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阎王最近很心烦。
上次去天庭开会时,玉帝竟当着所有仙官的面批评了地府——“作为三界之一,整天乌烟瘴气,搞得人间惶惶不安。一天天的还不思进取,成何体统……”
阎王知道,玉帝因为自己妹妹的事情,已经对所有仙官很不满意,认为这些神仙只不过虚有其表,内心的龌龊或比凡人更甚。可阎王也很郁闷——地府是黑了一点,哪就至于“乌烟瘴气”了……
没办法,玉帝既然发火了,这件事情就得有人负责。所以阎王被降职了,还罚了100年的薪水。还没完,因为事不仅要有人负责,还需要立刻整改!
判官到底读的书多些,他向阎王提议:“这事有些棘手,我们不仅要治标,还要治本。”
阎王一听有理,问道:“怎么治标?什么是治本?”
判官眼睛一转,嘿嘿笑道:“要说治标,不妨从天河引一支流到地府,再从广寒宫内借些月华洒到河里。如此装点,何愁地府不焕然一新。”
阎王一听,眼睛就亮了,旋即却又叹气道:“想来倒是挺美的,只是怕还没开口,又要被玉帝怼回来。”
判官饶有深意地笑道:“如此,就还需治本的法子。”
“哦?说说。”
“玉帝之忧,无非是担心众仙难耐仙界寂寞,又生懵懂之心。正所谓“禁则乱,疏则通”,怎奈天条之线难越,何不寻一捷径……不若快刀斩乱麻,直接废了他们的思欲也罢。”
阎王略一沉吟,便又开口道:“有仙力护体,神仙的欲望又岂是说废就能废的。”
判官嘿嘿笑道:“这有何难?大王莫非忘了“三生石”吗?”
……
三个月后。
阎王颇有些得意——想不到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地府近千年以来最大的项目忘川河就已经竣工了,由此可见玉帝的重视程度——看来自己升职加薪指日可待。
判官也颇有些得意——这条河是他设计的。除了引天河之水,沁月宫之华,判官还设计了一座足以载入地府青史的大桥——奈何桥。
这是一座算不上宏伟的建筑,甚至于相比忘川河,它反而显得有些普通。然而就是这么一座朴素的建筑,却隔开了阴阳两界。
此岸为阴,彼岸为阳。走过了这座桥,也便忘记了身前事,一切七情六欲也终化为乌有。走过了这座桥,你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这座桥,是用三生石雕砌而成的。
阎王和判官此刻都沉浸在满足的喜悦之中,似乎一切都是如此的完美,如此的令人满意。
然而,让阎王判官未曾料及的是,这一天,有一个人来到奈何桥边时,却停滞不前了。
这是一位女子,一身素衣,毫无装饰。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美,却已然哭得发肿了。她说她姓孟,当知道过桥之后便会忘记所有的事情,她竟再难前进一步——放不下的,终究还是放不下。
黄泉没有回头路,阎王也没有办法。既然不愿过桥,那就只能留在地府。判官又来向阎王建议:“此女用情颇深,人间常以此为佳话流传,只怕此事以后还时有发生。为绝后患,不妨虚设一锅,让此女在奈何桥边掌勺,对外只传“锅中之水能断情欲忘前尘,来者可自行斟酌饮用”之言。”
阎王闻言大赞,当即安排。自此,奈何桥边多了一位女子,大家称她“孟婆”。
二.
过了很久。
奈何桥边,孟婆默默地凝望着旁边的忘川河,水流无声,点点星光在河底闪烁,不时还有大鱼一闪而过,大鱼的速度很快,肉眼根本看不清鱼的样子。孟婆知道,这大鱼是由月光之灵凝聚而成的,无形无质——无形无质?只怕也没有情感吧。
这里很美,只怕是整个地府最美的地方了吧。
然而孟婆似乎已经厌倦了。
来来往往的故事太多了,曾经的感情已经变成了回忆。记得上一次见到他,他已成为了一位诗人 ,只是诗中的爱意诉向了其他女子罢了。算来他已经经历了第七世,虽然每一世他都是一位钟情的男儿,可在孟婆看来……“他早已将自己忘的一干二净了吧。”
时间久了,孟婆愈发觉得无趣,“这一世的浓情蜜意,竟是如此虚无缥缈。糊涂的轮回,又是为了什么?”想到伤心处,泪珠又滚了下来,“自己的坚持,又是为了什么?”
他又来了。
这一世,他竟成了一位和尚。
看到他光秃秃的头顶,孟婆忽然觉得好笑,“其实他光头的样子还是蛮可爱的。”
“你怎么成了和尚?”孟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自己怎么可以说话!
他也愣了一下。
不过他依旧回道:“贫僧糊涂,为求明白。”
孟婆见他回的有趣,便索情又问道:“你明白了吗?”
他惨然一笑,说道:“贫僧一生为求明白,却未曾明白。却在圆寂时方才知晓,倒是糊涂的好。”
“糊涂有什么好?”孟婆不解。
“糊涂未见得有多好,只是太多明白就太多负担,太多负担难免就太多痛苦罢了。这么一比,可不就见得糊涂的好了。”
孟婆默默品味着他的话,眼泪却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孟婆忽然明白,为何来来往往者,十有八九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孟婆汤。原来不是他们无情,而是自己太笨。
和尚见孟婆半晌无言,便自己舀了一碗孟婆汤一饮而尽,转身大踏步对岸而去。
孟婆的泪珠流了又干,干了又流,忽而喜悦,忽而哀伤。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惨然一笑,望着锅中的孟婆汤,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来你才是最有心的。”
语毕,也舀了一碗孟婆汤一饮而尽。
——放不下的,终究还是要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