,反留为史馆,时留者七人,而主事至九人,皆首揆永嘉意也。首甲状元林大钦,年二十二授官,寻以酒色亡。第二孔天胤,以王亲出为提学佥事,终于外僚。第三高节授编修,而不免遣戍。其吉士中受极刑者二人,一为胡守中,其一即郭希颜。
次科为乙未,吉士三十人,留者至二十人,主事止一人。
其前列十二人者,俱以廷试策有御批,不试即改庶常,后散馆俱授史官,惟任瀛一人,出为给事中。时李任邱为首揆也,虽圣主有意抑扬,而当国者之立心,厚薄亦略见矣。
王辛卯浙江第七名,廷试三甲,与绍兴沈炼同榜;戊戌三甲,同邑冯汝弼、赵伊,乡会同登冯保会魁。
【乡绅异法】成化初,罗一峰以修撰劾首揆李南阳夺情,虽外谪而名震天下,未几复官,请告里居,立乡约以整顿风俗,其法甚严,莫敢不遵。独有强梁二人不服,且屡违教令,乃命其徒共执投水中,一峰旋亦下世。乡人白其事于所司,其徒数十人俱坐谋杀人为从者律,受重辟。使罗尚在,不知当时何以置对?此公品格岂可议,但此等举动,太觉出格,贻累多人,亦学术未纯所致欤?先是章枫山闻罗行乡约,作长书,峻词力止之。比书到,已无及矣。
又崔后渠《洹词》云,罗一峰行乡约而戮族人。或即此事,抑又一事耶?
○吏部
【大计添浮躁】旧例考察,自老病贪酷外,则素行不谨,罢软无、为二项,一切罢斥,无降级调用者。后以立法太苛,谓疏放者似不谨,迟缓者似罢软,概弃不无可惜,乃创为浮躁浅露、才力不及二款为次等,京官降一级调外任。若外计皆以贪酷等项罢斥,无降调之例。成化丁未年,太宰李裕始奏设才力不及一条,对品调用。嘉靖间,不及者俱降一级,其后渐有降二三级调用者,此法行之已久。至今上辛丑外察,延津李太宰、三原温御史为政,乃建议外吏亦岂,无负才而轻佻者,亦宜增入浮躁,为不谨之次,其降级亦视罪之大小为轻重。上允之。今遂遵用之,或云是年有才士被妒,难处以不及,故立此例,未知信否?其年拾遗,即以浮躁处李本宁宪使,降一级矣。
【外计及大京兆】三年外计,六年内计,初无定期,至宪宗朝渐有成议,且内外官亦截然分两察典矣。惟成化二年丙戌,则应天府尹王弼,坐老病罢,以大京兆而屈居有司之列已异矣。
次年丁亥,应内计却不举行,至五年己丑,止当外察,而南京吏部察郎中潘孟时等凡十六员,与外官同斥谪,何也?八年壬辰,内外计后,次年癸巳当内计,又不行矣。而三年外计竣后,又不时遣侍郎等官巡行考察,时府同知毛琼以为言,上不省也,盖官评之严于外,而宽于内,自昔然矣!
【士绅怪癖】缙绅有性癖可笑者,如周洪谟在成化间为祭酒,酷恶鸮声,募监生能捕者与之假,人遂目为周鸱鸮。近日陈经济为湖州太守,酷恶鸦声,偶闻之,必痛笞其隶人,遂目为陈老鸦,亦与郑鹧鸪、袁白燕等异矣。
【二胡暴贵不终】世宗所进用者,后多不终,而无如二胡御史之奇。胡守中以庶常为刑部主事,用翊国公郭勋力改御史,扈上幸承天,以治具精办得异眷,改春坊司直郎,寻进佥都御史,又晋副都俱兼詹事府丞,时去登第时,甫八年耳。会上怒郭勋将穷其奸,守中惧株及,乃极论勋罪自解,时人笑而恶之。
时议设重臣经略蓟州,上特升守中兵部侍郎以往,面赐飞鱼服,勉以努力,行且大用,守中贪暴不法,为言官所劾,逮下狱论斩。又二年,与建昌侯张延龄同死西市,年才四十。其后则胡宗宪以御史按浙江,用幸臣赵文华荐,超为佥都御史御倭,寻以功进副都,进侍郎,进右都御史兵部尚书兼太子太保,言官劾其贪淫,逮下狱论罪,上以献瑞有劳释归。又三年,严世蕃、罗龙文坐法,言官复论其与同乡逆贼汪直交通,又与同乡罗龙文行贿于严氏,再下诏狱,始斥宗宪为编氓,再下刑部讯问,死狱中。二胡皆以权奸荐用,亦以材谞受上知,皆骤贵而死非命。守中初为郭勋所厚,自言善彭祖御女术,郭信爱之,使出入卧内,因与勋诸妻媵通,宗宪在江南亦恣情妓乐,自负嫪毐之器,至拥诸倡女,与幕客宣淫于制府,乘醉狎御史门役,至发旗牌斩之,又通健步徐子明之妻,纳乡官洪楩之女为妾。盖二胡功罪稍不同,其以淫肆扞网则一也。嘉靖初年超擢者,如议礼诸臣,结托最深,例得保功名,他如夏文愍之以侍讲学士兼都给事中,与胡守中之都宪兼宫僚相似,而皆不令终。胡梅林之升,与王思质不异,而受祸亦同。
惟赵文华以侍郎告讦,遂晋尚书加太子太保,盖以三品直跻一品,败在胡宗宪之前,其人益不足数矣,君恩如朝露,信然哉!
夏文愍之兼都谏虽极异,然以从五品带正七品,犹之可也。天顺间,商文毅荐林庄敏(聪)以春坊司直郎兼吏科都给事中,则以宫臣之从六品,带侍臣之正七品,从来并无此体制,实一时特恩,亦省垣中佳话也。
【后辈侮前辈】嘉靖间,上不次用人,朝士多骤贵,往往凌前辈,每出其上。如初元时,张璁劾杨廷和得志,既而与杨一清、费宏辈同事,又百端侮之,使不安其位。然张恃圣眷深重,虽屡斥而仍屡召,不及祸也。继之者为夏贵溪,与严分宜同里也,夏举丁丑科骤贵;严为乙丑科,相去十二年,而官每蹑其后。夏作意狼藉之,严伪为逊让,而夏不悟,卒为所陷,死西市。至甲寅、乙卯间,王思质忬用御虏功骤贵,以右都御史兼兵侍,督蓟辽时,唐荆川(顺之)从田间,起以职方郎中阅视各边,与王亦同吴人也,唐举己丑科,王辛丑科,相去亦十二年;王位已重,视唐为堂属,唐自以前辈威名,新被简用,公卿俱下之,恚王之简倨,复命疏内,讥其一卒不练,致触圣怒,不免极典。是虽介溪之险,荆川之褊,然二公亦自取之。
至世宗末年,袁慈溪入与徐华亭并相,袁举戊戌,徐举癸未,相去十五年;袁又徐督学时诸生也,袁倚上恩幸,遇事辄专决不少让;徐故为赞叹,自以为不及,袁深信之不疑,居半载以病去,卒于途。徐积前憾,仅与下谥,徐虽非严比,然亦可为凌轹前辈之戒矣!
【汪徐相九】汪雅堂名在前,歙人也,嘉靖之末,以诸生侍其父炎,为崇德县丞,其父胡明经,性迂癖,与同僚不协,被其构于上台,因得罪,下讼牒于嘉兴知府徐必进。徐亦素憎其倨,立意罗织之,谳日当受笞,雅堂蒲伏哀泣,愿代受扑,且口称生员。徐益怒,即出题,试以文,以成以献,则又呵骂,谓文理乖谬,称儒必伪,命痛箠,丞胥靡之。汪归应试,即以是年列贤书,明春戊辰举进士,筮仕即得嘉兴府推官,徐已惊怖。汪奉丞夫妇来廨舍,徐礼接殷缛,馈饷无间,汪亦伪与周旋,久之自谓忘故隙,且欢好矣。徐有吏才,但乏素丝之誉,汪潜瞰其簠簋,默籍日月,纤毫不爽,及用事之司狱与衙役,俱备侦详记,上之直指,白简纠之,时新郑高文襄兼领吏部,正加意惩贪,得旨提问追赃,则徐已升福建海道副使行矣,遂从闽中逮至对簿,则所坐皆实,锢浙江按察司狱,久之赃完始发遣,徐,庐州府六安州人也,与汪为桑梓,初处丞固无香火情,比汪报东门之役,人亦尤其已甚,汪以常调,仅转南刑部郎以去,至今上辛巳,以计典罢官。其人性慧多才,未究其用,暮年尚未忘再出也。
【朝士匿丧】永乐七年,御史方恢,父丧不丁忧。太子曰:御史,朝廷纪纲之官,彼既不孝,何以纠正百官?执送上行在治之。永乐十四年,刑科给事中丁钰者,本淮安府山阳县民,以刁讦著名,因里人赛社,诬告其聚众为妖,坐死者凡数十人,法司上言以为忠,特授今官。后坐母忧未满,辄随众大祀斋宫,为御史所劾,时上亦行幸北京,逮至行在,以大不敬论戍。正统元年,礼部司务范继先,闻母丧匿不举,命降边远杂职。正统五年,博兴知县梁吉,襄阳训导马坐,俱坐匿母丧为民。正统十四年,给事中王汝霖,父永和死于土木,不知哀,而嬉笑自如,为刑部侍郎耿九畴等所发。嘉靖九年十二月,吏部侍郎董钺,闻父丧不去位,御史胡明善发其事,上命都察院行勘,既而都御史王廷相言,御史所奏不妄,下部覆议,命革职为民,永不叙用。夫方恢、丁钰、王汝霖,皆列台省,继先亦在部署,其余亦士人读书,乃敢悖逆至此,固可怪恨。董中峰以会元鼎甲,负一代重名,乃作此丧心事,已无面目居人世,他日何以得昭雪复官,身后崇赠大宗伯,赐上谥文简,似不可解,穆宗初元,滥恩亦其一也。
【不跪部院】吏部都察院,纲维百辟,京官自堂上官及词臣科臣而外,见于公署,未有不廷参长跪者,若外吏则上自藩臬之长而下,一切行跪礼,不敢少异。惟正统初,江西提学副使王钰,以考满至都察院不跪,左都御史陈智,怒其失礼,呵斥之甚厉,钰遂引疾挂冠归。杨文贞(士奇),其部民也,重其节,为诗送之,称其直道,此时正为首揆,不能挽留之也。
弘治初年,原任行人司副庄 ,以荐召用,至京见吏部,亦三揖不跪,时耿文恪(裕)为冢宰,以其夙望,留之茶,令司官送之。邱文庄(浚)最憎之,谓为背叛朝廷,比转南吏部郎中,值京察,则倪文毅(岳)为南冢宰,以老疾去之。倪与庄,俱应天府人也,盖亦嫉其傲云。夫上下自有等威,即跪亦屈于官,非屈于其人也,两公抗颜自高,甘心废退,谓之存品则可,谓之知体则未然。
【考察科道】高新郑再起,以首揆秉铨,追恨台省之聚劾也,乃从中构得持旨,谓朝觐考察在迩,纠劾宜公,先将科道官奸邪不职者,严加考察,其去隆庆己巳京察甫一年耳。时言路俱听考不敢言,赵内江方以次揆掌都察院,特疏谏止,云恐所司承望意旨,过于严切,未免忠邪并斥,且引汉唐宋钩党之事为鉴,更有“未有举数百人一网打尽“之语。疏末又云:“臣兼掌都察院,亦有考察诸臣之责,与其调停营救于下,孰若输忠哀恳于上。“赵意专指新郑也,新郑知其意,事后必将驳正,莫若引与同莅,以杜其口,乃又请会都察院共事,疏中尚引阁臣李本掌部管察,而都察院不与为言,以尝上意。上命赵同往察,于是新郑不尽得行其意,而斥不谨者九人,以前给事魏时亮为首;浮躁者八人,以前给事陈瓚为首,皆往时弹高是峻者。事既竣,恨赵终不解,乃以疏授门人都给事韩楫劾内江去位。甫逾年而上登遐,新郑见逐,楫亦以考察斥,而时亮、瓚等各从废籍中召用,驯至卿贰。盖计典仍不足锢人,而韩楫为世大诟,不复振云。高新郑生平,仿佛似桂安二,其才锋气魄同,忮忍专愎同,其受主上眷知亦同,故皆能乘权行意如此,顷今上乙巳一察,则又不然矣。时沈四明为政台省,寥寥晨星,吏部上应谪者数人,皆内批留用,时考察久不举,四明密揭,以言路乏人为言,故上下此旨。此嘉靖间,留彭泽,留赵文华辈之后所仅见也。沈揣其时其势,非可用亢壮之时,别为此术以结言官。正如韩平原攻道学而败,贾秋壑继之,自度必不能胜,乃厚加宠命,以博其誉,事若相反,而作用则一也。
【星变考察】成化四年彗星见,考察南京御史杨智等、给事朱清等,劾章纶外,又及刑部侍郎王恕,谓其到任半月,即托本部郎中黄绶,娶已故刘指挥妻文氏为继室,以大臣而耦失节之妇,宜加斥责。上并命叶盛等按治之,亦得实,上亦以革前姑宥。按章恭毅、王端毅二公,俱一代名卿,生平无玷,犹不免为庭闱之爱、闺阁之私,受一时指摘,情昵之难割如此哉!然而纤瑕终不损完璧,则大节昭昭耳目也。
【辰巳考察】朝觐以辰戌丑未年考察外官,巳亥年考京官,此成化后例也。而亦不尽然,如弘治九年丙辰朝觐,去布政叶萱等是矣。至三月终,上复命考在京五品以下堂上官数人,如例致仕闲住,而不及庶僚,已为异矣。至十年丁巳正大计京官之年,吏科都给事李源,又请考察浙江布政雍泰等、十三道御史徐昇等,奏亦如之,事毕逾月,始考京官。此皆事理之难解者,时徐文靖(溥)当国,而刘梅庵、李西涯、谢本斋为佐。
【宫臣词臣兼吏科】永乐中,李准以太子宾客兼吏科都给事中;景泰中,林璁以春坊司直郎兼,嘉靖中,夏言以侍讲学士兼。而李准者初以凤阳府照磨,得升宾客,盖以九品冗员,升三品宫僚,尤为异事。其他词林言路互换官职,如金达、李昊辈之以检讨改给事者,储懋以吏科给事升翰林修撰者,仪铭、耿裕、刘夔、张思、许诰以给事改检讨,御史许瓚改编修者,又不足异矣。
【徐晞三代遭际】吏员徐晞仕国初,至正统间,正位兵部尚书致仕归。以异途任六卿,世所共艳,然不知其子孙所遇更异:晞之子讷,以荫授后军都督府都事,养病归,至天顺元年复任乞升,上命升为尚宝司丞,是直以首揆任子待之,已为奇事;讷之子世英者,以善书入中书科,写诰敕,授中书舍人,积劳至通政参议,又进南京左通政,成化九年致仕归,弘治三年卒,赐谕祭如例。又非吏员,非任子,竟以白身致九列,均有清流所不敢望者。噫!晞何修而得此?
【施丐】好施固是天性,又是阴德,然亦有尽可商者。如予幼时在都中,见故相许新安,遇冬月辄令人负钱随舆后,遇寒馁者辄乞之。每出则鹑衣千百,绕其左右,有时钱不给,则争夺喧呶,间至诟詈,至命促舆急去。时首揆申公、三揆王公辈,以非体劝止之。许行之自若也,近年南中则李九我宗伯、丁敬宇廷尉亦行之,贫丐无厌,每值一施,辄三四及诡名以博青蚨,天街阗拥,时或枳道不得前。亦闻有讽之者,终不纳也。三公俱具菩萨行,遑恤人言,倘得请于朝,如唐之病坊,宋之施药慈幼局,行于辇下,为惠更溥,诸公岂见不及此,想限于时势物力,不能遂其志耳。
○户部
【安南户口】古今户口之盛,至一千万户而极矣。永乐六年,荡平交址,新平侯张辅奏安抚人民三百一十二万有奇,获蛮人二百八万七千五百有奇,总得华夷户口五百余万。此弹丸地,乃居汉唐极盛时天下之半矣。又粮储亦一千三百六十万石,象马牛亦二十三万五千九百余,俱太盈溢,恐未可信。
【江南白粮】江南白粮之为害,至今日而极矣,吴中士大夫亦攒眉相对,而无能上控。惟先朝詹事霍韬曾有疏陈时弊,内一款云:成化以前,粮户解纳白粮及合用料物,户工二部,委官同科道官验收,乃运送内府,粮户不与内臣相接,故内臣不得多取,小民不致亏害。弘治以后,部官避嫌,不肯验收,责小民运送内府,是故有白粮一石,加至一石八斗。乃能上纳者矣。各项料物,有索取银四百余两,乃得批回者矣,虽有法禁,小民敢与内臣抗乎?虽有号诉,九重万里,曾无为之上闻者。乞敕各部改正旧法,俾贪暴不肆苛虐,小民不致重困,庶几弊政少除,民怨少息。疏入,上令所司议之以闻,而弊犹故也。至隆庆二年,苏州知府蔡国熙奏;民运白粮如内官监,白熟细米每石加耗一斗,供用库白熟粳米、酒醋局白熟糯米,每石加耗五升。至于铺垫等费,每石酌议三分,与光禄寺禄米仓白糙一体收纳,监收者不得越例需求。户部覆奏如其请,上命允行。盖两朝亦知白粮之害,故允二臣之奏。然当时已未必能行,侵寻至今,其加耗且十倍,内臣需索。日增无已,江南膺此役者,家立破矣。
额设白粮一十八万八百六十余石有奇,南浙之苏松常杭嘉湖六郡征解。然苏州府则长洲、吴、{山昆}山、常熟、吴江五县,太仓一州、而嘉定县无之,常州府则武进、无锡、宜兴、江阴四县,而靖江县无之;湖州府则归安、乌程、长兴、德清、武康五县,而安吉州、孝丰县无之;松江府则华亭、上海、青浦三县俱有;嘉兴府,则所辖七县俱有。
【贡害】今南直江阴县贡子鲚,起自洪武间,太祖幸江阴侯吴国兴宅,以鲚供御膳,上赏其味,命岁贡万斤,为一县大害。至隆庆二年,用光禄寺赵锦言,始减其半。国兴即吴良,时未改名也,松江府大红云布,至今为巨害,重繁之役,相传其乡人钱文通(溥)为翰林时,服以进讲,为英宗所属目,问知出于松江,遂命岁充御服。又太仓州白苎布,本闾左所衣,不足供上方,偶有以饷寿宁者,服以侍内廷曲宴,孝宗与孝康后亟称其嘉,命本州岁贡六十匹。时州治初建,军民未安,抚臣彭礼力争之,乃得稍减,又数年而停止。盖圣主皆无心厉民,无奈邪臣导诱,为害一方,遂至于此。
【岁入】今宇内岁入各项帑金,不及千万,然惟正之供入太仓者,不满四百万。前元取民最轻,固不可法,乃稽之宋,则大不然,太宗至道中,岁入一千二百余万,天禧末,则三千六百余万矣;神宗熙宁初遂至五千六十余万,天禧末至六十余万共二十四字,据摘、抄本补,已可骇然,犹全盛天下也;南渡以后,宪宗朝岁入乃至六千余万,以偏安一隅,乃得此数,固为横征,然以此支方强之蒙古,苦战五十余年而后亡者,不可谓非事力之裕也。而民尚不告病,当时主计者,胜今日万万矣。
【茶式】饮茶精洁无过于近年,讲究既备,烹沦有时,且采焙俱用芽柯,无碾造之劳,而真味毕现,盖始于本朝。然在宋已有之,特以散片为下等,故缙绅皆不贵之耳。宋制贡茶有三等:第一曰团,有小龙、小凤,大龙、大凤,及入香不入香之别,此即蔡君谟作俑者;次曰片,用茶蒸造实棬模中串之,其名有石乳、的乳、白乳为狭片,头金蜡面、头骨、次骨、末骨、粗骨、山挺等为阔片,皆闽产也;其他则进宝、双胜、宝山、两府出兴国军,仙芝、嫩蕊、福金、禄合、运合、庆合、指合出饶州、池州,泥片出虔州,绿英、金片出袁州,玉津出临江军、灵州、福州,先春、早春、华英、来泉、胜金出歙州,独行灵草、绿芽片金、金茗出潭州,大拓枕出江陵大小巴陵,开胜、开卷、小卷、生黄、翎毛出岳州,双上绿芽、大小方出岳州、辰州、沣州,东首、浅山、薄侧出光州,总三十六名,两浙及宣州、鼎州止,以上中下第一至第五号,散茶有太湖、龙溪,末号出淮南岳麓,草子、雨前、雨后出荆湖,清口出归德州,总十一名。然供御者只以碾茶为重,故失之远耳。宋榷茶之法最奇,徽州初利至五百万缗,盖始于唐之贞元,而极于宋之崇宁止矣。宋世闽漕郑可简制茶不用香,名曰胜雪,不特其名韵,即其事亦佳。本朝贡茶亦惟闽产最多,建宁府至二千三百余斤,若庐州次之,仅三百斤,宜兴茶仅止百斤,长兴止三十斤。二地所出,皆今之所珍也。他方最少者,至贡一斤。本文原只有目无文,据摘绿本补入,
○礼部
【郭宗伯论谥】近年郭宗伯(明龙)上疏,议补谥夺谥,以身犯众怒而不顾,天下壮之。然其中亦有未确,以予所知,如嘉靖中户部左侍郎唐胄,正直忠谠,法宜补而不议及,又如吏部尚书汪鋐,邪佞狠恶,盖世无两,法当夺而亦不议及。岂智者之千虑乎?
【文庙不祀周公】文庙自唐以前,俱祀周公为先圣,南面坐,以孔子配为先师,东向坐。至开元二十七年,孔子始得并坐南面。其后又以孔子为先圣,颜渊为先师。今制独崇孔子,固为至当,但颜子犹得降居四配,以周公上圣,仅祀于文华殿之东室。则五帝三王之后,虽与孔子东南相向,然不得复享大祭,是亦当讨论。
【议革张浚祀】南宋宰相张浚,万口吠声,以为圣贤。朱晦翁晚年深自悔咎,轻信其子张拭家稿,遽草行状,以致天下不信。本朝安阳崔铣极憎之,语见《洹词》中。又长洲祝允明《罪知录》,深讥其失。近日娄中王衡力诋其人,俱千古快论,然俱未及闻之朝,至万历十六年十一月,始有马比部一疏,今载其略,仅十之二云。
刑部署员外郎马贯,奏为议革滥祀前代宰臣,以正大典事。
臣惟国家设立帝王庙,其臣之辅佐有功者旁列焉,皆合祀典,无可得而议。独宋臣张浚者亦与列,则与诸臣贤否顿殊,不可概论也。宋高宗之不能中兴者,岂特坏于秦桧之主和,张浚之为将,有累中兴者多矣。张浚受宋重任,三命为将,三至败绩。盖以量狭果于自用,而不能听谏;智黯暗于兵机,而不善用材故也。建炎初,浚奉命出兵。合熙河六路兵四十万人、马七万匹,鼓行而前,使人告曲端,端曰:彼将士精锐,因粮于我,我反为客,未可胜也。若按兵据险,扰其耕获,使不得耕,必取粮河东,则我为主矣。如此一二年,彼必困敝乃可图也。浚以为不然。王彦谏曰:陕西兵将之情未相通,若不利则五路俱失。不若且屯利阆兴洋,以固根本。敌入境,则檄五路之兵来援,万一不捷,未大失也。浚复不然。吴玠、郭浩谏,浚又不然,顾以为东南事方急,不得不为是,遂次富平县。娄室引兵骤至,诸军皆溃,自是关陕不可复,此富平之败一也。绍兴七年后,视师淮西,帝本委岳飞图大举矣,诏飞诣浚议事。浚问:“王德淮西军所服,以为都统,命吕祉以督府参谋领之如何?“飞曰:“德与郦琼素不相下,一旦压之在上,则必争。吕尚书不习军旅,不足服众。“又问张俊、杨沂中如何,飞曰:“张宣抚飞之旧帅也,然其人暴而寡谋,沂中视德等耳,岂能御此军哉。“浚艴然曰:“浚固知非太尉不可。“飞与浚忤,即日上章终母丧服,步归庐山。浚怒,奏飞积虑在于并兵,奏牍求去,意在要君,遂以吕祉为都督,以王德为淮西都统制,郦琼副之。琼与德列状交讼。琼以众叛降于刘豫,吕祉死之。
此郦琼之叛二也。教宗即位,命浚都督江淮,总率李显忠、邵宏渊二帅。显忠与宏渊不相能,而显忠则竭忠报国,宏渊则怀私语国者也。浚不能辨,乃使之并战。金孛撒引兵来攻,宏渊则按兵不动,显忠独以所部力战,又用克敌弓射却之。宏渊顾众曰:“当此盛夏,摇扇于清凉,且犹不堪,况烈日中被甲苦战乎?“人心遂摇,无复斗志,诸将各遁。浚不能声宏渊之罪,而领职仍前,反安置显忠,使怀恨而殁。此符离之溃三也。然其经理图谋之不善,非止如是而已。富平之役,李纲尚在,浚忌之而不能用;淮西之举,岳飞在营,浚恶之,听其归而不能留;符离之战,虞允文远在川、陕,浚虽闻其贤,而不能举以自副。然则宋高之不能中兴者,秦桧为之首,而张浚为之从也。然浚之罪又不止是也,以曲端之将才,足以辅岳飞而恢复中原者,乃不听其谋,受谗而远谪之。既谪矣,又假设端之旗以惑虏,而不知其事已泄,遂至大溃。既以溃为惭,复图用之,而又听吴玠之谮,陷之狱中,端仰天长呼,指战马云:“天不欲复中原乎?“泣数行下。浚又必欲置之死地,随使康随坐之铁笼,炽火逼之,一时九窍流血而死,此何异于秦桧之死岳飞乎?岳飞之见杀,百世之下,虽妇人女子亦知怜其冤,若曲端之见杀,及浚之屡败,史册事俱难掩,而中不无掩饰,故不谓其杀戮忠良,败坏国事,而反谓其能雪仇复土,谬归以中兴之功,后世儒臣,不加详察,误入帝王之词,享我祖宗俎豆,即古帝王与忠良之心,必羞与之列矣!疏上得旨,下礼部会议以闻,竟以众论不同而止。马疏虽正大,然皆世共传之事。如富平之败,归罪赵哲斩之。盖讨苗刘时,哲为首功,浚欲尽归于一身,故忌而杀之,正如正三岁儿僭位之罪,杀太子旉同一肺赐,无非张大其复辟功也。符离败后,尚叙赏诸将疏云“杀伤相当“,而私遣使诣金请和,孝宗始大怒逐之。近有友人云:张浚游谈惑世似王衍,自以为是执拗不回似王安石,不知兵而妄谈兵似李元平,擅封拜专生杀似王浚,掩败为功似鲜于仲通,厚结幕客抗胁朝廷似王敦,创设小使输情于敌似王黼,报恩私门不惜公家,始终庇黄潜善似张全义,妒贤嫉能,党同伐异,巧谮李纲、岳飞,又似元载、李逢吉诸人。其然岂其然乎?
按高宗崩时将祔庙,史官杨万里、宰相周必大辈,凡号理学大儒,俱欲以张浚配,独翰林学士洪迈,谓宜以赵鼎、吕颐浩陪祀。廷臣右浚者纷起争之,孝宗卒用洪迈议,祀赵、吕二臣,浚终不得侑食,则浚在当时已有定论矣。岂有见摈于本国,而崇祀于异代者?马比部之论,百世不易也。马号具泉,吴郡人,与祝枝山、王辰玉俱同里,三君子不谋而合,真卓见哉!
浚弑太子旉,并乳母同埋,其事与朱全忠杀故太子德王极类,但浚不反耳。今谓宫人触金香炉有声,致旉惊殒。此李煌太子事,浚党妄移之以饰浚罪,正如以韩琦处元昊刺客事亦移之浚,谓遇苗刘行刺于秀州,同一呓语。
【孔庙礼乐】弘治九年,孔庙春祭,太常寺奏祭先师孔子,已用天子礼,增为八佾之舞,惟乐器之数,尚用诸侯为未称,请增文庙乐器人数,为七十二人,如天子制。礼部复请通行天下,并南京国学一体遵行。上谓所言良是,如拟以副朕肃奉先师之意。阅五日为丁祭,即如拟行之。时太常寺卿为崔志端,本黄冠也,至嘉靖初,大学士张孚敬,迎合上意,改八佾为六佾,乐器亦递减之,是孔子之徒,反背其师,不如犹龙弟子有人也。惜哉!
【孔庙尊称】孔子徽号久已有定称,即加至百言,不足揄扬。而弘治间,议加美名,有可笑者:如刑科给事中吴世英,请加孔子为文祖大成至圣,已属未妥。至十三年,常熟知县杨子器又请加孔子为配天广运大成至圣万世帝王宗师,虽褒颂倍尊,似更支衍,当时俱置不行。此又非礼之礼,正如唐宋间人主尊号,至二十余字,极古今之懿美,总之皆赘也。此等建白,恐夫子闻之,亦未必乐。
景泰三年,国子助教刘翔,乞尊孔子为帝,增乐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