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与狂喜

“……况且，咱们的身体太丑陋，比例失调，遍生烂疮，浑身发热，流淌着不洁的排泄物，棕榈树和柏树下掩映的花园，正在成熟的柑橘，精心设计修葺的石墙和台阶一直延伸到海边……这才是美的景象，无可争议。绘画作品必须散发出迷人的色彩，可爱动人，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谁敢说人体能带来这些感受？我喜欢展示穿着长袍优雅行走的人……” “……可我愿意展示上帝创造亚当时本来的样子。”

这座城市就是他的信仰。他用生命绘制它的市民，它的宫殿，它精巧绝伦的房间内饰，它的建筑，它生机勃勃的街道和那些宗教或政治盛会。他那双慧眼啊，什么都逃不过去。因为没有人请他画佛罗伦萨，他就把佛罗伦萨化身为耶路撒冷，巴勒斯坦的沙漠就是托斯卡纳区，而所有圣经人物都可以在现代佛罗伦萨人中找到踪影。

过去的二百五十年里，佛罗伦萨的阿尔诺河谷中涌现出无数自菲狄亚斯完成帕特农神庙后再未出现过的雕塑杰作，但一场诡异的瘟疫袭击了托斯卡纳的雕塑家，连仅存的最后几位也没有放过。曾经如此繁盛的一曲族群，如今竟然消失殆尽。

他想谢谢这位一年前才收他作学徒的人；但是他站在书桌下面，眼前却一阵眩晕，开不了口。这个人刚刚同意你对他的背弃，感谢之词从何说起呢？ 基尔兰达约看到孩子脸上矛盾的神情。他语气轻柔地说起话来，旁人听不见。 “你是对的，博纳罗蒂，湿壁画不是你的长项。你为我画的那个人像看上去就像用石头雕刻的一样。你有画素描的天赋，经过长期的训练应该可以把它用到石头上。但永远别忘了，你的第一位老师是多梅尼哥·基尔兰达约。”

“博纳罗蒂先生，你可以把十几个孩子都放在托波利诺那儿，但可能没有一个人会接近那些石头。你儿子真的和雕塑有缘。” “雕塑师？地位还比不上石匠。都不属于十二大行业工会。和砍柴的或者摘橄榄的差不多，就是个体力工。” “有一个大大的不同，”格拉纳奇很礼貌地坚持着，“橄榄采来是榨油用的，木头砍了是煮饭用的。两者都是消耗品。而艺术却有一种神奇的特性，欣赏消化它的人越多，它存在的时间就越长。”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过后，格拉纳奇开了口：“他只是努力在尽对你的责任。他怎么能确信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的判断力比他的要好呢？不要要求太多了。” “难道就要我放弃这个机会吗？”米开朗基罗发起了火。 “不。但是请记住，他已经在尽力做到最好了。儿子像犟驴一样把他逼到这步田地，而他又理解不了——请原谅我这么说——周遭的情况。 米开朗基罗沉默地眨着眼睛。 “你爱你的父亲，是不是，格拉纳奇？” “是的。” “我真羡慕你。” “那你一定要善待你的父亲。” “善待？” “是的，因为你也不想被他伤害。”

“听着，我的朋友：生活富贵舒适的确很令人愉快，可一旦你习惯并沉迷于这样的生活，你就里谄媚不远了，就得为了迎合风向为调整自己判断的风帆。紧接着，就该为了取悦权贵而修改自己的作品了。那将是雕塑家的死期。”

“要有耐心，”贝托尔多解释说，“上帝是按一个人要承担的重量来创造他的脊梁的。”

“你没有雕上胡子。” “我觉得没必要。” “难道模仿者的任务不是仿制吗？” “雕刻家不是模仿者。” “连学徒也不是？” “不是。学生必须推陈出新。” “新从何来？” “从一切艺术所来之处来，从人的内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