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天堂

蒙古人不仅把大地变成了墓地，同时把大地变成了道路。……接通东西方世界的大道已经铺就，只等第一个勇敢者的身影。……道路开放的时间是有限的，在历史长河中堪称一闪即逝。 作为探路者，马可波罗在此后的几百年中，都被西方人感恩戴德。在他的身后，跟随者蔓延了几百年……在他们的眼中，中国既是世界的起点，也是世界的终点；既是彼岸的天堂，又是现世的乐土。中国是世界财富的源头，是黑暗世纪中唯一的光源。

与马可波罗的传奇相比，列班扫马的旅程毫不逊色，但马可波罗侥幸被保存在有限的文字记忆里，而历史给列班扫马的待遇是无比吝啬--他被遗忘了六百年。“表面上看，散失是一件偶然的事件，实质上却有必然的理由，它是社会文化无意识遗忘的方式。……西方人需要马可波罗，需要他提供一个既在想象中又在现实中的世界，对他们固有世界的稳定性发出挑战，而东方人并不需要列班扫马，东方有忽必烈就够了。” 至少在阿和马时代，中国已经掌握了人为制造通货膨胀的技巧。

纸币，中国人的绝妙发明，在元朝，被接二连三的佞臣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使我们怀疑，在这种文明的内部，已经预设了自我湮灭的种子。几乎任何一项造福人类的发明，在使用的途中都会发生转向，变成毒药和凶残。

无论是中国，还是欧洲，都通过对方看见了自己。……对于一种文化而言，其自身身份的认定，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更无法在一个封闭的文化环境中完成，而只能在异质文化的相互对照中实现。……这说明人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不是从内部，而是从外部完成的。

无须证实，仅从表情上，他就对中国人的态度心知肚明。中国人对经验以外的世界怀有斩钉截铁的怀疑态度。……中国人把自己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构筑成“神-魔关系”或者“人-鬼关系”，这是一种简单的二元对立关系。它既表明了中国人对外部世界的恐惧，也是文化优势造成的心里幻觉。

中国文化总会生产一批奇异的舌头，文化英雄们创造的历史奇迹在他们引人入胜的讲述中烟消云散。……他们的关注点不在文化地理探险，而志在批发数量不菲的西方妖魔，等待中国人绳之以法。

中国式宫殿的重力是向下的，力量的下坠感，被那些平行的廊柱引入大地。……只有凌空的飞檐是向上的，以飞升的姿态，对整体建筑下坠感形成一种巧妙的平衡。

一个人，一旦进入历史，有关他个人的一切就不再重要了。……既然他已经占用了历史的一个席位，那么，他们也必须接受历史的盘剥，这是再公平不过的交易。

到1550年，欧洲了解中国的渠道还少的可怜，……耶稣会士的书简，则动员了诸多更加权威的舌头，使欧洲的中国形象在亲历者的众说纷纭中变得日益清晰。中国书简已经开始以“新闻简报”的形式，在欧洲广为传播。……《大中华帝国志》的出版为此后两个世纪间欧洲的“中国崇拜”提供了一个知识与价值的起点。1584年，欧洲的第一幅中国地图正式出版。

因为他们对中国历史的描述，使欧洲人逐渐相信，在上帝创世之前，世界就已经存在。无论是盘古开天，还是大禹治水，都远远早于上帝创世和诺亚方舟。……中国人在上帝缺席的情况下创造了伟大的世俗文明，这表明上帝的存在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