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的陌生人

旅行也是，我潜意识里希望，它能够帮我找到一把理解中国的钥匙，多年以来我对自己杂乱的知识结构忧虑不已，总期待找到自己独特的视角。

想想我们这个时代的不安全感，普遍性的对权力与金钱崇拜，普遍性的对精神生活的蔑视。

它的色彩与工艺，都给人一种一望可知的廉价感，不过它倒与县城里的广告牌、店铺里传出的流行歌曲的音质，相当匹配——粗鄙的亮丽。

在中国旅行，你经常被一个接一个、不知节制，甚至厚颜无耻的人造景观所包围。

我开始对继续记录我的见闻已感到乏味，我不喜欢自己过分浮光掠影的观察，它似乎未能触及这个国家、这里的人民更深层次机理和内心的秘密——当然，也有可能，深处其实也只是空无一物。

（台湾素描）他们那一代人要反抗政治禁锢对个人自由、思想和审美带来的伤害，而到了我们这一代，敌人已不再如此明确，反抗力量也因此瓦解，但消费文化和扭曲的政治形态却塑造了一座新牢笼，将我们困于其中。

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一头扎进了金钱、技术、消费文化带来的新世界中，年轻人的偶像换成了企业家和娱乐明星。高速增长的经济带来了繁荣的景象，中国人的自信心因物质的积累迅速膨胀。

"你期待別人的語言,別人的思想佔據你的頭腦,這樣你就省卻了獨自思考."

"這註定了我的旅行像是兩種截然相反力量的拉扯. 一想尋找事物的共性,將經驗抽象成一種簡單的模式,以便獲取整體性的理解;另一方則厭惡這種抽象,著迷於哪些具體,散漫卻鮮活的人與物......" "我中了理論太深的毒,總以為要將一切裝入一個分析框架中,才覺得心安. 旅行也是,我潛意識裏希望,它能幫我找到一個理解中國的鑰匙,多年以來,我對自己雜亂的知識結構憂慮不已,總期待找到自己獨特的視角".

"不要假裝我們是一個文明古國了,傳統早已割裂,我們是一個無根的民族,精神一片荒蕪,為造出的傳統只加劇了我們的虛偽,凸顯了我們的空洞與脆弱."

"人們誇耀中國的漫長和延續性，卻很難看到一幢超過百年的建築，另一方面，大家對二十年前的事都記憶不清了。"

我的智力生活是在这种悲观论调中成长的，这种悲观情绪又往往依托在那个悲观的模式背后。 个体的故事，或许没有遗言可知的英雄主义与诗意的场景，却以另一种方式传达了人的希望和尊严。 教育者有意让实用主义和娱乐化大行其道，以削弱青年的精神力量，完成非政治化的过程。

成功者的标志zhiyi，是他们能够面对社会表达自我。但除去小部分的成功者，剩下的则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也需要表达，却被斩断了习惯性的方式。他们的沉默，他们迷离的眼神，还有他们低着头的小动作，可能比他们的语言更能说服自己。

旅途中，給我最深印象的就是（遺忘），我們遺忘過去發生了什麼，我們付出了什麼代價，所有人似乎都在生機勃勃、鬧哄哄地生活著，卻像是陷入了一場集體無意識，甚至連悲情都喪失了。

我覺得自己平躺的身體像是傳說中飛翔的屍體，鎮定而沉默地飛入了無盡的黑暗。 -<去南方>

我們總是在遺忘，似乎所有的苦難都僅僅是苦難本身，出去哀傷與控訴，無法轉化成真正的精神財富，轉化成我們對自身命運的探求。 -<去南方>

我覺得饑餓、疲倦、情緒低落，突然想到一切終將逝去，榮耀、愛情、雄心、友誼還有生命。這些追問在城市明亮的燈光中，很少被追問。我是漫漫意識到自己是個淺薄之人，對於終極意義缺乏熱忱，生命對我來說，像是一個又一個的解決方案，我從這一出跳到另一處，不相信它通向某個特定的終點。 -<去南方>

自由是想當然的，義務是陌生的。 中國足夠大，災難都可以淹沒在浩瀚的空間和人們的忍耐力上。 -<三峽紀行>

因為蓄水，江面升高，變寬，流速減慢，泥沙沉浸到水底了，快艇像是行駛在平靜的湖面上，兩邊則是陡峭的山峰。上面生長的樹木在冬天蕭瑟得灰黃，倒是與其下的岩石色調一致。山體的形狀與顏色偶爾發生變化，有時是黑色平平的岩石，有時突然像是一串突出的魚脊背斜插入江面，陡峭的山坡有時是零星的樹林，有時是光禿禿的一片，當一片梯田突然出現時，就意味著一個小村落的出現。 -<三峽紀行>

富裕起來的中國人，蜂擁而至所有他們想去的地方，不介意是在真實的遺跡前，還是人造的景觀前，合影留念。 -<三峽紀行>

從前，我是如此喜悅的發現這種荒誕，它為我理解當代中國提供了壹個興致盎然的視角。但是，荒誕卻同時腐蝕了我的感受力，或許還有我的心。我擔心自己變得嘲諷，用冷漠和厭倦看待眼前的壹切。在內心深處，我也並不相信每個普通人都是“日常生活中的英雄”，那是另壹種不誠實。 夜晚的航船穿越了黑乎乎的夔門，白晝它曾讓美得讓我心馳蕩漾，而夜晚它高大而神秘。

北京如此渴望地標，仿佛三千年歷史還不足以證明自身。 -<北京故事>

人們期待自己的子女生活在任何地方，出去故鄉。 -<從上海到西安>

歷史最終還是報復了我們。我這一代人粗暴的理解了歷史，將世界看作一幅實用主義的圖景，把任何事物都當成了手段，最終我們要承擔缺乏生命意義的痛苦。 -<穿梭在歷史的江南>

人的思想成長總是充斥著被打斷，並以意外的方式重新組合。 -<小鎮青年.賈樟柯>

在漫長的智力成熟期，我總是期望生活在另一個時代、另一個空間，那是一九六零年代的柏克萊，一九二零年代的巴黎，一九一四年之前的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或者乾脆是巴納耶夫所回憶的那個[群星燦爛的年代]，那都是人類情感與智性的青春時代，年輕人通過音樂、繪畫、小說、政治、詩歌、建築，甚至暴力探索一個新世界，他們擁有想像力和勃勃雄心。 -<小鎮青年.賈樟柯>

毛澤東時代的中國，既與整個世界割裂開，也埋葬了自己的傳統，而陳丹青和他的朋友，則依靠零星找到的歷史痕跡、相互間的鼓勵與影響而成長。青春無所畏懼的生命力、對僵化模式的反抗，還有那個時代特有的對恢宏氣勢的熱愛，激發起他們的想像力與創造力，並以一種錯亂而意外的方式爆發。 -<無根的丹青>

-此刻的中國，像是一個舶來觀念的試驗場，而結果經常是一個拙劣的仿製品—像是一個小城裏穿上西裝的青年，似乎時髦，卻總是不對勁。 -<無根的丹青>

比起余華那綿延、曼妙的長句子，陳丹青的措辭像是一節節被折斷的小黃瓜，簡短、乾脆、滴著新鮮的露水，而且有一種讀慣了翻譯體文字的我不熟悉的白話文味道，像是新文化運動那個年代的某個變種。除去語言的新穎，日後令他備受爭議的批評風格也顯露出來—即使在最抒情的段落，他強烈的社會意識與政治意識也從未失去。 -<無根的丹青>

小學生胸前佩戴的紅領巾，是中國一九四九年建立的新國家表現自己“先進性”的諸多努力之一，也像很多事物一樣，它來自於蘇聯的影響。列寧與他的布爾什維克在沙皇俄國的基礎上建立起蘇維埃政權後，東正教傳統裏小孩子在主日課時帶的紅領巾，搖身變成了共產主義思想引導下的少年先鋒隊的標誌。自一九一七年以來，蘇聯的道路為飽受羞辱的古老中國，提供了意外的選擇。 -<毛之後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