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

那一次，高申本想用手摸一摸妻子的额头，但发现孩子们都在一旁盯着，于是就放弃了。今天，他也有去摸一摸旗子的冲动，却依旧不能够伸手。 其实，那一次也不全是孩子们在旁边看着的缘故。当时，他确实相信，只要自己的手一碰妻子的额头，她一定会立刻醒来。妻子好不容易才沉沉睡去，平白无故地弄醒她怪可怜的，所以他才努力克制没有伸手去触摸。 然而今天，情况恰恰相反，他是因为害怕，害怕弄不醒妻子才不敢伸出手。

高申也隐隐约约地知道，容子和护士之间时有不愉快的小摩擦。不但是拒绝使用她买来的纸尿裤，护士甚至不愿意按容子所要求的那样为病人更换内衣、毛巾等。 当然，在这些具体事情上，很难一概而论孰对孰错。在容子看来，她只不过是希望护士们能善待自己的母亲；可对护士们而言，她们的工作对象远不止一个患者，对每位家属都言听计从，不仅麻烦费力，还会造成厚此薄彼的不公平现象。

仔细想来，野中医生自言自语的那句“习以为常就漫不经心了……”真该令包括高申在内的所有人警醒。 以为自己了如指掌，驾轻就熟，就自信满满，往往会犯下低级错误。麻醉这种医学最前端的事故，往往不是技术性的失误，也不是机器故障造成的，而是疏忽大意这种人为因素造成的。这种人祸太过残酷，它舍弃的不单单是一条健康的生命，还把整个家庭丢进了无边的苦海。越是微不足道的小细节越容易造成严重的后果，越是让人扼腕叹息。

平井医生是妻子的主治医师，他身材修长，戴副眼镜，年纪在三十五六上下。

老实说，和妻子牵手已有二十五个年头，新婚燕尔时的浓情蜜意早就不复存在。尤其近十年来，尽管也时常一起共赴云雨之欢，但多少有些敷衍了事，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生活伴侣更贴切。 虽然说是夫妻感情生活日趋平淡，但是并不等于说妻子已经变得令人讨厌，甚或是可有可无的。二十五年的共同生活已经使他们相濡以沫、心有灵犀了。虽然曾经的激情已逝，自己偶尔也会移情别恋、行为出轨，但是毫无疑问，只有和妻子相伴时才是最放松、最踏实的。

父亲高伸坐在沙发里，姐姐容子坐在对面的圆凳上，独子达彦靠窗而立，香织则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的红玫瑰前。 自孩子们长大后，他们一家人很少齐聚一堂，所以，此刻大家待在同一个房间内，气氛竟然有那么一丝尴尬。如果母亲在场的话，瞬间就能调剂出和谐的气氛，但是正应为母亲不在，大家仿佛失去了主心骨，如一盘散沙，各自保处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