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仙·夜闻杜鹃

——(宋代陆游

茅檐人静,蓬窗灯暗,春晚连江风雨。林莺巢燕总无声,但月夜、常啼杜宇。
催成清泪,惊残孤梦,又拣深枝飞去。故山犹自不堪听,况半世、飘然羁旅!

译文及注释

译文
暮春时节,眺望江面,风雨连天。篷蔽的茅屋里,烛灯明灭,悄无人言。连树林里的黄莺都停止了鸣叫,惟有杜鹃,在月夜里孤苦哀啼。
啼声越来越远,带着深深的漆黑的影子,惊醒了我的梦,让人清泪欲洒。年已半百,一畸零人,漂泊在孤旅的路上,想那只故园的杜鹃,带着故园的山水,让我不堪听闻矣。


注释
①杜鹃:鸟名,又称“杜宇”、“子规”、“ 鶗鴂”、“怨鸟”。传 说古蜀国王,名“杜宇”,号“望帝”,禅位于开明之士,隐于西山,死后,其魂化为杜鹃鸟。啼声哀苦,每至血流于喙。
②蓬窗:犹蓬户,即编蓬草为窗,谓窗户之简陋。《庄子·让王》:“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柜。”宋刘克犀《打夕诗》:“蓬窗亦有精勤士。”《剪灯新话·至正妓人行》:“土炕蓬窗愁寂夜,挑灯快读解愁颐。”皆可证。
③春晚:即晚春,暮春时节。
④杜宇:即杜鹃。
⑤深枝:树林深处的枝条。
⑥ 故山:故乡的山林,即故乡。
⑦羁旅:寄居他乡。羁,停留。

徐培均编.婉约词萃.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193-194&王双启编著.陆游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2001:104

题解

  此词选自《渭南文集》,作者在蜀,曾一度任南郑(今陕西汉中)军职,不久改调成都参议官,投闲置散,抱负难展,失意之极,因咏啼鹃以抒怀抱。通篇借物寓情,以环境冷落渲染凄凉气氛,以莺燕无声反衬杜宇啼鸣,悲凉悉苦。《词林纪事》引《词统》云:“去国离乡之感,触绪纷来,读之令人於邑。”

创作背景

  梦中还是从戎南郑的边城角声,醒来却闻羁旅成都的杜鹃啼鸣。“千里曜戈甲”的壮景,由此破碎为茅檐孤灯的暗夜;那“气吞残虏”的雄怀,又何堪临对这春晚的“连江风雨”?杜鹃是蜀中望帝的化身,它的啼鸣,似乎总在提醒羁人“归去”。但放翁的志向,本就在“欲倾天上银河水,净洗关中胡虏尘”,他也曾在诗中再三申诉:“四方男儿事,不敢恨飘零。”那么,这“故山”就不应只指故乡山阴,当还包含了半壁沦落的故国河山。而半世飘然的“羁旅”,更还伴和着“老却英雄似等闲”的无限悲慨了。

唐圭璋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1392-1394&王双启编著.陆游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2001:104

赏析

  杜鹃,在蜀也是常见的暮春而鸣。它又名杜宇、子规、鹈鴂,古人曾赋予它很多意义,蜀人更把它编成了一个哀凄动人的故事。(《成都记》:“望帝死,其魂化为鸟,名曰杜鹃。”)因此,这种鸟的啼鸣常引起人们的许多联想,住在蜀地的文士关于杜鹃的吟咏当然就更多,杜甫入蜀就有不少这样的作品。陆游在成都时的心情本来就不大好,再加上他“夜闻杜鹃”,自然会惊动敏感的心弦而思绪万千了。


  上片描述杜鹃夜啼的情景。词人从景物写起:“茅檐人静,蓬窗灯暗,春晚连江风雨。”“茅檐”、“蓬窗”指其简陋的寓所。当然,陆游住所未必如此,这样写无非是形容客居的萧条,读者不必拘执。在这样的寓所里,“晻晻黄昏后,寂寂人定初”,坐在昏黄的灯下,他该是多么寂寥。同时作者想象出“连江风雨”、“萧萧暗雨打窗声”。其愁绪便跃然纸上。“林莺巢燕总无声,但月夜、常啼杜宇。”这时他听到了鹃啼,但又不直接写,而是先反衬一笔:莺燕无声使得鹃啼显得分外清晰、刺耳;莺燕在早春显得特别活跃,一到晚春便“燕懒莺残”、悄然无声了,对这“无声”的怨悱,就是对“有声”的厌烦。“总”字传达出了那种怨责、无奈的情味。接着再泛写一笔:“但月夜、常啼杜宇。”“月夜”自然不是这个风雨之夜,月夜的鹃啼是很凄楚的——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李白《蜀道难》)—— 何况是此时此境呢! “常啼”显出这刺激不是一天两天,这样写是为了加强此夜闻鹃的感受。


  下片是写夜闻鹃鸣的环境,着重于气氛的渲染。杜鹃,又名杜宇,这种传说中古代蜀帝灵魂的鸟,常在夜间啼叫,其声凄厉悲凉,往往触发旅人思乡之情。杜鹃这种“悲鸟”,在这种环境气氛里啼鸣,更加使人感到愁苦不堪。接着下片就写愁苦情状及内心痛楚。


  “催成清泪,惊残孤梦,又拣深枝飞去。”这杜鹃竟然可以在发出鸣叫,催成词人几行清泪,惊残他一枕孤梦之后,又拣深枝飞去。“孤梦”点明:客中无聊,寄之于梦,偏又被“惊残”。“催成清泪”,因啼声一声紧似一声,故曰“催”。就这样还不停息,“又拣深枝飞去”,继续它的哀鸣。“又”,表明作者对鹃夜啼的无可奈何。杜甫《子规》写道:“客愁那听此,故作傍人低!”—— 客中愁闷时那能听这啼声,可是那杜鹃却似故意追着人飞!这里写的也是这种情况。鹃啼除了在总体上给人一种悲凄之感、一种心理重负之外,还由于它的象征意义引起人们的种种联想。比如它在暮春啼鸣,使人觉得春天似乎是被它送走的,它的啼鸣常引起人们时序倏忽之感,如《离骚》“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同时,这种鸟的鸣声好似说“不如归去”,因此又常引起人们的羁愁。所以作者在下面写道:“故山犹自不堪听,况半世、飘然羁旅!”“故山”,故乡。“半世”,陆游至成都已是四十九岁,故说半世。这结尾的两句进一步表明处境,生发感慨,把他此时闻鹃内心深层的意念揭示出来了。在故乡听鹃当然引不起羁愁,之所以“不堪听”,就是因为打动了岁月如流、志业未遂的心绪,而此时作客他乡更增加了一重羁愁,这里的“犹自……况”就是表示这种递进。


  纵观全词,作者先绘景,渲染气氛,再用对比托出杜鹃夜啼,接着写啼声引发的感受,最后通过联想,表达人生的感慨。可谓结构细密,层次分明。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1392-1394页

【陆游】简介

  南宋著名爱国诗人陆游,一生遭受了巨大的波折,他不但仕途坎坷,而且爱情生活也很不幸。
  宋高宗绍兴十四年,二十岁的陆游和表妹唐琬结为伴侣。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婚后相敬如宾。然而,唐琬的才华横溢与陆游的亲密感情,引起了陆母的不满(女子无才便是德),以至最后发展到强迫陆游和她离婚。陆游和唐琬的感情很深,不愿分离,他一次又一次地向母亲恳求,都遭到了母亲的责骂。在封建礼教的压制下,虽种种哀告,终归走到了“执手相看泪眼”的地步。
  真相:根据陆游自己在晚年的诗作(《剑南诗稿》卷十四)是因为唐琬不孕,而遭公婆逐出。
  陆游迫于母命,万般无奈,便与唐琬忍痛分离。后来,陆游依母亲的心意,另娶王氏为妻,唐琬也迫于父命嫁给同郡的赵士程。这一对年轻人的美满婚姻就这样被拆散了。
  十年后的一个春天,31岁的陆游满怀忧郁的心情独自一人漫游山阴城沈家花园。正当他独坐独饮,借酒浇愁之时,突然他意外地看见了唐琬及其改嫁后的丈夫赵士程。两人互相寒暄了几句 。唐婉和丈夫便走了。
  尽管这时他已与唐琬分离多年,但是内心里对唐琬的感情并没有完全摆脱。他想到,过去唐琬是自己的爱妻,而今已属他人,好像禁宫中的杨柳,可望而不可及。
  想到这里,悲痛之情顿时涌上心头,他放下酒杯,正要抽身离去,这时唐婉命下人送来一壶酒和她亲自做的陆游爱吃的四碟小菜,陆游看到唐琬这一举动,体会到了她的深情,两行热泪凄然而下,一扬头喝下了唐琬送来的这杯苦酒。然后在粉墙之上奋笔题下《钗头凤》这首千古绝唱:
  钗头凤陆游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在这首词里抒发的是爱情遭受摧残后的伤感、内疚和对唐琬的深情爱慕,以及对他母亲棒打鸳鸯的不满情绪。
  陆游题词之后,又深情地望了唐琬一眼,便怅然而去。陆游走后,唐琬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将这首《钗头凤》词从头至尾反复看了几遍,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便失声痛哭起来。回到家中,她愁怨难解,于是也和了一首《钗头凤》词:钗头凤唐琬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琬不久便郁闷愁怨而死。
  此后,陆游北上抗金,又转川蜀任职,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诗人心中的眷恋,他六十三岁,“偶复来菊缝枕囊,凄然有感”,又写了两首情词哀怨的诗: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在他六十七岁的时候,重游沈园,看到当年题《钗头凤》的半面破壁,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又写诗感怀:
  枫叶初丹桷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诗人七十五岁时,住在沈园的附近,这年唐琬逝去四十年,“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重游故园,挥笔和泪作《沈园》诗:(其一)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烟雨沈园中,恍恍惚惚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诗人,正缓步踱过伤心桥,踯躅在满地落叶中。已无蝉声,也无画角,只有一个默然凝望断墙柳絮的老人。
  诗人八十一岁,又作梦游沈氏园亭诗,写下了两首诗:
  其一是: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其二是: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这两首诗以梅花作为主要意象关联到一起,既表达自己的情操“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老而弥坚,至死不变,也寓示唐琬高洁的品行,坚韧的节操,更表现出两人的爱情,尽管经历了尘世风霜,天荒地老,但不变依旧。
  诗人八十四岁,离逝世只一年,再次重游沈园,怀念唐琬,此情至死难忘。
  《春游》诗云:沈家园里花如锦, 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 不堪幽梦太匆匆。
  自知不久于人世,仍然念念不忘当日眷侣,这一梦长达五十年——半个世纪,虽然仍自感匆匆,却赢得了天长地久,这正是诗人高尚的情操与崇高的精神境界。
  从那首脍炙人口的《钗头凤》词、传说中唐琬的唱和开始,加上他几十年后陆续以沈园为题悼念唐琬的几首诗,陆游用自己的一生写下了一段流芳百世、凄婉感人的爱情悲剧。
  陆游以梅花自喻,然而城南小陌的那株梅花,难道不是他情系一生的唐婉吗?她心如日月,情比金坚,似一朵高洁清雅的白梅,为情而落。这朵白梅,就落在陆游的心里,从此,不再寂寞无主,不再黄昏独自愁。就这样,为了一段承诺,他活到白发苍苍,只为守护那株清冷、冰洁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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