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惧岁月长
文/巫念顾
离开了游轮,陆远来到都江堰南桥时,已是华灯初上。
十二年可以改变什么?
十二年,十二年也无力改变陈笑宜不喜欢陆远的事实,却只是让他爱得更用力。
终是徒劳。
一、他们一起长大,却不是朋友
2008年的秋天,陈笑宜芭蕾已过6级,也早已是学校里有名的美人坯子,清冷,周身向来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所以便也没人知道这样的陈笑宜和陆远曾在同一个屋檐下住过。
陆家是城里的大家,就连陆远当年小升初,他家都会放鞭炮庆祝,噼里啪啦满街都能听到。
陈爸爸是他家请的专厨,陆家三餐简直离不开陈爸爸,陈笑宜自然也只能跟着搬进陆家。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两人在学校从不打招呼。陆远有多不待见陈笑宜,陈笑宜就有多不在乎他。
回到陆家两人也是一前一后,陈笑宜走在后头,一进门便听到正中央水晶大吊灯下陆母眉飞色舞地推销着别墅。陆家是做房地产的,这次不知又成功搭上了哪里大腹便便的买家。
陆母见她回来,便招呼了过去,她低语:“你去准备一下,这次是大买家。”她顿了顿,“别跳那什么《天鹅湖》了,我都看烦了。”
要命,明明是她家儿子就只会弹个天鹅舞的伴奏。
可陈笑宜也只能应了一声去准备。而后《天鹅湖》钢琴伴奏响起的时候,陈笑宜跳起了《睡美人》,她跳得十分痴沉,每一个舞姿都力求做到最好,可是只有陆远看出,她中途的摔倒是假摔。
陆母最初将两人的配合是描述得天花乱坠,如今脸色青红一阵也只能强撑着面子让她先下去休息。
陈笑宜独自待在房里不爱开灯,她摸黑静静地找着药箱。
“为什么?”他靠在她的房门旁,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才问向她。
“忽然不想跳了,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曾想过这芭蕾裙短得恰到好处?”她抱着受伤的膝盖偏头望着他,像在等他回话。
闻言,陆远一愣,回了一句“神经病”便转身离开。
二、他在这儿睡午觉,她在那儿跳舞
三环外的别墅住宅区整个都归陆家旗下,地方大人烟少,便配备了一辆小型观光车。陆远每次气坏了他妈,便会被赶来开观光车,算是为游客当车夫,夏天曝晒冬天刺骨。但他妈有张巧嘴,气坏了自己也还不忘了招商,每回对大买家都觍着脸说是亲儿子助阵以表诚意。
都是胡话。
这几天陆远彻夜未归,在外和狐朋狗友打篮球玩游戏厮杀得不亦乐乎。
只是偶尔闭目养神时,他就会想起陈笑宜对任何事都不在乎的嘴脸。
陆远如今的乖戾和陈笑宜脱不了干系,陈笑宜太过聪明又极度孤傲,她能轻而易举便让他暴怒,对什么都太过淡然,表现得似乎无坚可摧,让他捉摸不透,便又更令他恼。
他就是在想这样令人头疼的问题时被他妈一把拽回了家。
翌日有客上门,一大早陆远便风风火火被吵起来做车夫,陆母下车时只偏头冷漠地看了陈笑宜一眼:“你怎么也跟着一起来了?”
“她也该受受冷风,学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回话的是陆远,此刻正因强风吹乱了发型而心烦意燥。
陆母下车后,他忽然问陈笑宜:“我有几天没回家了?”
“你出去被游戏玩傻了吗?”
陆远却不搭理她的冷嘲热讽:“你有几天没练习芭蕾了?”
陈笑宜却忽然不说话了。
自从那次她摔倒后,陆母私下便抱怨她,学了几年有什么用?费用又贵到头来你还让我赔了客人。
“你客人是为了来看我跳舞的吗?如果是的话,他应该是我的客人,而不是你的。”陈笑宜很少顶嘴,可她一旦回话便眦睚必报,让陆母一愣一愣的。
那就别学了吧。
本来还应该在外等陆母他们出来,可陆远却忽然踩下油门。
一阵强烈的冷风猛地灌来,陈笑宜蓦然抬头,她望了望刚才停留的那个别墅:“你疯了吗?那栋别墅离大门很远,你开走干吗?”
陆远没说话,只是一直开着观光车,停在了某栋别墅外,他扔给陈笑宜一把钥匙:“进去看看。”
这里的别墅区向来以环境优美著称,清晨的柏油路很干净,有鸟雀三三两两排成一行在清幽的路上恣意。陈笑宜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钻进别墅里看了一通。
陆远这样带着她看了三栋别墅,末了只问了她一句:“你觉得哪栋最好?”
她细细回想了一遍:“还是第一栋。”
“很好,”他笑容优雅,像风拂过花海,“那我之后就在那儿喝清茶睡午觉。”
陈笑宜气结:“偷钥匙挨板子就为了……”
陆远已经走了进去,但能隐隐听到他清脆的声音,那声音在这悠然绝色中,是极佳,陈笑宜听着听着便忽然失了声。
“我就在这儿睡午觉,阳台,这个大阳台好啊,你就可以在那儿跳舞……”
三、是你家里人离不开我爸,还是你离不开我
然而没有等到两年,陈父便带着陈笑宜离开了陆家。
那天陆远丢下客人开走观光车的事,他妈把责任怪罪在了陈笑宜的身上,喃喃地骂。
陆远暗自翻了一下白眼,他试图心平气和地帮陈笑宜回了他妈一句:“这方向盘在我手上,等以后我教会她开车……”
“没有以后了!”是陈父的声音,他在陆家干了三年,可这一次,他却扔下了铁饭碗带走了自家女儿。
短短几天“老陈菜馆”便成功开张,想来陈父早已有离开陆家之意,而他攒下的钱这回也够噼里啪啦响了整条街,气得陆家人好几天没出门。
其实是饿的。
陈笑宜是从后来陆远踩着点特意避开她来菜馆买外卖知道的。
要说这陈父厨艺也并非出自名家,城里的星级饭馆也不少,可陆家却独爱陈父炒的菜。
陈笑宜一直觉得这病,得治。
可她更没料到,陆远会亲自来学炒菜。
陆远取经的第一天是由陈父早上惊讶地说了一句“陆公子,来学烧菜啊”开始,到陈笑宜回来后脸色阴沉地说了一句“陆公子,来学烧房子啊”结束的。
陆远这一学便是半个月,有天陈笑宜回来撞见他离开,他忽然顿了顿问她:“回来吗?”
这个问法让陈笑宜觉得有些骇然,她偏头望向他。是个初冬的傍晚,菜馆有些嘈杂,还不时能闻到青椒和洋葱的味道。
“回哪里?”陈笑宜几乎快要轻笑出来。
陆远双手插兜,两人中间依稀隔着过路行人,他一本正经:“陆家,或者,那里我还留着钥匙。”
陈笑宜却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她恍惚像在笑:“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学不下了。那把钥匙,你还回去。”
“老陈菜馆”发生火灾是在几天后的晚上。
陈笑宜老早便望见菜馆附近有黑烟直冲冲往天上蹿,她发疯一般跑回去,却见陈父和陆远咳嗽着从厨房跑出来。
“是不是你?这火是不是你放的?”她双眼通红地指着陆远,最终却咬咬牙,提着水桶又冲进去扑火。
“别救了!没用了……”陈父神色复杂。
这场大火在外人看来极是蹊跷,起火时两人纷纷跑出来,没有掐架的意思,而回来救火的人却也并非真的上心。
消防人员收了个尾,但菜馆楼上就是两人的住处,一起烧没了,两人只能暂住酒店。
一起跟上楼的还有陆远,陈笑宜只当他不存在自顾自钻进浴室洗澡。待她揉着湿漉漉的短发出来的时候,陈父还在外面打电话,而陆远已经为他们买好了日常用品回来,他看了她一眼:“怎么剪头发了?”
“你认识许佳佳吗?”
“认识,不熟。”
陈笑宜本是在他买的东西里找吹风机,指尖却在好几瓶保养发质的洗发露上眷念地停留了一瞬。她略微有些失神可还是迅速拿起吹风机,很不甘心地皱起眉头:“她喜欢你就带人来剪我的头发,喜欢你的人都有病吧?”
闻言,陆远猛地一怔,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你要坚持。”
陈笑宜穿着白色睡袍,吹着头发的手却顿了顿,她忽然笑着走近他,身上有沐浴露的清香,发梢还挂着水珠,房里有开暖气,可她笑意却愈加冷:“你们一家人离不开我爸的菜,就连你,如今也离不开我这个人了吗?”
四、她飞多远,他走多远
高考结束后,陆远曾经的狐朋狗友几乎都要各奔东西了,便约了他们来家里聚会。
陆远盘腿坐在一旁调音响,最初他们想套出陆远考了哪儿,却是无果,便开始远远地感叹陈女神这回英勇,一填就填了个离这重庆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七歪八倒的纨绔公子中唯有沈平如衔着一抹笑盯着陆远:“再远,也总有人会去看对吧?”
陆远没搭理他,沈平如便懒洋洋地走过去:“我们虽然不同校,但受你母上大人之托,帮你们买了一个月外卖,我是认认真真打量过她,是不错。”
陆远这才斜了沈平如一眼:“你眼瞎了吧?”
沈平如却只笑不语,他转身像是要离开,他朝陆远摆了摆手:“你们继续,我眼瞎,今天她要走,我去送送。”
缄默良久,陆远忽然踹开音响,知趣的家伙忙笑称家里有事便逃也似的离开。
陆远已经很久没见过陈笑宜了,自那场大火以后,顶多学校里打个照面,连点头之交都已经不能算。
厅内一片寂静,他低头苦笑。
她能走得远,他何尝不能。
陈笑宜去了个北方有名的艺校,校内大多非富则贵,她家世实在是一般,偶尔便会抽空出去兼职平面模特。开学都一个多月了,那天傍晚疲倦地拍了片回来,陈笑宜才发觉女生宿舍下还有个“狗与男士不得进入”的木牌。木牌固定不牢靠,早不知被谁一脚踢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她将木牌摆正,忽然玩心大发,翻出油性笔便将“男士”改成了“男生”才回了宿舍。
她正从柜子里翻出换季的衣服,听见门口有声响,便看见了陆远。
她怔了怔,脑子里记忆中的那个陆远与眼前的这个人慢慢重合,重合……想起了一年前酒店床上的各类牌子的洗发露。她觉得此刻自己的脑子有些糊,需要摇一摇,她别过头继续从柜子里抽出衣服:“你没看见楼下那个牌子吗?”
“我脱离‘男生’这么稚嫩的名词很久了。”说着,他锁了门自顾自走进来,大致看了一番,“这宿舍不错,朝向好,阳台向南,北面便是房门,南北通透啊,好户型。”不愧本家是卖房的,说得有板有眼。
陈笑宜默然不语,不一会儿,便传来杂乱的敲门声,房外有嬉笑声,她们应该是一起回来的:“笑宜啊,你关什么门哪,快打开啦!”
闻言,陈笑宜瞪了他一眼,正要去开门,可陆远的分贝却忽然提高,便成功地飘入了她和她们的耳里。“走!”
果然,房外顿时安静下来,却又忽然爆发出笑声:“那我们走了啊。”
笑声回荡了很久,待安静下来后,陈笑宜只是阴着脸打开门:“该你走了。”
陆远临走前,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陈叔又回来做专厨了,你有空回来看看。”
“你考得这样远,我们应该,很难再见面了。”
五、能分开两个人的东西有很多
陈笑宜有双电眼,落在任何一张海报上都相当迷人。找她拍的自然也就多了起来,她最近接了一个鞋展,在摄影棚里忙到了夜深,换下高跟鞋后,陈笑宜却只找到了自己一只鞋。
她不喜欢穿高跟,为了方便走路穿的是再寻常不过的黑色平底鞋,工作人员多,一时穿错了也有可能,可这样的遗失却持续了三天,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针对,可又不知是谁,陈笑宜这火也只得忍着。到了最后一天,她一早赶去摄影棚,可参展商却说昨晚某高档货丢了一只鞋,便嚷嚷是陈笑宜偷了那只鞋。
那是个大冬天,陈笑宜为了方便拍照,里面穿着短裙外面只套了一身长羽绒服,她斜靠在墙上觉得有点冷,便紧了紧羽绒服:“能安静点吗?”
可那嚷嚷的女子却只狠狠地瞪着她:“佳佳姐知道了,你今后也就不用再做模特了!”
陈笑宜头也不抬:“哪个佳佳?”
“许佳佳啊!”
这回陈笑宜只是略微意外抬眸,然后才低头轻笑。
陆远才来看过她一回,这许佳佳便沉不住气了。
之后那女子报了警,是半点面子也没为陈笑宜留。陈笑宜也只能配合调查,自然警方也要求去她的宿舍看看。其实也就两个警察,尽管后来证实自己是清白,许佳佳便也匆匆赶来圆了下场,可校内却是非满天飞。折腾了一天,傍晚从警局出来,陈笑宜直接走向警局对面的咖啡厅。
那里,坐着许佳佳。
许佳佳是敷衍性地来警局晃一圈时被陈笑宜叫住的,她让许佳佳在对面咖啡厅等她。陈笑宜没有说理由,却相当笃定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会等。”
而此刻陈笑宜坐下,要了杯温水,她双手捧着玻璃杯,淡淡开口:“我会让他带你回陆家,但未来三年你得让我接到足够多的广告,足够多你懂吗?我不想闲着。”
闻言,许佳佳生硬地握住放糖的勺子,她两眼瞪得浑圆,陈笑宜这样淡漠的话就像她丝毫不在意陆远一般。愣了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线:“陈笑宜我看你今天是被折磨傻了吧,你和我讲条件?”
可陈笑宜只斜斜地看了她一眼,眼波潋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哦不,是你为什么一直会在这个城市?”
她愣了愣,陈笑宜却懒洋洋地替她回答:“因为陆远也考的这里的大学吧,为什么呢,反正不是为了你。”
回到宿舍里的陈笑宜独自泡了碗杯面,没有开灯,摸黑一个人吃了很久,很久。
六、沈笑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做这样的事
是了,陈笑宜考得很远,他陆远也考得远,只是考得同样远罢了。
陆远大一回家过年都没见到过陈笑宜,只是快到饭点的时候,他看见陈叔在一旁煲了很久的电话粥,回大厅时两眼通红。
大二回学校的时候,陆远在网上给陈笑宜看上双鞋子,他不能送得太贵,太贵了她不会要,太便宜了陆远自己又看不起。最后定了一款99包邮的芭蕾鞋,填的是陈笑宜学校的地址,完了还特意留言客服让快递员给收件人说这是缺码处理。
陈笑宜收了鞋子却也没给陆远打过一通电话。
陆远真正想要去看她,是送鞋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两所学校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他打的,司机开了一个多小时又堵了半个小时才到她学校门口。
可是,他看见陈笑宜扑进了风尘仆仆的沈平如怀里。
他正好看见的是陈笑宜的面庞,沈平如的背影。
向来倔强孤傲的陈笑宜像是在哭,还像在说很多话,那么多的话,很多年前,他们难得平和地谈理想谈人生时,她也曾这般健谈。
回去后,陆远醉倒在宿舍楼梯口,迷迷糊糊像在梦里,想起两个人的过往。
从来都是陈笑宜自己擦拭着因跳舞而受伤的脚踝,一个人也能在黑暗中待到天亮,被人威胁剪掉了她保养多年的长发也不说什么。在此之前陆远也从没见过陈笑宜哭,她总是咄咄逼人,眦睚必报,常常弄得陆远恼羞成怒,但他知道她只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姑娘。
他想守护她。
然而现在不需要了。
陆远醉了一晚,然后又开始歌舞升平,声色犬马。
陆远再见到陈笑宜已是大学毕业,高中同学聚会上。聚会场所还是此次策划人托陆远找的,他用自家别墅的样板房,别墅小区外还有个骑马场,足够他们玩一天了。
陈笑宜便是在一阵口哨声中来到了聚会,和往日在广告中看到百变的她不一样,她衣着简单,也只扎了个马尾,上了点淡妆,宛如初进大学充满朝气的学生。
陆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别过头看着远处风景。
“99包邮处理。”倒是陈笑宜很自然地走过来,但看他此刻西装革履,不禁皱眉,“不过估计你现在也不会用了。”
是护腕,陆远谢过便将礼盒随意地放在一边,室内有些闷热,他换下外套,陈笑宜则熟练地接过,她笑意不浓却很微妙:“我顺便替你带去卧室。”
下午在骑马场时,她勒住缰绳偏头看向陆远:“比吗?”
陆远心情舒畅,他扬了扬眉:“当然。”
初秋的风透着丝丝凉意,向来孤傲的陈笑宜此刻却努了努嘴:“陆远你别让着我!”
陈笑宜又夹了夹马肚,整个道上也看不出陆远让了几分,或者陈笑宜是真的也有实力,总之相随跑完一圈似乎也是一场很美的风景。
觉得有些累,陈笑宜便放慢了速度,她心不在焉地摸了摸白马:“许佳佳会是个不错的女友。”
闻言,陆远一怔,他勒住缰绳,纯血马便在原地踱着步:“你想说什么?”
陈笑宜空洞地望着远方,天色已然暗下来了:“你不小心丢失了钱包,应该早便遇上了好心人,他翻了一下你的钱包,看见了许佳佳的照片和你的身份证,现在应该成功送回你们陆家了。不知陆母会不会翻你钱包看少了什么,反正是多了个新玩意。”
其实,替陆远放衣服其实只是掩饰,她趁此拿了陆远的钱包,然后塞进了一张许佳佳的照片,找了个人送回了陆家。
语毕,陈笑宜也不自觉低头咧嘴笑了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也变得会使心眼了。
利用最在意自己的这个人。
四周一片寂静,陆远听了很久很久的风声,最终只阴沉着脸:“你真是良苦用心。”
陆远的声色寒入骨髓,他很努力挺直了身子,可心脏的方向仍然疼得史无前例,像是被一点点掏空,就连痛,都是一阵厉害过一阵。他只是一直一直看着陈笑宜:“如你所愿。”
陆远临走前,陈笑宜也勒住缰绳向另一个方向奔去。夕阳正柔和,可陈笑宜却觉得十分刺眼,晃得她直想落泪。
七、你说不喜欢,我便从没勉强过
之后的陆远似乎不论在什么场合,都相当绅士地拥着许佳佳,甚至过年也带着她回家。
陈笑宜偶尔回一下陆家,陈父会特意下厨弄一桌子她爱吃的菜。陆母也改掉了曾经的脾气,说话也和气些,听说过年过节,陈笑宜不在的话,他们也能和和气气坐一桌吃个饭。
工作第三年陈笑宜回来过年,一顿年夜饭吃下来,许佳佳不知为陆远夹了多少次菜,陆远则温柔地对她笑,当真是将陈笑宜视为无物。
晚饭过后,许佳佳挽着陆远想要上楼放烟花,她叫上了陈笑宜,陆远却为难地问了一句:“你要去?”
“不喜欢,不去。”
烟火在楼上绽开的时候,陈笑宜独自一人盘腿坐在外面望着,烟花映在她的面上,只觉她面容冷寂。陈笑宜嫌冷打算回房间,陆远正好下来拿剩下的的烟花,他见她背影消瘦,他微眯着眼:“是你说的不喜欢,我便从没勉强过。可你似乎,还是过得不开心。”
陈笑宜顿了顿,又逃也似的离开。
那是陈笑宜大学以后第一次回来过年,往后便没有了。
她再次回到陆家,是两年后陆母临终前,陆母指名点姓要见她最后一面,她便推掉所有活动匆匆赶回来。陈笑宜坐在她的床前,陆母面色苍白如纸,浑身上下仿佛都散发着人之将去的低迷气息:“……陪着他。”
许佳佳和陆远并非不合,然而这句“陪着他”却是对着陈笑宜,而非许佳佳。
很久很久,久到陆母握住她的手快要失去了力度,陆远才见陈笑宜柔和地应了声“好。”
葬礼那天,陆远一直待在墓碑前到夜深,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他无力地看向身旁的陈笑宜。
“陈笑宜,你……”
“我陪着你。”陈笑宜目光坦然而澄澈,她第一次这样平和地同他说话。
可陆远却愣了半晌,他浑身发抖,眼中透着浓浓的破碎感。他当然知道她此刻的心平气和完全是因为陆母的遗言,她越发温顺,越发顺从他,他便更加明白,她的温柔从没有一刻是纯粹为了他,此刻她该有多不甘啊,陆远不禁自嘲:“你陪我?你能陪着我到多久?”
陈笑宜上前轻轻拥住他:“你希望多久?”
陆远明知她是安慰,但他仍紧紧抱住她,安慰也罢,他就是喜欢她的气息,陆远静静闭上眼:“我会租一辆游轮,停在别墅附近的长江中下游,三天后你陪我从重庆离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好。”
还是那么温顺,可陆远心中却猛地一阵钝痛,便只觉有什么缓缓沉入心底,浮不起来了。
最后一个来陆母葬礼上的,是陈父,他寥落地等来辰星又破晓。
三天后,陈笑宜起得很早,早得清晨第一缕曙光还未照亮天际,深冬行人稀少,去买了两份早餐,拎着行李箱登上游轮,可脚步却硬生生刹住。
游轮上的人是沈平如,沈平如一大早便被陆远约出来,只说让他在游轮上等。他低头见陈笑宜怔在原地,便什么都懂了。
他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便缓缓张开了双臂。陈笑宜扔下了行李箱便扑进了沈平如的怀里。哭得绝望而凄凉,跟上次他去学校见她,她哭着说“我没有办法……爸和陆阿姨还在一起,我只能将陆远推给许佳佳”相比,这次她抽泣得更厉害:“……没有,没有,他最后还是没有要我……”
当年的那场大火,陆远果然是发现了什么。
她冲进去救火时也看见了烧了大半的陆母的半身裙。如果她蠢,以为是陆家单纯地离不开陈父的菜,那么也就蠢到那一刻为止了。她不知这火是谁放的,但她却知道那火救不得了。
她小心翼翼的喜欢最后还是没有瞒过陆母。陆母含泪,似愧疚似暗示,你可以好好爱他了。
在陈笑宜的故事里,陆远从来都是不安分又霸道地给她温暖,他畅想的别墅生活,她午夜梦回何尝没有一点一点在脑中规划过。她被许佳佳威胁,他让她坚持住,她是真的曾想过,可是不能够。大学里陆远来看过她一次,他冲着门口喊“走”,她背对着他失笑,笑他仍像个小鬼。还有那双鞋,她真的很喜欢……
然而都不重要了。
游轮上没有他,往后还如何能有他。
八、他一直都在,她却走了
那天的游轮上,其实陆远一直都在。
他只是在船舱里静静地看着,只要陈笑宜有一丝讶然,她想要再在游轮上找找他,他都会立刻出现在她的眼前。只要她是心甘情愿跟他在一起,而不是因为他们上一辈的纠缠。
可是没有,他只看到陈笑宜和沈平如深情相拥。
沈平如提着陈笑宜的行李箱离开时,陆远看了看握在手中的钥匙。
那蕴含着他多年的心思,那栋别墅,他第一年悄悄地选好了她爱的壁纸。
第二年他将大阳台好好地装修了一番,木地板,黛色窗帘。阳台外的小花园,他开始种上花草,一开始他总是养不活那些花,后来他又种上了梧桐,梧桐好啊,多年后她还可以在树下跳舞,而他老得只能看看报,他会皱眉嫌弃:“他妈,你广场舞扰我看报了。”
第三年,他又添置了一架钢琴,他会弹的有很多,可他独爱她跳的《天鹅湖》……
然而不需要了。
他伸手一挥,钥匙便落入了江中心。
没有她在的别墅,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傍晚游轮开走的时候,陆远没有回头。
独留江上清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