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II

虚无，就是无限。这完全是平行的，是同一个词语。生活是彻头彻尾的虚无，是无限，在必须生活而日子又过不下去的时候，人们给虚无找了权宜之计。并不因为上帝不存在人们就得自杀。因为“上帝不存在”这一说法没有任何意义。什么都无法替代上帝的不存在。他的缺席是无法替代的、美妙的、本质的、天才的。让我们处于快乐之中，因为“上帝”这个词引起的快乐的绝望之中。

生活就是劫后余生，不可能有另一种生活方式。

导演、电影制作者对我而言都属于无产阶级，是体力劳动者，是穷人。他们都处于被异化的境地。真正的自由就是这一理想，做自己想做的，相信自己可以无视命运。

快乐的绝望并不是活下去的理由，而是不自戕的理由——自戕是天真的，是精神的懦弱。生命在那里，在每个人身上，它是给予的，尽管简单却奇妙，为什么拒绝这难以解决的挑战。拒绝生命就是信命。我们无法走出去，生活就是劫后余生，不可能有另一种生活方式。自杀是愚蠢的，在否定的时候却给了生命某种意义，什么都没有，除了生命。所有人都有逃离生命、自杀的方式，但所有的民主都有它的天真、贫乏之处，甚至死亡。生活没有别的答案，除了活下去。

孩子们的笑，他们的快乐，他们的疯笑，这才是生活惟一的、真正的需要，似乎如此。

我谈母爱谈得很多，那是因为它是我所知道的惟一的无条件的爱。它永远不会停止，是所有艰难岁月的港湾。对此毫无办法，这是一种不幸，世界上惟一的，奇妙的。

我忍不住要去看，去相信，伊夫·圣洛朗的睡眠才是真正的创作。不管这种“创作”是很快的，明显的，完成的，或它还不是直观的，平淡的，遥远的，总是和这有关创作，我们也可以称之为灵魂、天才。当我看到伊夫·圣洛朗的照片或电视，微笑着，和一些权贵们说着话，我就在心里说，他们终究还是把他给弄醒了。

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把他看成是一位作家。虽然他的工作与文字相距很远，我从来没有把他和写作分开过。他看每个人的时候都像在看整个世界，就在这种情形下他拥有了写作的经验。当才智达到了顶点，它就缄默了。这时写作就进行了。

生命的全部或细节，对伊夫·圣洛朗来说都是一样的，惟一的人潮，惟一的男子，惟一的喧闹，惟一的荒凉，他所看的就是惟一的生命，也是惟一的布景，惟一的实体，惟一的空洞。作为一名作家，他每天都是第一次写作，我可以对此发誓。文本中准备好的一个逗号，他也一样知道：一个逗号，或存在的世界，他被造好了，或他还没有存在，应该从头开始。

他看到了你身上有的而你自己却不知道的东西。而你自以为有的东西，他又没有在你身上看到，因为你其实并不拥有它，你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它。他征服了你。他在你的宿命里重现了你，你不能做别的，因为在你和他的联系中，在他对你进行的设计的交流中，你体验到了一种献祭的恳求。只是在他和你之间的。你在他手中，归他所有。在这种拥有中，你重生了。你觉得不美丽。遗憾自己不是美丽的，你将在这双手下重生。从这种遗憾中，他汲取了新的美丽。你脱胎换骨了。 一位女子。她在那儿。而他，他在这儿。他设计。于是女子，着好装了。

我又回到了这一点。惟一的男人的目光，这很难言传，世界上只有这一双眼睛。他看女人，看男人，看花园、照片、书和海洋。一所监狱。一张奥斯维辛的照片。一个孩子。我想他什么也不分析，我想说的是他不想对几乎现代的东西进行什么思索，他甚至不说坏的是坏的，好的，好的。细节和整体，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他好坏并收，要么都甩开。我想他是对的，尽管这不是他想要做的，必须兼容并收，要么全部都要，要么都不要。没一桩罪恶都是对全世界的。而每个微笑亦然。应该全部拿来。要是不这样，就没有作家，没有伊夫·圣洛朗了。

它的确是锋芒尽逝，风风浪浪磨光了它的棱角，它如今柔和、疲惫，连痛苦都麻木了。

有时我觉得是阿嘉塔编造了一切：兄长、兄长之爱、世界、一切。我想是她意识到了乱伦，不是哥哥，他不会去做，也意识不到这点。这就是小女孩阿嘉塔无与伦比的力量，是她意识到了两兄妹在彼此相爱。在这最后的爱的荫庇下，阿嘉塔和哥哥受着折磨，而我则称之为幸福。

谈及欲望，我能说的就是不幸，欲望总是和婚姻或某种爱维系在一起，于是它只能是惟一的和无法再生的，这便是世界的不幸。欲望本身就有它致命的缺憾。

我不怕，不怕任何事，什么都不怕，不怕物，不怕神，不怕这些地方和这些广袤。但当是你的时候，当是你沿着墙、玻璃、大海走，摄影机跟着你，又离开你，为了好换一个镜头再捕捉到你，总是灰色的水边、沙子、风中的飞鸟，独自一人关在芒什海峡旅店大厅冰冷的洞窟里，没有我，我害怕。