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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情”字,我想,自人类出现,便会情生于心,情系于众,情系人人心怀是也。
“情”可理解为氏族情,部落情,家国情,民族情,男女情,不一而足。笔者试从男女情的角度,从《诗经》《古诗十九首》唐诗、宋词中,撷英采玉,呈奉数言,以与诸君分飨。
我国最早的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收周代诗歌305篇(故又叫诗三百《诗》)。它根据内容分为“风”、“雅”、“颂”三部分,而“风”又叫“十五国风”,其主要内容是描写西周(主要是西周)至东周(春秋时代),周王朝各诸侯国的民间生活及其在此生活状态下劳动人民的所思所想,所乐所怨,所情所爱等。象“十五国风”里的首篇关雎是“风”之始也,也是《诗》的第一篇。孔子论《诗》往往也以关雎始,认为该诗无邪,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为纲纪之首,王教之端。朱熹论诗集亦云:“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
关雎其诗,原文如次:
关关雎鸠,在河之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全诗五章八十言,以“比”起“兴”,写小伙子看到小沙州上的对鸣的睢鸠鸟,便想起水中采荇菜的姑娘,姑娘娴静貌美,正是好小伙理想的配偶。
那参差的荇菜,姑娘忽左忽后地采摘。娴静貌美的女子,小伙子日夜都想着追求你。
追思不到,他在梦中梦醒时都在思念。连绵不断的思念,使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参差不齐的荇菜,少女左右来回地采摘它。娴静美貌的女子,小伙子想要弹着琴瑟来亲近你。
参差不齐的荇菜,少女左右曼妙地采摘。娴静美貌的女子,小伙子想要敲打着钟鼓来取悦你。
这首诗,我们把“比”、“兴”部分撇开,只看诗中几个重要的节点词:淑女,好逑一一寤寐求之一一寤寐思服一一辗转反侧一一琴瑟友之一一钟鼓乐之。可以看出,直口言情说爱的字眼几手没有,但通过几个重要的节点词,我们分明又可看出小伙子对姑娘的一往情深!
这就是中国诗歌不言自明的一种含蓄的美,干净的美,悦心的美。
无独有偶,汉代文人的《古诗十九首》是将民歌文人化的精品。其中的迢迢牵牛星说的是:
迢迢牵牛星,
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
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
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
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
这首古诗的大意是,那遥远的牵牛星,那皎洁的织女星啊,织女正跃动着细柔洁白的双手,使得织布机札札地响个不停。但她一天天地也织不出什么花样的布来,相思的泪水如雨零落。也只是与牵牛星隔了一道清清浅浅的银河,这来回的距离通共没有多远啊!你我相隔也就是那清浅的银河,却只得默默地含情而视却够不上说话。
诸位请看,这首浅如白话的迢迢牵牛星说的是相爱相思的男女,相隔而不得同室,相视而不得相语的相思之情。但它同样通篇没有直白情爱,而是从写景叙事发端,委曲婉转,水到渠成,自然抒情又抑扬顿挫,显得质朴本然,不言情而情自深。
其三要说的是唐人诗歌中有关情爱的篇什。我们知道,唐人诗家中,李商隐(字义山)的诗,向来以委婉隐曲而出名,其中又特以“无题”类诗歌为人所乐道。这里笔者仅列无题之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李义山的这首诗究竟想说什么呢?有无“不言情而情自深”的意境没有呢?
首先说,“无题”类诗歌之“无题”就是“有题”,是有绪之中不便明言,不能尽言而又不能不言,欲言之而后快的一种诗歌体类。那么,李义山在这首无题中,言了些什么呢?我们还是采用关雎诗的那种剥笋抽丝的办法,挑出几个关键节点词,略析一二。
相见难,别亦难,百花残一一说的是爱情的不幸遭遇和女主人公的心情:昔日被迫分离,其情难以割舍,别后再言相聚,谈何容易?此时暮春时节,春风无力而百花零谢,韶光易逝,流水难复,正如王国维所言:“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雕零之景,往往让人心黯神伤。
到死丝尽,成灰泪干一一“丝”“思”相谐,念人之思,如春蚕吐丝,至死方休;想人之泪,似蜡炬滴流,成灰方干。思念不止,眷恋之深,以物类人,刻骨铭心,无以复加。
晓镜鬓改,夜吟光寒一一晓镜中的云鬓缘何而改?还不是因为夜间想思之而憔悴吗?由己推人,想象对方应与自己一样痛苦,借诗遣怀,夜不成寐,其心情与月光一样清寒、孤寂。
蓬山一一归路,青鸟一一探看。
是说女主人公思人心切,而心上人又远隔万水千山,只得托寄西王母的使者,带上自己的思念,殷勤探看致意。这是一种“相见时难”的痛苦寄托,希望渺茫的慰藉。
全诗首尾都融铸着痛苦、失望、缠绵、执着思念的感情。但作者却没有直白情呀,爱呀的,只是通过寓情于物的手法,将至深至挚的情爱,写得入木三分,侵肤浸骨。
最后,再来看一首宋词。那就是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也是一阙不言情而情自深的佳作。其词阙原文是: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栁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全词缠绵悱恻,跌宕婉曲,销魂蚀骨。词作的上片写临别时的情景。在寒蝉鸣泣的秋季,在骤雨初停的暮晚,一对有情人,依依惜别。都门外,心上人在长亭边置酒,帐饮话别。而词人哪有饮酒的心思?二人执手而视,泪眼婆娑,喉管凝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时无声胜有声)!然而此时,兰舟楫人却频频催发,这叫人如何割舍?!
词的下片写别后的情景。“念去去”三仄声连用,一字千钓,字字戳心!三字荡开想象,此一去,烟波千里,暮霭沉沉之中,楚天万里旷阔,正是词人心境空荡,寂寞无坻的悲情写照。正所谓是“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词者进一步想象,今晚何处醒酒?那只会是明早的杨柳岸边。岸上的杨柳,善解人意,在晓风吹拂下,依依生姿,让人视而不忍视,柳梢上的那一钩残月,也在俯视着多情的杨柳和伫立在兰舟之上回首遥望的词人……
雨霖铃.寒蝉凄切同样没有直白恋人分别前后的情爱,然而通过分别时的情景和分别后的物象、意象的描写,却将有情人之间的真情挚爱,写得缠绵悱恻,跌宕起伏,入骨三分。堪应是不言情而情自深的巨擘大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