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建立者一视华夷的心态,与他们的出身有关。李氏为鲜卑化的汉人。这个家族不仅有着鲜卑血统,而且长期居住北边,受到胡族文化的深刻影响。北朝汉胡文化的融合,在唐代加速了进程。唐代统治集团的这种思想倾向,安史之乱以后有所改变,严华夷之防的思想,在韩愈的维护道统的主张之后,有所抬头。但是道统论的提倡,对于宋以后的正统思想的重新主导思想领域和内敛心态的形成,可能起先导作用,而对于中唐以后的整个社会生活,却并无实际的影响。中外文化的交融并未稍衰。整个唐代,广泛接受外来文化的影响,从文学艺术到生活趣味、风俗习惯,都可以看到这种影响。由于大量外族移民入住,商族往来,宗教的传播,西域各族、各国的生活习俗、文化也广泛的影响着长安、洛阳、扬州等大都会、南北丝绸之路沿线地区,以及像广州这样的海上交通重要城市。这些地区,从饮食、衣着、乐舞到生活趣味,均杂取中西。唐人婚俗,也颇受北朝鲜卑婚俗的影响。敦煌发现的写本书仪残卷,记载唐代民间婚礼的主要仪式在女家举行。这都是与中原固有习俗不同的。更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唐代妇女有较高的社会地位,男女较为平等。妇女在行为上也较不受约束。中外文化交融所造成的这种较为开放的风气,对于文学题材的拓广,文学趣味、文学风格的多样化,都有重要的意义。
唐代士人对人生普遍持一种积极的、进取的态度。国力日渐强大,为士人展开了一条宽阔的人生道路。唐人入仕,较之前代有更多途径。开科取士,唐沿隋旧,而更加发展成熟。唐代开科,分常选与制举。常选有秀才、明经等12科,其中明经又分为七;制举的确切数目已难了解,但据唐宋人的记载,当有八九十种之多。科举之外,尚有多种入仕途径,如入地方节镇幕府等。入仕的多途径,为寒门士人提供了更多的机会。一批较接近广阔社会生活的寒门士人进入文坛,使文学离开宫廷的狭窄圈子,走向市井,走向关山与塞漠,这对文学的发展也是意义重大的。由于国力强大,唐代士人有着更为恢宏的胸怀、气度、抱负与强烈的进取精神。他们中的不少人,自信与狂傲,往往集于一身。旧唐书·王翰传说王翰“神气豪迈,……发言立意,自比王侯”。陈子昂也有同样的气概:“方谒明天子,清宴奉良筹。再取良城璧,三陟平津侯。不然拂衣去,归从海上鸥。” (答洛阳主人李白更是这样一位自视甚高的人,他自比管、葛、吕望、谢安,要立盖世之功,然后像范蠡那样,功成身退,“钓周猎秦安黎元,小鱼兔何足言”(留别于十一兄逖裴十三游塞垣)。高适、岑参、王昌龄、祖咏等,无不如此。“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画图骐麟阁,入朝明光宫”(高适塞下曲)。“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岑参银碛山西馆)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王昌龄从军行)。“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祖咏望蓟门)。杜甫也要“致君尧舜上”,而自比稷、契。唐代士人功名心特重,安史乱后,虽有所变化,渐至晚唐而渐见纤弱,但积极入世的总趋势并未改变。这种积极进取的精神反映到文学上来,便是文学(特别是诗)中的昂扬情调。
唐初设立史馆,出于以史为鉴的目的,修《梁书》、《陈书》、《北齐书》、《周书》、隋书五史。后又以太宗御撰的名义修晋书和以私修官审的形式修《南史》和北史。八史的修撰,提供了丰富的修史经验,不久便有刘知几的《史通》出来,广泛地论述史学问题,反映了一种求实的思想倾向。这种思想倾向,与文学潮流的发展同步。初唐的文学潮流,逐步的向着反伪饰、求真情的方向发展,并从此一步步地摆脱南朝文风的影响。史学上的求实与文学上的求真,同是崇实思潮的产物。史家对于文学问题的论述,更直接影响着文学的走向,如隋书·文学传论、北齐书·文苑传赞、周书·王褒庾信传论和各史中的作家传、传论中精彩的文学见解,与初唐诗风朝着合南北文学之两长,旨深、调远、辞巧,声律风骨兼备的方向发展不无关系。
唐代绘画、书法、雕塑的繁荣,也影响到文学。我国书法,至晋而风韵标举,臻于化境。此后北朝雄健而南朝俊秀,至隋而渐合南北之两长,然法未大变。唐人始大变法度。初唐书法名家辈出,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陆柬之、孙过庭诸人,如群星汇聚,形成我国书法史的又一高峰。他们虽仍以二王为法,但已渐趋求变。颜真卿出,一变晋人之神韵入于法度之中,结体端庄,用笔厚重,而遒丽自在其中,终于拓展了我国书法发展的一条新途径。最能传神地体现唐代士人昂扬精神风貌的,是张旭和情素草书,两人均每于醉后走笔狂书,龙蛇游走而莫测其神妙。贺知章“每兴酣命笔,忽有好外,与造化相争,非人工所能到” (窦蒙述书赋)。书法中的这种自由纵恣的气象,与盛唐诗人、特别是李白歌诗的精神风貌,甚为相似。唐代绘画,在我国绘画史上也进入了一个新时期。此期绘画已分科。人物画家有阎立本、尉迟乙僧、吴道子、张萱、周肪、韩滉等。吴道子也擅长山水画,而韩滉也以画牛驰名后世。山水画家如李思训、王维、张璪、郑虔等人,都是我国绘画史上名声喧赫的人物。花鸟动物画家如曹霸、韩干、韦偃的马,边鸾的花鸟,也都名盛一时。唐代壁画最盛,画于宅院、寺庙、道观、殿宇、公庭、驿廨。吴道子一生,对壁画贡献至巨。他画在两都寺观墙壁的就有四百馀间。当时画壁画者不仅有绘画名家,也有工匠,且数量巨大。武宗灭法时,天下寺庙、招提、兰若四万四千馀所,多有壁画,而毁于灭法之中;残存者数量仍甚可观,仅成都大圣慈寺96院,至宋代尚存有壁画8524间。唐代佛教艺术的高度成就,还可从各地现今遗存的佛教壁画和佛教造像中看到。书法、绘画、雕塑的高度成就,也影响着文学,我们从唐诗中可以明显地看到这一点。唐人咏画、题画诗,《全唐诗》中著录有189首。许多重要诗人如李白、杜甫、王昌龄、岑参、高适、王维都有题画、咏画诗。
漫游名山大川,除了山水游赏之外,可能还与神仙道教信仰有关。“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唐代的不少重要士人,都有神仙信仰。名山访道,成为一种时尚。这种风气也在唐诗中留下了印记。
漫游的又一重要去处是边塞。边塞诗是唐诗的一个重要题材。唐人写边塞诗,不一定到过边塞。但优秀的边塞诗,则多是到过边塞的诗人的作品。到过边塞的诗人,一是入节镇幕府;一是边塞漫游。前者如高适、岑参、李益;后者如王昌龄,以及李白、王之涣等人。边塞漫游为唐诗带来慷慨壮大的气势情调和壮美的境界。
漫游还有一个去处,是通都大邑,如长安、洛阳、扬州、金陵等地。这是当时最为繁华的都市。歌吹宴饮,任侠使气,干谒投赠,结交友朋。这也极大地拓展了文学的题材,丰富了唐文学的表现领域。
唐代士人入仕的途径很多,科举之外,入幕是一重要途径。不少士人,都有过幕府生活的经历,王翰、高适、王维、李白、岑参、杜甫、萧颖士、李华、梁肃、元结都曾在幕府生活过。中唐以后,入幕更是许多士人的主要仕途经历。杜牧在幕府十年,这段时间的生活,成了他一生忆念的内容,深深地渗入到他的诗中。李商隐的仕途,主要就在幕府,据不完全统计,中唐以后,曾入幕的重要作家,为数当在70人以上。幕府宴饮,乐伎唱诗,唱和送别,戎幕闲谈,对于诗的创作和词的产生,对于小说的发展,都有影响。
唐人生活中另一对文学的发展产生影响的,就是读书山林的风气。唐代的一些士人,在入仕之前,或隐居山林,或寄宿寺庙、道观以读书。陈子昂曾读书于金华山的玉京观;李白出夔门之前,隐于大匡山读书;岑参十五隐于嵩阳;刘长卿少曾读书嵩山;曾读书嵩山的,还有孟郊、崔曙、张谓、张諲等;颜真卿未仕时,读书讲学常在福山;李端、杜牧、温庭筠、杜荀鹤、李中都曾读书庐山;阎防、薛据、许稷曾读书于终南山;徐商读书中条山中;符载等数人读书青城山;李绅读书于无锡惠山寺;等等。唐代寒门士人得以应举,他们读书的一条途径,就是寺庙、道观。唐代寺庙经济发达,可为贫寒的士人提供免费的膳食与住宿。且又藏书丰富,为士人读书提供方便。读书山中,不仅读经史,也作诗赋。山林的清幽环境,对于士人情趣的陶冶,审美趣味的走向,都会有影响。读书山林又往往在青年时期,这种影响,常常随其终身,在他们的诗中反映出来。唐诗中那种清幽明秀格调,与此有关。
唐代特别是中唐以后文人的贬谪生活,也丰富了唐文学,使唐文学从生活面到情调意境,都呈现出更为丰富多彩的面貌。文人贬谪而形诸歌吟,自屈原而后,历代不断;但唐前未见有唐人如此多而且如此好的贬谪作品。李白贬夜郎途中,王昌龄龙标之贬,刘长卿的两次贬谪,都有很好的诗。贬谪的悲愤不平,孤独寂寞,凄楚忧伤,和对于生命的执著,对于理想的追求,构成了贬谪文学丰富多样的内涵。这样丰富多样的内涵,特别明显地反映在元和诗人的贬谪作品。韩愈、柳宗元、刘禹锡、元稹、白居易诸人都有这方面非常优秀的作品。
漫游、读书山林、入幕与贬谪生活,从不同的层面丰富了唐文学的内涵,构成了唐文学多彩的情思格调。
唐代儒、释、道的融合 佛教对文学的影响 道家、道教对文学的影响
唐代近三百年间,思想取兼容的态度。以儒为主,兼取百家。唐初修五经正义,已含有统一儒学解释权之意。从立国之本说,儒学是基础。而在思想领域,则是儒、释、道并存。唐王室以老子为祖先,庄子、列子、文子都被封为真人。《老子》、《庄子》、《列子》、《文子》被列为经,开元年间更设道举科,四子列入考试科目。太宗支持玄奘译经,玄宗既亲注《孝经》,又亲注《道德经》和《金刚经》,颁行天下,这都是兼取三家思想的明证。三家都卷入政争之中,政治地位时有起伏,而思想地位则始终平等。儒、释、道思想的交融,可以说是唐代思想的基本特点。
在政权运作(如法律依据、社会结构与社会伦理等)方面,在人材选拔与使用方面,儒家思想占统治地位。士人入仕,致君尧舜,建功立业,持儒家入世的进取的精神。而在人生信仰、社会思潮、生活情趣与生活方式方面,则就时时杂入释、道。这些方面的影响,极大地影响了唐文学的发展。
佛教在唐代有很大的发展,天台、三论、法相、华严、禅宗等教派,在佛教中国化方面,都已经到了相当成熟的阶段,禅宗尤其如此,它已经深深契入中国文化之中。佛教对于唐文学的影响,主要通过影响士人的人生理想、生活情趣反映到作品中来。唐代的很多作家,如王绩、沈佺期、宋之问、张说、孟浩然、王维、岑参、常建、李颀、杜甫、李白、韦应物、元稹、白居易、刘禹锡、李贺、许浑、皮日休、陆龟蒙、罗隐、吴融、黄滔、韩偓、杜荀鹤等人的作品中,都有佛教影响的印记。有的在诗中直接讲佛理,如“会理知无我,观空厌有形”(孟浩然陪姚使君题惠上人房)。“始觉浮生无住著,顿令心地欲昄依”(李颀宿莹公禅房闻梵)。“有起皆有灭,无暌不暂同”(白居易观幻)。有的表现的是一种禅趣,一点禅机,如“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王维酬张少府)。“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终南别业)。禅宗讲体的自性,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藉着具体的物象,来表现难以言传的一点禅机。这是一种更深层的影响,也是一种更为重要的影响。它给唐诗带来一种新的品质。唐诗中空寂的境界,明净和平的趣味,淡泊而又深厚的含蕴,就是从这里来的。这是佛教对于唐文学的积极的影响。
佛教对唐文学的更为直接的影响,是唐代出现了大量的诗僧。清人编《全唐诗》,收僧人诗作者113人,诗2783首。这些僧人的诗,有佛教义理诗、劝善诗、偈颂,但更多的是一般篇咏,如游历、与士人交往、赠答等等。僧诗中较为重要的有王梵志诗、寒山诗。王梵志诗今存390首,似非出于一人之手。写世俗生活的部分,多底层的贫困与不幸;表现佛教思想的,大体劝人为善。语言通俗,当时似广泛流传民间。寒山诗包括世俗生活的描写、求仙学道和佛教内容。其中表现禅机禅趣的诗,有着广泛而深远的影响。除僧诗外,士人与佛教的广泛联系,与僧人的广泛交往,也大量地反映到诗中。《全唐诗》中有此类诗2273首,二者相加,占《全唐诗》总数的百分之十点三。就是说,十首唐诗中就有一首与佛教有关。
佛教在唐代的广泛影响。直接拓广了文学的体裁。俗讲与变文,就是这时出现的新文体。这种文体的主要特征,在便于讲唱,内容为佛经,而形式则与当时的民间说话一样,带着通俗文学的性质。
道家和道教对唐文学也产生广泛的影响。道家思想对于唐代文人来说,主要是使他们返归自然,生一份对于自然的亲和力。唐人写了许多以《逍遥游》为母题的赋,但都把大鹏作为抒发壮伟气概、表现巨大抱负的形象。他们离开了庄子物我两忘、万物齐一的根本精神,于无为中求有为,从无为走向进取。道教对于唐人人生信仰的影响更大些。这主要表现在神仙思想的影响上,唐代作家如王勃、卢照邻、陈子昂、宋之问、张九龄、李颀、王昌龄、岑参、白居易、李商隐等人,都有神仙信仰。唐诗里有许多神仙世界的描写,李白笔下的泰山、天姥山、莲花山的神仙幻境,李贺笔下五彩斑斓的神仙世界,李商隐笔下的圣女、嫦娥、龙宫贝阙的形象,都是道教影响的显例。连以写实著称的白居易,也在《长恨歌》的结尾幻想了一个神仙世界。神仙思想还极大地丰富了唐传奇的想象力,使其情节更富于浪漫色彩。
在唐代作家中,很少有单独受到或儒或道或佛一家影响的。他们大多儒释道的思想都有,只是成分多少,或隐或显的问题。儒家思想的影响,给唐文学带来了进取的精神,佛教的影响丰富了唐诗的心境表现,道教的影响则丰富了唐诗的想象。对于唐文学的发展来说,它们都有积极的作用。
唐代文学的繁荣 唐诗的发展轨迹 唐代散文的文体文风革新新文体的出现与繁荣 唐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
唐代是这样一个朝代:它曾经是我国历史上最为辉煌的一个时期,一百多年的开拓发展,国力的强盛,经济的繁荣,思想的兼容并包,文化上的中外融合,创造了对文化发展极为有利的环境;盛世造就的士人的进取精神、开阔胸怀、恢宏气度,极大地丰富了文学的创造力,也给文学带来了昂扬的精神风貌,创造了被后代一再称道的盛唐气象。同时,它也经历过安史之乱这样一场空前战祸,在士人面前展开了杀戳破坏、颠沛流离、灾难深重的生活。大繁荣与大破坏都经历过了,然后是力图中兴而始终未能的振作。这样丰富的生活并不是每一个朝代都有的。多样多彩的生活,为文学的发展准备了丰厚的土壤,为文学家提供了极为丰富的题材,扩大了他们的视野,给了他们激情,让他们不得不歌吟。
但这只是唐文学繁荣的客观条件。从文学发展自身说,唐文学的繁荣乃是魏晋南北朝文学发展的必然结果。中国文学发展到魏晋南北朝,它的艺术特质得到了充分的认识,它已经朝着独立成科的道路迅速发展。这主要表现在它逐步与学术分离,淡化它的政教之用的功利目的,自觉地追求审美。自内容言,重个人情怀的抒发,无论是表现玄理还是抒情,都是为了抒发个人情怀,发展到极端时,甚至由抒情走向娱乐。自形式言,辞采声律之美的追求,表现技巧的创新,创作过程的体认,包括对于想象、灵感、言意、形神的感知与把握,都已经有了惊人的进展。骈体文把散文美的形式推向极致,同时也暴露了它的弱点。诗歌的声律形式已具雏形,将要影响我国千馀年的一种新的诗歌体式已经呼之欲出。表现领域的扩大和表现技巧的丰富,促进了文章体裁(文类)的变化与扩展。原有的多种文体的写作目的与写作规范正在发生变化;新的文体不断出现。仅刘勰《文心雕龙》论及的文体就有81种,虽然其中包含有大量应用文体,并不属于文学的范围,但文学体裁的多样已是不争的事实。这些都说明,魏晋南北朝文学已经为我国文学发展到一个全新的阶段作好了一切准备。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唐人迎来了一个诗的辉煌时代,吸取了骈文的成就,摒弃了它的弱点,进行了文体文风改革。从文学发展自身说,没有魏晋南北朝文学,就没有唐文学的繁荣。
唐文学的繁荣,表现在诗、文、小说、词的全面发展上。诗的发展最早,在唐文学中也占有最为重要的地位。当诗发展到它的高峰时,散文开始了它的文体文风改革。就文体文风改革的规模和影响说,前此还没有任何一个时期可以与它相比。小说也开始走向繁荣。而当散文、小说、诗相继进入低潮时,诗的另一种体式——词,又登上文坛,焕发光彩。终有唐一代,几乎找不到一个文学沉寂的时期。
唐文学的繁荣,还表现在作者众多而大师辈出上。《全唐文》收作者3035人,《全唐诗》收作者二千二百馀人,据不完全统计,唐人小说今天可以找到的还有二百二三十种。唐代出现的杰出诗人数量之多,为我国诗歌史上所仅见。
唐代文学的最高成就是诗,它可以说是一代文学的标志。唐诗的发展存在着不同的段落。最初的90年左右,是唐诗繁荣到来的准备阶段。就表现领域说,逐渐从宫廷台阁走向关山与塞漠,作者也从宫廷官吏扩大到一般寒士;就情思格调说,北朝文学的清刚劲健之气与南朝文学的清新明媚相融合,走向既有风骨又开朗明丽的境界;就诗的形式说,在永明体的基础上,唐人做了两个工作,一是把四声二元化,一是解决了粘式律的问题,从律句律联到构成律篇,摆脱永明诗人种种病犯说的束缚,创造了一种既有程式约束又留有广阔创造空间的新体诗— —律诗。到了开元十五年前后,无论是情思格调、意境兴象,还是声律形式,都已经为唐诗繁荣的到来准备了充分的条件。继之而来的便是开元、天宝盛世唐诗的全面繁荣。这个时期,出现了山水田园诗人王维、孟浩然,把山水田园的静谧明秀的美表现得让人心驰神往。出现了边塞诗人高适、岑参,把边塞生活写得瑰奇壮伟、豪情慷慨。还有王晶龄、李颀、崔颢、王之涣等一大批名家。当然最重要的是伟大诗人李白,以其绝世才华,豪放飘逸的气质,把诗写得行云流水而又变幻莫测,情则滚滚滔滔,美如清水芙蓉。后人对此期唐诗,有许多的评论,概括的说就是骨气端翔,兴象玲珑,无工可见,无迹可求,而含蕴深厚,韵味无穷。
正当唐诗发展到它的高峰的时候,唐代社会也从它繁荣的顶峰走向动乱与衰败。天宝后期,社会矛盾激化,部分诗人开始写生民疾苦。天宝十四载(755)冬,安禄山反于范阳,史称安史之乱。这场历时八年的战争席卷北方半个中国,经百馀年积累起来的社会繁荣毁于一旦。安史之乱成了唐代社会由盛而衰的分水岭,这一社会大变动,也引起了文学的变化。诗歌中开元、天宝盛世繁荣期那种兴象玲珑、骨气端翔的境界意味已逐渐淡化,理想色彩、浪漫情调也逐渐消退。代表这一时期的最伟大的诗人,就是诗圣杜甫。他直面这场历经八年的大战乱,以动地的歌吟,表现战火中的人间灾难、生民血泪。把强烈深沉的抒情融入叙事手法中,以叙事手法写时事,从题材到写法,都不同于盛唐诗了。这可以说是唐诗发展中的一种转变。此后大历诗人出来,因社会的衰败而心绪彷徨,诗中出现了寂寞情思,夕阳秋风,气骨顿衰。待到贞元元和年间,士人渴望中兴,与政治改革同时,诗坛上也出现了革新的风气。诗歌创作出现了又一个高潮。韩愈、孟郊、李贺等人,受到杜甫奇崛、散文化、炼字的影响,更加怪变,怪怪奇奇,甚至以丑为美,形成韩、孟诗派。白居易、元稹,还有张籍、王建,则从乐府民歌吸取养料,把诗写得通俗易懂,形成元、白诗派。这些中唐诗人在盛唐那样高的水平上,在盛极难继的局面中,以他们的革新精神和创新勇气,又开拓出一片诗歌的新天地。长庆以后,中兴成梦,士人生活走向平庸,心态内敛,感情也趋向细腻。诗歌创作进入一个新阶段。题材多狭窄,写法多苦吟。在这一片诗的退潮中,杜牧、李商隐突起,聚显光芒。特别是李商隐,以其善感灵心、细腻丰富的感情,用象征、暗示、非逻辑结构的手法,表现朦胧情思与朦胧境界,把诗歌表现心灵深层世界的能力推向了无与伦比的高峰,创造了唐诗最后的辉煌。
唐代文学的繁荣,除诗之外就是散文的成就。唐诗的发展变化,除元稹、白居易曾提出过讽谏说和主功利的诗歌主张之外,总的趋势,是朝着诗歌自身艺术物质的探讨、发挥与完善的方向发展的。不同时期的不同风貌,有社会生活的诱因,但表现方法、表现技巧的不同,不同艺术趣味的追求,则更多的是诗歌自身的原因。初唐律诗的逐步走向成熟,盛唐诗歌意境创造的完美,盛极难继之后中唐诗人的革新,晚唐李商隐对于诗歌表现技巧所能达到的神妙幽微境界的探讨,都出自诗歌自身发展的需要,并非出于政治功利的目的。但是散文的发展与诗的发展不同,它的新变,主要是出于政治功利的动机。
开元、天宝盛世诗已经完全褪尽南朝诗风的影响,达到艺术的顶峰,而散文的文体文风的有意识的改革才开始。唐初近百年间,奏疏章表虽已多有散体,但骈体仍占主要地位。天宝后期,李华、萧颖士、独孤及、梁肃、柳冕出来提倡古文,明确提出本乎道、以五经为源泉、重政教之用的主张。但他们重政教之用的主张,并未与当时的政治现实结合起来,而是带着空言明道的性质。到了韩愈、柳宗元出,提出文以明道,把文体文风改革与贞元、元和间的政治革新联系在一起,成为儒学复兴思潮的一部分,才形成巨大的声势,散体才取代骈体,占据文坛。这就是后人所称道的“古文运动”。
韩愈、柳宗元在散文文体文风改革上的成功,一是文以致用,从空言明道走向参预政治,参预现实生活,为散文的表现领域开出一片广阔天地。这就使它不仅在文体上,而且在文风上与六朝骈文区别开来。二是它虽言复古而实为创新。它不仅吸收秦汉各家散体文之所长,而且充分吸收六朝骈文的成就。“韩、柳文实乃寓骈于散,寓散于骈;方散方骈,方骈方散;即骈即散,即散即骈”。极大地丰富了散文的艺术表现技巧,把散文的创作推进到一个全新的阶段。
韩、柳之后,散体文的写作走向低潮。晚唐虽仍有皮日休、陆龟蒙、罗隐等人的犀利的杂文,但骈体又重新得到发展。这其中的原因甚为复杂。因古文的提倡与政治改革联系过于紧密,政治改革的失败,古文也便随之低落。又由于韩门弟子过于追求险怪,古文的写作路子越来越窄,这也阻碍了它的发展。
社会的发展变化,提供了新的文化土壤,新的读者群的出现有了新的需要;而文学自身的发展也提供了可能,于是出现了新的文体。唐代在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和杂史杂传的基础上,诞生了传奇小说。佛教在民间广泛传播,布道化俗,出现了俗讲和变文。而由于燕乐的盛行,燕饮歌吹的需要,出现了一种新的诗歌体式——词。传奇、变文、词,是唐文学中的新体裁,是唐文学在文体上的新发展。
传奇小说的出现,从文体内部说,是六朝志怪和杂史杂传演变发展的产物;从基础说,则是现实生活中娱乐的需要。宴饮之馀、幕府之暇、途路无聊、友朋夜话,各征异说,共为戏谈,剧谈说话,成一时风气。加之俗讲、转变盛行的影响,遂使六朝已有的小说雏形充分发展,演变而为传奇。传奇小说异于六朝小说的地方,一是它的作意,就是鲁迅所说的“始有意为小说”。二是它一般有较为完整的情节结构。三是它有较为完整的人物塑造。唐传奇题材多样化;富于人生情趣;以史传笔法叙述虚构故事,既同于史传,又异于史传;散体文言,时插入诗赋,与散文的发展,与诗歌的发展,都有着微妙的联系。它与诗歌的发展不同步,唐诗的高峰在开元、天宝之际,此时传奇初兴。传奇的兴盛期在中唐,和散文的文体文风改革高潮差不多同步。它也和散体文一样,在晚唐逐渐衰落。唐传奇的出现,标志着我国文言小说作为一种文体的成熟。
唐代出现的又一影响深远的新文体是词。这一新文体的出现,主要因于娱乐的需要。词随燕乐起,选诗配乐、依调填辞,都为了歌唱。它最初来自民间,俗曲歌舞、酒令著辞,用于日常宴饮、歌楼伎馆。中唐以后,城市经济发展,词也得以迅速兴起,文人加入词作的行列。到了晚唐五代,词在西蜀和南唐得到高度繁荣。西蜀花间词人绮靡侧艳,视野不离男女情爱,目的无非欢娱消遣。南唐词人拓大了词的境界,转向内心缠绵情致的抒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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