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六曲阑干偎碧树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译文
在绿阴丛中,一座别致、幽静的小楼悄然独立,曲曲折折的栏杆紧紧依偎着碧树,两者相映成趣。春风和煦轻柔,鹅黄嫩绿、如丝如缕的杨柳在风中款款摆动腰肢,摇曳多姿。
春光明媚,晴空万里,游丝袅袅,柳絮翻飞,这已是暮春景象了,正当杏花盛开,娇艳无比之际,却下起了一阵小雨。在如此深重的幽情之中,她不由沉沉睡去,正在睡酣梦甜之际,却被窗外清脆的莺啼声惊起,而美梦也再也无寻处了。
注释
①偎:紧靠着。
②黄金缕:形容嫩黄的柳条,如同丝丝金线一般。
③钿筝:用金翠宝石装饰的筝,玉柱:筝上定弦用的玉制码子。
④海燕:传说燕子来自海上,故称“海燕”。双飞,一作“晾飞”。以上两句是写有人弹起筝来,双燕由帘内惊起飞走。
⑤游丝:指在空中飞扬的虫丝。落絮:指飘落的柳絮。
⑥ 一霎(sha):一阵子。唐孟郊《春后雨》诗:“昨夜一霎雨,天意苏群物。”
⑦觉来:醒来。莺乱语,一作“慵不语”。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唐宋词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10:第60页&聂石樵,韩兆琦著.历代词选:南海出版社,2005.08:第14-15页
这首词是拟写闺情之作,全篇以写景始而以情终,景中含情,情又衬景,因而被评为“金碧山水,一片空蒙。”(谭献《谭评词辨》)
上阕从春光写起。“六曲阑干”三句极力描写庭院的春日明媚风景。曲曲红阑,被绿茵扶疏的碧树所环绕;院中的杨柳随风摇摆,如丝如缕的柔条在夕阳的晚照中轻盈飞舞,好一派静谧、优美的景色。一个“偎”字,写出自然景物与人工景物的和谐、亲昵,一个“展”字,写尽了柳条的媚态,词的意境,就在这柔和、清雅的景物中被烘托出。而突如其来的琮琮筝声,打破了这安静的氛围,也惊起了双燕,穿帘而去。由燕子的安居,可知闺中的冷清;由筝声的惊燕,可知声音之激越,弹筝者心情之郁闷也可见一斑。尽管全部是写景,但闺中人独处的难堪之情已经隐约可见。上阕中词人分别从听觉和视觉两个角度进行描写,先写筝鸣声之凄婉,再写成双的海燕穿帘而去,所见所闻,勾起词人隐隐的孤独与惆怅之感,为下文进一步抒情做铺垫。
下片抒伤春之情。首三句写词人所见:游丝、落絮、红杏花,这些景物的描写,暗示春之将逝。依旧由景开始,但是“满眼”一词已经凸现了人的出现,是从闺中人的视线和心情来看景了。“游丝”和“落絮”都是经典的春愁缭乱、幽思绵绵的意象,“满”和“兼”字更说明了一种无聊、无奈的心情。这是突然降下的一阵清明雨,打得院中杏花零落。最后一句由春光缭绕归结到春闺的愁思,一个“乱”字说明了心绪之乱,“无寻处”则点出了好梦被惊醒后的烦恼与忧愁。经过这两句一点化,前面的景语全都变成了情语,令人回味不已。
整首词诗人由写景始,由写人终。写景抓住春天的特指,但有富于变化,在变化中蕴含了作者的情感,写人先写人物的行动,把细筝移玉柱,但穿帘双燕却勾起了主人公无限的伤感,成为全词感情转折的基点。再写人物的心理,“惊残好梦无寻处”,直接抒发主人公内心的伤感。整首词写景与写人相互交融,通过穿帘的双燕,乱语的“黄莺”、“游丝”、“落絮”“清明雨”,使人物的心理活动步步呈现,达到了情与景的高度统一,但又含而不露,堪称“金碧山水,一片空蒙。”全词在艺术风格上语言明丽,用意婉曲。
《中华必读经典》编委会.中华最美古诗词:中国纺织出版社 ,2012:198-199&《图说天下.国学书院系列》编委会编.宋词三百首: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9.7:28-29
跟李璟、李煜一样,冯延巳也多才多艺,这也是李璟信任他的重要原因。他的才艺文章,连政敌也很佩服。《钓矶立谈》记载孙晟曾经当面指责冯延巳:“君常轻我,我知之矣。文章不如君也,技艺不如君也,诙谐不如君也。”陆游《南唐书·冯延巳传》记载孙晟的话是:“鸿笔藻丽,十生不及君;诙谐歌酒,百生不及君;谄媚险诈,累劫不及君。”两处记载,文字虽不一样,但意思相同。看来冯延巳为人确实多才艺,善文章,诙谐幽默。又据《钓矶立谈》记载,冯延巳特别能言善辩。他“辩说纵横,如倾悬河暴雨,听之不觉膝席而屡前,使人忘寝与食”。他又工书法,《佩文斋书画谱》列举南唐十九位书法家的名字,其中就有冯延巳的大名。他的诗也写得工致,但流传下来的仅有一首。不过冯延巳最著名最有成就的,还是词。
冯延巳词的特点,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因循出新。所谓“因循”,是说他的词继承花间词的传统,创作目的还是“娱宾遣兴”,题材内容上也没有超越“花间词”的相思恨别、男欢女爱、伤春悲秋的范围。所谓“出新”,是说他的词在继承花间词传统的基础上,又有突破和创新。
如冯延巳在表现爱情相思苦闷的同时,还渗透着一种时间意识和生命忧患意识。他在词中时常感叹人生短暂、生命有限、时光易逝。表现人生短暂的生命忧患意识,成为诗歌中常见的主题。但在词中,是冯延巳第一次在词中表现这种生命的忧患。人生本来就短暂,因此希望在有限的人生中充分享受爱情的幸福,在短暂的青春期及时享受爱情的欢乐,可偏偏“别离多,欢会少”。爱情失落的苦闷中又包含着一层生命短暂的忧患,这既强化了爱情失落的苦闷,也表现出了人生的悲剧,从而丰富了词作的思想内涵,提升了词的思想境界。
冯词写愁的最大特点,是忧愁的不确定性和朦胧性。他词中的忧愁,具有一种超越时空和具体情事的特质, 写来迷茫朦胧,含而不露。冯词中的忧愁“闲情”,常常很难确指是什么性质的忧愁,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苦闷。比如前面例举过的《鹊踏枝》中的“闲情”,就很难说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情,一种什么样的愁。他只是把这种闲情闲愁表现得深沉而持久,想抛掷也抛掷不了,挣扎也挣扎不脱,像孙悟空的紧箍咒,始终缠绕在心头。他的几首《采桑子》词,这个特点最为突出。作者所要表现的就是人生中常有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苦闷,抑郁不欢;一种可能已经存在又似乎是即将来临的人生忧患。冯词忧患苦闷的内涵性质,是无法确指的,无法界定的,从而留给读者更大的自由创造联想的空间,有着更大的艺术张力。读冯词,也会被感动,但需要联想,需要深层的思考。
在艺术上,冯延巳词也有特色。一是空间境界比较阔大,常以大境写柔情,如“将远恨,上高楼。寒江天外流”(《更漏子》);“楼上春山寒四面”(《鹊踏枝》)等。阔大无限的空间境界,表现出愁思的深重。二是善于用层层递进的抒情手法,把苦闷相思表现得一层深似一层。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层深”之法,最典型的是“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其他词作也屡用此法。三是在情景的配置上,善于用逆向配置法。词中写情,最常见的是情与景交融互写,但情与景交融配置的方式有同向配置和逆向配置两种。所谓同向配置,是客观景物蕴含的情感指向与主观情感的性质相同,逆向配置是客观景物的情感指向与主观情感性质正好相反。冯延巳词中,常常喜欢用明媚灿烂的春景来写悲哀的情绪。情景的逆向配置,加倍写出了主人公的愁情。面对欢乐之景,尚且苦闷,如果是悲哀之景,其忧愁苦闷更可想而知。
冯延巳的词集名《阳春录》,有的题作《阳春集》,北宋时就有传本,但宋代的本子早就失传。现存最早的本子,是明人吴讷的《唐宋名贤百家词》抄本,清代抄刻本也有不少。但各本收词不尽相同,有的收有伪作。中华书局1999年出版的曾昭岷、曹济平、王兆鹏和刘尊明编著的《全唐五代词》,收录冯延巳词112首。(选自《南唐二主冯延巳词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