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记忆

你别以为是我忘了，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

因为你还想得到点什么，你觉得你还是可以得到点什么的，比如说爱情，比如说价值感之类，人真正的名字叫欲望。这不对吗？我不该得到点什么吗？没说不该。可我为什么活得恐慌，就像个人质？

谁又能把这个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诸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困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入深深地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引起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

于是就有一个最令人绝望的结论等在这里：有谁去充任那些苦难的角色？又有谁去体现这世间的幸福、骄傲和欢乐？只好听凭偶然，是没有道理好讲的。 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目的虽是虚设的，可非得有不行，不然琴弦怎么拉紧，拉不紧就谈不响。

....味道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你又闻到它你才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

....世上的事常常使上帝的居心变得可疑。

恐慌日甚一日，随时可能完蛋的感觉比完蛋本身可怕多了，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一个严肃的结尾，大约都是突然面对了一个严峻的事实，再不能睡一宿就把它忘掉，事后你发现，童年不复存在了。

...历史，要用许多不幸和错误去铺路，人类才变得比那些蚂蚁更聪明。

...既然灵魂失去了做人的尊严，何必还在人的躯壳里滞留？！...

...我真想永远呆在这井底，忘记世界，也让世界忘记我..... ....难道好人只有用牺牲去证明她的好？难道幸福只是为把那些另眼看待的人预备的？我们的心灵不是在顽固地追求么？

....历史都不过是一个故事，一个传说，由一些人讲给我们大家，我们信那是真的是因为我们只好信那是真的，我们情愿觉得因此我们有了根，是因为这感觉让人踏实，让人愉快。

我以前从不骂人，现在我想世上一切骂人的话之所以被创造出来就说明是有必要的。是必要的，而且有时还是必然的结论。

在那艰难的岁月，我喜欢上了睡觉。我对睡觉寄予厚望，或许一觉醒来局面会有所改观：.....

躺倒两年后，我开始写小说，为了吃，为了喝，为了穿衣和住房，还为了这行当与睡觉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比睡觉多着自由--想从噩梦中醒来就从噩梦中醒来，想在美梦中睡去就在美梦中睡去，可以由自己掌握。同是天涯沦落人。浪迹江湖之上，小说与我相互救助度日，无关谦虚之事。

....然而，名声有一个缺点，即它对人的失败只字不提，尽管这些失败正是极度完美的产物。（《心我论》引文）

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时，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 自从那个下午我无意中进了这园子，就再没长久地离开过它。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图，正如我在一篇小说中所说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有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那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冶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