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上文)便在此时,一人自半空中飞扑下来,叫道:“不可叨扰了赵姑娘!”呼的一掌疾拍,人虽未至,风势早及。慕容复袍袖一挥,两股力道相交,身子一震,那人已抢到赵敏身前,一袭蓝衫,剑眉薄唇,正是明教教主张无忌到了。
这一下赵敏又惊又喜,霎时之间,竟忘了自己郡主身份,几乎便要扑入他怀中。自武当别后,她朝思暮想,便是企盼再见上张无忌一面,之所以连日来兴师动众铲昆仑、扫峨眉、平崆峒,搅得江湖大乱,便是籍此逼迫对方现身。
怎奈数番喧闹,张无忌却如杳杳神龙,仅闻其讯,不见其影,始终难偿所愿。万般无奈之下,她决意再闯少林,眼看就要得手,不料横空杀出个慕容复,毙伤手下多人,还欲将自己掳走,值此危难之际,意中人居然从天而降,出手救护,直教她几疑身在梦中。她心里虽有说不尽的欢喜,面上却寒若冰霜,冷冷的道:“张大教主,你不是陪着你那周姑娘在大都么?怎的又到这里来了?”
张无忌不加理会,朝空闻诸高僧遥遥一揖,回过头来,目光炯炯,凝视慕容复,说道:“晚辈张无忌,斗胆请前辈高抬贵手,放过赵姑娘。”慕容复笑道:“张教主盛名,朕早有耳闻,你得武当张老道指点,独败鞑子郡主麾下众高手,当真了不起的很呢!”
张无忌一凛,暗忖:“此人瞧似神智不清,江湖大小事情居然尽皆了然。”口中道:“不敢,晚辈后学末进,在前辈眼中殊不足道。”慕容复皱眉道:“按说你明教跟鞑子势同水火,为何今日反要帮这鞑子郡主?朕只是带她到长春谷修习驻颜之法,并非害她,你大可放心。”略一沉吟,啊了一声,登时醒悟,笑道:“郡主容貌甚美,你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你,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张无忌和赵敏脸上都是一红。赵敏被对方当众点破此事,不禁低下了头,眉梢含春,眼角带笑,娇羞无限。
张无忌赶忙道:“郡主万金之躯,在下岂敢高攀。只是我师伯得她赠药疗伤,深恩厚重,不可不报。”
慕容复道:“好!那你陪她一起去。”更不多言,左手一探,朝他肩膀搭来。这一搭并无恶意,也不挟内劲,但出手之捷,直是张无忌生平未睹。张无忌肩头略沉,身子平移半尺,已卸去了他这一搭。
这一搭一沉看似轻描淡写,行若无事,当中实蕴极高妙的上乘武学,不亚于先前的袖掌对击。
慕容复忍不住赞道:“好俊的功夫!”左手落空,顺势一抄,拇指与食指虚捏鹤嘴,点向他巨厥穴,去势端凝,法度严谨,而认穴之准,更是无以复加。张无忌敛胸吸腹,使一招太极拳中的绵掌,斜斜切他脉门,掌势方出,九阳神功内劲激发,与对方内力一触,彼此之距尚隔寸许,已然发出噼噼啪啪之声,显见双方内力均充盈之极。少林诸僧与赵敏麾下多是武学名家,思之无不惊佩。
慕容复袖掌飞舞,却乃他家传另一套绝学“浮云蔽日掌”,一经施展,掌隐袍袖,虚实莫测,出招飘逸灵动,袖劲掌力,浑然相辅,变换自如,毫无拖滞,隽美中不失厚重之意。他慕容家内功心法本已精妙绝伦,谷中修行又研习逍遥派小无相功,两门奇学糅合交汇,竟尔入神坐照,踏入了前人未达的无上境界。
张无忌适才见他轻易击败玄冥二老,武功之博,内力之精,即便较之太师父亦不遑多让。他的九阳神功融合乾坤大挪移心法,武功几已随心所欲,无往不利,但对方显然更胜一筹,掌法中不时夹以斗转星移之技,压制乾坤大挪移,连消带打,横推竖拨,太极掌竟有几分与之相近,玄妙却又远有不如。三十余招拆将下来,张无忌屡遇凶险,深知稍一不慎,必将落败,至于圣火令这些稀奇古怪的功夫,在这位前朝大高手眼中毕竟不值一哂,稍一展露,即被觑空而破,夺走先机,只有收摄心神,沉着应对。他绵掌不敌,招数一变,改施武当云手,以实对虚,劣势陡转,立时相衡不下。云手涵覆武当拳总纲,共有三十六式,尤擅近斗,讲求“遵易理,合拳法,统周身”三大要诣。这数月他长居凌霄宫,得太师父细加点拨,运用之法,深获窍要,出招时九阳罡气渐聚,隐隐发出风雷之声,出则霹雳,罢则江海,抱元守一,无懈可击。
慕容复神智虽乱,武功却不含糊,浮云蔽日掌堪堪使完,将刀法、剑法、笔法悉数化入拳掌,着着抢攻。他青年之时便十八般兵器样样精擅,少室山大战段誉,任使一种兵刃都足令名家叹服,此刻融入深厚内力,挥拳发掌,招法固然神妙,劲风犹胜刀劈剑斫,寻丈之内,沙石迸溅,近观者无不痛呼走避。
张无忌双足牢立,真气鼓荡,整个人仿佛裹在一个无形的乾坤气袋之中,半攻半守,不论来招如何精妙绵密,他力随意运,存乎一心,只管借势挥送。往往招至半途,不等慕容复施出斗转星移,他已改成守势。如此一来,慕容复便无隙反击,张无忌的乾坤大挪移自也借力不成,两相抵消。
拆到两百招上,慕容复兀自难居上风,也不禁暗佩张三丰学究天人,无可相拟。再斗数招,他心念一转,蓦地里身子倒纵,右手食指一捺,参合指指力激射,嗤嗤破空,一道道极锐极细的劲气朝张无忌攒刺。张无忌的护体神功纯靠内力催动,柔韧广被,但慕容复凌空点射,指力凝于一线,好比针头不住点扎,指端略动,瞬息可从对方眉心移至足踝,攻敌要穴,尽在一念之间。
参合指虽无六脉神剑捭阖纵横,石破天惊的气魄,亦不能十指齐用,以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势竞荡交错,但胜在可直刺,可反挑,可回抽,练到极致,指气如飞针引线,上下穿梭,运转如意。慕容博当年擅此指法,虚空三点,击倒段正淳巴天石等一流高手,更能自段誉肩头反拔判官笔,神技如斯,教慕容复叹为观止。及后慕容复因历少室山之败,知耻后勇,在参合指勤下功夫,刻苦研习,此时造诣早已远在乃父之上。
张无忌九阳神功沛然浑厚,有如滔滔江水,永无穷竭,也不去管他指力来路,自顾将太师父亲传的太极拳一路路打出,两人隔空对垒,蔚为奇观。张无忌武学奇才,已领悟“无声无象,应物自然,西山悬磬,水清河静,敛之于髓,达之于神,凝之于耳,息之于鼻,呼吸往来于口,纵之于膝,浑暖于身,全身发之于毛”的武当内家真谛,太极拳愈使愈顺,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参合指劲气虽强,于他竟然丝毫无碍。
慕容复酣斗之余,神智渐复,他以三甲子的修为,数百招拾掇不下这少年,实已算是输了,心道:“武学之道,无穷无尽,世上既有张三丰其人,日后武当必可齐名少林,照耀千古,这开宗立派的武学巨匠,又岂是我能望项背?”自觉再斗下去意兴萧索,当下长叹一声,收住指力,转身便走,更不向众人多瞧一眼。
张无忌缓缓收功,他毕竟不是神人,额头已微微见汗,情知对方若一再相攻,以其指力之强,半个时辰后自己内力不继,胜负可就难以逆料了。今番得以平安无恙,实倚仗太师父亲授绝艺,否则遇上这位前朝奇人,仅凭九阳神功及乾坤大挪移可不是他对手。
夕阳西下,风吹林动,遥遥传来慕容复的长声吟唱:“五族交飞日月昏,就中造休尚堪论。景云峰起龙城裹,犹为遗黎忆太原。”这是宋代陈普为他祖上写的一首咏史下·慕容恪,数百载下读来,无所无依的悲怆之感,竟无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