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的话
多余的话内容简介
作为著名作家见证过苏俄的革命,作为党的领袖领导过中国大革命时期和土地革命早期阶段的斗争的瞿秋白,在生命尽头写下了本书,却表达了对政治的困惑倦怠,对文人生活的热爱眷恋。书本透露出来的个人际遇感受,与时代洪流,形成强烈的反差和冲突。其独特的遭际及其折射的社会、历史、文化的渊源具有历史和现实的双重意义。本书的出版为我们研究瞿秋白、进而回顾20世纪知识分子革命者的心路历程,保存了珍贵的原创史料,展现了选编者深刻的洞见和幽邃的视角。
热门摘录
人往往喜欢谈天,有时候不管听的人是谁,能够乱谈几句,心上也就痛快了。何况我是在绝灭的前夜,这是我最后“谈天”的机会呢?
我每每幻想着:我愿意到随便一个小市镇上去当一个教员,并不是为着发展什么教育,只不过求得一口饱饭罢了,在余的时候,读读自己所爱读的书,文艺、小说、诗词、歌曲之类,这不是很逍遥的吗? 对于政治问题我竭力避免发表意见,中央怎么说,我就依着怎么说,认为我说错了,我立刻承认错误,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辨[辩]白,说我是机会主义就是机会主义好了;一切工作只要交代得过去就算了。我对于政治和党的种种问题,真没有兴趣去注意和研究。
我呢,像上面已经说过的,正感谢这一开除,使我卸除了千钧担。
可笑的很,我做过所谓“杀人放火”的共产党的领袖?可是,我确是一个最懦怯的“婆婆妈妈”的书生,杀一只老鼠都不会的,不敢的。 但是,真正的懦怯不在这里。首先是差不多完全没有自信力,每一个见解都是动摇的,站不稳的。总希望有一个依靠。记得布哈林初次和我谈话的时侯,说过这么一句俏皮话:“你怎么和三层楼上的小姐一样,总那么客气,说起话来,不是‘或是’,就是‘也许’、‘也难说’……等”。其实,这倒是真心话。可惜的是人家往往把我的坦白当作“客气”或者“狡猾”。
人往往喜欢谈天,有时侯不管听的人是谁,能够乱谈几句,心上也就痛快了。何况我是在绝灭的前夜,这是我最后“谈天”的机会呢?
告别了,这世界的一切。 最后…… 俄国高尔基的《四十年》、《克里摩·萨摩京的生活》,屠格涅夫的《鲁定》,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宁娜》,中国鲁迅的《阿Q正传》,茅盾的《动摇》,曹雪芹的《红楼梦》,都很可以再读一读。 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 永别了! 一九三五·五·二二
可是,又舍不得他这个“老头儿”,偏偏还要借重他。于是乎关于他的记载,就在中英俄日各报上。互相参差矛盾得出奇。原本是大家都想把他当做凹凸镜,在他之中,看一看自己的“伟大”而粗壮,歪曲而圆转的影子。而事实上,各人自己做了凹凸镜,把萧的影子,按照各人自己的模型,拗捩得像一副脸谱似的:村的俏的样样俱备。
是的,鲁迅是莱谟斯,是野兽的奶汁所喂养大的,是封建宗法社会的逆子,是绅士阶级的贰臣,而同时也是一些浪漫谛克的革命家的诤友!
文明商人和维新绅董之间的区别,只在于绅董希望满清和第二次中兴,用康梁去继承曾左李的事业,而商人的意识代表(也是士大夫),却想到了另外一条出路:自己来做专权的诸葛亮,而叫四万万阿斗做名义上的主人。
任何一个政府都应当有保护自己而镇压那些危害自己的运动的权利,固然,政治犯也和其他罪犯一样,应当得着法律的保障和合法的审判...(引自胡适讲演)
凡事彻底都好,而”透底“就不见得高明。因为连续的向左转,结果却碰见了向右转的朋友,那时候彼此点头会意,脸上会要辣辣的。就像要自由的人,忽然要保障复辟的自由,或者屠杀大众的自由,——透底是透底的了,却连自由的本身都漏掉了,原来只剩了通体透明的一丝不挂。
一生的精力已经用尽。剩下的一个躯壳。
只有狗没有变,听说被‘牛马人’杀尽了。只有猫没有变,据说逃到月球上去唱诗了。
最近我方才发见了一本小小说,题目是《被当作消遣品的男子》。单是这个题目就够了!
为什么?因为青年精力比较旺盛的时候,一点游戏和做事的兴总会有的。即使不是你的事,当你把它做好的时候,你也感觉到一时的愉快。
唉!历史的误会叫我这“文人”勉强在革命的政治舞台上混了好些年。我的脱离队伍,不简单的因为我要结束我的革命,结束这一出滑稽剧,也不简单的因为我的痼疾和衰惫,而是因为我始终不能够克服自己的绅士意识,我终究不能成为无产阶级的战士。
话既然是多余的,又何必说呢?已经是走到了生命的尽期,余剩的日子不但不能按照年份来算,甚[至]不能按星期来算了。就是有话,也可说可不说的了。 但是,不幸我卷入了“历史的纠葛”——直到现在外间好些人还以为我是怎样怎样的。我不怕人家责备,归罪,我倒怕人家“饮佩”。但愿以后的青年不要学我的样子,不要以为我以前写的东西是代表什么什么主义的;所以我愿意趁这余剩的生命还没有结東的时候,写一点最后的最坦白的话。
唉,脆弱的人呵,所谓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需要这种东西吗?!我想,假定我还保存这多余的生命若干时候,我只有拒绝用脑的一个方法,我只做些不用自出心裁的文字工作,“以度余年”。但是,最好是趁早结束了罢。
“一为文人便无足观”,这是清朝一个汉学家说的。的确所调“文人”正是无所用之的人物。这并不是现代意义的文学家、作家或是文艺评论家,这是咏风弄月的“名士”,或者是......说简单些,读书的高等游民,他什么都懂的一点,可是一点没有真实的智识。正因为他对于当代学术水平以上的各种学问都有少许的常识,所以他自以为是学术界的人,可是,他对任何一种学问都没有系统的,研究真正的心得,所以他对于学术是不会有什么贡献的,对于文艺也不会有什么成就的。
从我的一生,也许可以得到一个教训:要磨炼自己,要有非常巨大的毅力,去克服一切种种“异己的”意识以至最微细的“异己的”情感,然后オ能从“异己的”阶级里完全跳出来,而在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里站稳自己的脚步。否则,不免是“捉住了老鸦在树上做窠”,不免是一出滑稽剧。
我还留恋什么?这美丽世界的欣欣向荣的儿童。“我的”女儿及一切幸福的孩子们。我替他们祝福。 这世界对于我仍然是非常美丽。一切新的,斗争的,勇敢的都在前进。那么好的花朵,果子,那么清秀的山和水,那么雄伟的工厂和烟囱,月亮的光似乎也比以前更光明了。 但是,永别了,美丽的世界!
时代也是有主人的。对于有些人这是世纪末,对于另外一些人这也许是世纪初——黄金时代的开始呢。然而,黄金时代虽然不远,却不是这么容易达到的。这要经过血污池,奈河桥,刀山,油锅,以及......一切种种这类的东西。这条路上——到黄金时代的路上,究竟是悲哀,是痛苦,是兴奋,是快乐,是痛快?这都是又当别论,不在乱谈之列。
世纪末的人原本是都有“怕血症”的,一见着这么几点儿血渍,他就战栗着,痉挛着......吓得个半死不活。呵!神经衰弱的时代呵!但是,神经衰弱的人之中,有些因为得病的病根来得特别,他们会一跳起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突然变成空前的,而且一定绝后的勇敢。怕血症会变成渴血症。天在旋转着,地在震荡着,洪水泛滥着,火山爆裂着,牛马怒吼着……这是什么?是世界的末日到了?驾驭这个世界的上帝,就雇用那些神经衰弱而又勇敢得空前绝后的人,来支持这个世界。也许正因为受着上帝的雇用,所以变得这么勇敢。
这世界上的一切,其实都是这样的!尤其是在中国——中国的绅商阶级虽然已经是现代式的阶级,却仍旧带着等级的气味。他们连自己大吹大擂鼓吹着的所谓白话,都会变成一种新文言,写出许多新式的诗古文词——所谓欧化的新文艺。中国的商人必须变成绅土,正因为中国绅土保存着绅士的身份而来做商人了。所以乱弹已经不乱,白话也应当不白,欧化应当等于贵族化。一切都要套上马勒口,不准乱来;切都要分出等级:用文雅的规律表示绅士的尊严,用奴才主义的内容放进平民艺术里去,帮助束缚平民的愚民政策。
说到画狗,那是更好了。说广泛些:与其画鬼神世界,不如画禽兽世界。本来,中国自然也在六分之五的地球之内。而中国有的只是走狗和牛马。可是《鬼土日记》里面只见人的鬼,而没有见狗的鬼;没有见牛马的鬼;即使有牛马的鬼,也只是影子。 所以我说:还是画狗罢!
军营的篷帐支在沙漠里的荒原上。“这里……现在虽然是荒原,不久就要有万道长虹的电炬,光怪陆离的玻璃窗,庄严灿烂的图书馆,......一切,一切足以代表欧洲白种人的文化,只要能够征服这些蠢如鹿豕,一点儿‘国家民族观念’都没有的菲洲土人。”火一般的太阳回家去了,沙漠里吹来的热风还在波动着蒸闷的空气,飞虫嗡嗡嗡的………那军营里的白人伸开了四肢,听那替他打扇的黑奴讲菲洲的神话。
记得“五四”前一年鲁迅有一篇《狂人日记》发表。那狂人为什么发狂?只不过为着中国的礼教吃人。足见得那时候的人神经多么衰弱,为这点“小事”就气得发狂了。现在呢?现在吃人的不止是礼教,而老实不客气是真把人肉放在刀砧板上细细的剁,还要唱着新诗,歌颂一番这样英雄的事迹。可是,现在的“狂人”,他们也不是当年那么狂法了,他们不但“在脸上杀气腾腾的表示了”,而且…...读者先生,请你等着新的《狂人日记》罢。
这种“沉默”都是气象测验术里的一个术语。读者先生想一想:夏天,暴风雨之前,霹雳的雷声正要响出来可还没有响的那几秒钟,宇宙间的一切都象静止了,——好比猫要扑到老鼠身上去的时候一样,它是特别的沉默,——一根绣花针落到地板上去都可以听得见的。这种静止和沉默之后,跟着就要有真正的震动世界的霹雳!
英雄主义的用处是很明显的:一切都有英雄,例如诸葛亮等类的人物,来包办,省得阿斗群众操心!英雄的鼓吹总算是“独一无二的”诓骗手段了。这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另外还有些诓骗的西洋景,早已拆穿了;只有那狗似的英勇,见着叫化子拚命的咬,见着财神老爷忠顺的摇尾巴——仿佛还可以叫主人称赞一句:“好狗子!”
十二年前的五四运动前后,反对宗法社会的运动还是大逆不道的。不论当时的运动是多么混沌,多么幼稚,可是,战斗的激烈的对于一切腐败龌龊东西的痛恨,始终是值得敬重的。当时是女子要求解放。而现在?是男子甘心做消遣品了。十ニ三年来的“进步”真是大得不得了。这至少在城市的布尔阶级里面有这种情形。消遣品!这是多么高贵的头衔。高贵的人自然要格外的有礼貌,格外顾到绅士的身份,因此,咬牙切齿的“粗暴”的反抗精神应当排斥。一切颓废感伤,默死替痢的摩登态度,尤其是性神经衰弱等类的时髦病,应当“发扬而广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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