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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那年,我满心欢喜的进宫,而十年之后,我躺在我所嫁之人的怀里祈求来世不复相见。
有人用兰因絮果来形容初时美好,而最终分离的情侣。这个词,对我来说,真的太痛了。
一
娘亲总是告诫般跟我说,宝娘的脾性随爹,倔得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将来保不齐会吃大亏。
我叫甄宝岚,宝娘是我的闺名。我的父亲是战功赫赫的西北骠骑大将军,从小嫡长的哥哥甄安峪就同父亲一起去到西北驻守,父兄二人一年只有年中、年末才回来小住。
但我总觉得娘亲说的那些话是危言耸听,为的是让我嫁给尚书令家那个只会背些之乎者也的呆头鹅。娘亲是老太傅的女儿,自然与那些文官家交好,也巴望着我能嫁过去亲上加亲。
可我不愿意嫁,因为我有心上人。少女怀春的心事藏在二月薄冰未散的湖面下,风一吹,湖面上不见波澜,湖下早已乱了一池水。
我的心上人是万人之上的人,住在那四四方方的宫殿里,与我隔着一道红红的高墙。
其实我住的将军府离皇宫不远,站得高些,抬头就能见宫内一些较高的建筑,露出屋顶上澄黄色一片的琉璃瓦。有时候我实在想念那个人,就会半天看向蓝天下的那些黄瓦出神,想着兴许他也在抬头看天的时候,恰巧与我看的是同一片云。
当我坐上宫内派来的宫轿时,兴奋得忘了回头看看那哭得不省人事的娘亲。如果当时回头,也许我就会心软不肯再走。
也许错过吉时进宫,就会按照娘亲的意愿,选个疼我的人就这样普通而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可我应该回头的,至少也该下轿,再抱抱我那养我疼我爱我一辈子的人,毕竟这样的机会是见一次少一次。
我知道,这次宫中选秀女,京城内的贵女们,一半递了假庚帖,一半告了病,谁也不愿意参加这次选秀。
是谁给了她们这么大胆子违背皇命?大概是皇城内坐镇后宫的李太后,大概是皇城外扶持皇帝上位的他的姑母盛阳公主。
一个皇帝被两个女人架空权力,实属窝囊至极。贵女们背后的簪缨世家不愿意搅进这样的浑水里来,所以大选能避开就避开。要么找那两位权力滔天的女人做人情,找了家族里一些远房充数,要么就称病免了选秀。
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想入宫。自从我明白情爱就是一靠近那个人心脏就会怦怦乱跳失常的时候,就定下了非他不嫁的念头。可那个时候没人告诉我,人生只凭心动带来的片刻欢愉是很难把这辈子过好的。
娘亲把我锁在闺房里不让我出门,我便绝食来表明我的决心。她也陪着我不吃饭,两个人僵持着日渐消瘦,却又拿彼此无可奈何。
我红着眼卑微地同她嘤嘤,娘亲,求求你了,让我同那个人在一起吧,不孝女求你。可娘亲却说我太年轻,又容易想心思钻牛角尖,如何同那些后宫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斗?
娘亲劝不住我,便修书让父亲从西北回来。
风尘仆仆赶来的父亲不像哭哭啼啼的娘亲,只皱着眉问我,当真要嫁皇上?
若是不嫁那个人,天下所有的好儿郎为父都可为你寻来。到时候为你铺十里红妆,落满城的花雨,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要是选秀入了宫,娘亲找人订做的那套云裳嫁衣就要落灰不说,连场盛大的婚典可都办不成。你得一生都在那宫墙内,争啊夺啊抢啊。受了委屈,只能往肚里咽,为父和娘亲可再也帮不了你。
为心上人穿一套茜素红的嫁衣的确是我所愿,但如果那个人不是心中所想之人,穿了又有何意义?
我咬咬牙告诉父亲,入宫是女儿此生所愿,绝不后悔。
事实证明,话不该说得太早。年轻的时候总是对未知抱有美好的幻想,代价是后来只能将一腔孤勇犯的错咬碎了吞进肚里,还要表面风光地说,我不悔。
虽然京城中的贵女们鲜少有参加这次选秀,但打京城外来的秀女数量还是不容小觑,整个未央殿前乌泱泱站满了人。
十六七的少女们虽然已经受过掌事姑姑们简单的教导,学习过基本的礼仪宫规,但架不住人多,一时间还是有些细碎的攀谈声。
我一眼瞧见一个熟人,是从四品上大理寺主簿的女儿龚平茹。她倒是不吵不闹,烈日下一动不动地站着,好似周遭一切都与己无关,仪容姿态出挑得像只喝露水长大的娇贵仙鹤。
这也不难想到缘由,她的父亲一向以古板严肃在朝中闻名,自然不会在选秀上为自己的女儿做手脚,龚平茹被选进宫也实属正常。
秋日的阳光不算毒辣,可时间一久也让人觉得不适,算是给我们这些新人立个下马威。许是这批人里就我与龚平茹的家世最好,掌事姑姑让我和她带头排成两列去了秀女的住所。
秀女们的住所并非每间一模一样,我同龚平茹的那间双人的屋子是最好的,而最差的要六个人挤在一间房内。
我温声笑着给掌事姑姑递了件玉镯,而龚平茹继续昂首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在众多秀女们艳羡的目光中第一个走进了房间。
从小在娘亲耳濡目染的教导下,我不敢树敌太多,虽占得便宜,还是走到人群中与那些外地的秀女们交换了姓名,道了声姐妹。
也不光是打招呼,更多也是好奇。我第一次见这么多与自己同龄的姑娘,可悲的是,我不能和她们交朋友,因为我得与她们争同一个人的欢心。
还真有那么三四个模样清秀引人注目的,一位来自北方,另两位都来自江南的水乡。我还找到一位也是京城内的秀女,不过她父亲官职太小,从未参加过城中贵女们的活动,所以我不认得。
我一一记下,心里盘算着要多加学习别人的长处,也许那个人会喜欢。
「你在想什么?」看我在镜子前梳了太久的头,龚平茹倒是主动先和我说话。
我放下檀木梳,回头朝她笑了笑,「有些想家中的娘亲,平时这个时辰,该同娘亲一起用膳了。」
她倒是有些惊讶,神色古怪地看我,「这有什么可想的,一入宫门就该把这些忘光,如何立足才是我们此刻最该想的。看你刚刚的眼神有些可怕,我还以为你已经在盘算要除掉谁。」
我年十六,她十八,按理我该客气地叫她姐姐,可我没想到她这人话说得如此直白,一时竟不知从哪句话开始反驳。
镜中的我皱着眉头,面色不佳。
「哦,你别多想,我只是听说你是京圈里唯一主动要求进宫选秀的,所以便以为你对爹娘也没什么念想。」她好像不太会看人脸色,补救似的又说了两句,浑然不觉周遭的气氛变得更差。
「我的事,在京中很出名吗?」京中虽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我也着实不想我的事情成为别人的话柄谈资。
「反正我听过不下于三个版本,所以你是真的喜欢皇上?」
这点我倒是问心无愧,大方地回答一句「喜欢啊」,把她呛了一跳。
龚平茹直勾勾地看我半天,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半晌回我一句,「在宫中最不该喜欢的就是皇上。」
这倒像是句笑话,我不明白,皇上的妃嫔不该喜欢皇上,还能喜欢谁?
心中有目标,十几日就像流水般过得飞快。一晃就到殿选的日子,未曾想到皇上竟没来,是李太后坐镇主选,王皇后辅从甄选。
我不免大失所望,一遍遍练习的与皇上久别重逢的一颦一笑都成了白费。我被留下牌子,封为贵人,继续在一批秀女中一骑绝尘,龚平茹也选上,成为常在。又选下几位答应,不过我脑中杂念太多,也未多加关注。
赐给我的住所在景和宫,虽然离养心殿有些远,但胜在安静,主位娘娘又是最早一批入宫中比较好脾气的吉嫔。刚入宫要敛起锋芒,这是一同陪我入宫的锦瑟姑姑告诫我的。
一同入宫的还有侍奉我多年的婢女绿曼,因曼字撞了皇后娘娘的名讳,我便给她改了个叫虹玉的喜庆名字。她是我从入府唱戏的班子里赎回的,吃苦耐劳不说,我想着要是入了宫无聊,她还能来上一段替我解闷。
等整顿好适应好宫中的生活,已经步入冬日。皇上一次也未曾召过我侍寝,第一位侍寝的是我留意过的一位来自江南的秀女,皇上赐了个「愉」的封号,升了常在。
后来接二连三的,直至龚平茹也侍寝过,而我就好似被前些日子下的那场大雪静悄悄地被埋进深宫中,无人问津,无人理睬。
可我内心却十分淡然,案头放的是皇上令总管太监德才悄悄给我送来的一本《诗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本是皇上亲手翻过,用笔做过注释的书册。书上有些情话被他用朱红色的笔圈起,用小字镌写着,赠宝娘。
其实我与当今圣上已经相识许多年,那时候他还是最不起眼的八皇子。
因父兄二人常年镇守边关, 立下汗马功劳,先皇感念甄家的功绩,所以我和娘亲是各类宫廷王爵举办宴席时的座上宾。
入宫对我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我便自然而然地认识了八皇子卫璋。
我见过几次他的母妃,他的母妃曦妃娘娘不算受宠。也许是因为在这人比花娇的后宫中,她的容貌不算出众。还好她懂得寻求宠妃容贵妃的庇护,在后宫中也算站稳了脚跟。
他们母子二人在各种活动中都像是查无此人,隐于后宫之中。现在想来,这也许就是曦妃娘娘的处世之道。
我记得有一次正逢先皇寿辰宴会,每一位皇子公主都坐得尽量靠前排,趁着先皇高兴的时候说几句祝福贺寿的话语讨个好彩头。尤其是五皇子,七步写出了一首贺寿诗,赢得满堂彩,让先皇更是宠信他。
可八皇子是个闷葫芦,像往常一样一个人掩在宴席的末端,挺直着背安安分分地吃着眼前的食物,那双乌黑的眼睛看着灯火最辉煌的地方,里面好像还是有些羡慕的。不一会儿,他好不容易紧咬着下唇,颤颤地举起酒杯,好像要站起来说一句贺寿的话,又蓦地放下,再没了动作。
安静,乖巧,漂亮,是我对他的第一认识。
那时候的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这三位皇子为了皇位,暗流涌动,争得不可开交。
先皇在世家大族撑腰的李皇后和自己最宠爱的容贵妃之间举棋不定,拿不准要立三皇子还是六皇子为太子,而能说会道、家世不显的五皇子又是众多皇子中最得先皇青眼相待的一位。
后来,三皇子和五皇子联手除去六皇子,失去六皇子的容贵妃悲戚之下转扶五皇子上位,可这二位皇子斗着斗着两败俱伤,没过多久双双以病逝的名头撒手人世。
而这时,先皇的亲妹妹盛阳公主顺势而出,不知向自己哥哥吹了什么风,令先皇为稳固江山社稷,下诏立下不起眼的八皇子卫璋为太子。
从不显山露水的八皇子一跃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待先皇驾崩,大家都等着新登基的皇上一鸣惊人的时候,他的几项举措却让人大跌眼镜,主动要求李太后垂帘听政不说,还允许他的姑父——盛阳公主的驸马爷当了有实权的大官。
这时,大家才恍悟,这个是没用的废物傀儡,靠女人登基上位又如何,还不是要听人摆布!
可我本就不是爱他的财,更不爱他的权,只是我爱的那个人恰巧是皇帝,恰巧他姓卫而已。
卫璋年长我四岁,可模样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性格更像。
当时他还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小皇子,在一次次宴会上偷偷地瞧我。我回看他,他又害羞地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后来我会故意逗他,与他对视,看着一向矜持的他拿反了筷子,拿错了旁人的杯子,乐得好不容易才不笑出声。
几位皇子皆对我的家族很感兴趣,总是故作亲昵地岚妹岚妹地称呼。当时的李皇后和容贵妃也时常召我去喝茶,那温柔的目光好似恨不得我一夜长大到能成亲的年纪。幸得双方互为掣肘,我这块肥肉才没有落入她们口中。
他的哥哥们都叫我岚妹,唯独他唤我宝娘。
这一点甜蜜我竟记了一辈子。
那一天往后,他说的话多了很多,我们的关系似乎也亲近不少。
可没过几日,他就迎娶了自己的两位皇妃。正妃是李太后的姨女王曼,侧妃是从二品大都督的女儿。而传闻侧妃的家族与盛阳公主的关系极为密切,盛阳公主几乎是把那位侧妃当作自己孩子养大的。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娘亲真真切切地挽着我的手,告诉我,这说明,卫璋属实要被立为太子,连皇后都放出信号要站向他这边。
我猜娘亲大概是猜出了我和他之间些许故事,生怕我想不开,这才多加劝我宽慰。
后来他大婚的时候我没去,娘亲带我去在徽州颐养天年的外祖父家散心。
那几天我的的确确是日夜在伤心,每天哭得眼睛像外祖父家后院里长的水蜜桃一样,又肿又红。
一向视我为掌上明珠的外祖父急坏了,将他知道的有交情的与我年岁相仿的官宦子弟都叫来做客,一批批地来喝茶聊天。那几日我靠喝茶就饱腹,流水线一样地看男人,都让我挑得有些脸盲。
一开始我也认真地在挑,这些青年才俊里,有满腹文采的,有家财万贯的,可我总觉得这个不够高,那个皮肤不够白。
三四天看下来,唯一看得上眼的是一位外祖父的学生。
原因无他,这人的眼睛长得有点像卫璋。
我怕自己是魔怔了,一直在按照卫璋的模样挑人,赶紧装作自己无事,让外祖父安心地收回给我做媒的心思,又回到京城。
后来我又想到,虽然现在不能嫁,可他若是做了皇帝,我还可以参加选秀啊!
这也足以看出我对卫璋的心思,与他是何种身份地位并无半点关系,可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当时不明白。
他不知道,我是他虔诚的信徒,一直在追逐他的身影奔跑。
我不敢告诉娘亲我的心思,只是每日更好地学习礼仪女工,让娘亲讲些做当家主母的心得。
可这点小九九如何逃得过娘亲的眼睛,她一面不动声色地教我,一面帮我物色一户早日定亲的人家。
后来自然是被我这个不行、那个不要地婉拒,娘亲也愈发有些惶恐,一直打听着皇上何时要大选秀女。
二
这是我入宫的第一年,临近年关的时候恰逢王皇后生日,她的姨母李太后便有意在后宫内为她庆贺一番。这样的活动理应只许贵人以上的妃嫔参加,王皇后宽仁,便让今年新晋的三位常在也一同参加。
其实就算所有的宫妃都来参与,宴会的两排也不会坐满,连我一个小小的贵人也能坐在长桌的中端地带。
后宫的人来得早,先行落了座。主位自然是李太后,一件姜褐色剪裁得体的朝服显得人端重又贵气。她本就极重保养,论样貌,人到中年也不输给皇帝的这些妃嫔们,论气势,更是碾压众人一头。
坐在太后左手边的是酷爱礼佛的王皇后,她生得恬静,捻着佛珠含笑看着众位妹妹,并无一点威严架子。
第二位是与盛阳公主交往过甚的齐淑妃,穿一身锦蓝色的宫服,料子像水波纹一样,抱着刚满一周岁的女儿逗乐。
目前只有齐淑妃和曹贵嫔各生了一个女儿,其他妃嫔都无所出。
龚平茹坐在我身旁,仍是昂着头,一副「你们争吧,与我无关」的模样。可我知道她人心不坏,这小半年内,也只有她时常来我这走动,陪我说话解闷。
我的对面是江南来的愉常在,她的身旁坐着的是另一位江南姐妹,也在侍寝后升了常在,看样子她们二人关系十分交好。
这倒不禁让我看向身旁的龚平茹,一般情况下第一次侍寝完都会有封赏,要么赐个封号,要么小进个位分,而她好似无事发生一样。
若说她不招皇上喜爱,可这小半年内侍寝最多的新人又实属是她,让我有些想不明白。
正当我分析得出神的时候,龚平茹用手肘戳了戳我,「这果脯你吃吗?我饿得慌,垫垫肚子。」
我自然是不介意,将她吃的所剩无几的果脯盘与我的调换了下位置。恰好被对桌的愉答应瞧见了,她朝我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一对甜甜的酒窝。
真甜啊,难道卫璋也喜欢这样甜甜的酒窝吗?
「「皇帝驾到。」随着司礼监总管的一声大喊,大家瞬间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恭敬地等待着九五至尊的走近。
卫璋来了,他踏着风霜进了屋,立刻有人替他解了大氅,露出明黄色的朝服。
他目视前方,一步步走到了李太后面前为来迟说了句吉祥话,同王皇后道声祝福。这样的大喜日子李太后也不欲为难他,笑了笑,让他坐在自己的右手边。
我暗自偷偷看他几眼,虽许久未见,他只要安好我便宽心。
开宴后一道道大菜如流水般端上来,我都能听见愉答应身旁那个小姑娘发出的低声惊呼,似被这样的排面唬住。
龚平茹虽不如这对江南小姐妹这样没见过世面,可她显然也觉得这些菜色十分可口,不多说话地大快朵颐起来。
这些菜色对她们来说是精贵,可我打小起就时常入宫来接受这些恩赏,倒也不觉得多稀奇,也没多动几下筷子。
没想到李太后居然注意到了我,笑眯眯问道,「岚妹是不是觉得不合胃口?」」
我有些惶恐,没想到太后居然会像往时这么称呼我。
众人一下子把目光投向我,觉得我被太后另眼相待,可我知道李太后整治后宫的手段方法,不觉这是好事,谨慎地答话,「许是刚刚贪食了许多果脯,有些不大饿。」
卫璋也看向了我,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现在虽假意地笑着,心情却不太好。
李太后看见了我面前和龚平茹换过的空空的果脯盘,点点头,又例行公事一般问了几句新入宫的姐妹,让她们要好好地侍奉皇上,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后面的这几句我瞧着像是专门对王皇后说的,王皇后是李太后亲妹妹的女儿,也是她嫡亲的姨女,可是人太佛系,对皇上也不冷不淡。
我远远地看着卫璋,却不由得轻轻笑出声。
想起曾经他坐在宴尾偷偷看我的事情,可现在他就坐在他曾经期盼的最灯火通明的地方,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发现,再也不会做出那样失礼的事情。
倒是轮到我,只能痴痴地看他两眼,盼望着他偶尔眼波流转,能与我对上一眼。这样时过境迁的互换,让我多少也体会了他当时的心境。
可这样物是人非的变化让我一下子不能接受与习惯,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的酸楚,一桌子佳肴更索然无味。
今夜想来卫璋是必然要同王皇后一起过,散了宴,众人又同王皇后说了遍恭贺生辰,大家都受了太后和皇后的封赏,结伴回宫去。
龚平茹像是吃得太多,以身体不适为由,不愿与我结伴回去。我只好与同宫的主位娘娘吉嫔一同步行回到景和宫。
吉嫔自嘲自己年纪长,有些困倦,也不再同我聊天。我回了宫,独自坐在烛火前把卫璋送我的《诗经》又看一遍,手指摩挲着那些朱砂印记,这比看佛经还令人心平气静。
烛火没跳多一会儿,太监总管德才悄悄来唤我去养心殿。
锦瑟姑姑和虹玉比我还激动,又替我整理仪容打扮,换了一身精致的衣裳,心怀小鼓咕咚咕咚地跟着他去面圣。
我不知道皇上今夜为什么没有睡在栖凤宫,只见他趴在案牍上好像是在小憩。德才将我送到后便告退出去,什么也没和我交代。
我怕他这样睡会着凉,轻解了自己的狐皮披风替他盖上。没想到轻手轻脚的一弯腰靠近他,就被他兀自握住手腕,悠转转被他抱着坐到了他的腿上。
「抓到宝娘了。」他笑。
一时间,近得我都能闻到他身上馥郁的酒香和独属于他的龙涎香。我脸红得都不敢出声,直至他眯着眼在我耳边呼出一口气。
「宝娘,你是我的宝娘,才不是岚妹。」
原来是卫三岁打翻了醋缸子。
我笑了,环抱住他的腰回他,「嗯,是卫璋哥哥的宝娘。」
他低声在我耳畔笑了笑,长长的睫毛扫过我的耳垂,复装作正经的样子教育我,「以后不许直呼朕的名讳,没大没小。」
「那我该叫你什么?」
「叫我夫君。」
没等到我的反应,他突然起身将我抱起来,也不管我的惊呼,将我拦腰横抱起进了寝殿。
夜还很长。
等我醒来的时候,卫璋早已去上朝。锦瑟姑姑和虹玉一脸我们都明白的样子站在床边等我,替我洗漱。外头备了软轿,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回到景和宫。
我趴在床上揉着腰,天大亮的时候,圣旨和赏赐到了。
大意是甄贵人温恭益懋、性娴礼教,今册为宝贵嫔。德才喜气洋洋地说了好些吉祥话,我令锦瑟将来的宫人一一赏赐之后,小声问德才,「我这个宝字,是封号,还是我的名字?」
德才却说,这既是封号,也是我的名字。
我瞧了瞧那些赏赐,并无甚特别。对我来说,这些再好的琳琅玉器、锦衣绸缎,也不如他送我的那本他亲自翻阅过的《诗经》。倒是两斤果脯叫我哭笑不得,想来昨晚夜宴他是真以为我爱吃这些。
景和宫许久没这么热闹过,消息传出去后,最先来的是王皇后。
其实想到要见她,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毕竟昨儿是她生日,皇上该宿在栖凤宫,同她在一起。没想到王皇后只字不提这些,只是握我的手说了些体己话,让我备感温暖。
接着是齐淑妃这些高位的妃嫔例行走访一番,到了下午则是同进宫的这些新人来拜访。
愉常在是同她的江南姐妹一同来的,愉常在名为易燕,她的姐妹名为钱蕊心。咋咋呼呼的钱蕊心比易燕开朗许多,她也是武官的女儿。不知是不是因同是武官的女儿,她似乎很想与我亲近,还问我能不能常来找我玩。
我自然是应允,两人眼里有光地看着我,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从皇上的封赏里寻了些好看的玉石玛瑙分给她们两姐妹。
两人感恩戴德地收下,易燕细心些,怕耽误了别人贺喜,这才拉着钱蕊心离开。
傍晚时分终于清静,没想到吉嫔和龚平茹竟一道来用晚膳。龚平茹是景和宫的常客,和吉嫔早已熟识,三个人也算是有话可聊。
冬日严寒,虹玉替我们温了点黄酒,几杯下去,吉嫔有些上头,不再端着早入宫几年大姐姐的样子,哭着说舍不得我离开。
是了,我如今是正四品的宝贵嫔,比她还高一个级别,要么她搬出主位,要么我就得离开景和宫。
我自然不会让吉嫔好端端搬离景和宫,龚平茹说她那还缺个主位,希望我搬过去。
我哈哈一笑,问她们当这紫禁城是我自家的,想搬去哪就搬去哪吗?
她们说我不一样,皇帝待我同她们是不一样的,如果我开口,皇帝应该会应允。
我问她们,连升两级之事外头是如何看我的,龚平茹说,自然是羡慕呗,你是我们这批进宫里最出息的。
她也喝多了,说话有些卷着舌头,说本来你就是我们这批人里家世最好的,得宠也自然,可这小半年你没动静,大家都快忘了你的存在,没想到昨夜,你竟是一鸣惊人。
我打马虎应付过去,不想将我与卫璋的情感搬到台面上与旁人分享。
龚平茹走得早些,她走后,吉嫔拉住我对我说,龚常在应该是有了身孕。
一杯黄酒被我愣地打翻在地,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吉嫔笃定地告诉我说八九不离十。我蓦地想起那盘被龚平茹吃掉的果脯,当时在晚宴上,我随手也尝了一口,着实酸透。
吉嫔拍拍我的肩膀,回了自己的住所,只剩我对着噼里啪啦跳动的烛火,如鲠在喉。
我早该想到这一天的,我爱的男人是天下之主。他可能会爱我,却也一点不妨碍他爱别人。
「休息吧主子,明日可能要挑选新的宫殿,要费神的。」虹玉知我心中难受,小心翼翼地劝我早些休息。
我倾吐一口浊气,觉得自己实属庸人自扰,龚平茹也是我朋友,她怀了龙胎我该高兴才对。况且看样子她似乎自己都不知道怀孕的事情,孕中怎能饮下这么多黄酒,明日我该说说她。
第二日午时圣旨到,我将搬到甘泉宫的主位居住,偏殿住的是愉答应易燕。
甘泉宫着实比景和宫离养心殿近许多,但离那几位高位妃嫔也近不少,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我约了龚平茹和宫中一位信得过的女圣手医师,龚平茹的确是怀有身孕,且将近三个月。
她自己也很吃惊,以为自己只是养胖了一些而已。
龚平茹的确是很瘦,体态纤长,即便是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依旧不显怀。加上她自己本就月事不准,也未曾放在心上。
我劝她养足三个月之后一定要说出来,孕中的吃穿用度都该特殊对待,别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她开口张张合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眼神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当时我只当她是太过震惊。
后来她告诉我,这件事过后,她才真正把我当作了这后宫里可以信任的姐妹。怀孕的事,她其实早就知道,只是不想被人当作靶子,故意瞒住的。
我故作不高兴地问原因,她说她当时有些怕我才没敢说。
「怕我做什么?」
「你是这宫内最喜欢皇上的人,看见别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你不得气急败坏地想除掉?」
我既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满脑子都以为我今儿要除掉这个、明儿要除去那个,跟个鬼面阎罗似的。
我自然是希望我与卫璋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现实摆在眼前,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既做不到,我就该想他所想,虑他所虑,为他排忧解难。
龚平茹养足三月胎后,禀报了自己怀孕的消息,在平静的宫中引起一片喧哗。
我却好像比她还紧张,她的衣食住行我都细细让锦瑟姑姑检查过,还让娘亲联系了宫中一位信得过的接生稳婆。
皇上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故意避讳我,他解释说之前是怕自己过多关注我,会引起李太后和他姑母盛阳公主的注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你那日为何又对我好了?」
「见不着宝娘的时候,还能克制。见着宝娘之后,便不想也不顾那么多了,想让全天下都知道,宝娘是我的。」
卫璋说这话的时候好像略微有些委屈,那双水洗过一般潋滟的眸子直勾勾地映着我,长长的睫毛抖得像蝴蝶,他经常这样在我面前显示他脆弱的一面,像个孩子一样撒娇。
他是被那两人逼得有些过度紧张。
我也十分受用他这副模样,像只小猫一样挠人。
我替他捏捏肩,告诉他,「没关系,宝娘不怕这些坏人。」
虽然我无法参与朝堂政事,可我外祖父是曾经的老太傅,我的父兄手握着西北的兵权。若他需要,我也可以替他在李太后和盛阳公主之间杀出第三条路来。
龚平茹的肚子一天天地变大,其间也发现过一两件于胎儿不利的物件,幸亏拦截得早,没发生事故。
也有派人去查,可我同她的力量终归有限,也没查出什么名堂,最后无非就是太后皇上那儿多给些赏赐。
龚平茹竟是个手笨的,什么女工也做不好,我便替她做了好些童衣童鞋。
有一日我做女工正入神,恍惚被人从背后抱住。他身上的龙涎香十分好认,下巴抵在我的左肩上蹭蹭,「宝娘在做什么?」
我咬断一根线头,递给他看我新做的虎头鞋。
他只象征性地看了一眼,就扔到一旁,问我喜不喜欢小孩子。
过了年才十七的我红着脸,说没想过这些。
没想到卫璋却直言自己不喜欢孩子。
「生孩子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你若是喜欢孩子,以后从别人那抱养一个就好。」
我一时错愕得说不出话来,稍稍偏头只看见他微微翕动的睫毛。
他见我没答,一时间又自己笑了,安慰似的说道,「我也只是说说,宝娘想要孩子,我们就生一个。不,我们就多生几个给宝娘玩。」
那一夜卫璋宿在我宫中,身体力行地抚平了他下午说的话给我带来的不安。
新年倒成了我盼望的时候,因为我的娘亲是诰命夫人,年关之际能经常进后宫拜访、参宴。
时隔五个多月不见,娘亲一见到我竟没有哭,只是告诉我今年父兄皆不回京过年。
娘亲用手抚过我的脸颊,说我瘦了些。
可我瞧着,娘亲才是着实消瘦不少。今年我不在,父兄也不在,她一个人要怎么守着偌大的将军府过年呢?
她倒是反过来宽慰我,说外祖父给她写了信,邀她回徽州过新年,这才让我心里好受些。
又问我有没有受委屈,那卫小八有没有欺负我,我皆耐心地答过。
末了,娘亲凑在我耳旁小声地问我有没有考虑过孩子的事情,因为她也知道同我一道进宫的人中,已经有人怀孕的消息。
我告诉她,怀孕的龚常在现在是我的朋友,她已年满十八。而我过完新年才十七岁,目前在喝避子汤,没考虑过孩子的事情。
她哦哦地答应,终于放下了心。娘亲告诫我,「目前朝堂内外局势汹涌,不是怀身孕的时候。皇帝也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等他有了一两位皇子,你再生也不碍事,一切都要以安全为先。」
我回忆起卫璋不想让我生孩子的事情,终究还是没有跟娘亲开口说及此事。
可能是第一年在宫中过年,各类规矩仪式虽烦琐,但仍让人觉得有趣。等忙完该做的事后,我先绕路回了趟吉嫔所在的景和宫拜年。
吉嫔见我来,也不惊讶,只拉着我往宫内坐。
「按道理来,你年纪小来拜我,我该拿守岁钱给你,可你又我高一级,理应你赏钱给我才对。」
两人说了几句俏皮话,仿佛又回到几个月前。
吉嫔照例多喝了几杯,说这是自己入宫的第四个年头。她是皇帝登基时纳的一批新人,皇上仿佛已经遗忘了这儿,许久不曾来过。
同她一起入宫的姐妹中,皇帝偏爱曹贵嫔。曹贵嫔与齐淑妃交好,两人皆生了一个女儿。
她又跟我说,「不用太担心龚常在,她这胎只要自己不出问题,铁定是安然无恙地生产。」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龚平茹家世一般,不会成为李太后和盛阳公主的眼中钉。而且她现今只是个常在,也好把控。
「生个公主,她最多封个贵人。若生个皇子,皇帝年二十三也该有个皇长子。而她生出皇长子,必定过继给无所出的王皇后。」
「那盛阳公主那边不会担心皇子被皇后抱走给她带来威胁吗?」
吉嫔又抿了口酒,「王皇后有一个皇子,那下一个皇子不铁定是齐淑妃的?」
我想着吉嫔说的未免也太简单了些,若是盛阳公主这边不想让这胎划给李太后这方,而第二个皇子李太后又不想让他过继给齐淑妃呢?
这样拉扯互不相让,会不会出现双方都不允许宫内出现新生儿的局面?
没想到吉嫔听着我这番没认真思考过的话,竟流下两行清泪来。
他紧紧地搂着我,说,「风也笑我,月亮也笑我,宝娘也笑我。」
三
年初过后还有一件更令卫璋开心的事情,就是李太后上吊自杀在寿喜宫内。因不许旁人靠近,一日三餐都靠人从外面送,以至于等到宫人发现时,她的尸身已经在大夏天发出恶臭。
一切奠礼都从简,从封号到陪葬,卫璋都像赌气似的告诉全天下,他有多不待见李太后。连她的尸身都没能和先皇葬在一处,算是天大的耻辱。
可李家已经没人了,没有人会站出来为李太后说话,就连王皇后都没有。
朝中渐渐起了些废后的风声,在忙完国丧之后,卫璋问我想不想当皇后。
他喝了酒,有些许醉意,问这话的时候却是异常地认真。
「不想。」
他倒是有些意外,问我原因。
我说自古以来皇后要担的担子太重,要当得起端庄贤淑,管理好后宫。我不想做皇后,我只想做你最宠爱的妃子。
我也不傻,他话中有试探的意味。如今除了齐淑妃,数我家世最好,卫璋害怕外戚当道,自然不会属意我当皇后。
他的面色像三月的桃花透着粉红,眼皮低敛着,睫毛动了动,复而又睁大了眼抬头看我,用那双乌黑的泛着水光的眼睛。
「好,宝娘不做皇后,就做一辈子的宠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