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海》比起《破云》更加复杂也更加现实。像是把众生的丑恶面撕开给读者看,里面也加入了很多作者自己的思考。作为耽美小说,它并不局限于描绘葱花鱼的动人爱情,而去探讨了更深的人性、社会问题。以下严重剧透警告:
首先是貌似被许多读者忽略的一点,那就是淮上在这篇耽美文里指出了很多女性生活的现状。从第一卷的受害人年小萍、郜灵,到第三卷的万长文之女彭婉,她们都体现了“生而为女,我很抱歉。”年小萍才是一个初中生就努力赚钱,想脱离吃喝嫖赌还家暴的渣滓父亲年大兴,带着母亲过好日子,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暴雨夜,凶手的杀人动机却只是为了混淆警方视线,让郜灵案侦破思路出错。而在她死后,她的父母却想榨干女儿最后的剩余价值,碰瓷年小萍曾经工作的工厂,来获取赔偿金。女儿死后父母只关心她的死能换来多少钱,何其悲哀。
郜灵是另一个悲剧,生于重男轻女的家庭,初中毕业就被迫辍学,甚至被愚昧信邪教的父母逼着“过灵床”和教众发生性关系。她反抗愚昧的父母离家出走,偷来人骨头盔想要做大生意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惜,她生命中所有的反抗都失败了,唯余在生命最后一刻死咬住凶手,留下凶手DNA这一惨烈反抗的胜利。
而彭婉,更是把一个女性一生遭遇的漠视体现的淋漓尽致。四岁时父亲在她和等重的黄金之间选了黄金,与母亲相依为命但因为是女儿又被一直否定,结婚之后抹杀自己的人格做着别人眼里平平无奇的贤妻良母,结果老公出轨,自己被“绑架”后家人只关心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亲爹也只在乎外孙,一个三岁的“香火”在她家人眼里的意义远超儿媳、妻子、女儿的意义。她的一生仿佛从未为自己活过。她对儿子陶泽那种又爱又恨的复杂情感真是道尽了女性的辛酸。
淮上作为一名成熟的作者完全可以写其他类型的犯罪,其他类型的受害者,但她选择在耽美小说中夹带这些吃力不讨好,被读者一看即忘的“私货”足以体现她的一些赤诚之心,尤其在现在女性地位岌岌可危,连言情小说女主都没人格没地位时,她愿意发声已经弥足珍贵。其实她在本文中花了大量笔墨去描写女性在社会、家庭中的艰难处境,可是即使该小说的受众基本都是女性,文中这些女角色的命运也并未引起读者讨论、深思。这不得不说是遗憾。
还有孟昭和宋卉,两代女警的交接终于在《吞海》完成了,她们不只服务于主角葱花鱼,而且是情节中有其他使命要完成的独立角色。
很多耽美小说妖魔化、边缘化女性角色,耽美小说里能有个立体的女性角色已是很难得,更别提像《吞海》一样塑造大量女性角色来探讨女性生存现状。这些被读者一看即忘的支线情节淮上都塑造的如此用心,更别提主线葱花鱼的爱情,这足以证明《吞海》不是流水线作品,它不只是为了取悦读者而存在,它糅合了作者的人格思考在内,只这一点就胜过很多小说。因此,即使《吞海》可能存在一些缺陷,光为了作者的这份用心,《吞海》就值得一看。
其次,《吞海》人物更加立体,他们不是服务于主线和主角的工具人,而是各有各的立场和爱恨。尤其是反派,这次的反派更加真实,也更像正常人,他们作恶都有明确的目的,即为了自己的欲望和利益。没有设成变态、反社会人格、偏执狂真是很难得了。
《吞海》里正反两派各有一条清晰的故事线,两者齐头并进,却在津海发生了交叉。反派这边马里亚纳海沟和茶马古道为了争夺蓝金,而双双争取万长文这一毒枭。而他们迫切需要蓝金又有线索可循,鲨鱼是因为画师导致海沟下线一年让海沟蒙受巨大损失,蓝金是他的翻身仗,张志兴是因为茶马古道在海沟下线的一年里迅速占领市场份额,一旦鲨鱼获取蓝金,他的茶马古道就要完蛋。他们两个为了得到万长文都很急迫,所以才狗急跳墙接连引发了“人头骷髅案”和“密室杀人案”。这像是蝴蝶效应,马里亚纳海沟和茶马古道新老暗网电商的博弈,扇一扇翅膀,加些如向淼、陈元量、彭宛的变量,就成了津海南城支队的刑侦案件,整个情节是环环相扣且不落俗套的。而且《吞海》里有个很妙的情节是张志兴作为杀子凶手,却绑架了彭宛和陶泽以此来要挟万长文和他合作,像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反派期待另一个反派有点道德底线。淮上对人性的把握真是绝了。比起《破云》里丁铛为了楚慈杀害楚慈室友,黑桃K因为对江停的执念大搞行为艺术,《吞海》的反派更像是现实中那些亡命徒,大多数人不会把一个人看那么重,为钱为欲犯罪永远比为情犯罪要多,反派也是正常人,但貌似现在好多刑侦文不像是警察与犯罪份子的斗争,倒像是正常人与变态的斗智斗勇。
最后,吴雩设定成阿归特别妙,现在的小说和国产剧一样,永远见不到底层人,主角要么家世背景强大,要么就是名牌大学毕业或者天赋异禀,反正都不会在底层打转。但阿归就是这样的底层碎催、毒贩马仔。他害怕自己不是解行被揭发出来后,别人的鄙视目光。而讽刺的是,125章吴雩身份被揭发后,真有不少读者希望死的是阿归而不是解行,原因就是他为毒贩做过事,他没有公大的学历,不是精英,解行该有美好的未来,阿归这种渣渣死了更符合他的人设。前面还总是有读者质疑吴雩自卑自毁是角色崩了,回头再看吴雩要是阳光自信那才叫OOC。
他是个矛盾难以被标签化的人,强大又自卑,坚毅又细腻,求生欲望强烈但真到了生死关头又很坦然,十几章时评论里好多觉得吴雩对刘俐的关照是“圣母”、“拎不清”,但是吴雩要不是这样的性格,9岁的葱花就该排队喝孟婆汤了。他要是如大多数角色一样“拎得清”、会权衡利弊,以他的能力早就成了媲美鲨鱼的大毒枭了。只有他对光明的绝对追求,对美好人格的绝对崇尚,才能支撑他不在黑暗里沉沦。他作为画师,成功“画皮”需要对人性的充分了解,这也决定了他更敏感更能感知别人的痛苦,所以他总是会站在弱者一边。他一切行为回头再看都有迹可循,任何性格和经历都会有负面效果,但这才塑造了吴雩的命运。他没有读者喜闻乐见的人设,他的性格是被天性和经历造就,而不是作者为迎合读者喜好
美中不足的是,结尾卷有点过分弱化了吴雩的能力,比如火场、矿坑,以及最新一章梦遇解行,吴雩好像没做什么就安然等死了,让吴雩变成了一个脆弱、等着步重华来拯救的角色。其实以吴雩的坚韧,他是可以完成自我救赎的,他能熬过黑暗的13年本身就是无敌的强者,尤其第四卷他已经心结得解,并和步重华心意相通,他求生的欲望应当更强烈才对,却在重伤绝境时还是无甚求生欲望,明明一年前被鲨鱼识破身份时他还能绝地逢生,怎么过了一年而且美好生活就在眼前的时候他却绝望了呢?在梦遇解行时步重华从解行那里带回了吴雩,还与步同光曾微相见话别,吴雩被步重华带着走,缺乏了吴雩本人的自我救赎。这段情节如果改成吴雩和解行话别,步重华和步同光、曾微夫妇话别,两人各自心结得解并在梦中相遇携手同行,回归现实世界,应该会更加有感染力。而不是现在的步重华救赎吴雩,这让吴雩成为了一个被动被拯救的角色,毕竟真正的救赎只能靠自己。而且步重华作为一个幼年目睹父母被杀的ptsd患者,他也有脆弱的一面,之前的小说情节对此表达详细,但是结尾他突然变得无坚不摧,还能救赎另一个ptsd,就有点崩人设,少了步重华本人的悲剧底色,原本是一个双向救赎的故事,却在结尾变成了单向救赎,过分强化步重华的同时又过分弱化吴雩,让双方的精神地位不够平等,也让步重华吴雩的人设变得扁平化,结尾确实有点崩。
还有鲨鱼,最后成为迷恋吴雩的角色,他的海沟不要了吗?怎么一心痴缠吴雩?我还以为吴雩手上有蓝金配方鲨鱼才苦苦追寻呢。他的马里亚纳海沟不再令人闻风丧胆,他对画师的执着变成了他个人的痴迷,除了能侧面反映画师多强之外,这反派没有半毛钱作用,而且就吴雩最后一卷的表现来看,实在看不出画师的真正实力。鲨鱼作为技术咖,明明可以运用暗网进行决战,结果跟个流寇一样被警察追着打,找个网吧在暗网上搞些骚操作很难吗?鲨鱼不同于普通毒枭,他的能力依托于马里亚纳海沟,万恶的根源也是马里亚纳海沟,真正的反派也应该是鲨鱼构建的暗网帝国,但是结尾卷海沟没戏份,让离了海沟啥也不是的鲨鱼沦为一个弱鸡反派,无疑是一大败笔。这也是因为网络技术战过于专业精细,网络牵一发而动全身,淮上很难写也是理解的。估计淮上意识到这点,所以派出了秦川提升反派实力,但是秦川作为一个亦正亦邪的前缉毒警现掮客的存在,对于小说主旨“吞海”的表达和深化并没有推动作用,更使正邪对立不够清晰,反派的弱化不能体现缉毒警察在缉毒上的艰辛和牺牲,就跟抗日神剧弱化日本人一样,难以发人深省。
还有就是,吴雩,这个立体复杂的角色,怎么在125章揭发他是阿归之后,就沦为了一个戏份不多的工具人?前期吴雩内心戏很多,但吴雩恢复阿归身份后的内心转变也没说,他心里的自卑消除没有?被警察认可他是什么感觉?他完全成了陪步重华谈恋爱的CP以及靠武力推动情节发展而已。是不是吴雩是阿归,毒贩转卧底还是太具有敏感性了?感觉淮上像是被迫放弃了很多吴雩的戏份,最后几章完全是秦川和步重华主场,让这个立体的角色后期快沦为背景板了。
综上所述,淮上这本书格局铺陈很大,前期人物塑造也很完善,首次运用叙诡手法完成度也很不错,明明可以被奉为神作,就是不知道为何到了结局突然发挥失常,主要角色集体崩坏,就差那么一股劲,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