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窈来刚被送到许沛章身边时还不适应。
她脾气不好,自己不高兴也要搅得别人一起难受,许沛章是花花公子,半夜带着人回来,两个人卿卿我我,在走廊里就吻作一团。
窈来睡得轻,一点风吹草动就醒来了,赤着脚推开门,从缝里往外看,刚巧看到许沛章吻得动情,两个人左脚绊右脚地进了卧室。
她耐心地等着,估摸着那边许沛章脱了衣服,这才一脚踹开了门。许沛章果然已经将上衣脱了,露出八块腹肌,猿背蜂腰,倒真当得起玉树临风。
被他带来的小姑娘尖叫一声,赤着身子躲在他背后,窈来吹个口哨,笑眯眯说:“怎么这样晚才回来,吃饭了吗?”
许沛章一时没反应过来,坐在床边看着窈来,半天皱起眉,总算想起来和窈来约法三章,头一条就是晚上九点以后如果还没回来,那这一晚就不用回来了。
他也是喝高了,稀里糊涂把人顺手带回来,看窈来的神情倒是没生气,穿着件细吊带的睡袍,似笑非笑倚在门前看着他,以为事情还不算太严重。
“今天出去,那群人灌酒灌得有点多,不是成心的。”许沛章说着,把身后裹着被单的女伴拉出来,“你先回去吧。”
女伴察言观色半天,撒了个娇说:“还说明早带我去山顶吃早餐呢。”
这样打情骂俏的话,往日许沛章也爱听,可这次实在没眼色,许沛章拉下脸来,也不搭理她,从钱包里随手抽出一摞钱丢过去:“这么晚了,打个车走。”
窈来就在一边看着,也不言语,半晌看着女伴真把钱拿了要去穿衣服,这才说:“别急着走呀,跟老爷子打个招呼吧。”
她手里拿了个ipad,许沛章本来以为是她顺手拿来的,没想到却是为了和老爷子视频。许老爷子住在美国,现在那边时间中午十一点多,刚好是许老爷子处理完公务坐下喝工夫茶看报纸的时间。
FaceTime一声声地响,许沛章着了急,过去想把ipad拽过来,可窈来侧身一躲,很轻巧说:“敢做为什么不敢当?”
“窈来!”许沛章说,“不就是违了一次约吗!”
“我乐意。”
窈来趁说话的工夫跳到了床上,许沛章跟过去拽着她的脚踝,她站立不稳摔在一堆枕头上。
许沛章扑过来,目标明确地去抢她手里的ipad,可他刚把窈来的两条胳膊都摁在了床上,那头徐老爷子的脸也出现了,笑眯眯说:“窈来呀,有什么事……臭小子,你想做什么!”
许老爷子气吞河山,许沛章僵住,看自己摁着窈来的样子,实在有些像是霸王硬上弓,旁边还站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摞钱看着,整个场面确实乱到了极点。
他忙不迭松开窈来,她坐起身,落落大方地冲许老爷子打了个招呼,转头却又红了眼,楚楚可怜说:“我……我惦记着您说最近风湿又犯了,想着还存了一颗老山参,想要送去给您。可沛章哥怕我打扰您……”
她欲语还休地望了许沛章一眼,又连忙垂下眼去,像是畏惧同他对视。她这样做作,偏偏许老爷子很吃这一套,许沛章眼看着许老爷子脸色沉下去,又温和地要窈来赶快去睡吧,他和许沛章单独聊聊。
窈来乖巧地将ipad交给了许沛章,垂着头走到门口,却又转过身来,小声说:“沛章哥,你一会儿也早点休息吧……这位小姐……你们……”
她似是说不下去,哽咽着掩面离开——果然,许老爷子的脸更黑了:“许沛章!你这个混账东西!”
2
许沛章心情不好,窈来就开心。
她舒舒服服睡了个觉,早上下楼,简直被气个半死。
冰箱里她专门买的有机水果一颗不剩,全在榨汁机里被打成了颜色恶劣的液体,一边的许沛章还在往里面倒酱油,看她怒目而视,微笑着说:“我听说酱油对身体好。”
他睁眼说瞎话,窈来忍了再忍,这才坐在餐桌边,又叫何妈说:“我的早饭呢?”
窈来一向生活规律,早睡早起,三餐健康,养出一身雪白水嫩的肌肤。闻言,何妈有些为难地走过来,将早餐摆上桌子,不是她吃惯的蔬菜沙拉、面包之类的,她和许沛章一人一碗胡辣汤,还有一大筐刚炸好的油条往外冒热气。
窈来不吃这些,何妈也从不会给她做这个。除了许沛章这个混账玩意儿,谁还会这样折腾她?
她以手支颌,似笑非笑说:“六少?”
许沛章是家中的小儿子,生他时许老爷子已经将要知天命,老蚌生珠生下这样一个儿子,前面还有哥哥姐姐共计五个。
他从小调皮捣蛋,许老爷子管不住,实在没办法扔到了军队里去历练,现在提起来也是青年才俊,可私下里仍是这样讨厌。
听到窈来叫他,他总算放弃那诡异的榨汁机,慢腾腾走过来,在她身后微笑说:“怎么了?”
“是你要何妈做的这些?”
“怎么会。”他故作讶异,又很无辜道,“我分明是让何妈大清早就开着车出去买的。”
他说完,俯下身来,从她身边伸出手拿了一根油条。他个子高大,这样的姿势像是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中,窈来面无表情地猛地将椅子向后一靠,正好撞在他的肚子上。
许沛章不提防她竟然还使用肉体攻击,疼得手一抖把油条掉在桌子上,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直起身来,评价她:“幼稚。”
“彼此彼此。”
相看两生厌,实在是很倒胃口。许沛章一口咬断半根油条,那边的窈来小心翼翼喝了口胡辣汤,立刻呛咳起来。
她金枝玉叶,又因为自小体弱,家中管得严,刺激的食物一律不准吃,胡辣汤胡椒粉放得足,她被辣红了眼,看起来倒有了几分楚楚可怜。
许沛章推过去一杯冰水,她小口啜饮,忽然说:“昨天跟你一起的那个女人……”
“酒会上认识的。”
“第一次认识就往家里带,你可真够不讲究的。”她嗤之以鼻,却又好奇,“我看她也没有多漂亮呀……”
她自己长得美,便谁也不放在眼里,许沛章存心想杀一杀她的傲气,故意说:“我看她挺漂亮的,小巧玲珑,和那个电影明星也有点像。”
窈来个子高,因为有外国血统,容貌也偏于艳丽,许沛章短短一句话不过二十四个字,倒有二十个都让她听得不顺耳。他会戳别人软肋,窈来也不手软,慢条斯理说:“爸爸昨天说了,怎么收拾你吗?”
“盛窈来!”许沛章一拍桌子,“除了告状你还会做什么!”
“什么叫作告状,”她一笑,妩媚生姿道,“当媳妇的,孝顺公公也不对吗?”
说出来谁会相信,两人是正经领了结婚证的夫妻,米兰的圣约翰教堂办一场西式婚礼,回北京办一场中式婚礼,马来西亚的云顶又请了许沛章的狐朋狗友玩了一圈。
三场婚礼下来,窈来活生生累瘦了五斤,腰也细了一个尺寸,过去定做的衣服穿上不合身,觉得自己实在是亏大了。
最气人的一次,许沛章被人灌酒灌到断片,拉着她的手死活不松开,她把他推到床上,结果被拽着,一起倒下去……那一晚起来,她腰酸腿疼,许沛章还要一脸无辜问她:“这是怎么了,弱不禁风的。”
新仇旧恨一起,窈来又加了把火:“你不告诉我,我去问爸爸也是一样的。”
“你不过是仗着老头子给你撑腰!盛窈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要不是看在两家的情分上,你以为我会娶你?”
他话音刚落,便察觉出不对,果然窈来脸色立刻大变,抬手将一杯水泼了过来。
许沛章将头一转避过,却看到她怒极反笑,纤纤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冷冷道:“你说得对,我是落了架的凤凰,不比你这样的大少爷,嫁给你,是我高攀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什么一定要曲解我?”
可窈来已经站起身,望着他笑了:“不是我曲解你,六少,你心里怎么想的,还要问我吗?”
3
从这天起,窈来就同许沛章闹起了脾气。
许沛章本来就不是伏低做小的性子,捏着鼻子试图哄她,不过两次就烦了,甩手走人,带着他公司一群人飞去缅加度假。
他回来那天下了雨,淅淅沥沥搅得人心烦,他提着给窈来买的纪念品,能屈能伸地想,要是她能服个软,自己就也道个歉好了。
可他刚进去,就看到厨房还亮着灯,走进去却是何妈,灶台上放着个药罐,里面咕咕嘟嘟地炖着汤药,许沛章抽口冷气,问她:“怎么回事儿?”
“先生,您总算回来了。”何妈说起来也是叫苦不迭,“您走之后,夫人就病倒了,又不肯看医生,只要我给她熬中药,可是喝了也不见效,我真怕她出点什么事……”
她欲语还休地看着许沛章,许沛章头疼,无奈道:“知道了,我去要她看医生。”
他肩负着何妈的希望走上楼,房间里窈来正在睡觉。
她是真正的名门闺秀,连睡觉都自有规矩,修长的手指搭在小腹,老老实实地交叠在一起。若是隔着床幔望去,倒真似美人酣睡,可许沛章凑近了,看到她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
真难为她这样也能睡着,他正想着,一转眼看到她随手丢在床头柜上的安眠药。一瓶安眠药不剩几颗,分明是她天天服用,许沛章没来由生出一股怒火,握着药瓶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窈来自己睁开眼来,有些含糊地问:“药熬好了?”
“盛窈来,你长本事了,还学会自己买安眠药吃了。”安眠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了要么成瘾,要么毁身子,他说话时带出三分火气,窈来皱皱鼻子,大概还没完全清醒,竟然软软道:“不吃药我睡不着。”
“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不敢。”她低声说,“你不喜欢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谁说我不喜欢你了?”
她不说话,赌气一样转到一边,长长的眼睫下,渗出一颗泪来,到底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被娇养着长大,往日谁敢给她一点气受?可真是落架的凤凰,也只能这样委曲求全,生了病也没人陪着,只能自己躺在这里慢慢熬。
许沛章反省了一下自己,也觉得这么对窈来太过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退让一下又怎么样?
他将手搭在她肩头,柔声道:“是我不对,不该惹你生气的,哪里不舒服跟我说,我带你看大夫。”
“我不去医院,”她说,“我的家庭医生呢?”
“那我替你把医生请来,到时候你一定得乖乖吃药。”
闻言,她到底睁开眼,点了点头,又像是害怕似的握住他的手:“我肚子疼……都是你不好,要我吃了什么胡辣汤。”
她过去哪里有过这样的娇声细语,像是海棠着了霜,又是可怜又是动人,许沛章牵着她的手,只觉得心头一阵阵的柔情涌上来,几乎都不像自己似的温柔说:“是我不好,下次一定不气你了。”
正说着,何妈端着药走了过来,许沛章亲自端过来哄着她吃,她又撒娇,把头埋在被子里,半天被他像是拽萝卜似的拔出来,哀求说:“不想喝了,苦。”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怕苦。”
“又不是你喝,你怎么晓得。”
她嘟哝一句,眉头皱起来,却又连忙舒展开,眼波转了一圈,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许沛章还没高兴,她就手臂缠上他的脖子,令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而后,她的唇就贴了过来,不由分说却又仿佛羞涩似的。
窈来的唇极软,没有脂粉气,带一点点药的清苦,她如藤蔓,缓缓地攀升于他的心上,许沛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将她带入怀中,像是怕她摔倒,又似是想要将她紧紧地占有。
窈来的舌尖轻轻抵开他的唇,药汁被哺入他的口中,而后,她灵巧地离开,歪着头似笑非笑说:“苦吗?”
许沛章没说话,半晌才道:“我去替你喊医生来,你先休息吧。”
他说着,匆匆向外走去,身后,窈来笑起来,带着胜利者的骄傲,用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唇,轻声说:“不苦的,对吧?”
4
第二天许沛章觉得有些尴尬。
他和窈来是包办婚姻,面都没见过几次,老爷子一通电话把他叫回家,摁着脖子领了结婚证。新世纪的大好男儿本就志在四方,他被狐朋狗友嘲笑了好几天,都说他是被“逼良为娼”。
所以他对窈来一向不大满意,虽然窈来长得漂亮,谈吐优雅,和她聊什么都能说上两句,壁球能轻松打满三趟,算得上是无可挑剔。
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加上窈来脾气也不太好,和他是针尖对麦芒,两人结婚几个月,就差动手打架了。昨晚窈来病了,倒是显出些柔弱的样子,许沛章吃软不吃硬,难免就放缓了态度,觉得两个人和谐共处也不是不可能。
早上他特意替窈来端了杯牛奶,又殷勤地加了三勺糖,他是按自己的习惯,窈来喝了一口便皱起眉来,玻璃杯子推到一边,淡淡道:“我喝牛奶不加糖,你不晓得吗?”
“现在知道了。”
许沛章讨个没趣,想了想又给她递了一片面包,她像个纡尊降贵的公主,瞥了一眼手都没抬:“杏子酱呢?”
“爱吃不吃。”
许沛章自己把面包吃了,转眼看到窈来眉峰一挑,很明显要发火,可他等了半天,看到她竟然忍住了,若无其事地自己拿了片面包涂果酱。
要说人真的是贱,窈来不理他了,他又要去撩拨人家,装作毫不关心地问:“昨天医生替你检查完,说最好还是去医院一趟,不然我送你?”
窈来没理他,推开椅子走人,他坐在那里,一面尴尬,一面忍不住生气。可还没气完,窈来又转身走了回来,换好了衣服,从他身后伸出手来,像是要抱住他似的,低声说:“不是要带我去医院,怎么还坐着不动?”
她说话时,唇离他的耳朵不过一线之隔,呼吸密密地喷吐过来,倒像是个若即若离的吻。许沛章坐着不动,她已经拿着面包直起身,又回头一笑说:“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过去这样轻薄过她,她便也这样回报,实在是小肚鸡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可何妈走过来,看到他坐在那里,唇角扬起来,像是在傻笑,忍不住说:“先生,夫人已经出去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收敛了笑意,真的当了车夫陪着窈来去医院。
窈来娇气,闻到消毒水味道就反胃,许沛章只好给她买了一束花捧在手里。那花是鹅黄色的,衬得她雪白的面孔如玉一般,她看到花就笑了,露出两个梨涡,眼波一转看着他说:“你晓得我喜欢这个花呀?”
“我随手买的。”
他说完,窈来哦了一声,转身进了诊室。一边看热闹的小护士说:“许总,您这样怎么成呀。”
“我怎么了?”
“您太不会哄女孩开心了吧。”
许沛章过去真没必要哄女孩开心,他勾一勾手,看上的人自然会自己过来,可窈来不一样,她有老爷子的宠爱,挟天子以令诸侯,许沛章第一次懂得哄人是这样难的一件事,看她走出来,连忙迎上去说:“怎么样?”
“结果还没出来。”她说着,又沉默一会儿,低声说,“下午你有空吗?”
就算没空也要说有啊。
许沛章这一天净当她的车夫了,带着她开到郊外的逢山。逢山是个踏青的好地方,远远就能看到不少风筝在天上,窈来缩在位置上,望着澄碧的天幕出了神,许久低声说:“我爸以前也带我来过一次……”
“盛伯伯那么忙,还能抽得出时间?”
盛家过去钟鸣鼎食,盛先生位置高,轻易没时间回家,窈来见他最多就是在电视上,不是下乡视察,就是又要开会。就是这样忙,窈来十岁的时候他还抽空回来陪着她过了生日。
窈来母亲那一年刚去世,盛先生担心她,只带了两个保镖,就陪着她来了逢山放风筝。
那时窈来不懂事,还和他闹别扭,他摸着她的脑袋,温和说:“是爸爸不好,以后一定常陪着你。”
谁能料到,以后就再也没有了呢?盛先生因贪污下了监狱后,树倒猢狲散,硕大一个盛家也飞速地衰败,还好有许老爷子出手相助,要窈来当了自己的儿媳妇。
像是再没见过这样好的天空了,窈来深深地叹出口气,并不看许沛章,只是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胡说……”
“难道你喜欢我?”她一笑,未达眼底,似乎觉得这话很天真,“许家是我的恩人,可我明白,你是因为什么才娶了我。沛章,我不会缠着你的,等一年后,我们就可以离婚了。”
她说的都是许沛章想过很多次的话,他无拘无束惯了,哪里愿意结婚被人牵着鼻子走?可如今听了窈来的话,心中却没有胜利的喜悦,竟然下意识说:“一年后?可老爷子不会答应的。”
“我有把握要老爷子答应,你放心吧。”
他的话说得有些糟糕,竟然有股迫不及待的意思。许沛章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在窈来面前总是出错,索性闭嘴。两人下了车,在路边买了个燕子的风筝,窈来擎着,顺着风慢慢飞上天。
绿草红花,天是别样的蓝,她站在阳光下,微微一笑,面容仿佛在发光。许沛章凝视着她,晓得该转开视线,可是却固定在她脸上,连牵着的风筝缠在了一起都没发现。
还是窈来先呀了一声,两人手里的风筝跌跌撞撞,看样子都要落下来。许沛章忙着想要扯开,可窈来转身拿了剪刀,很干脆地将两根线都绞断了。
没了牵绊,风筝一同荡着飞入了天际,她仰头望着,抬手擦了擦眼,又笑着说:“这阳光太刺眼了,我眼泪都被晃出来了。”
(小说名:《长夜里拥抱》,作者:李酥酥。来自:每天读点故事,看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