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逆流成河

我恨她。可我有时候还是很爱她。

生活里到处都是这样悲伤的隐喻。 如同曾经我和你在每一个清晨，一起走向那个光线来源的出口。 也如同现在他载着我，慢慢离开那个被我抛弃在黑暗里的你。其实在自行车轮一圈一圈滚动着慢慢带我逐渐远离你的时候，我真的是感觉到了，被熟悉的世界一点一点放弃的感觉。 在那个世界放弃我的时候，我也慢慢地松开了手。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清晨了。

以前上课的时候，生物老师讲过，任何肌肉太过用力，都会因为在分解释放能量时缺氧而形成乳酸，于是，就会感觉到酸痛。 那么，内心的那些满满的酸楚，也是因为心太过用力吗？

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黑暗。 浓郁的树荫。月球的背面。大厦与大厦之间的罅隙。还没亮透的清晨。突然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深夜里被按掉开关的电视。突然拉灭的灯。 以及人心的深处。

世界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被人间的太多遗憾所映照。

就像是在血管里的棉絮，阻碍着血液的流动。“都快凝结成血块了”。心里是这样满当当的压抑感。总觉得有一天会从血管里探出一根刺来，扎出皮肤，暴露在空气里。

黑暗中开出的瘴毒花朵，虽然无法看见，却依然可以靠感觉和想象描绘出发亮的金边。浓烈的腥臭味道，依然会从淌满粘液的巨大花瓣上，扩散开来，呼吸进胸膛。 循环溶解进生命里，变成无法取代和瓦解的邪恶与阴毒。 冬天的阳光，哪怕是正午，也不会像夏日的日光那样垂直而下，将人的影子浓缩为一个重黑的墨点。冬日的阳光，在正午的时候，从窗外斜斜地穿进来，把窗户的形状，在食堂的地面上拉出一条更加狭长的矩形亮斑。 冬日的正午，感觉如同是夏日的黄昏一样。 模糊而又悲伤地美好着。

周围的便利店咕咕的冒着热气的关东煮，干洗店里挂满衣服的衣架，站立着漂亮假人的模特的橱窗，绿色的邮局，挂满花花杂志的书报摊。黄昏时匆忙赶回家的人群。浓汤例牌呕出来的饭菜的味道。两者旋转彩灯的发廊里，染着金色头发的洗头妹倦怠的靠在椅子上。有飞机亮着闪灯，一闪一闪，一眨一眨的飞过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地面上有各种流动着的模糊的光，像是夏天暴雨后汇聚在一起的水流。这多有的一切被搅拌在一起，沉淀出黄昏时特有的悲伤来。

叹气声，鸟语声，洒水车的嘀嘀声清，上课铃声，花朵绽放和凋谢的声音，一棵树轰然被锯倒的声音，海浪拍打进耳朵的声音。

我恨她。可我有时候还是很爱她。 妓女。烂女人。这些字眼在十三岁的夏天，潮水般地覆盖住年轻的生命。 像是在齐铭十三岁的心脏里，撒了一大把荆棘的种子。 齐铭拧亮写字台上的灯，用笔在演算纸上飞速地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密密麻麻的。填满在心里。 就像填满一张张演算纸，没有空隙。 像要喘不过气来。

“所有的生物都有一种天性，趋利避害，就像在盐度高的水滴中的微生物会自动游向盐度低的水滴中去一样，没有人会爱上麻烦的。”易遥脸上是冷淡的笑，“我就是个大麻烦。” 而之后，每次齐铭看到等在学校门口的李哲时，看到易遥收到的鲜花时，看到易遥为了去找李哲而逃课时，他都会感觉到有人突然朝自己身体里插进一根巨大的针筒，然后一点一点地抽空内部的存在。 空虚永远填不满。

眼泪一颗接一颗掉下来，像是被人忘记拧紧的水龙头。眼泪掉进锅里烧热的油四处飞溅。 手臂被烫的生疼。 放到冷水下一直冲，一直冲。冲到整条手臂都冰凉麻木了。 可眼泪还是止也止不住。

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的泪。 门外，母亲像一个被扯掉拉线的木偶，一动不动的站在黑暗里。 消失了所有的动作和声音。只剩下滚烫的眼泪，在脸上无法停止的流。

像在电影院里不小心睡着，醒了后发现情节少一段，身边的人都看的津津有味，自己却再也找不回来。于是依然朦朦胧胧地追着看下去，慢慢发现少掉的一段，也几乎不会影响未来的情节。 又或者，像是试卷上某解不出的方程。非常真实的空洞感。在心里鼓起一块地方，怎么也抹不平。 像是吞下一枚刀片，划痛了整个胸腔。

就想拆毁一件毛衣需要找到最开始的那根线头，然后一点一点地拉扯，就会把一件温暖的衣服，拉扯成为一堆纠缠不清的乱线。

——其实那个时候，我听到身后顾森西的喊声，我以为是你。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一瞬间那么想过，如果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