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 倦初】雨,在下,淅淅沥沥地拍打着竹叶。雨中的竹林,朦朦胧胧,梦幻般的感觉。
“大哥!雨什么时候停啊?”竹林某个角落,勉强避雨的地方,躲着两个男孩儿。
“莫离,再等一下,雨,一会儿就停了。”男孩儿宠溺地看着弟弟嘟起的小嘴,轻轻搂住他,“父王不会怪我们的。”
小莫离皱了皱鼻子,“我才不信呢!上次父王罚我抄了一天的书呢!我要回去!”
莫赢苦笑,身为七兄弟中最小,最聪明的一个,莫离真的被宠坏了。没办法,大哥不包容弟弟的任性,谁还能包容呢?莫赢解下自己的佩剑,“乖,等雨停了再回去,我就把这把剑送给你。”
“真的吗?”小莫离一下子来了兴趣,迫不及待地拿过了剑。
“只要你乖乖听话。”
十四岁的生日礼物,就这样送出去了。父王知道了,一定鼻子都要气歪了。没办法,谁叫他是自己的七弟呢?
小莫离抚摩着青铜剑身上古朴的花纹,“大哥,这剑叫什么名字啊?”
莫赢指指剑柄上刻着的两个小字,“‘倦初’”
小莫离眨巴眨巴他那双纯净得只有黑色和白色的眼睛,扬起脸,一字一顿地说,“大哥,等你将来当了王,莫离就做你最厉害的将军!”
莫赢笑了,“好啊,大哥等着。”
那片竹林,那把剑,那个奶声奶气的承诺,那样美丽的开始……
雨一直在下,下进了高高的围墙,下进了深深的宫苑。青石的地砖上泛起淡淡的水汽,隐约间,匆匆走过了一个白色身影。
“离殿下到——”
莫赢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退下。
“陛下。”年轻将军俊朗的眉目间已找不见当年的稚气,只是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最深处,还藏着那份最初的眷恋。
“莫离,辛苦了。”
“不敢当。”
“莫离,来吧,我们兄弟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莫离不止一次被告知“伴君如伴虎”,不止一次被提醒,五个哥哥的惨死。但他没有一丝犹豫,坐到了莫赢身边。他相信,大哥永远是大哥,大哥永远是那个无论如何都会包容他任性的大哥。
莫赢看到了莫离腰畔佩剑,“‘倦初’?你还留着?”
“嗯。别人送过很多把剑,试来试去,还是大哥给的‘倦初’最顺手。”
莫赢望着莫离,眼里说不出的感慨。父王暴毙,兄弟反目,什么都变了,似乎只有眼前的七弟一直还没变。
那天,莫离喝醉了,莫赢也喝醉了。莫赢搂着莫离,又唱着那儿时的歌谣。
“天黑黑,乌云飘;哗啦啦,下雨了;轰隆隆,惊雷响;不怕不怕,哥哥抱……”
时光是最残忍的东西,一切的美好都会被他冲刷得了无痕迹……
公元前379年,莫离以私自调用御林军,企图谋反的罪名被弹劾。
那天还在下雨,朝堂上,莫离没有争辩,没有解释。甚至在铁链铐到手上时没有任何反抗。他一直安静的站着,看着他的王,他的大哥。小时候,他很少伤心,或是说他的痛苦很少被人察觉。可每次都是大哥,轻轻地递上一杯热茶,每次都是大哥,才读的懂他悲哀的眼神。
王座上的男人不再是大哥,那样猜忌,狂热的眼神,只属于一个为自己扫清道路的王,而不是雨天的竹林里哄着他的大哥。莫离错了么?或许他不该奢求大哥还把他当个孩子,或许他不该奢求大哥还包容他的任性,或许他应该恪守一个臣子的本分。但作为一个弟弟,这却只是最简单的愿望。
“倦初”已经不再身边,它随着温馨的记忆被关在了厚重的牢门外。只留下莫离一人浅浅的吟唱,那大哥唱过的歌谣,祭奠他最初的眷恋……
三个月后,敌国来犯,前线告急。
王宫里的莫赢此时已是焦头烂额,看着一封封军报,莫赢又怀念起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如果莫离还在就好了。
“陛下,死囚莫离求见。”
“见。”
对面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疲倦而憔悴,清瘦的手腕上铐着冰冷的铁链,眉宇间,那种淡定的神色一如既往。
“愿意在给我一次机会么?”莫离开门见山。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那就杀了我,不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亡国。”
真的一点都没变,那一身的锋芒,一身的傲气。
“你以为你是谁?”
“我会有办法的。”
莫赢只是抱着渺茫的希望放手一搏,却不曾想过付出的是这样高昂的代价……
置之死地而后生,死的是莫离,生的是莫赢,靠的是早已被人遗忘,莫离三个月前调动的御林军。
也许是莫离太任性,也许是莫赢没有包容,但无论是谁的错,都已无可挽回。
莫赢哭了,像个孩子一样,哭着骂莫离好傻,哭着恨自己好糊涂。十二声哀炮鸣响的时候,面对着莫离最后的一句“了却君王天下事,何计生前身后名”,王者的泪,更是兄长的泪,逆流成河……
莫离被葬在了那片竹林,而不是皇族的墓。莫赢知道,莫离一定会高兴的。那片竹林,从小到大,莫离一直喜欢;那片竹林,从小到大,他们一直在其中玩耍;那片竹林,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有关大哥的记忆;那片竹林,承载着小莫离最初的承诺,最初的眷恋……
下葬那天,又是雨天。莫赢抚摩着剑柄上小小的两个字——倦初,把它与莫离一起埋葬。莫离已经不在,谁还懂倦初深深的悲哀。时光冲淡了一切,只留下莫赢还在浅浅地吟唱,那儿时的歌谣,唱给莫离听……
“天黑黑,乌云飘;哗啦啦,下雨了;轰隆隆,惊雷响;不怕不怕,哥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