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能量还不足以撬动(或扭转)世界秩序,对人类历史也不会留下深刻的“教训”——但会给他的祖国留下巨额的负资产和需要修复的伤痕。
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在其著作道德重要吗?一书中,对1945年以来的14位美国总统进行了评分,其中给特朗普的正式评级是“不完全”——而他的排名则位居最末尾的那25%。
约瑟夫.奈在书中这样评价特朗普以及他4年任期对美国的影响:“从长远看,历史学家会尝试探究特朗普的这段总统任期,究竟是代表着美国在全球角色的重大转折,或是一场微小的政治事故”?
笔者认为:特朗普如果得以连任,美国将在“孤立主义”思想的裹挟之下,逐渐(或断然)退出美国构建于一战之前的世界秩序,美国将不再是维护秩序和制定规则的“霸主”。美国如果与世界拉开距离,相当于“默认”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各自为战的结果可能就是世界混战,地缘战争,贸易垄断,资源掠夺将成为新常态,此时的美国将没有置身事外的可能,第二或第三大国也将被迫卷入这场“无规则竞争”——届时,所有国家都将为动荡的世界支付成本。
而特朗普如今已经连任无望,拜登新政府即将推出的“重返全球化”,将断然叫停已经形成思潮的“孤立主义”,逐步修复特朗普用4年时间对美国“领导者”地位的削弱与破坏。然而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极端对立已经形成,分裂态势将在特朗普离任之后愈演愈烈——这是特朗普制造的“政治事故”,而拜登正在试图将其改造成“转折点”。
无论现在的美国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都不应抹去一个事实:美国对世界文明秩序是作出过贡献的。
一战之前(包括一战),欧洲之所以长期陷于战火的漩涡,都是因为对本国及本民族利益的无原则追求。美国认为世界和平需要一套统一的价值观,所有国家应按照政治自由,民族自决,公平竞争,武力应被多边组织制约等国际规则行事:违背者将受到惩罚——在此之前,人类社会一直盘垣于丛林法则的恶性循环中不能自拔。
在这种思想基础的指导之下,美国总统威尔逊通过在巴黎和会上的努力成立了国联,凡尔赛合约在1920年1月10号正式生效——人类历史上首次出现了一套世界性的规则,威尔逊功不可没。
二战的爆发,罗斯福总统将再次陷入“孤立主义”的美国带回了全球序列。战争结束后,各国都在寻找规避战争威胁的办法。最终被确定的仍然是威尔逊主义的延续,并由二战后重要的参与国,在国联的基础上缔造了联合国。
联合国的“全球化”特征,先后催生了安理会,世卫组织(WHO),巴黎协定(IMF),邮政联盟(UPU),教科文组织,世贸组织,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等等国际性组织与机构——尽管美国会利用主导者的身份,利用,左右甚至把持这套充满“美式价值观”的世界秩序,但国际社会在联合国的羽翼之下,让协调关系,互相保全,抵制战争和贸易协作等深具冲突风险的国际事务,有了妥协与商讨的机制与条件。
然而特朗普正在试图将美国带离国际体系,切割之后的美国将回到罗斯福之前的“孤立主义”(甚至是“门罗主义”),美国在卸去国际担当的同时,也将失去对全球的掌控能力。
美国脱离了世界,地球当然不会停转。但美国一旦离开这个世界,将意味着不再遵守兼顾各国的国际规则。其保守势力必将搬出(或制定出)一大堆有益于本国的国内法,挟美元之势,持军力之悍,以科技之强,对抗,掠夺甚至打压其他国家与联盟——强国一旦私欲过旺,世界将无公平可言。
尽管二战结束至今,美国对世界的长臂干涉,在美国内部以及与其他国家之间存在尖锐分歧,但是自由主义的价值理念仍然能够获得广泛支持。
特朗普的当选及民粹主义诉求,虽然基于2008年经济危机所造成的衰退加剧。但其实更多来自与种族分离,妇女角色和性别认同有关的两极文化变革。特朗普的反干预主义理念比较受大众欢迎,但是他对美国国家利益的狭隘性,交易性,商业化的定义,以及对联盟和多边机构的质疑,却不能反映美国的主流意见。因为从1974年截止2018年,支持积极介入世界事务的民众始终在孤立主义之上。
但特朗普将经济上的危机感和制造业停滞,归咎于“对美国不利”的贸易协定以及源源不断的移民。特朗普将白人对少数族裔日益增长的人口比率和影响力的不满情绪(这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非常成功的与外交政策联系起来。尽管特朗普“回归”的呼声具有一定的民意基础,但特朗普用点燃民粹的方式,将自由与孤立的理念之争升级为仇恨与对立——这把火直接点燃了“黑命贵”运动的火捻子。
特朗普之所以拥有7000多万的支持者,是因为他所有的政策导向,都能找到与国家利益紧密联系的理由。
他认为,巴黎协定让美国付出太多,但却让发展中国家受益。全球移民计划会让美国成为“难民大本营”。伊核协议在支持国家恐怖主义的同时,还能让伊朗挣得盆满钵满。人权观察组织不能保证以色列的人权,并限制了美国“伸张正义”的干涉行为。国际邮政联盟通过海外电商的运营,让大量产品以低费率涌入美国。国际贸易组织对美国的海外贸易不公平。世卫组织拿了美国最多的钱,但并不为美国说话(或办事)——看得出来,所有的理由都像鸡血一样打进了保守主义者的血管,同时用“美国至上”的荣誉感加深了他们“美国主人翁”的身份特征。保守派认为,他们才是美国繁荣的创造者,他们有捍卫国家利益的责任与担当。
我们不得不说,如果失去美国的支持,这些国际组织将失去很大一部分活动经费。更严重的是,由于美国的带头作用,欧洲,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和地区,也会退出或者削减经费。如果想让这些机构继续运行,仅靠中国和俄罗斯以及第三世界国家的支持则远远不够,最终将走向破产。总之,美国已经不再是世界眼中的“秩序维护者”了——100年前,充满理想主义的美国学者总统威尔逊,打造了有益于世界的全球化基础。100年后,充满现实主义的美国商人总统特朗普,亲手将威尔逊主义的全球化送进了坟墓。
功利主义的革命怪兽
谋求国家利益是任何一位领导人的政治理想,然而特朗普总统似乎从来都不会以变通,协商与妥协的态度去解决问题。他所有的决定都是非此即彼的“一刀切”。为了实现他眼中的“利益”,他甚至可以做到不计代价。
特朗普是个商人,资本的残酷与嗜血在本领域内毫无问题,规则之内的贪婪,卑鄙,奸诈或阴险,不但不受指责,甚至可以作为成功典范被奉为行业宝典。
但如果把这种明目张胆的掠夺,复制于政治活动,必然会污染政治哲学中自带的“正义属性”。他上任后的所作所为告诉我们,“让美国再次伟大”的披风之下,包裹着无视规则的“野蛮爱国主义”。特朗普的野蛮操作,正在践踏普世的伦理和国家的良心。
政治活动是最复杂,最微妙,最敏感,也最能检验智商与情商的一门学问,即使政治家所有的初衷都具有无可争议的建设性,但在实际操作中也必须在规则的约束之下贯彻与实施。
特朗普的“逆全球化”政策,不仅动摇了盟友体系之间的信任,欧洲和日韩也将不再认为美国能够保护他们。不仅如此,特朗普还抨击华盛顿的专业政客是服务于少数人的阴谋家,宣称美国没有言论自由和选举公正,他无视所有的协议和规则(而这些东西大都凝聚着美国先辈们的心血),他辱骂媒体与移民,指责司法与国会,他将非法移民比作小偷和毒贩,将奥巴马视为外国人,让“民左”中的少数族裔“滚回去”——总之,在他看来,除了“孤立主义”,这个国家已经没有更多值得坚守与捍卫的精神财富了。然而他所反对的东西,恰恰是美国引以为豪的文明基石——特朗普在和整个国家作对,他犯了美国的大忌。
国家的矛盾无可避免,但优秀的政治家往往是伤痛的修复者,但特朗普的极端与偏执,反而将伤口越撕越大。他本来可以成为顺应时代的变革者,但他却生生把自己打造成了争议重重的“革命怪兽”。
美国是第一强国,政治权谋与组织能力对于成功的美国总统至关重要,而自我认知,自我控制和环境洞察力的智慧与情商也不可或缺,但这些最重要的东西,恰恰是特朗普最欠缺的。也正是他4年来简单粗暴的野蛮操作,严重削弱了美国的体制,联盟以及吸引力。继任者也将面临一个被改变得面目全非的国家,修复与改良特朗普留下的政策产物,清偿这笔庞大负能量所欠下的债务。
英国金融时报首席经济评论员马丁.沃尔夫在特朗普上任前,有过这样的预言:“特朗普有可能让西方主导的全球化时代终结,也会让美国领导的全球秩序终结”。
然而美国制度中深刻而强大的修复功能,已经在挽回这次“政治事故”所造成的损失,制度的本能及时踩住了美国与世界割裂的刹车,“深层政府”甚至不惜以举国隐性力量“做掉”特朗普,并试图创造一个新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