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说金庸小说比不上起点神作《诡秘之主》?

《诡秘之主》这一部网络小说完结了。在它完结那天，我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受。很多读者在故事的最后，大概跟我一样，意犹未尽又怅然若失。毫无疑问这是一部顶尖的通俗小说，它刷新了许多人对网络小说的认识。我早就想来谈谈它，可思绪万千，又总觉得不知从何说起，肯定是某个戴着单片眼镜的家伙把它们偷走了。

想想看，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刚刚死而复生，胸口挨了一枪，满地鲜血，自己好像置身于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旧伦敦，可直觉告诉你这里似乎是另一世界。你以为这是噩梦，闭上眼睛再努力睁开，远处蒸汽机轰鸣作响，窗外浓雾弥漫，似乎有什么巨大而无形的东西在雾中徘徊，猛的抬起头，不知何时雾气散去，一轮饱满的红色月亮挂在天际。这差不多就是诡秘之主的开场，这是一部带有维达利亚时代背景的异世界魔幻惊悚冒险小说。

诡秘之主当然很有趣，但我们实事求是，在当代网络小说中，这很难说是一个会大热门的题材，很明显，它对受众面是有相当限制的。可结果我们也看到了，诡秘之主成了一部现象级的作品，这其中一个原因是作品真厉害，另一个是网文的覆盖人群，受众群体的广泛性也已经足够广泛。诡秘之主给人的感觉，尤其是那些甚少阅读网络小说的读者来说，是带有一种震撼的。这是一种超越了期待的震撼，仿佛是1906年，第一次看到无畏号战列舰的人们，世界竟然已经进步如斯。实际上，诡秘之主和第一艘革命式的无畏舰很像，每一个技法，桥段，都不能说是全新的，你能看到过去那些网络小说的影子，但作者通过巧妙的组合，精心的设计，达到了一种全新的高度。

这部书展示了一个惊悚瑰丽又栩栩如生的异世界，整个故事给人一种陌生又熟悉的迷离之感。尤其是它的基调，用作者的原话，恐怖的诸神早已经醒来。人们就好像在黑夜里行走，突然远处亮起一道道朦胧的光。再加上作者娴熟的叙事技巧和精巧布局，我个人的评价，粗看一遍觉得有趣，细看一遍感觉精彩，是经得起阅读的文学作品。

网络小说实际上是一种很看作者手艺的产物，个人风格强烈，但又像艺术品一样，作者本身就成为作品质量的第一道背书。爱潜水的乌贼应该算是勤奋踏实的典范，看每一卷的卷尾总结，你都能感觉到进步和思考。除了作者的勤奋，诡秘之主的成功还是有四根支柱，让人惊艳的创意，严密的设定体系，合理化又不失刺激的剧情，恰到好处的流行元素运用。这几点是乌贼的一贯风格，诡秘之主应该是一个新高峰，而作为顶级网文成功的典范，它提供了一个极好的范本，具有教科书般的价值。

以上说的四点，对一部成功的当代网络小说来说都是相互交错，缺一不可的。未必每个人都能成为乌贼那样成功的作家，但他的很多特点确实是应该学习的。

创意，是创作的基础，今天的中国大概是世界上文化碰撞最活跃的的地方，最不缺的就算想象力。脑洞谁都有，但不是谁都能靠尚书里一句“惟尔有神，尚克相予”写出来一部封神演义。诡秘之主的创意有几个核心要素，融合了SCP基金会，克苏鲁诸神，西方神秘学等等。虽然说中国网络小说已经形成大量固定套路和大的题材类型，但互联网背景下，其一切产物本身就天然是顺潮逐浪的，网络小说也不例外。对流行元素的运用能拉进读者和作品的距离，流行本身就能带来人气，而对它的使用这也符合读者群和作者群普遍年轻的特点，这本身就是一个兴趣广泛又时刻变化的群体，你不可能不与时俱进。

这几个创意选的是很巧妙，它们足够有趣，足够有人气，本身已经在亚文化群体里发酵成熟了，称之为富矿也不过分。但亚文化群体自身就是一种局限，虽然通过作者的努力调整能走向大众，终究是一种限制。不过，这恐怕也是乌贼对自己主要读者群体的判断，当然也是基于作者对自己能力和号召力的自信，这种取舍除了乌贼的顶尖作者，是否合适恐怕也是见仁见智。

几个创意的化用里，书中以封印物的形式对SCP基金会的化用在全书里应该说很成功。力量的背后是代价，奇妙又诡谲的封印物，它们千奇百怪，妙用无穷，但都有着来自世界本源的恶意，使用的代价往往超出了价值。可到底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面对硬邦邦的规则，使用者们一面和敌人战斗，一面和自己的封印物斗智斗勇，把握一切漏洞，紧张刺激又颇为趣味。这是一种捆绑着的舞蹈，可以说把传统的神奇道具这个创意又推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另一个创意，克苏鲁元素的使用。这部书的氛围，我很喜欢，是目前类似题材中最好运用之一，如果对类似惊悚奇异题材领域有喜好的读者不应该错过。和书名呼应，整部书充满了一种诡谲之气，来自世界本底的混乱和人在这种莫可名状的存在下的挣扎。但这个要素就有些难以掌控，《诡秘之主》肯定不是纯血统的克苏鲁，克苏鲁只是一个要素和背景来源。这部书是一部典型的把外来流行文化中国化后二次创造的作品，纯血克苏鲁本来就不适合当代中国的上升期背景和中国人的一贯性格。虽然人类微弱如萤火的理智在绝对不可知面前的渺小和崩塌是克苏鲁的一个主题，诡秘之主里无时不在的凡人那种脆弱和超凡者与自身乃至世界疯狂的抗争也很让人称道，但主要角色的思想内核还是中国人那种理性主义。

有些人觉得这违背初衷，我倒觉得是好事，本该如此。中国文化的基底本来就不同，拿来主义又有何妨，但终究是中国人自己的故事更有趣。回过来头来说，这种二次创作本身又为流行元素增加了新的内涵，最终要影响到世界，成了一个自我增值的循环，这是中国社会思维活跃，基数庞大的好处。

要把创意落到故事，就需要严密的设定。乌贼本来就是以设定见长的作者，他的作品始终充满着严密的逻辑和条理，这属于他的看家本领。诡秘之主在设定上，应该是达到了目前类似题材通俗小说的高峰。

这部书，最让人眼睛一亮的恐怕是根据塔罗牌设计的二十二条超凡序列，极少有如此具备仪式感和完整度的设定。当代网络小说的力量体系，远可以追溯到说书人的四猛四绝十三杰之类的英雄好汉排行榜，近应该追溯到日本动漫文化的影响，逐级发展，阶层分明是它们的通行特点。书中人物根据力量体系从低到高登场，或者突然爆发式的下克上，或者越级挑战，一般是作者掌握剧情，推动剧情的关键。

但像诡秘之主这样，阶级之名不再是一种简单的标签，它本身就是力量，就是象征。二十二条序列蕴含了二百二十阶，二百二十种魔药，对应的仪式，数百种不同能力和能力背后的异化。各有所长的象征性身份和剧情巧妙的融合，甚至包含了哲学和神秘学上的内涵，自有其可成一体的逻辑，如此宏大完整，又切合世界观的设计，居然出自一人之手，确实是才气和深思的产物。

这实际上涉及一个世界观的问题，或者说幻想小说的本质是在描绘一个异世界。人类对异世界的想象大概是自古以来，魔界，仙境，桃花源，种种不一而足。而从蜀山到魔戒，从东方到西方，近代奇幻文学的兴起，一个完整的异世界传奇作为一类文学类型登场。但怎么写好这样一个传奇呢？很多作者就停留在对现实世界的简单复制，或者干脆停留在背景板上。而在诡秘之主里，对世界的描绘应该说，达到了同类文学的一个新高度。

作者花费了巨大的精力，力图去构建一个鲜活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人，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吃什么穿什么，如何工作，货币体系如何，喜怒哀乐，风俗人情。一部小说如何，虚构的世界怎么让读者觉得真实，真正见功夫就在细节处。实际上自古以来，一样的话本，说书人能分出高低，细节的掌握创造是非常重要的。笔者有段时间正好也由于对晚清日记的阅读了解过一些近代物价史的材料，可以肯定的说，诡秘之主的这种塑造是基于同期参考背景的用心之作，绝非是空穴来风，再加上作者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知识见闻的积累，共同构成了一个奇妙生动，让我们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严密的设定是创意的补充，毕竟再怎么好的创意也要把细节制作出来，不然如何落实到创作中去。同时设定这也是一种限制器，这是有必要的。换一个很有诡秘之主式的说法，故事就像作者创造的怪物，在创作过程中，作者在一点点把它引入现实世界，越到后期，作者越要尽力把作品束缚住，但绝大数人最后掌控不了自己的怪物。

之所有这样说，剧情是最后，也重要的关键，毕竟一切都是为故事服务，或者说同人式的文字倾述和一个成熟作家的区别就在这里。中国网络小说作为连载性质的通俗小说，决定了它的故事必须和旧时代的说书人差不多，不断调动读者的情绪，叙事的节奏偏紧，而且它要考虑受众对这个创作形式的较低期待和读者的一般水平，这就意味着不能用太复杂的文学技法，时间线要清晰，转折不妨猛烈，也就是有所谓的爽点。如果用做菜来比喻，中国的网络小说创作很像做川菜，麻辣当用，但怎么在麻辣里渗透出其他的滋味，尤其在观众的味蕾已经开始麻木的当下，这就是一个作者水平的体现。

这些情形，诡秘之主都是有的，但都能一一应对。分卷式的剧情基本上能做到张弛有度，每一卷又为总体的剧情服务，有它自己的使命。尤其是它的剧情安排，这部书，应该说还是有前重后轻的问题，前几卷的质量是更好的。各卷之间的内部结构是有所不同的，但故事确实极好的。比如第一卷，当克莱恩终于熟悉这个时代，赫然发现那些随处可见的，底层的贫苦麻木是邪神诞生的温床，之前种种看似日常不经意的线索猝不及防的指向一场邪神降世的终局，其戏剧冲突是相当了不起的。而下一卷的伦敦之雾，简直是震撼，邪神终于从苦难诞生，压迫之恶更甚于邪神之恐怖，我们熟悉的标志事件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另一个世界，其本质却一般无二。

以我个人而言，倒是颇喜欢克莱恩了断恩仇的那场中期战斗，虽然和对手的实力悬殊，但通过精妙的布局，几乎调动了所有的力量，借力打力，使一场本该属于热血式的越级反杀的战斗，最后水到渠成又环环相扣。当白鸽飞起，纸牌落下，正义总得彰显，这一点都不克苏鲁，但这确实痛快。倒是作者自己更喜欢的那场扭曲的一战，大概是全书极少数，读者群评价最两极化的部分。由诸神到凡人，神战与世界大战，决战前夜的戛然而止，这表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但读者能不能接受，恐怕就要各花入各眼。

这部书的精彩情节可以说不胜枚举，但以上说的这些都体现同样的写作特点。对读者情绪的及时调动和准确掌控，在剧情变化中巧妙的布下线索，足够的铺垫使剧情转折虽强烈却不突兀，始终保持合理性，这些都应该在作者心中有数并不断修正观察的。相应的，就像一切惊悚冒险，不断制造悬念，又不断通过悬念的局部解答来营造氛围，一点点把世界的真相披露出来，本书也做的很好。

在这部书中，虽然顶端战斗力出场的很早，但由于严密的设定和作者严格的进度规划，使很多中后期战斗力崩坏导致剧情脱线问题并不存在。大量的支线人物使故事展开了多个视角，围绕中心的群像式人物描写拓展了世界观，也避免了长期单主角带来的剧情过度紧绷。

实际上，到了作品后期，本书用了一个很巧妙方法保持剧情的推进又能够始终在掌控中，那就是把更多的剧情投入到人性和神性的斗争，角色自己和自己的战争中去。通常类似的作品，随着人物能力的提升，都会表现出非人化的倾向，但本书用仪式，锚这些创意，把人性与神性的斗争作为主线之一，避免了打怪通关和盲目堆高敌人战斗力来推进力量体系的痼疾，甚至还完美呼应了全书的基调。这种创造性的做法是之前类似的作品是未见的。

这个技法是成功的，但有趣的是作者认为最后把战斗等级推高到了高序列实际上一定程度破坏了诡秘不可知这个总体的基调。或者说留白和遐想是重要的文学技能，但在网络小说的使用中使用起来恐怕有一定的困难，很大一部读者对此并不能适应。我倒认为，即使是乌贼这样的顶部作者在创作自由度上也是要受到观众的限制,也许乌贼毕竟触手多，控制力强，可以尽力尝试，但大部分作者在主体受众和文学野心间还是要维持平衡，作出一定的迁就。

诡秘之主的创作是一个成功的典范，是值得学习的，当然要这样创作，作者要投入的精力心思是巨大的。按照乌贼自己的看法，到了创作的后期，随着剧情的发展和创作意图的逐步实现，反而创作的自由度变小了。到了这个时候，作者也被故事所束缚了，所谓善始慎重，大量线索的最终汇总，各种悬念的揭底，溪流汇成大河。很多网络小说都是在最后阶段圆不上而功亏一篑的，但这种功亏一篑本质上是中前期错误的累积，一点点使剧情失控，合理性丧失，超出了作者的掌控。网络小说在高速创作的同时尽力维持作品整体水体本来就是矛盾的，一部好的网文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考验。

无论如何，今天，愚者的传说暂时告一段落。诡秘之主是个如此庞大的世界，绝不是一部可以说完的，作者对此也有长远的打算。迄今为止，中国在文化创意领域仍然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西方比我们更早进入工业化社会，无论是受众还是创作方式，创意的积累，文化元素的应用确实都比我们领先一步，在流行文化中长期引导了潮流。

全球化带来的是全球审美娱乐的趋同化，只有像中国这样的足够体量的文明体系能发展出自己的东西，不过我们确实做的还不够。我们过去更多是依靠仙侠，武侠之类纯东方要素来自我标识，这种以特型取胜终究有取巧之处。而当以诡秘之主为代表的一系列作品出现并流行，确实证明在当代中国的文化创意领域已经能在一切领域娴熟创作，诞生有足够影响力，雅俗共赏的作品。爱潜水的乌贼宣布他可能会转换全新的题材，这也说明作者始终保持着强烈的进取心。对读者们来说，这当然是好事，愿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继续赐予我们美好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